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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小白脸总是晚出早归

因为跟公主骑士殿下同居,似乎让世人以为我是个大情圣。

这让许多人都会跑来找我商量恋爱方面的事情,不是问我该怎么把到那个女人,就是问我男友花心该怎么办。

凡妮莎跑来找我商量的事情也是如此。

「史达林最近好像怪怪的。」

坐在柜台后方的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露出担忧的表情。

我现在人在交易所旁边,独立于冒险者公会大楼之外的鉴定室。房间中央有一道石墙,像是从右到左拉了一条线般区隔出两个区域。最左边有一扇小门,但总是上着锁,只能从另一边打开。房间的中央是柜台,半透明的玻璃板上加装了可以打开的盖子,用来让物品出入。冒险者只要把想要委托鉴定的物品放进盖子里,就能把东西交给柜台后方的鉴定师。

凡妮莎是冒险者公会的鉴定师。

公会会收购罕见的花草或魔物的皮毛、鳞片与骨头这类贵重物品,然后卖给工匠或贵族收藏家。

可是,冒险者拿来的东西不见得全是真货。有些智能不足的家伙会硬把鸡骨头说成是龙骨,头脑比较好的家伙还会故意把东西弄脏,让东西看起来像是真货。就算他们不打算骗人,有时候也会因为无知,误把沾着狗尿的乌头当成传说中的药草。

而鉴定师的工作就是鉴别这些外行人拿来的东西。

他们必须拥有广泛的知识,从魔物的生态到制作与看穿冒牌货的方法都得了解,还需要具备能鉴别真伪的眼光以及丰富的经验。我在冒险者时代也去过许多地方的公会,没有优秀鉴定师的公会通常都不怎么样。就某种意义来说,鉴定师是冒险者公会里最重要的职务。

凡妮莎可说是一流的鉴定师。听说她是艺术品商人的女儿,从小就练就了出色的眼光。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生意失败,家庭分崩离析,她才会来到冒险者公会任职。

在满是脑袋空空的退休冒险者的公会里,她算是少数的聪明人。

她有着栗色的眼睛,微微泛红的茶色头发整齐地绑在脖子旁边。虽然一脸倦容,肌肤还是很有光泽。我不知道世人对她的评价,但在我看来,她完全可以算是一位美女。

我是在跑来公会找德兹讨零用钱的时候认识凡妮莎,她跟其他人不同,没有对我抱持偏见。

在这个冒险者公会里,也只有德兹、艾普莉儿与凡妮莎愿意正常地对待我。

我以前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曾经在旁边观察她鉴定物品的样子,发现她真的很厉害。她在堆积如山的药草之中成功找出唯一一根贵重的药草。她可说是暗中支撑着这间冒险者公会的台柱。虽然公会里还有其他鉴定师,只有凡妮莎拥有属于自己的鉴定室。

「史达林那家伙不是一直都很怪吗?」

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冷冷地这么说。

「他不是又把从紫色的海里爬出来的触手怪物说成是你了吗?那家伙生病了,不是脑袋,就是眼睛。也可能两边都被酒精搞坏了,你最好带他去看医生。」

「才不是呢。你误会他了。」

凡妮莎摇了头。

「他只是用抽象的画风描绘出自己的心象风景。那是两百年前在多里姆纳王国曾经流行过的一种手法,因为他是个知识渊博的男人。」

「他就只是个废材,跟你过去交往过的那些男人没两样。」

凡妮莎长得漂亮,工作能力又强,但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她没有看男人的眼光,还是无药可救的那种。

我流浪到这个城市差不多有两年之久,她也在这段期间换了不少男人,那些家伙不是人渣就是废物。

瓦特金是个最喜欢喝酒与欺负弱者的家伙,整天不是喝酒就是打小孩,结果不小心打到黑道的儿子,后来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达尼因为沉迷于斗鸡,不但从凡妮莎家里偷走金钱与宝石,甚至还想对公会的鉴定品下手,结果被人砍掉了手臂。欧拉夫把脚踏多条船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最后得了病死掉了。奥斯卡是卖「禁药」的药头,因为私吞黑道手中的货,永远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

而她目前交往的男友名叫史达林,是一个小她两岁的画家。史达林是柔弱的斯文男子,长着一张帅脸,但毫无绘画的才能。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他画得超级烂。如果只是没有才能就算了,他还总是喜欢找借口,不是说今天没那种心情,就是喊着手痛,不愿意认真画画。

我是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她应该慎选男人才对。

不过,就是因为凡妮莎是这种女人,她才会愿意跟我这种人出来喝酒,偶尔还会借我钱用吧。她简直就是我的救赎之神。虽然太阳神那种家伙比厕纸还要没用,如果是为了她,就算要我立刻剃度也行。反正公主骑士殿下心胸宽大,不会对我个人的信仰说三道四。

「你想找我商量什么事?除了床事之外,我好像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议。」

我还得忙着照顾公主骑士殿下。既然特地抽空,就不可能白白帮忙,而且酬劳当然得事先付清。如果是凡妮莎这样的美女,我也愿意让她用其他方法支付酬劳,可惜目前为止都只有现金交易。看来我好像「不是凡妮莎的菜」,真是太遗憾了。

「如果你是想找我商量恋爱方面的事情……不好意思,我只能给你两个建议。一个是『跟他拼了(Go for break)』,另一个是『顺其自然(Que sera sera)』。」

凡妮莎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太阳穴上,像是觉得头痛。

「史达林最近变得很敢花钱,家里甚至多了些我给他的零用钱根本买不起的东西。」

「他可能找到金主了吧。」

「他的画连一幅都没有卖掉。」

我吓了一跳。想不到她竟然有办法区别那些莫名其妙的涂鸦。

「而且邻居还告诉我,最近好像有奇怪的男人在他的画室进出。」

「我懂了,应该是那方面的客人吧。」

史达林是个美男子,应该有市场才对。

「不是那方面的客人。」

她加强语气如此否认。

「我前阵子确认过了,他身上没有那种痕迹。」

至于她是怎么确认的,我还是别问了吧。

「简单来说,就是史达林疑似有靠出卖肉体之外的管道赚钱,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管道对吧?」

「马修,拜托你帮帮我。」

凡妮莎双手交握,手势就像在祈祷。

「这种事我只能拜托你了。就算我直接问他,他应该也不可能告诉我。你跟史达林认识,说不定他愿意告诉你。」

「没问题,交给我吧。」

凡妮莎平常很照顾我,如果只是去帮她探个口风,也不过就是小事一桩。

「那我欠你的钱可以打几折?」

「我可以让你拖到下个月再还。」

她面无表情地这么说。我叹了口气并起身。

「那我立刻去看看情况吧。」

「等等。」

正当我准备走出鉴定室时,凡妮莎从背后叫住我。

「波莉有跟你联络吗?」

我稍微愣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没有,别说是收到她写的信了,完全没有她的消息。」

「这样啊……」凡妮莎的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那女孩到底跑去哪里了?以前不管日子多么难过,她还是每年都会去帮自己的妈妈扫墓,现在却……」

「就算她平安无事,应该也很难回到这里了吧。毕竟她成了同行们的眼中钉。」

虽然被害者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但她的坏名声即使过了一年也没有消失。

「她到底跑去哪里了?想不到她竟然没跟你说一声就离开了。」

「因为她不要我了。」

我耸耸肩膀。

「都是我不好。当时的我没有认真对待波莉。」

「她不是坏女孩。」

凡妮莎露出苦笑。

「她只是比较软弱。因为太过胆小,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们两个也不例外。」

我以前曾经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同,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从我身上拿掉那种过人的武力,我可能比普通的凡人还要不如。

「那她有跟你联络吗?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完全没有。」

她略显寂寞的忧郁脸庞散发出一种薄命美人的魅力。

(插图009)

「我最近常会这么想,难道我当时就不能再多为她做些什么了吗?」

「你不要太责备自己。」

我努力安慰她。

「这么说不是很好,但那件事本来就是波莉自己的错。为别人着想不是坏事,然而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身上也不是好事。」

「你说得对。」

凡妮莎捂着嘴巴小声啜泣。

「要是她回来了,还请你不要责备她……啊,我好像不该对现在的你说这种话。」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事。我家的公主骑士殿下心胸宽大,不会为了我过去的风流史生气。」

史达林就住在城里南方的「油画街」。那个地区聚集了一群脑袋坏掉的冒牌艺术家,角落还有一间名叫「山猫黄昏亭」的小酒馆,而那家伙的房间就在那间酒馆的二楼。顺带一提,房租都是凡妮莎帮他付的。

我听着醉汉们发酒疯的吵闹声,爬上酒馆外面的狭窄楼梯。楼梯早就变成黑色,还发出快要解体般的声响。为了方便套出他的话,我带着较为高级的麦酒。二楼有三个房间,我穿过狭窄的走廊,来到中间那个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门。我随手一拉,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天花板上有横梁,倾斜的墙壁上开着小窗,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阁楼房间。在这个不算很大的房间里,勉强摆着许多放有画布的画架。画里描绘的主题包括风景、花瓶、翘着屁股的大姊姊、头上戴着皇冠面朝右边的国王,还有末世的魔王等等,可说是五花八门。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每幅画都还没完成。

「嗯?」

我发现房间中央的地板有点滑,低头往下看才发现只有这附近的地板有些变色。我蹲下来,试着用指尖抚摸地板。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整个人趴在地板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绝对错不了。虽然被人擦拭过,但这是血迹没错。

那小子到底干了什么蠢事?我站了起来,再次环视屋内,发现窗户底下有个被白布盖住的东西。因为白布从上方完全盖住了那东西,让我无法清楚看出其轮廓,但那东西的顶端把白布像是帐篷一样撑了起来。如果白布底下藏着这么大的东西,那东西到底会是什么?有没有可能是蹲坐在地上的人类?

我一边确认有没有人类的脚从白布旁边跑出来,一边抓住白布的顶端,一口气掀开来。结果我看到一大堆圆滚滚的小石头。在一张小小的椅子上摆着木箱,箱子里塞满了许多小石头。真是吓死人了。我终于松了口气,把石头拿起来一看,这些石头应该不是宝石,也不是原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当我对此感到疑惑时,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我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发现这个房间的主人就躺在地板上。

在画架与画布的森林深处,史达林就躲在房间的角落,用毛毯裹着身体睡觉。这个房间里没有床,因为床好像在他缺钱的时候被拿去卖掉了。他似乎睡得很香,发出的呼吸声也很平静。如果他手上握着一枝画笔,看起来倒还算有模有样,然而他手里抓着女人的内衣。看来他昨天玩得很开心。这家伙整天游手好闲,靠吃软饭过日子,拿着那些钱跟别的女人快活,根本爽到不行。

「喂,起床了。」

我用鞋尖在他背上轻轻踢了几下后,毛毯里的史达林就动了起来。

「还要再来吗?我们昨天不是已经轰轰烈烈地相爱过了吗?」

他一边说着梦话一边缓缓抬起头来。

「咦?马修,怎么是你?」

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我们今天有约好要一起去喝酒吗?」

「我有点事情要问你,快点起床。」

我再次用鞋尖隔着毛毯踢了踢史达林的腰。

「还是说,你想要来个早安之吻?如果你不嫌弃,我倒是愿意献上热情的舌吻。」

史达林从地板上跳了起来。

「对了,那边地板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有人被刀子割伤了吗?」

史达林摇摇头。

「那是墨水。是我用宝石兽的血做的。」

宝石兽是一种在「千年白夜」的地下五层附近徘徊的魔物。只要把那种魔物想成是一只有六条腿,身上还有黑白斑纹的山羊就行了。此外,那种魔物背上还长着蝙蝠翅膀,脚的前端也不是蹄,而是熊掌。顺带一提,那种魔物跑得跟马一样快,而且老二也跟马一样长。

一旦宝石兽的体液接触到空气,黏性就会变强,干掉之后会紧紧黏在东西上,非常不好清除。因为宝石兽并不是很强悍的魔物,这一带的人都将其体液当成胶水的替代品使用。

「我正在开发新颜料。如果顺利成功,应该能做出很有深度的红色颜料。」

「那些石头也是材料吗?」

「噢,你是说那些吗?」

史达林从画布之间探出头来,疑惑地歪着头。

「也有一些颜料是把矿石磨碎制成的。」

「我还以为你找到宝石了呢。」

真可惜,如果这就是真相,我就能立刻完成凡妮莎的委托了。

「你不要乱碰我的东西啦。」

史达林站了起来,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白布。

「要是接触到阳光,这些矿石就会变色,我才会这样盖起来。」

「知道了啦。」

我耸耸肩膀。

「对了,我听说你最近出手很阔绰,是不是找到什么赚钱的门路了?」

正准备盖上白布的史达林停了下来。

「这个嘛……」

这种态度实在太明显了。史达林手绕到背后盖上白布后,视线开始乱飘。

「你是个好人。」

面对这家伙的「自白」,我装出完全可以理解的样子,叹了口气。

「你这个人藏不住秘密。如果你在赚那种不该碰的脏钱,我劝你最好马上收手。凡妮莎也很替你担心。」

「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史达林用裤子擦了擦手掌,反驳我的推测。

「我并没有犯罪,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不过,做那种事确实不太光彩就是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突然灵光一现。

「你该不会是在做『搜刮者』的工作吧?」

在「迷宫」里可以捡到各种东西,例如冒险者在途中掉落遗失的武器或道具,还有死掉的冒险者的遗物,以及被人杀掉的魔物遗骸。对实力高强的冒险者来说,前面几层的魔物根本毫无价值,所以不会特地剥掉那些魔物的皮,也不会切下它们的耳朵。他们会把那些魔物的尸体全都丢着不管,直接前往更底下的阶层。那些尸体不是随着时间经过被「迷宫」吸收,就是在那之前被人解体,带回冒险者公会。

这件事本身并不违法,公会也只要能拿到那些魔物的毛皮与骨头就行了,不会过问东西的出处。

可是,那些冒险者当然不喜欢这种行为,他们会觉得自己辛苦得到的战果被人抢走了。因此,冒险者们都把那种人看成是会偷挖别人田里种子的乌鸦,称呼他们为「搜刮者」,对他们百般轻视。

而冒险者都是一些脾气火爆的家伙。要是他们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遇到「搜刮者」,很可能会随手打断对方的几根骨头。最坏的情况下,还可能把人带进「迷宫」里动私刑。这当然是违反规定的行为,但「搜刮者」都是一些落魄的冒险者,不然就是穷人。只要没闹出人命,公会也不会积极行动,就算那些人在「迷宫」里被杀掉,只要没有证据,事情也就到此为止,绝大多数的死者都是被当成意外身亡。

「马修,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史达林露出谄媚的笑容。

「我也还不想死,只是赚点外快罢了。」

史达林的眼神就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孩子。他害怕挨骂,正在拼命思考可以让自己逃过惩罚的借口。

「我只在前面几层做这种事,也有彻底遮住脸孔。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还拜托别人帮我把东西拿去换钱。我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去招惹那些冒险者,而且……」

「你去当『搜刮者』这件事不是重点。」

我不太耐烦地这么说。我才懒得听小鬼头找借口。

「可是,这应该还不是全部吧?『搜刮者』能赚到的钱很有限。考虑到你最近的花费,如果不是每天都捡到『水晶狼』的毛皮,就绝对不可能够用。」

「你忘记我还有本行了吗?」

史达林轻轻摇晃画架上的画布,就像在推着摇篮一样。

「如果你是一位宫廷画家,我还可以理解。」

我看着那幅只画到一半的花瓶这么说。

「凡妮莎好像能认出你的每一幅画。而她很肯定地告诉我,你的画连一幅都没有卖出去。」

「偶尔还是会有人来委托我画图。我帮忙画过肖像画,还画过面包店的看板。」

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怪人。

「马修,还是你比较幸福,竟然可以跟美丽的公主骑士殿下同居,真令人羡慕。我也好想跟你一样。」

「别说那种傻话了。」

跟艾尔玟一起生活可是很辛苦的。

「再说,你不是已经有凡妮莎了吗?」

「可是,凡妮莎很少给我零用钱……」

「我家的公主骑士殿下也一样啦。毕竟挑战『迷宫』很花钱。」

武器与防具都需要定期保养,要是坏掉了,也必须买新的。除此之外,还需要定期补充食物与伤药这些消耗品。听说那些马克塔罗德王国的幸存者都很吝啬,几乎没有提供金援给她。

「对了,我记得她身上好像没戴任何饰品,不管是戒指、耳环还是昂贵的项炼,最近都完全看不到了。难不成是拿去卖掉了吗?」

「总不可能戴着那种东西去挑战『迷宫』吧?只会搞丢而已。」

「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在战斗的时候搞丢那些东西对吧?我下次干脆去找找看吧。」

「随你高兴。」

听到他说出这种傻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不管这个小鬼头是靠着画画,还是当「搜刮者」或男妓,凭自己的本事赚了多少钱,其实都不关我的事。我做到这种程度,应该已经对得起凡妮莎了吧。

「我顺便问一下,你可以告诉我委托你画画的人是谁吗?」

「你要去确认?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毕竟老板可是会拿你的画来当看板的怪人。」

我如此回答。

「就算他在面包里加了石灰也不奇怪。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后来,我跟史达林一起喝光我带去的麦酒,然后我就跟他告别了。当我走出他家时,黄昏的阳光已经洒满整个城市。

我曾想过要去确认一下,看看史达林是不是真的有帮别人画图,以及跑去做「搜刮者」的工作,但那些事情可以等到明天再进行。凡妮莎那边也能晚点再去向她报告。

我带着醉意回到家里,发现门竟然没有上锁。难不成家里又遭小偷了?

我提心吊胆地把门打开。

「你跑去哪里了?」

我听到充满杀气的声音。美丽的公主骑士殿下早就回到家里等我了。

听说是因为拉尔夫小弟弟受伤了,他们才会提早回来。总之我先去换衣服,就准备用餐了。

我们在小小的饭厅里,隔着餐桌面对面坐下来。跟艾尔玟两人单独吃晚餐的时候,现场的氛围总是很安静,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虽然烛火不是很亮,却别有一番风情。我今天没时间下厨,所以只随便去外面买了些现成的料理。

「『搜刮者』啊……」

艾尔玟用叉子切开鸭胸肉,这么说道。

「经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见过那种家伙。」

把鸭肉吞下肚后,她疑惑地歪着头。

「他们不是趴在『迷宫』的地上,就是忙着把魔物的尸体拖到暗处。我本来还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么做,现在总算知道原因了。」

即便嘴里已经满是肉汁,她还是照样喝了一口红酒。

「如果公会可以禁止那种行为就好了。」

「就算公会想那么做,也有无法那么做的理由。」

我向她解释背后的原因。

「那些『搜刮者』大多是失去战斗能力的冒险者,不然就是穷人与他们的孩子。要是禁止这种行为,就等于断了那些人的生路。」

那些穷人最后的下场不是饿死就是犯罪。那种清心寡欲的老百姓,只是搞不清楚状况的大人物妄想中的生物,世上可不是只有适合当僧侣与圣职者的人类。

「既然这样,那个名叫史达林的男子不就等于在跟那些穷人抢钱吗?」

艾尔玟愤慨地咬碎嘴里的鸭肉。

「你这样很没礼貌喔。」

我皱起眉头,然后拿出手帕,帮她把沾着酱汁的嘴角擦干净。艾尔玟不耐烦地挥开我的手,还说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过,在我看来这种举动反倒显得她很幼稚。

「所以他才会偷偷做那种事,毕竟公会里也有不少人认识他。」

虽然还比不上我,那些冒险者与公会职员也很讨厌史达林。他身为一个三流画家,却成功追到了能干的美女鉴定师,这简直就像在拜托别人去揍他一样。

「我已经给他忠告,再来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不管那个蠢蛋要怎么做都与我无关,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艾尔玟突然跟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她使劲握着刀叉,彷佛在拼命压下涌上心头的愤怒与懊悔。

「抱歉,我说错话了。」

看来我又不小心犯错了。

「是我不对。」我深深地低下头。

「你不必放在心上。」

艾尔玟露出充满气质的笑容。

「现在的我没那么玻璃心,不会因为听到你说几句玩笑话就受伤。」

「看来公主骑士殿下的脸皮也变厚了呢。」

「这都是你这位坏老师的功劳。拜你所赐,我现在已经可以把那些冒险者的玩笑话当成耳边风。我反倒觉得他们太客气了呢。」

「能听到公主骑士殿下这么说,小的实在不胜惶恐。」

我这次故意像个小丑一样,半开玩笑地低头行礼。艾尔玟想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那我就该尽全力配合。

艾尔玟笑了好一阵子后,露出寂寞的表情。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你还记得安迪吗?」

「记得。你是说那个当过佣兵的老兄对吧?」

我记得他好像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岁的样子,体格偏瘦,却总是背着一把大剑,靠蛮力在战斗。他有着一头红色短发,肤色偏黑,是个笑容很讨人喜欢的家伙。我记得他跟艾尔玟的团队关系还算不错。

「安迪死了。」

我倒抽一口气。

「如果他是死在『迷宫』里,我还可以接受。可是,安迪的死实在让人不太舒服。他跟卫兵起了冲突,结果被推倒在地,脑袋也在当时受到重击。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断气了。」

这种死法还真是可悲,只能用横尸街头来形容。

「听说他是在武器店里付钱的时候跟别人起了争执。就算被说是自作自受,他也怨不得人。不过,有件事让我很在意,那就是他们起冲突的原因。」

「原因是什么?」

「听说在安迪准备拿给店家的钱里夹杂着一些假币。」

公主骑士殿下眼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而把那些假币交给安迪的人,就是冒险者公会。」

隔天早上,我留下还在床上睡懒觉的公主骑士殿下,独自来到街上。为了保险起见,我打算去拜见那个委托史达林画看板的疯狂面包店老板,以及那个想找人帮忙画肖像画,自称皇帝陛下的家伙。

就结论来说,史达林没有说谎,那间把深绿色的狗屎说成是现烤面包的疯狂面包店确实存在。我也找到了那个拜托他画肖像画,以前曾经当过杂货商人的老头,为了保险起见,我还请他让我看了那幅肖像画。那幅画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糟糕,虽然把人类的皮肤画成蓝色、紫色与灰色的斑纹我实在有些无法接受就是了。

我还不着痕迹地打听了他拿到的酬劳,金额果然跟老鼠屎一样少得可怜。我很怀疑他这样能不能赚到钱,但要不要继续追究下去就得看凡妮莎怎么决定了。

总之,为了调查他是否真的跑去当「搜刮者」,顺便回报调查的结果,我前往冒险者公会。

我也想向德兹打听一下伪币的事情。

艾尔玟给的零用钱几乎是我唯一的收入。而她的收入则是把在「迷宫」里杀掉的魔物的尸体与捡到的物品,拿到冒险者公会换来的钱。换句话说,如果让伪币在公会里流通,对我也会造成影响。要是我好不容易拿到零用钱,却发现拿到伪币,就真的太凄惨了,我一定会哭出来。

为了避免拿到伪币,我要事先去警告公会。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看来根本没那个必要。

因为公会门口已经挤满了人群。

每个人都大声怒骂,质问柜台的职员。

看来伪币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原因八成就是安迪那件事。大家都怀疑公会给自己的钱里可能也混了伪币,才会变得疑神疑鬼吧。公会职员以名为劝说的恐吓想要逼迫众人闭上嘴巴,但那种做法只会造成反效果。要对付怒火中烧的笨蛋,还是直接泼冷水比较快。

德兹跑去哪里了?请保镳不就是为了应付这种场面吗?只要他用那双粗壮的手,当场把几个家伙胯下的东西也变成「不能用的假货」,这群蠢蛋就会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吧。

「啊,马修先生。」

艾普莉儿从旁边跑了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不好了,大家都在欺负德兹先生,你快点去救他。你们不是朋友吗?」

「少来,不可能会有那种事吧。」

别说是这个公会了,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很难找到有办法欺负那家伙的怪物。

「真的啦。你看那边。」

我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发现有一群冒险者在公会的角落围着某人痛骂。幸好我比那些家伙还要高,只要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尖,很快就能发现那个被包围的家伙正是德兹。德兹坐在椅子上,在胸前交叉双臂,摆出平时那张扑克脸闭目养神。他的双脚还是踩不到地板,那双优点只有耐穿的靴子一动也不动,像是死掉的蛇垂吊在空中,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是正被人欺负的样子。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都是那种样子。拜托你去救救他。」

「你去帮他说话不是更快吗?」

比起由我出面,这样还比较不会别生枝节。如果让这位伟大的公会长的孙女出面,那群冒险者应该也只能乖乖摇尾巴了。

「可是,那等于是靠爷爷的力量解决问题不是吗?」

「爷爷」啊……这家伙平时明明喜欢装成熟,骨子里其实还是一样幼稚。

「这种时候还要拘泥于手段?你不是想帮助德兹吗?」

不管这样算不算狐假虎威,能派上用场的手段就该拿出来用,免得将来为此后悔。

「好吧,我知道了。」

艾普莉儿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后,卷起袖子,大摇大摆地走向那群冒险者。

(插图010)

「喂──!我不准你们欺负德……唔唔!」

她还没把话说完,声音就突然发不出来了。因为公会职员从后面追了上去,再次把小公主抱回柜台里面加以保护。直到消失在暗处之前,她都用眼神拜托我去帮助德兹。这家伙真是太爱操心了,德兹根本不需要我去帮忙,因为这里根本没人有办法正面打赢他。

「喂,你有在听我们说话吗?」

一名体格高壮的冒险者就坐在德兹对面。他是个光头,眉毛很粗,嘴巴也很大。他的脸看起来特别红,应该是因为他的肤色很白,只要情绪激动就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吧。

「犯人就是你对吧?」

看来他似乎认为德兹跟制作伪币的事情脱不了关系。说到矮人族,就是一种跟外表相反,有着一双巧手的种族。就连那种美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工艺品,他们也能一边揉着奶子一边做出来。

这个城市里的矮人并不多,而会在这个公会里出入的矮人,就算把冒险者也算进去,也就只有德兹一个。因此,对方才会认为在公会里流通的伪币都是出自德兹之手吧。我不晓得那家伙是不是主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别人在旁边搧风点火,总之现在有一大群人都在痛骂德兹。

德兹一句话也没说,只把那些怒骂与脏话都当成耳边风。

不对,他是在默默忍受着那些责骂。他根本不需要理会那些疯子的废话,却乖乖选择承受。

「说话啊,土猪。」

光头男不以为意地说出对矮人族的蔑称。视情况而定,就算双方当场展开厮杀也不奇怪。然而,德兹依然不发一语,完全没有反驳。可恶,看了就不爽。

「各位,你们在吵些什么?难不成是在讨论要去哪间娼馆?」

听到我这么吆喝,现场的冒险者们全都回过头来。每个家伙都对我露出充满藐视、嫉妒与杀意的阴郁目光。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难道就没人对我怀有尊敬与憧憬吗?

「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们怀疑这个大胡子制造了伪币,拿到公会里流通对吧?这个我完全可以理解。」

我挤进人群里,走到德兹旁边,把手肘靠在他头上。

「你们大家说得没错。这个大胡子是矮人,而且薪水不是很高。」

他不但要当保镳,还得负责搬东西、割草、扫地、洗衣服和擦皮鞋,有时候还得进到「迷宫」,帮忙回收别人的遗物与尸体。每天都做牛做马,薪水却只有一点点。照理来说,他心里的不满应该会不断累积。

「所以他才会制造伪币,故意给公会难看。嗯,这个剧本确实很合理。」

我点头如捣蒜。

「我就坦白说了吧。那只是你们的误会。」

「你说什么?」

「只要想想看就知道了吧。」

光头男表现出敌意,往我这边靠过来,但我打断他的话。

「你们觉得这个大胡子有那么聪明吗?这个笨蛋连自己今年几岁都算不出来,蛮力却比别人强上一倍。与其打造伪币给你们制造麻烦,不如直接动手揍人,这样不是更快也更爽吗?」

冒险者们开始议论纷纷,同时抬头看向天花板。柜台的正上方才刚钉上全新的木板。因为德兹前阵子揍飞某位冒险者的时候,在天花板上打出了一个大洞。现场发出稀稀落落的感叹声,应该是有人看到那块木板,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了吧。

「也可能是某人指使他这么做的。」

「有人看过这位死气沉沉又沉默寡言的大叔跟别人说话吗?啊,我不算喔。如果有人接近这个没朋友的家伙,一定很引人瞩目不是吗?」

「是喔,原来是这样啊。」

光头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冷冷地笑了。

「换句话说,主谋就是你对吧?」

在这个公会里,只有德兹这个矮人有办法制作伪币。而唯一跟德兹比较亲近的人只有我。换句话说,那个唆使德兹制作伪币的主谋就是我。他应该是想这么说吧。真是蠢到不行。

「如果我聪明到会制作伪币,就不会露出这种马脚了。」

「不然还有谁?你说啊。」

光头男一把揪住我的领口。

「你这个靠摸公主骑士殿下的屁股混饭吃的小白脸,少给我胡说八道。」

「搞屁啊。原来你很羡慕吗?那就早点告诉我不就得了?」

我语带怜悯地这么说。

「老实说,你完全不是我的菜。不过,如果你坚持,我也不是不能陪你玩玩。」

我把手绕到光头男背后,像抚摸小猫的头一样,温柔地爱抚他那坚硬又难摸的屁股,还在他耳边轻轻吹气。

光头男激动地挥拳揍我。我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撞到墙壁。当我准备起身时,他又用巨大的靴子踹了我好几脚。

被他踹到肚子与胸口不会很痛,但有一脚踢到胯下,让我见到了天堂。

不是只有光头男跑来踹我,周围那群得意忘形的人渣也跟着跑来凑一脚。当我开始觉得苗头不对时,包围着我的人影就伴随着巨响与哀号声消失不见了。

我抬头一看,发现德兹的背影就跟高墙一样挺立在前方,他的右手还抓着桌脚。包含光头男在内的五位冒险者已经叠成一团倒在墙边。看来他是拿桌子把五个人一起打飞出去了。我在原地盘起双腿。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那是我要说的话。」

德兹背对着我这么说。

「你这家伙每次都不管别人的苦衷,擅自插手管闲事。」

「那下次麻烦你把自己的苦衷写在板子上,挂在脖子上让我瞧瞧吧。」

谁教德兹要在我面前那样逞强硬撑。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在吵些什么?」

从外面传来一道粗野的声音。一名身材高壮的老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八成是孙女跑去向他哭诉了吧。冒险者公会里最伟大的公会长终于现身了。

后来,因为公会长训了那群笨蛋一顿,事情才总算暂时平息下来。他明明快要六十岁了,但充满肌肉的身躯与雄鹰般的锐利眼神,一点都不比现役的冒险者逊色。他年轻时可是一位七星冒险者,武艺高强,不光是对这个公会,对这个城市的黑白两道也很有影响力,一般的三流冒险者根本敌不过他。

虽然我也被赶出公会,但又偷偷从后门溜到德兹的办公室。

德兹交叉双臂站在桌子旁边。看到我走进屋里后,他立刻转过头去。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这句话就是德兹的「谢谢」了。这位大胡子伯爵从不向人道谢,我也没理由让他向我道谢。

「如果要还我人情,可以直接用这里还我。」

我轻轻抚摸德兹的屁股,心窝立刻挨了一拳。这是我今天挨过最痛的一拳。

「你这人还真是难搞,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

德兹不可能制作伪币。他已经「被夺走」那种能力了。

「马德加斯,你没资格这样说我。」

德兹现在是名为冒险者公会职员的保镳,但他曾经也是个冒险者。他在「百万之刃」这个团队里,跟大帅哥马德加斯一起杀翻无数魔物,然后在那座塔里受到「诅咒」。

德兹原本打算成为一名金属工匠。他会跑去当冒险者,是因为可以轻易取得各种罕见的矿石与金属。他对名声与荣誉不感兴趣,那只不过是让他成为世界第一工匠的手段。

德兹受到的「诅咒」是「失去灵巧的双手」。他本来明明很擅长金属加工与锻造的技术,现在却变得笨手笨脚,连要折纸都折不好。而且他跟我不一样,就算在阳光底下也无法找回原本的能力。

因为臂力没有变化,他完全能继续当个冒险者。可是,因为再也无法实现梦想,让德兹主动放弃当个冒险者。既然他已经失去灵巧的双手,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名工匠,那他继续当冒险者也没有意义。他现在只是一个薪水不高,还得替人做牛做马,有着大胡子的工具人。

不过,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早就失去灵巧的双手,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件事。这是大胡子仅存的最后一点自尊。

因为这个缘故,我不打算原谅太阳神。那个混帐夺走了我朋友的梦想,如果要我舔那家伙的屁眼,我还不如去死算了。

德兹跟我一样,绝口不提自己曾经待在「百万之刃」这件事。他没有改名,但德兹这个名字在矮人族里很常见,而且人类很难辨别矮人的长相。只要他故意装傻,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打闹时间结束后,我们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

「说吧,你今天有何贵干?」

「我来找你的目的,就跟楼下那群笨蛋一样,是为了伪币的事情。」

德兹眉间的皱纹变深了。

「当然,我完全不认为这件事跟你有关,只是想了解一下状况。毕竟公会给的钱也会影响到我的钱包。」

「我也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事情。」

根据德兹的说法,冒险者公会是在获知安迪那件事的前不久才得知伪币的存在。

最早发现伪币的人是凡妮莎。她注意到公会准备付给冒险者的金币重量不太对,便把那些金币拿去秤重,发现那些金币的重量果然跟普通金币不同。她又把那些金币剖开来看,才发现那是由铅跟铜混合而成,只有表面镀金的冒牌货。她立刻调查公会里的所有金币,发现其中一共有八枚金币是伪币,银币与铜币全是真的。

「这应该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但公会跟其他业者交易的时候本来就经常使用金币,而且这些伪币也可能是从其他城市流入,根本无法查出确切的来源。」

「原来如此。」

公会目前的对策似乎是把金币都拿去秤重。在进行交易的时候,先秤过金币的重量,确认是真货之后才会交给别人。这样应该就能防止伪币外流了,不过,还是无法阻止伪币本身的流通。

「更何况金币这种东西都是在国家的铸币厂里,把金子倒进铸模里做出来的。不过那群蠢蛋似乎以为金币是用人力一枚一枚刻出来的。」

「可以让我看看那种伪币吗?」

「等我一下。」

说完,德兹就把两枚金币拿过来。

其中一枚是大陆西方通用的路德金币,但另一枚已经裂成两半。那枚断裂的金币断面是深灰色的。没断的是真货,断裂的是假货。德兹指着这两枚金币,向我如此说明。

「想找出伪币并不难,因为两者的重量不一样。只要拿去秤重,马上就能知道答案。虽然外表做得很像,在我看来还是破绽百出。你看这边。」

德兹看向金币的肖像。那是一位头上戴着皇冠,留着小胡子的大叔的侧脸。听说这家伙是前三代的国王,但我比较希望看到女神大人的奶子或屁股。看着他破绽百出的左脸,就让我有种想要挥拳揍下去的冲动。不过如果这是真正的金币,就算要我献吻也行。

「真货有四撮胡须,假货只有三撮。我猜八成是在打造铸模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那些家伙做事还真是乱七八糟。」

虽说是制造伪币,他好像还是无法原谅别人随便交差。

我忍不住苦笑,同时把那枚伪币拿起来仔细研究。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枚伪币的表面还印着齿痕。看来咬碎这枚伪币的人就是德兹。真是脏死人了。

「既然金币都是用铸模打造而成,在打造铸模的时候,上面的文字是不是都得反过来?」

「这还用说吗?」

德兹露出一副「别问我那种蠢问题」的表情。

「希望你不要生气,我这么问没有恶意。」先说出这句开场白后,我继续说下去。

「如果要你打造伪币的铸模,你会怎么进行?」

「用镜子。」德兹如此回答。「只要看着镜子里的金币打造就行了。」

「要是金币在中途就搞丢了……不对,如果不得不把金币拿去还给别人,你又会怎么做?」

「那就只能想办法去其他地方弄来金币,不然就是靠脑袋里的记忆继续做下去了。」

「要是这两招也不管用,你还能怎么做?」

「这个嘛……」德兹微微歪着头。

「只要把金币画在纸上不就得了?」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那家伙这次总算有把门锁起来。我轻轻敲了敲门后,睡眼惺忪的史达林就出来应门了。

我推开史达林,走进房里。

我不理会他的制止,找寻我要找的那幅画。画布上还盖着好几块布。我把那些布扯下来,结果真的被我找到了。

那是一幅画着面朝向右边的国王的肖像画。

「马修,你突然这样闯进来是什么意思?」

「史达林,我记得你也会雕刻对吧?」

「呃……是啊。偶尔啦。」史达林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还有帮人制作伪币,就更不用说了。」

史达林的肩膀抖了一下。看来他好像完全清醒了。

「拜托你不要给我装傻喔。毕竟证据就摆在我眼前,就是这幅画。」

我轻轻拍了画布上那位国王的脸颊。

「这家伙是某位国王,在金币上也看得到这张脸。金币上的国王看着左边,但这幅画里的国王却看着右边。因为如果要打造铸模,金币的画像也必须是左右颠倒。」

可是,这家伙身上根本没有金币。就算让他拿到金币,他也会立刻拿去喝酒或是玩女人。如果他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就不会一直窝在这种阁楼房间,那些没能画完的画也至少应该可以完成一幅。

「等等,伪币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可是,你总不能因为我会画画就把我当成犯人吧。」

「证据可不是只有这样。」

我把断裂的冒牌金币拿到史达林面前给他看。他无法直视我刚才擅自从德兹那里拿走的伪币,不是低头看着地上,就是别开目光看向其他地方。

「如果是真正的金币,这位国王会有四撮胡须,但伪币只有三撮。而这幅画上的胡须也只有三撮,这有可能只是巧合吗?」

「有差吗?不管胡须有三撮还是四撮,不是都一样。」

「这句话等你被抓到冒险者公会再说给他们听吧。」

我抓住史达林的肩膀。

「这次的事件伤到了冒险者公会的信誉,让他们现在气到不行,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逮到制作伪币的犯人。要是被那群野蛮人抓到,你肯定会变得跟厕所里的脏抹布一样。」

史达林发出胆怯的惊呼声。他好像终于搞懂自己的处境,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就像个死人一样。

「看你好像有所误会,我就先把话说清楚吧。我不打算出卖你,也不打算把你交给卫兵。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

「我不认为你有办法凭一己之力做出这种大事。我猜你背后肯定还有主谋,对吧?」

像史达林这种个性软弱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年轻人,最容易被别人利用。我猜对方八成是在某间酒馆里请他喝酒,然后他就无法拒绝对方的要求。我实际问了当时的详细情况,结果完全被我猜中了。

「告诉我,那家伙是谁?那个请你帮忙制作伪币的蠢蛋叫什么名字?」

「他说自己是『白猿』的人。」

我听了差点昏倒。那是个货真价实的黑社会组织。那种组织不分大小在「灰色邻人」里多得像山一样,还经常为了争夺地盘杀得血流成河。当然,那些组织都会塞钱给上面的领主与下面那些卫兵,只要别做出太过明目张胆的犯罪行为,就不会被国家逮捕。

而「白猿」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帮派,他们原本应该是靠着收保护费、开赌场与走私讨生活,但听说最近混得不是很好。据说他们被新兴帮派箝制,地盘也变小了许多。他们应该是想干一番大事业,拼看看能不能翻身。

「史达林,你给我仔细听好。你现在只差一步就要走上处刑台了。」

制造货币是国家的特权。因为这件事损害到了王国的利益与面子,王国也会认真找寻犯人。要是相关人等被抓到,全都得走上绞刑台,不然就是斩首示众。

「别以为『我只是照着命令办事』或『受到威胁』这种借口会管用,早在你实际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脱罪了。你的脑袋很快就会变成那些大人物的玩具。」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说过了吧。我是来救你的。」

我轻轻把手放在史达林的肩膀上。这个废材是死是活与我无关,但我还欠凡妮莎人情。只要拿这件事跟她好好谈谈,应该可以让她把还钱期限延到下下个月吧。

「除了那幅画,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你跟制作伪币这件事有关吗?统统拿出来。」

现在也只能先湮灭证据了。

「顺便告诉我,跑来找你加入的人是谁?」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计画,知道的人肯定是越少越好。我猜知道铸模是由史达林打造的人顶多只有几个,也可能只有一个。

史达林露出畏惧的眼神,用手指在自己脸上画了一下。

「那人的左眼附近有一道伤疤,年纪跟你差不多。他说他的名字叫泰瑞。」

「原来是『虎手』泰瑞啊……」

我不曾直接跟他说话,但看过他好几次。他原本是个实力高强的冒险者,因为太爱喝酒,才被公会赶出去。我是听说过他沦落为黑道中人,想不到竟然是变成「白猿」的人。

「据说他是『白猿』的干部,现在还负责掌管组织里的『禁药』事业。他可是个超级危险的家伙。」

他是只因为拿到的麦酒比旁边的客人少一些,就把服务生的眼睛挖出来的疯子。要是让他知道史达林背叛了,史达林肯定会被他狠狠宰掉。

「那我该怎么办?我听说那家伙打架超级厉害。」

虽然那家伙也擅长对付魔物,但真正的强项是对付人类。徒手格斗术才是他的真本领。他过去曾靠着快拳与快腿,击败了许多体格比他好的对手。现在的我应该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吧。就算这样,我也不能夹着尾巴逃跑。我现在有了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那家伙很执着,你最好暂时避一下风头。」

如果让史达林躲在公会里的德兹办公室,大概就可以放心了。对方应该还不至于疯到敢直接杀进冒险者公会。就算对方真的杀进去了,只要有德兹在场,管他是「虎手」还是「猫手」,也都只能帮德兹抓痒。只要我趁这段期间去告密,事情就能解决。

「我现在就带你过去。你快去收拾行李。」

「咦?等一下啦。这样太突然了,我还跟别人有约。」

「反正你肯定是跟女人约好要滚床单吧?要是被泰瑞逮到,你就准备滚进棺材里吧。」

这家伙还真会给人添麻烦。

之后的事情还算顺利。我偷偷放出风声,说制作伪币是「白猿」干的好事,结果这招似乎奏效了。那群血气方刚的冒险者直接杀进「白猿」的老巢。当时卫兵也立刻赶到现场,结果演变成一场火拼。好像有闹出人命,不过「白猿」已经彻底瓦解了。趁乱逃走的老大也在城门附近被捕,尸体隔天早上就被倒吊在自己老巢的门口。

铸模也被卫兵带走,制作者被认为是「白猿」底下的工匠。我趁乱把铸模的失败品丢在「白猿」老巢的后门,结果似乎成功误导了那些卫兵。

我并没有让艾尔玟知道这件事。要是告诉她,她肯定会宰了史达林。不过,我有必要把整件事都告诉凡妮莎,毕竟她是这次的委托人。

我为此来到冒险者公会,却发现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建筑物前方的广场上大约有二十个人,好像正在看热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个头高大在这种时候特别方便,我直接从围观群众的头顶上看过去。人群里有一位年轻的黑发女子,我忘了她的名字,但还记得她的长相。她是这间公会的职员,原本是一位冒险者,因为受伤而退休。听说是因为她有办法读书写字,才会被这间公会雇用。

她双手拿着剑,情绪十分激动,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有三位公会男职员正与她对峙,而且凡妮莎也在里面。

「请你冷静下来,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凡妮莎正试着安抚那名黑发女子。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就只是生病了。」

「这是我家的事情!我到底什么时候给你们添麻烦了!」

听到凡妮莎这样劝说,对方反倒变得更激动,不断大吼大叫。那种眼神并不寻常。

「你会得到『迷宫病』不是因为软弱。不管是谁遇到那种情况,都会变得不正常。可是,你服用的那些东西不是治疗药,那是会侵蚀你的心灵与肉体的恶魔。」

原来她不是只有肉体受伤吗?所以才会忍不住碰了「禁药」吧。

「这跟你无关吧!你不要多管闲事!」

「不,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凡妮莎坚决地这么说。

「只要好好接受治疗,就能再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只会自我毁灭。」

「别开玩笑了!反正我是不会去坐牢的!你们别过来!」

黑发女子挥剑牵制那些想制服她的公会职员。

「只要把身体医好,你肯定能找到不一样的生存之道。我也会听你倾诉,好吗?」

「不准命令我!全部给我让开!我要离开这个城市!」

黑发女子疯狂地喊叫,一副随时准备冲出去的样子,但公会职员先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女子背对着建筑物胡乱挥剑,还不时蹲下去捡起沙子乱丢,简直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拜托你听我说话……慢着,住手!不要杀了她!」

也许是想讨好凡妮莎,冒险者们纷纷准备拔剑,却被凡妮莎本人制止了。

正当我觉得这样下去恐怕没完没了时,救世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德兹用他那双短腿走向黑发女子。眼看着他默默逼近,女子终于沉不住气,挥剑砍了过去。那一剑意外地刁钻,不过在德兹眼中就跟儿戏毫无分别。他徒手拍开挥下来的剑,直接钻到对方怀里,把女子的手往后一拧。

「抓住她!」

听到凡妮莎这么指示,德兹用绳子绑住女子的手腕。即便如此,女子依然大声喊着「别碰我」,不然就是「杀人啦」,逼得德兹拿东西堵住她的嘴。结果这场冲突很轻易就被他摆平了。

「再来就麻烦你们了。」

黑发女子被「前同事们」带进建筑物里。在快要完全看不到她的瞬间,我看到了泪水。凡妮莎难过地望着那名女子消失的方向。

冒险者们就地解散,一副看了场好戏的样子。完成任务的德兹也沿着原路回去了。我吹着口哨向他献上喝采,但他完全不理我。这个大胡子还真是冷淡。现场只剩下我和凡妮莎两个人。

「马修,你来啦。」

看到我的身影,凡妮莎走了过来。

「刚才那女人是个瘾君子吗?」

「是啊。」

她一脸遗憾地点了头。

「我前阵子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我起了疑心,跑去质问她,结果不小心惹她生气,事情就变成这样了。真是伤脑筋呢……」

凡妮莎看起来非常疲倦,还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曾经看过好几次凡妮莎跟那名女子开心聊天的样子,她们两人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吧。

「她用的是『解放』吗?」

「好像是别种『禁药』。她似乎才刚开始用药没多久,但要是放着不管,恐怕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我只是想让她趁早戒掉。」

听说那名女子会被暂时关进公会地下的牢房,直到她彻底戒掉「禁药」。之后要怎么做得看那名女子的决定,不过她肯定会被逐出公会吧。

「可是,你这样难道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了点吗?」

就算要劝说对方,也应该还有更好的做法,至少能让她不必在众人面前被绳子五花大绑。要是有个差错,说不定还会有人受伤。

「不会,这么做才是『对的』。」

凡妮莎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在我慢慢考虑要怎么做的时候,她只会越来越依赖『禁药』。要是我对她见死不救,只会让伤心的人变得更多。」

「『就跟你一样』吗?」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凡妮莎点了头。

「我已经受够那种事了……」

她紧紧握住自己的衣摆,眼里燃烧着恐惧、悲伤、愤怒与憎恨,还有各式各样的情感。

「啊,抱歉。你是要来谈史达林的事对吧?」

凡妮莎突然回过神来,对我露出笑容。

「你应该知道些什么了吧?可以告诉我吗?」

也许是因为她急忙摆出笑脸,让我觉得有些尴尬,实在不想回她微笑。

「真的很抱歉。」

当我在凡妮莎的鉴定室里说出一切后,她懊恼地抱着脑袋,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那又不是你的错。谁教史达林只因为有人请喝酒,就傻傻地被坏人牵着鼻子走,是他自己太蠢了。」

「这次真的多亏有你帮忙,谢谢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拿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因为她叫我打开来看,我就把绳子解开。

那是个刚好可以一手掌握的小球。这个半透明的小球还会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是我以前得到的东西,可是真正的魔法道具,名叫『片刻的太阳(Temporary Sun)』。」

据说是得到这东西的冒险者拜托凡妮莎帮忙鉴定,却在鉴定期间意外身亡,结果这东西就被寄放在公会里。因为那位冒险者没有亲人,也没人来认领遗物,结果这东西就被交还给她了。

这还真是个令人开心的意外。想不到我只是帮忙照顾一下那小子,就能拿到这种好东西。

「那么这东西该怎么用?」

凡妮莎把小球放在自己的手掌上,闭上眼睛咏唱咒语。

「照射(Irradiation)。」

然后小球就自己飘了起来,飞到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后停住不动。小球开始慢慢旋转,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东西会飞到咏唱咒语的人头上,不断发出光芒照亮周围。就算咏唱咒语的人移动了,也会自动跟上去。」

「喔喔……」

眼前的光景让我难得兴奋起来。体内好像涌出了力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该不会也能帮我解开那个可恨的诅咒吧?

小球不断发出光芒,但什么事都没发生。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所以这东西到底有什么效果?」

「如你所见,这是一种照明器具。只要在白天让它接触阳光,就能在晚上拿来照明。」

简单来说,就是蜡烛的替代品。虽然有些失望,这东西至少能帮我省下买蜡烛的钱。不对,干脆直接拿去卖掉吧。感觉好像能卖到不少钱。

当我还在盘算这东西的用途时,小球逐渐失去光芒,缓缓飘了下来。

「我试过了,如果让这东西接触阳光半天,效果就能维持三百秒左右。」

凡妮莎重新把「片刻的太阳」摆在手掌上,然后向我如此说明。

「那不就没屁用吗?」

「如果这东西可以长时间使用,我就不会送给你了。」

「我想也是。」

「这东西不需要用到魔力,你应该也有办法使用。尽管拿去用吧。」

「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这东西应该可以拿去卖给收藏家吧,也可以等缺钱的时候再拿去卖掉。我仔细观察这个半透明的小球,发现里面好像隐约冒出某种图案。看起来不像文字,应该是某种符号或纹章。不行,图案太过模糊,我实在看不清楚。

「关于史达林那边……」

凡妮莎一脸担心地说出这句话。我把小球从眼前移开,重新看向凡妮莎。

「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我刚才有去探望他,他好像没什么精神。一直被关在屋子里无法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让他觉得很郁闷。」

「他只是没有酒喝在闹脾气罢了。」

「可是,要是一直这样把他关着,我担心他会生病。我有帮他把画布拿过来,但他好像连一幅画都没画。」

那家伙早就生病了,而且还是脑袋有病。他画不出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反正史达林是个笨蛋,不会聪明到跑去碰『禁药』。你担心的事绝对不会发生。」

凡妮莎那个曾经是艺术品商人的父亲,当初就是因为被同行欺骗才会赔了一大笔钱。自己太过愚蠢导致生意失败,似乎让他精神失衡,就不小心碰了「禁药」。听说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原本美好的家庭就彻底破碎了。

「或许吧。」

凡妮莎微微一笑。

「当时店里明明生意很差,我父亲的心情却莫名地好。有时候他才刚进一大堆便宜的盘子,却又立刻在隔天全部砸碎。这种事不断反覆发生,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据说她们当时打算把她父亲关在仓库里,却遭到强烈的反抗。一旦他停止服用「禁药」,就会因为戒断症状而发狂,把自己的妻子与孩子打到骨头都裂开。他还会看到幻觉,看到窗外出现好几颗眼睛,便打碎窗户的玻璃。可是,他又会突然恢复理智,一整天都在哭泣。当他停止哭泣之后,又会整天呆坐在椅子上,就算跟他说话也毫无反应。

房子卖掉了,店也交给了别人。她母亲病倒后,没多久就过世了。她父亲最后也为了拿到「禁药」冲出家门,跑去抢劫黑社会的人,最后反过来被杀掉。当时的凡妮莎没钱安葬家人,只能把尸体丢到「迷宫」里面。

「他以前明明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却彷佛变了个人。我真的好害怕。」

就是因为这样,凡妮莎对中毒者都很温柔,但也很严厉。她会像刚才那样用「强硬的手段」逼对方戒掉,也会教育那些分不清「禁药」与「治疗药」的家伙。

「你嘴上这么说,结果不也曾经跟药头交往吗?」

「你是说奥斯卡吗?」

凡妮莎的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原本自称是个药师,我是在跟他交往后才发现他的真面目。我劝过他好几次,叫他别做那种坏事,但他完全听不进去,最后甚至想拉我进火坑。我立刻跟他保持距离,然而他当时突然失踪,我其实松了口气。」

凡妮莎趴在桌上,用指尖轻抚木纹。

「你那么做是对的。」

要是一直跟那种人渣混在一起,恐怕连凡妮莎都会完蛋。

「不过他那张脸真的很好看。那种忧郁的神情,还有说话方式和声音都很迷人。」

「你还真是学不乖耶。」

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不过,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听说道上兄弟还在找寻那家伙的下落。如果那家伙有把什么东西寄放在你这边,你最好立刻交给我,剩下的我会帮你解决。」

「你又要提这件事?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凡妮莎笑着挥了挥手。

「要是他敢再来找我,我一定会把他赶出去。而且我现在只爱史达林一个人。」

「这我十分明白。」

她很不会挑男人,但不是花心的女人。

「那我要走了。等事态平息下来,你跟史达林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一起出门了。再稍微忍耐一下吧。」

说完该说的话后,我走出鉴定室,在门前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行吗?可恶,那个混帐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了?我已经找了快要一年,真教人不爽。

「啊,马修先生。」

我想找个地方喝杯酒转换心情,便走到公会外面,结果遇到了艾普莉儿。她坐在公会外面,看起来很闲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坐在这种地方会感冒喔。」

「不要你管。」

艾普莉儿别过头去。这家伙还是一样不够坦率。我走到她面前蹲下。

「就算你坐在这种地方干等,也不会收到信。」

「你很烦耶。」

我只是随口乱猜,好像就被我说中了。艾普莉儿不开心地撇着嘴。竟然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坐着干等,那个人还真是罪孽深重啊。

「……她明明说过很快就会再写信给我,可是都已经过一个月了。」

「你怎么不去拜托老头子帮忙?」

世界各地都有冒险者公会,这些公会彼此之间的横向连结也十分紧密。只要知道对方住在哪里,想透过关系找人应该很容易。那个溺爱孙女的老头子八成二话不说就会答应吧。

「爷爷好像很忙。听说公会的卷轴被人偷走了。」

「那可真是糟糕啊。」

世上还有卷轴这种方便的东西,可以暂时把魔法或魔物存放在里面。使用者可以在紧要关头放出里面的东西,对敌人放出火焰或雷电,或是帮人疗伤,也能操纵事先「封印」在里面的魔物替自己战斗。只要咏唱咒语,任何人都能使用。因为这样,公会一直很谨慎地保管那种东西,毕竟有些卷轴甚至能消灭一座城市。

「是什么样的卷轴被人偷走?」

「不知道。我记得他好像有提到魔物这两个字,但他没有告诉我那是什么样的卷轴,而且那种事跟我又没有关系。」

艾普莉儿原本还激动地说个不停,却又马上抱着腿低下头。

「她明明说过会回信的……」

「你不需要心急。」

我把手摆在艾普莉儿的肩膀上。

「我猜她应该是不知道该写什么,想着想着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吧。你的健康比较重要。难不成你想躺在床上,一边难受地发烧流鼻水一边看着宝贵的信吗?」

我拿出一颗淡黄色的糖果,放在她的手上。

「这颗糖果加了生姜,可以让身体变暖和。你就含着这颗糖果,乖乖回家吧。」

「你很烦耶。」

虽然她刚才也说过这句话,但声音变得开朗多了。这是个好现象。

「再见,要是你收到信了,记得也让我看看喔,矮冬瓜。」

「不准叫我矮冬瓜!」

艾普莉儿大骂一声,站了起来。

「那我要走了。早点回家喔。」

「马修先生。」

我转身走了几步后,她喊了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

「谢谢你。」

「别放在心上。我也要谢谢你。」

因为你也让我心情好多了。

向艾普莉儿挥手道别后,我踏上归途。还是别去喝酒,赶快回家吧。今天晚餐该吃什么呢?

「伪币事件已经解决了。听说那是一个叫『白猿』的犯罪组织干的好事。」

隔天的黄昏时分,回到家的艾尔玟告诉我这件事。我当然知道整个事件的内幕,但还是故意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用过晚餐后,我们隔着食堂的餐桌面对面坐着小酌。

「对了,那个画家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艾尔玟喝着红酒,问了这个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啦。」

我告诉她史达林还有其他女人,还从对方那边拿到了零用钱。我没有说谎,史达林确实有瞒着凡妮莎跟其他女人乱搞,也真的有拿到一点零用钱,只是金额比帮忙制作伪币的酬劳来得少。

「凡妮莎利用这个机会让他跟那个女人分手,也顺便让他放弃当『搜刮者』了。听说凡妮莎今后会认真援助史达林,让他能专心靠当画家维生。」

虽说要援助史达林,也不是只有给钱。她好像还打算用威胁怒骂,甚至是打屁股这些手段逼史达林认真画画。这样对待那个爱撒娇的小伙子也只是刚好。

「真是不可思议。想不到那个成熟稳重的凡妮莎竟然会跟那种男人坠入爱河。」

「她那已经算是一种兴趣了。」

她八成是只要看到那种没出息的男人,就想帮对方振作起来吧。

「哎,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他们本人觉得幸福就够了吧?别人也没资格说些什么。」

「那……」

艾尔玟把酒杯摆在桌上。

「不知道我们在别人眼中又是什么样子。」

「……」

在别人眼中,我和艾尔玟就是小白脸与女主人吧。这种既不道德又不得体,而且颓废又堕落的男女关系,根本不适合出身尊贵的公主殿下。可是,我们的关系比这还要复杂。仆人与主人、宠物与饲主、老师与学生、医生与患者、恶魔与契约者……这些关系看似全是正确答案,却又全都不太正确。如果硬要给这种关系取一个名字,我想应该是「共犯」吧。

当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艾尔玟趴了下去,把脸贴在桌上。我有一瞬间还以为她醉倒了,但她刚才只喝了一杯红酒,她的酒量没那么差。

我探头看过去,不过浏海遮住眼睛,让我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这样很没礼貌喔。」

我伸出手,拨开她那红色的浏海。她眼里含着泪水,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

「管他的,反正我本来就是个糟糕的女人。」

听到她说出这种丧气话,又看到她眼睛看着的方向,我才终于想通。我走到房间角落,从垃圾桶里拿出一封信。我对这封信完全没印象,但信封非常豪华,上面还能找到残留的封蜡。就算没看过内容,我也能猜到这是谁寄来的信,于是立刻把信揉成一团丢掉。

「如果你看了会觉得沮丧,干脆就别看了吧。」

反正我早就知道信里会写些什么了。

旧马克塔罗德王国的王族与贵族早就逃到大陆的各个角落,静静等待东山再起的一天。对那些家伙来说,艾尔玟是复兴王国的希望,也是复兴王国的手段。然而,时间已经过了一年之久,她不但还没征服「迷宫」,甚至还跟一个可疑的男人同居。「那家伙肯定是看上你的美貌与财产的凡夫俗子。」「你堕落了吗?」「你忘记大义了吗?」艾尔玟偶尔会收到这样的抗议信。那些家伙还真闲。

「他们要我跟你分手。」

「你根本不必理那些家伙。」

反正那些人也不会直接跑来「灰色邻人」教训她,顶多就是在她忘记那些人的时候写信过来。太在意那些只会依赖别人的废物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事实上,在艾尔玟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那些家伙也什么都没做。

「他们只是把自己不幸的境遇归咎于你,想发泄一下情绪罢了。你没必要理会他们。」

「他们说你是一个爱玩女人的垃圾,还说你是伤风败俗的渣男。」

艾尔玟这样小声呢喃后,往我这边看过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

「麻烦帮我找律师过来。」

我要向她狠狠敲一笔赔偿金。

「可是,现在的我需要你。如果没有你,我应该早就沉到海底溺死了。你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保命绳。」

「……」

「马修。」

艾尔玟依然趴在桌上,就这样把手伸过来,彷佛她就快要从悬崖摔下去了。我走到餐桌的对面,握住了那只手。

「放心吧,艾尔玟。」

任何人都会有心里觉得难过,情绪变得不稳定的时候。她在「迷宫」里的战斗,我帮不上忙,我只会扯她后腿,白白送死。就是因为这样,就算只有现在这一刻,我也想成为她的心灵支柱。

「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不会放开这只手。」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说过了吧,我是你的小白脸(保命绳)。」

艾尔玟的嘴唇动了一下。她小声呼唤我的名字。那声音非常微弱,却充满真挚的情感,听起来可爱极了。

(插图011)

「所以……」

我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就小的愚见,为了今后打算,不知道您能不能多给些预算?」

艾尔玟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在我的手背上狠狠捏了一下。

七天后,「白猿」的余孽几乎都已经远走高飞,不然就是被逮捕了,于是我跟凡妮莎一起前去迎接史达林。

「马修,你来得真慢。」

才刚看到我的脸,史达林就含着眼泪抱上来。看来跟德兹待在一起让他非常不满。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我们去喝酒吧。」

「太快了吧。」

「有什么关系嘛。」

史达林像吵着要买衣服的女朋友一样拉着我的手。

「马修,我也要拜托你。」

连凡妮莎都这么央求我。

「他一直被关在这里,差不多快被闷坏了,需要出去放松一下。」

她也未免太善解人意了吧?不过,其实我也不讨厌喝酒。结果我还是答应帮她照顾史达林了。毕竟我也拿了她给的零用钱,实在很难推辞。

「走,我们再去续摊。」

史达林在第一间店就喝得醉醺醺了。他把便宜的酒当成开水猛灌,现在脚步根本站不稳,只能一直抱着我的手臂。旁人说不定会误以为我们两个是好基友。

「你就不能自己走吗?」

如果是以前的我,就算要拖着这种瘦皮猴走路也是易如反掌,但我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弱男子,这样实在很难走路。

「我们接着要去哪间店?」

史达林娇声娇气地这么问,看起来心情好到不行。可以喝到久违的酒似乎让他非常开心。

「别担心,那间店你也很熟。」

「咦~~到底是哪里啦~~」

我们走过闹区,来到城市的中央地区。

「好啦,我们到了。」

史达林一脸茫然地站在店门口。

「这里不是冒险者公会吗?」

「是啊。」

我把他带到公会后方,开门一看,见到了一位熟人。

「哈啰,德兹。」

我已经向夫人那边确认过,知道他今晚住在公会里面。也许是因为刚才正在睡觉,大胡子看起来超级不爽,但我还是把史达林硬塞给他。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再让这家伙多住一晚吗?」

「我这里可不是宾馆。」

「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他带来这里。」

艾尔玟整天战斗已经很累了,而且这本来就是我惹上的麻烦。就这点来说,就算会稍微给德兹添麻烦,也完全不成问题。毕竟我帮他洗刷了制造伪币的嫌疑,而且我们两个是挚友。

「拜托,只要今晚就好。」

德兹厌烦地啧了一声。

「那就拿蒸馏酒(威士忌)来换吧。」

「德兹,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爱你喔。」

「赶快给我滚。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知道了啦。」

要是我继续待在这里,他可能真的会动手。

「慢着,马修,你要去哪里?」

「我不当你的保姆了。我要自己一个人去续摊。」

「不要啊,马修,拜托你别丢下我。」

可怜的史达林被浓密的胡须森林紧紧缠住,含着眼泪向我求救。然而,君临于森林深处的胡子大魔神抓住史达林的后颈,把他往房间里面随手一扔。

听着深夜不该有的吵闹声响,我静静地关上房门。

这样就行了。现在是小鬼头睡觉的时间。虽然那群制造伪币的猴子几乎都被抓到了,还有一只特别凶暴的猴子没抓到。在半夜出来乱跑的坏孩子可是会被恐怖的老虎吃掉的。

我离开公会。

日期已经改变,天空再过不久就会开始泛白,但街上还很安静,还在营业的店家也寥寥可数。这种时间还在喝酒的家伙就只有想靠喝酒忘记烦恼的冒险者,还有连脑袋里都装着酒的酒鬼了吧。清脆的脚步声在寂静无声的马路上回荡。

正当我忙着找寻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走过一个转角时,从背后传来使劲蹬地的声音。我想也不想就立刻卧倒。下一瞬间,我感觉到有东西冲了过去,还听到石头被击碎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发现墙壁上开了一个洞。

「你也未免太心急了吧?」

听到我这么说,那名体格壮硕的男子不爽地啧了一声,从墙壁拔出自己的拳头。那人的左眼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没那种事,现在正是时候。我要杀了你跟那个臭小鬼。」

「虎手」泰瑞让从石墙里拔出的拳头发出声响,朝我走了过来。

「那你可能搞错了吧。」

果然被他发现了。我一边往后退一边把手伸到腰后。

「现在还没轮到你出场,难道你就不能在后台多等个一百年吗?」

我丢出碎石。我用眼角余光看着泰瑞从容不迫地躲过碎石,同时转身拔腿就跑。我冲过转角,一溜烟地逃跑。我感觉到好像有一条蛇从后面追了过来。我踹开地上的垃圾,还跨越在地上睡觉的醉汉。别说要拉开距离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反倒不断缩短。我连续冲过好几个转角,最后逃进一间教会。

来到这里就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到了。我从怀里拿出「片刻的太阳」。这东西基本上就是一种可以储存阳光的道具。换句话说,只要被这东西发出的光芒照到,不管是在晚上还是暗处,我都能发挥出原本的实力。我还是头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这东西,正好可以测试看看。

正当我准备咏唱咒语时,我听到了破风声。我下意识地闪躲,却没能完全躲开。我听到小刀发出的坚硬声响。银色的刀刃飞向远方,而「片刻的太阳」也滚进昏暗的礼拜堂。

泰瑞站在教堂门口,笑着走了过来。

「原来是那个混球干的好事……」

我原本还想立刻教训他一顿,但看来只能变更战略了。

我冲过礼拜堂,从小门进到教会内部,爬上钟塔的楼梯。我一次踩着两阶,快速冲上狭窄的螺旋阶梯。我感觉自己爬得很慢。这楼梯一直让人转圈圈,我有种自己变成大便的感觉。肺与双脚都快要没力了。

我再次听到破风声,下意识地往旁边闪躲,结果看到一把小刀从旁飞了过去。银色的刀刃击中石阶弹开,滚落到楼梯上。从楼梯底下传来了咂嘴声。真是好险。不过,因为我做出闪躲的动作,让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些。

我应该就快到了。我在楼梯尽头的旁边看到一扇老旧的木门。我总算抵达目的地了。

爬完楼梯后,我顺势往门一撞。因为我是用全身的体重撞上去,凭现在的我也还是成功地把门撞开了。

我一边倒向前方一边冲进这个四角形的小房间。东西两边各有一扇木窗,因为光线从木板的隙缝射了进来,让我还能勉强看到东西。天花板上象征性地吊着一个小钟,小钟只跟我的脑袋差不多大。

这里之前还吊着一个更大的钟,但不知道被哪个异教徒偷走了。

正当我准备起身时,泰瑞走进小房间。

他让拳头发出声响,还谨慎地查看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教会啊……想不到你竟然会选择这么沉闷的葬身之地。」

「还好啦。」

我从地上爬起来,并拍掉屁股上的灰尘。

「如果这里还有附天篷的柔软床铺跟枕头,就真的无可挑剔了。你可以去帮我买吗?最好是能派人直接送过来。」

「尸体当然是要装在棺材里面。」

泰瑞侧身面对着我,还把拳头摆在自己前方。

「不过,在这个城市里,也只有那些有钱人需要买棺材不是吗?」

「这真是太可悲了。」

穷人死了也只会被丢到昏暗的「迷宫」里面,连坟墓都不会留下。

「你也会是那种下场。」

泰瑞一口气缩短双方的距离。他流畅地欺身过来,挥出连石墙都能粉碎的右拳。当我看到那道弧光的瞬间,左侧腹也感受到了一阵冲击。我无法呼吸,一边呻吟一边后退。我还来不及喘息,泰瑞就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再次向我逼近。他的目标依然是左侧腹。我放下右手肘试图挡住拳头,但那个可恨的拳头突然像是鞭子般一个甩动,改变轨道击中我的肚子。我下意识地弯着身体,一道黑影逼近我的左脸。当我发现那是踢腿时已经受到重击,右脸狠狠撞在石墙上。感觉有点痛。要是可以就这样一觉到天亮,不知道该有多轻松,但那家伙并不允许我这么做。黑影再次扑了过来。我想也没想就一个前滚翻逃离现场。在听到破碎声的同时,碎石也打在我的背上。

「好硬……」

即便这里光线昏暗,我也能看出泰瑞的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过去也杀了不少人,但这种手感根本不像在殴打人类。这可不是锻炼方法不同这种程度的问题,你的身体简直就跟牛头人一样。」

「明明是自己练得不够,还敢把别人说成怪物,你是想让我笑掉大牙吗?你还是滚回深山里重新练过再来吧。」

「等杀了你之后,我会好好考虑的。」

泰瑞发出短促的呼吸声跳到空中,顺势朝我踢出一记后旋踢。我连忙举起双手防御,却感受到撼动骨头的强烈冲击,整个人撞在墙壁上。可是,敌人的攻击还没结束。泰瑞在空中扭转身体,又朝我踢出一记回旋踢,击中我的太阳穴。

我整个人沿着墙壁倒下,像是要用身体擦掉墙上的陈年尿垢。

我趴在地上,都还来不及喘口气,泰瑞就一脚踩在我的后脑杓上。

「怎么啦?『嘴炮王』,你现在还有办法开那些无聊的玩笑吗?」

「那个……这位大哥。」

我一边亲吻石地板,一边语带同情地这么说。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我还是老实说了吧。」我叹了口气。「你踩到猫屎了。别问我怎么知道那是狗屎还是猫屎,因为味道不一样啊。猫屎要来得臭多了。」

他踩着我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你的遗言就只有这样?」

「那是我要说的话。这就是你的遗言了吗?」

「你说什么?」

「你应该以为我是不得已才逃来这里,但是你搞错了。现在是我把你逼入绝境才对。」

我伸手打开窗户。

狭窄的房间里瞬间充满耀眼的白光。刚升起的朝阳在东方的天空闪闪发亮。

泰瑞用手遮着脸,往后退了几步。我站起来擦了擦脸,背对着阳光这么说:

「毕竟穷人连可以刻上墓志铭的墓碑都没有,我帮你写在屁股上好了。就写『踩到猫屎的男人长眠于此』吧。」

「给我闭嘴!你这个废物!」

泰瑞从窗户的死角绕过来,朝我挥出拳头。他使劲蹬地全力出拳,跟我的拳头正面对撞,然后发出了惨叫。

泰瑞按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过来。

「怎么啦?指甲不小心剪太深了吗?还是说,你磨爪子磨过头了?」

「刚才那种力道是怎么回事?我的拳头居然……这怎么可能……」

只要照到阳光,我就能找回原本的实力。像那种只稍微锻炼过的拳头根本不算什么。

「不行喔,自己烂就算了,怎么可以怪到别人身上呢?」

「妈的!」

一记旋踢朝我袭来。我直接抓住他的右脚踝,然后使劲一握。

泰瑞发出近似怒骂声的惨叫。我放开手。泰瑞跌坐在地,紧紧抱着自己变细了一半的脚踝。

「哎~~呀,这次是扭伤了吗?」

「你这家伙……!」

我走了过去,泰瑞立刻踢出左脚试图牵制,但他现在坐在地上,根本使不上力气,就算被他踢到脚和胫骨,我也不痛不痒。

「踢爽了吗?」

我从上方对着泰瑞的左脚踩下去,地板与左脚同时碎裂。我再次听到惨叫声。泰瑞已经哭了出来,就像一个膝盖破皮的小朋友。

「我明白了,我绝对不会对那家伙出手,我敢向你保证。我也会离开这个城市,所以……」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在泰瑞面前蹲下。

「我听说你是掌管『禁药』生意的人。这是真的吗?」

「是……是啊,是真的。」泰瑞的眼睛亮了起来。

「货最近变少了,所以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我可以统统给你,拜托你饶我一命……」

「也包括『解放』吗?」

「那东西我也有。虽然最近完全拿不到了,不过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立刻从其他地方调到货……」

「这样啊……」

我举起拳头。

「别杀……」

泰瑞交叉双臂,高举到自己面前试图防御,但他的努力只是白费力气。我挥出强悍过头的铁拳,把墙壁跟泰瑞的脑袋与双手变成了三明治。泰瑞的双手骨头陷进脸里,就这样无力地倒在地上。我姑且确认了一下,他毫无疑问已经死了。

「我又搞出一具尸体了。」

想到还得付钱给「掘墓者」,我的头就开始痛了起来。

当我走下楼梯时,街上已经有人在走动了。这些人一大清早就要起床,实在是太辛苦了。阳光十分耀眼。我平常总是渴望见到阳光,这种时候却觉得非常讨厌。我缩着身体走进巷子,准备抄近路回家,却发现巷子里还残留着黑夜的踪影。

艾尔玟应该生气了吧。我边走边思考自己晚出早归的借口时,突然有一根金属棍棒从巷子里挥了过来。那是一根战棍(Mace)。我被敲得眼冒金星。当我发现自己被某人殴打的时候,我已经倒在地上了。

难不成泰瑞还有其他同伴?糟糕,我得赶快跑到有阳光的地方。我太大意了。

我抱着脑袋微微睁开眼睛,才发现有个眼熟的女人骑在我身上。她留着一头短发,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上还能看到雀斑。尽管她的外表跟一年前完全不同,但我不可能认错人。她低头俯视着我,眼神里充满着怜爱与憎恨。

「我一直好想见到你呢,马修。」

波莉咧嘴一笑,再次挥下战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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