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七日。
德拉路大公国次男——韩特荷本所率领的两万大军,进入了距离比吕大本营扎营处三塞尔(九公里)的斐涅基地。
根据当前目测,敌军并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由此可见,他们应该也在观察比吕这方,也或者是对方作风谨慎,不管怎么样,的确刚好给了比吕思考的空档——比吕一个人坐在司令部的椅子上,闭目思忖着今后该怎么行事。
「打扰了。」
比吕疑惑地偏过头睁开眼。
虽然是相当耳熟的声音,但听起来太过恭谨,才让比吕感到诧异。
他将视线移向出入口,如他所料的,来者正是迦达。
不过,迦达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对比吕采取毕恭毕敬的态度。像是周围有士兵在看的时候,或是有高官或皇族在场的时候。
当下,迦达的两旁站着馥金和沐宁兄妹。
而让迦达装出正经态度的原因,则是在他的背后。
对方是一名不曾见过的人物,不过光是从身上的衣服来看,就并非葛兰兹军的制服。
从五官容貌推测,看起来应该是其他国家的人。
大概是由于比吕迟迟没有反应,迦达再次伏下头,用低沉的声音开口:
「比吕·修瓦兹殿下,德拉路大公国的使者参见。」
原来如此……他们是采取这个做法吗?比吕虽然有些意外,还是同意使者进入。
「冒昧来访。在下身任德拉路大公国的将军一职。名叫艾格赛·冯·玛尔济那。是韩特荷本大人麾下的末臣。」
那名使者一进入帐篷,随即单膝跪地,恭敬地伏下头。
「今日能见到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四皇子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殿下,真是光荣之至。您的英勇事迹,就连地处边境的此处也是众所皆知。」
「快快请起吧。今天我们是敌人,立场是对等的。」
话说回来……比吕接着说道:
「艾格赛将军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比吕简洁地回道后,艾格赛郑重地重重点了个头,站起身来。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明说了。前几天,贵军队应该俘虏了数名德拉路大公国的贵族。」
「是的,我军捉住的俘虏当中,确实包含了几名贵族。」
「我国愿意支付赎金,是否可以请您放人呢?」
艾格赛冷不防地拿出一张对折的纸,递给比吕。
比吕一脸诧异地接过纸摊开一看,不由得挑高眉毛。上头写的金额以赎金来说,实在太高了。就算是要赎回本国的贵族们,但会开出如此高额的平均每人赎金,是否另有隐情……
「我军会在明天之前准备好的。在那之前,我军绝不会发动攻击。」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只身勇闯敌阵,可见是位相当豪胆之人吧。
「比吕·修瓦兹殿下,您意下如何呢?」
同时也看得出来,艾格赛将军十分受到倚重。因为那张纸上除了标示赎金以外,也写了若是敢伤害使者一根汗毛,德拉路大公国就会立刻发动攻击。
那么,究竟背后有什么理由,让他们不惜支付高额赎金,也要赎回贵族们?
比吕打探着艾格赛将军的表情,不经意地发现——
艾格赛将军胸前的那枚纹章,与前几天的战役中,那面沾满泥巴的大旗相同。
而他又是效忠次男,也就是说——
「艾格赛将军,那是韩特荷本大人的纹章吗?」
比吕指着他的胸前,而对于比吕扯开话题,艾格赛将军有些不悦地皱紧眉心。
但或许是明白此时无视比吕的问题并非明智之举吧,他还是坦率地点头回应:
「是的。这确实是吾家主人韩特荷本大人的纹章,请问怎么了吗?」
「没有,因为之前也曾见过好几次。」
比吕的脑海中,某道念头一闪而过。被俘虏的贵族们——他们高举的大旗也和艾格赛胸前的纹章相同,由此可知,他们是支持次男的派阀成员吧。
若是如此——万一他们被当成人质带回葛兰兹大帝国的话,次男的派阀势力便会变得薄弱。对拥护次男的派阀而言,可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对方此时才会不惜以高额赎金来赎回那些贵族们。
「很遗憾,我无法答应放人。」
艾格赛一听见这句话,态度明显流露出慌张失措,他涨红了脸走向比吕。
「为什么?这样的金额仍然无法让您满意吗?」
「如果你再靠近比吕殿下一步,就请恕我动手赶人了。」
跨步逼近比吕身边的艾格赛,在半路被迦达与沐宁拦下。
真是意外的收获。当初没有杀掉那些贵族,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比吕抚摸着眼罩,加深脸上的笑意。
「这么重要的大事,我认为还是应该由双方的指挥官坐下来谈才是。」
「换句话说,您的意思是要我把韩特荷本大人带过来吗?这是不可能的。毕竟难保贵军队不会加害于大人。正因为如此,才会由我作为代表前来啊。」
艾格赛说着的语气有些急躁,比吕举起手打断他。
「我并没有这么说吧。就由我直接前去拜访。」
比吕一说完,即使身为将军的艾格赛,也不由得露出一脸像是下巴掉了似的呆愣表情。
噤口不语的艾格赛仿佛在打探比吕的用意似地笔直注视着他。但大概是一无所获吧,最后他放弃地深深叹了口气。
「我只想问您一件事……您是认真的吗?」
比吕像是强忍着笑意似地举手捣住嘴角,大幅度地点头。
「是的,我说得非常认真……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呢?」
艾格赛低下头陷入苦思,不久,他脸上写满困惑地望向比吕。
「如此重大的事情,我实在无法擅自作主。很抱歉,请容我先返回斐涅基地,与韩特荷本大人商量一下。」
「无妨,可以在今天傍晚之前回覆吗?」
「我明白了。那么,事不宜迟,告辞了。」
艾格赛先是鞠躬致意后,接着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帐篷。
此时,迦达朝着比吕投以无礼的视线。
「你想死吗?你打算单枪匹马前去布满敌兵的地方吗?」
「没错……有哪里不对吗?」
「虽然贤兄的确很强大、很帅气,但这次再怎么说都太胡来了……」
「就是啊。至少也带护卫随行吧?」
馥金与沐宁也加入劝谏。比吕并没有反驳,只是耸了耸肩。
迦达以指尖抵在眉头间,试着纡解疲惫。
「我明白你因为第六皇女被捉住,心里难免会焦急,但这次的事即使对『独眼龙』而言,也太过危险了。对方可是有两万大军。不可能有办法全部杀光吧?」
我想挑战自己的极限……不过当下的气氛,可不容比吕如此说笑。
因为迦达他们三人正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比吕明白他们是真心地担忧自己的安危。既然如此,他也必须将最诚恳的心意传达给他们。
比吕叹了口气,开诚布公地说道:
「老实说,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我有些心急。我当然也知道太胡来了。不过,已经没时间再拖了。若是要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是直觉……所以,请你们别再多问了。」
「可是,对方一定会对你不利的。万一你也和第六皇女一样被俘虏了怎么办?」
「也或许对方是真的愿意特别与我面对面谈判啊。如果对方想要捉住我,那么我会带着韩特荷本与艾格赛的人头回来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再怎么说服也没用了吧?」
「抱歉。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顽固的。」
比吕如此说完后,迦达在附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双臂交叉于胸前,默默地闭上眼。
迦达露出一脸不满的表情,就像是表达着自己的不认同,但看来他应该是放弃说服比吕了。
比吕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唯有这点绝不退让……
愁眉不展的馥金走到心意已决的比吕身边。
「请贤兄千万要小心喔。我也会做好准备,以防万一真的有状况,可以立刻出动。」
「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不过,比吕有自信一定可以谈判成功。
德拉路大公国应该是认定有个呆瓜自投罗网吧。
必须纠正他们的这道误解才行。
(很可惜,我会吞噬掉你们所有的企图。)
比吕狰狞地眯细眼,嘴唇笑开成一勾弦月。
那副表情既是操弄策谋的军略家,也是猎捕猎物的捕食者。
没错——宛如毒蛇般。
一刻后,一名使者——并不是艾格赛,而是德拉路大公国的高官——来到比吕跟前。
「比吕·修瓦兹殿下,我来接您了。」
「喔……也就是说,韩特荷本大人愿意与我进行谈判吗?」
「我只是奉命前来恭请您移驾斐涅基地。请放心,我一定会确保一路上的安全。」
要他放心相信敌人派来的护卫,也太强人所难了。
比吕露出一脸复杂的神色,此时,迦达将嘴巴靠近他的耳边。
「此行千万小心。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会做好应战准备。」
「嗯。之后就交给你了。」
「比吕·修瓦兹殿下。可以动身了吗?」
「好。出发吧。」
在那名高官的带路下,比吕坐上德拉路军准备的马车。
当夕阳沉入眼前平缓、毫无起伏的地平线另一端时,比吕在迦达他们的目送之下出发了。
借着夕阳时分的微弱茜色光线,马车一路奔驰于城间道路上。
不久,德拉路军的扎营地出现在比吕眼前。
斐涅基地容纳不下的士兵们,则在外围扎营。由于现在是用餐时间,只见士兵们正端着木质大碗公闲聊,当中也不乏有勤于训练的热血汉子,或是正在保养武具的人。然而,原本和谐的气氛,随着比吕搭乘的马车逐渐接近斐涅基地,慢慢开始转变成煞气腾腾的景色。
「还真是热烈的欢迎阵仗。看来若是谈判失败,对方也不打算放我回去吧。」
马车行走的通路两旁,成排的士兵们列队夹道。每个人手上费心磨亮的武器发出森森幽光,身上的重装备更像是恫吓着休想活着离开。
最后来到斐涅基地的正门前,比吕一个人在门前被请下马车。
基地瞭望台上的士兵见状后一阵哄然。
大概是没想到比吕真的会前来吧。每个人皆是一脸瞠目地盯着他。
(有几个人正藏身在城垛后方张好弓备战吧。是为了防止我逃跑的保险之策吗?)
此外,比吕越过肩膀看了身后一眼,一字排开的重装步兵同样也是举枪待命。
四周流转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只要一点的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开战。
就在这片紧张氛围中,基地大门打了开来,一名男子带着随从走了出来。
身后有艾格赛亦步亦趋跟着的那名男子——体型相当地福态。四肢肥短,凸出的大肚腩简直和奥尔迦有得比。他那圆嘟嘟的丰腴脸庞给人的印象,说好听点是很和善,说难听点就是靠不住。眼前这名男子应该就是韩特荷本——德拉路大公国的次男吧。
「你、你真的来啦,吓、吓了我一跳。」
「我是葛兰兹大帝国的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今后请多指教了——说着的比吕,绽开一脸爽朗的笑容,朝男子伸出手。
「我、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我是德拉路大公国的韩特荷本·冯·德拉路。」
两人握手的瞬间——比吕注意到韩特荷本的手微微地颤抖,不过他决定装作不知情,回以一记微笑。
「那么事不宜迟,能否立刻开始进行谈判呢?」
「好、好的。这里不方便谈话,请进入基地内吧。」
正当比吕准备跟上转身迈开步伐的韩特荷本时,有道人影倏地介入两人之间。
「恕我失礼了,若是大人被您掳作人质,那可就伤脑筋了。」
艾格赛的手架在腰间宝剑的剑柄上说道。
由于他的担忧十分合理,比吕只是点点头,便改而跟在艾格赛的身后。
就在比吕穿过正门的下一秒——一阵风压从身后向他袭来。
比吕的后发被风吹乱,身上「黑椿姬」的衣摆也高高扬起,翻舞于半空。
「……这是什么意思?」
比吕姑且回头确认了一眼关上的城门。
之后,他重新环顾周围的景象,原本藏身于城墙暗处的士兵们,开始端举起长枪,步步朝着比吕围靠过来。他接着抬头仰望,只见数百把弓箭从城垛探出,瞄准比吕。
「比、比吕·修瓦兹殿下,就在这里进行交涉吧!」
「我是无所谓。首先,请提出你们的要求吧。」
「只要你别抵抗,我们也会以礼相待的。为了换回我的部下,就请你乖乖成为人质吧。」
「只是这样?」
「咦?」
大概是比吕的回答太出乎意料之外,韩特荷本不禁瞪大眼睛。
「什、什么只是这样?」
「我是问你,大费周章把我掳作人质,为的就只是这种小事?」
「……艾、艾格赛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大伤脑筋的韩特荷本,最后转而向身旁的艾格赛求助。
比吕满是愕然地深深叹了口气,以食指比着韩特荷本。
「韩特荷本大人,我是在和你进行谈判喔。」
「可、可是……」
韩特荷本简直完美地诠释出懦弱青年的形象。随时窥探着他人的脸色,凡事都无法自己下判断。也难怪会出现拥护他的派阀了。
岂止是容易摆布,甚至还能挟天子以令天下了。
那么,现在又是谁在对韩特荷本下达指示呢……这个人想必是韩特荷本第一个征询意见的对象,同时在德拉路大公国也占有一定的地位。
目前在场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合乎条件。
那就是站在韩特荷本身边,正以手扶着额头,无奈摇头的艾格赛将军。
「想要俘掳我的话,请便。不过在动手之前,请先读过这个吧。」
比吕将手伸进怀里探找,之后掏出一封信。
他灵巧地把信水平一扔,刚好落在艾格赛的脚边。
「…………!」
艾格赛眼神满是不解地望向比吕,仿佛是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请先读过那封信吧。」
艾格赛的嘴角弯成へ字型,一脸狐疑地将视线移向信函,接着略显不耐烦地伸手捡起信后,递给韩特荷本。
「请韩特荷本大人先看吧。」
「可以吗?」
「是的。」
获得许可的韩特荷本静静地开始读起信——
「什……」
之后,他瞪大双眼,脸上写满惊讶地看着比吕。
「怎么了?」
「艾、艾格赛将军,你看!」
「………哼,这是怎么回事?」
艾格赛从韩特荷本手中接过信,视线快速地游移在字句之间,读完后,他不屑地以鼻子喷了口气。
「那么,现在就开始谈判吧。希望彼此都可以各退一步。」
此时,比吕宛如一头本性毕露的猛兽,泛开狰狞的笑容,并高举起单手。
随即,只见「天帝」伴随着眩目的光芒,从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缓缓出现。
同时,周围的空气发出阵阵爆裂声,狂风大作。
虚无空间爬布着数道龟裂痕迹,「黑椿姬」的衣摆也开始愉悦地翻舞起来。
「我的要求全都写在那封信里了。我自认为提出的条件并不差喔?」
面对态度遽然骤变的少年,周围的士兵们各个愕然瞠目。
不——每个人都像是中了狐仙术法般地,一脸茫然地望着比吕。
「艾格赛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基地内部吹起的狂风让韩特荷本吓得不知所措。
艾格赛似乎也是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尽管士兵们纷纷向他请求指示,无奈那些声音并未传进他的耳里。动摇如同涟漪一般,以骚然不安的士兵为中心慢慢泛开。
原本在比吕头顶上,张好弓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大概是害怕会从城垛上摔落吧,全都退回城墙的另一端。
「咿、咿!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韩特荷本亲眼见识到眼前有如幻境般的光景,以及比吕身上散发出的压倒性霸气,额头上冒出大量的冷汗。站在他身旁的艾格赛此时终于回过神,怒目瞪视着比吕,举起颤抖的手架在剑柄上。
「我方占有人数上的优势!不要自乱阵脚!外头还有一万以上的大军随时待命。对方只有一个人,根本无须畏惧!」
艾格赛对着士兵精神喊话。韩特荷本则是当场抱头蹲下,失去战意。
比吕走近几乎吓破胆的韩特荷本身边,对着他的头顶开口:
「韩特荷本大人,我想听你亲口回应。对于这场谈判,你的回答是同意或不同意呢?」
「我、我明白了!同意!我同意就是了!拜托你快停止这阵奇妙的法术!」
绝望——能逼人认清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比吕散发出的魄力正是如此强烈。
「也就是说,你同意这场谈判成立吧?」
比吕也跟着就地蹲下,将手搭在韩特荷本的头顶上。
「是、是的……不过有件事……我必须确认一下。」
「什么事?」
「希望葛兰兹军可以针对烧毁国境附近村落一事,公开道歉并赔偿,否则的话,人民与士兵绝对不会认同的。」
就算人头会不保,但唯有这件事绝不能退让——韩特荷本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是当然了——比吕表示同意后,伸手搀着韩特荷本的腋下,轻轻松松地就把肥头大耳的他从地上扶起来。
「只是很遗憾,我不记得我军曾烧毁村落。」
「……咦,你、你的意思是?」
韩特荷本无法理解比吕话中的含意,游移的双瞳向艾格赛投以求助的视线。
「那怎么可能。村民和士兵们可是指证历历!异口同声地说你们无情烧毁多座村落!」
艾格赛怒发冲冠地瞪视着比吕,眼神就像是巴不得立刻咒杀他一般。
然而,比吕一脸满不在乎地回望艾格赛,口气充满无奈地举起单手挥了挥。
「有人真的亲眼看到村落失火吗?」
「什、什么?目前收到的报告书,都说从村落升起黑烟——!?」
艾格赛话说到一半戛然停止,从他哑然瞠目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察觉到个中玄机了吧。
「没错,不过大家应该也只是看到黑烟吧?」
「呃、咦?」
韩特荷本完全一头雾水,脸上写满了困惑,视线来回游移在比吕与艾格赛之间。于是,比吕决定好心替他说明。
「韩特荷本大人,事情很简单。就只是障眼法而已。」
「咦?」
「我军焚烧的并不是村落,而是其他东西。被捉走的村民,现在这个时候应该也都获释了,可以再次回到平日的生活。」
伤害无辜民众,有违比吕的信条。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要烧毁村落。
因此,他才会尽力地彻底净空周围一带的人们,并且营造出村落被烧毁的假象。再来就是借由逃出村落的人们,奔相走告邻近其他村落,大肆传播「鸦军」的残暴恶行,另外,残兵败将逃往城镇后,也会连带地让恐惧蔓延开来。
「事情演变至此后,接下来即使被视破手法也没关系了。因为我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引出韩特荷本大人你们。」
「………这一切都是为了引诱我们落入不得不进行谈判的境况,所设下的幌子吗?」
当艾格赛知道打从一开始,就已经中了比吕的圈套后,不禁愤怒得全身颤抖。
而比吕像是故意要刺激他的怒意似地,以食指抵住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
「没错,一切都是为了逼你们进行谈判。」
「别太耍弄人了!」
艾格赛顿时迸发出杀气,剑尖银光一闪。
他嘶吼着满腔斗志,一直线地朝着比吕奔去。
然而,简直慢如龟速。
他的动作迟缓得令人无言。
「嘎、啊!?」
比吕一把打落艾格赛手上的剑后,将他压制在地。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比吕按住企图抵抗的艾格赛,同时打探四周的情况。
士兵们各个束手无策地呆立着,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韩特荷本,询求他下判断。不过,惊慌失措的韩特荷本,当然是不可能做出正确判断的。
正当比吕这么想时——
「等、等一下。比吕殿下,请你原谅艾格赛将军的唐突冒犯吧。」
韩特荷本尽管双膝不停打颤,纵使开口的声音带着浓浓哭腔,仍然挺身而出地代替艾格赛向比吕道歉。对于他突来的举动,不只是比吕,就连艾格赛也同样惊讶地瞪大眼。
「……韩特荷本大人。」
「他、他是我的忠臣。若是你杀了他——」
韩特荷本举起单手,将指尖指向比吕。
「谈、谈判就破局了……」
弓兵将箭矢的目标一致对准比吕。
「韩特荷本大人是这么说的……艾格赛将军你意下如何呢?」
「唔咕……」
被「天帝」抵住喉间的艾格赛懊悔不甘地皱起整张脸。
「既然韩特荷本大人已经决定了……吾等臣子只能遵从主人的命令。」
比吕松手放开艾格赛后,双手扠腰、背过身。
「没有演变成流血冲突,真是太好了。谈判果然还是应该和平解决啊,对吧?」
比吕征询着韩特荷本的意见,而韩特荷本只是先咽了口口水后,不发一语地点点头。
「对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被你兄长捉住的第六皇女的事,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详、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王兄确实曾兴冲冲地来信告知他俘虏了第六皇女,但仅有一次而已,之后的来信,就不曾再提起过第六皇女的事了。」
「……真的吗?」
「从以前便是如此,巴布芬大人只要拿到新玩具,都会一个人霸占。」
艾格赛一边按住扭伤的脖子,一边代替怯懦的主人回答。
「对弟弟韩特荷本大人更是像防贼一样,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这也表示,巴布芬大人对于第六皇女,很可能有着相当的执着。」
「嗯……还有呢?」
「巴布芬大人会一直玩弄到腻了为止。直到玩具坏掉之前,都不会停手。如果你想救出第六皇女,动作最好要快。巴布芬大人天生欠缺了某种身为人类最重要的东西。」
「……原来如此。」
比吕尽可能地佯装平静。然而焦虑与紧张却在内心卷起狂澜漩涡。
「那么,他现在还在费尔瑟属州吗?」
「不、不是的,王兄有来信通知,他已经要动身回国,准备夹击比吕·修瓦兹殿下。」
既然如此,丽兹有可能也会一起被带来德拉路大公国。
如果是这样,就应该设下埋伏静待那个名叫巴布芬的男人,伺机抢回丽兹。
「他率领的兵力人数呢?」
「原、原本超过三万,但由于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交战,人数已经减少,现在约为两万左右。」
「韩特荷本大人,你应该很想成为下任大公吧?」
「呃、是的……我是这么期望。」
「那么,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不容拒绝——比吕的笑容仿佛如此诉说着。
*****
另一方面,此时的米特基地攻防战愈演愈烈,战况正渐入佳境。
费尔瑟余党军的弓兵射出大量箭矢,在空中展开成一面扇形,越过城墙消失在另一端。然而,由于葛兰兹军的指挥系统稳建运作,成果并不如预期。
虽说如此,若是利用梯子强行登城,不但只会增加损失,即使真的能够越过城垛,也会立刻遭到迎击,甚至被推倒梯子。
「一切只能怪我太过轻敌。或许我对自己的能力过度自恃了吧。」
由于一开始战况十分顺利,斯卡塔赫完全没有考虑过攻城战。
甚至自大地预测,不用三天,就能攻陷筋疲力竭的敌军最后逃入的这座基地。
不——如果对手不是『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一定很快就能攻陷才对。
而且,他们这个时候或许早已经和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进行决战,将葛兰兹军从这片土地赶出去了。一思及此,斯卡塔赫一脸沮丧地摇摇头。
「不能灰心丧志。这么多士兵们选择信任我而没有逃跑,持续战斗着。」
无论如何,多亏了士兵们的奋战,如今攻陷米特基地已经指日可待了。
「如果在别种情况下相遇的话,或许可以和『少女军神』好好畅谈战术吧。」
「斯卡塔赫大人,看来想在今天攻陷米特基地是不可能的。」
拉赫一脸不甘地抿起嘴,瞪视着米特基地。
「看似岌岌可危,却固若金汤……即使发动如此激烈的攻势,依旧束手无策吗……」
他们究竟施了什么样的魔术,才能如此坚不可摧?纵使将伤兵也算进去,葛兰兹军兵力总数连五千都不到,再细数至今为止的耗损,能战斗的士兵顶多两千左右,而且全员都带伤。
「马上就要日落了。虽然也可以发动夜袭……不过,我认为很可能只会徒劳无功。」
葛兰兹军每天晚上同样随时保持警戒,升起大量营火,沿着城墙排列,也有士兵来回巡逻。他们平时都是接受什么样的训练,可以像这样不眠不休地持续战斗?斯卡塔赫完全理不出头绪。面对如此森严的戒备,对发动攻击的一方反而更是不利,只会平白折损士兵,甚至很可能没有余力再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对战。
「不过,以当前的状况,也不容许悠哉地长期抗战了。」
斯卡塔赫感到焦虑。现在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攻城了。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再过多久会抵达这里?」
根据今早间谍的回报,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开始行动了。
「虽然端看特遣队的战果而定,但迟则四天,快则两天吧。据说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为了加快驰援速度,将军力精减至一万五千。」
站在斯卡塔赫身边的重臣拉赫,一脸忧心忡忡,明显流露出焦虑之色。
「我军包含伤兵在内,总数不足一万三千——不,如今特遣队脱队行动,就只剩不到一万,原本人数上的优势,终于开始被逆转了。」
斯卡塔赫原本自认为已经将葛兰兹军逼入绝境,没想到被逼入绝境的反而是费尔瑟余党军。
之前兵力还能维持在三万时,如果不执着于攻陷「少女军神」,而是毅然挑战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话,结果或许会大大不同吧。
「不,『少女军神』就是为了阻止这一点,才会自愿成为诱饵,引诱我军将矛头指向她。」
斯卡塔赫尽管不甘心,但对手确实更胜一筹、甚至两筹。
虽然不知道「少女军神」对于战局洞悉多少,但她拟出的战术确实完美得让人忍不住想献上喝采。
「就算是这样,要不是德拉路大公国临阵脱逃,米特基地早就沦陷了。」
「这也莫可奈何。毕竟他们也有必须守护的国家,总不能强留他们下来。」
「军神(玛尔斯)」的后裔进攻德拉路大公国——目前正势如破竹地逼近首都,因此必须速回。他们是在四天前接到这道通知的。
当巴布芬接获本国飞书要求他速回时,也曾一时陷入左右为难。
但毕竟对手可是鼎鼎大名的「军神」后裔「独眼龙」,他也别无选择。
说什么也不能失去归属的祖国,于是巴布芬立即决定率军回国。
费尔瑟余党军也因此失去了用来阻挡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防护墙。
尽管斯卡塔赫已经指示派出特遣队伺机扰乱第三皇子行军,但能够争取多少时间,目前还无法得知。
「总之,明天、最迟后天之前,一定得设法攻下米特基地才行……」
如果不尽早攻陷这座基地,到时可能就换成费尔瑟余党军遭到夹击而全军覆没了。
如此一来,不仅无法复仇,更会让士兵无辜狂死,唯有这点绝对要避免。
斯卡塔赫将视线移向手中的蓝色长枪。
若是像之前一样使用力量的话,就可以攻陷这座基地了吧。
正当她浮现这道念头时——
「请住手。」
拉赫立刻出声制止她。
「万一您又像当时一样失去意识,我军可就没有指挥官了。那就等于是给了对方反击的时间。再说了,您那时候可是足足昏睡了一整天啊。」
「可是,只要我使用力量,就能一举攻下米特基地。这么一来,就有时间准备迎战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了。」
「这次再使用的话,很可能会连续沉睡两、三天。若真是如此,也会影响到之后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对战。万万不可啊。」
「不然又该怎么做呢?不能攻进去,就只能把人拖出来……」
说到这里,一道计策在斯卡塔赫的脑中一闪而过。
然而,对于费尔瑟王家之人来说,那同时也是必须极力避免的计策。
「斯卡塔赫大人?您怎么了?」
由于斯卡塔赫突然陷入沉默,拉赫担心地出声询问。
斯卡塔赫并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地绞尽脑汁,思索着该怎么做才好,而后——
「我决定了。」
她心意已决地望向拉赫。
「我已经说了,我坚决反对您使用力量。」
「不是的。总之,今天就先收兵吧。下令全军撤退。」
「咦?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斯卡塔赫向疑惑不解的拉赫开始说明:
「原本唯有这个手段,我一直不想使用,不过,我想到一个可以打击敌军士气、挫其斗志的方法了。」
「……什么方法?」
「待会儿再告诉你。总之,先指示全军撤退。接下来希望士兵们好好养精蓄锐。也允许饮酒,但仅能浅酌。因为明天起的行动,将会比至今为止更加累人。」
「我明白了。不过,等一下就请您详细说明了。」
拉赫谨慎起见地又再说了一次后,便转身准备前去通知全军,一路上还再三地回头打探斯卡塔赫。
斯卡塔赫对着离去的拉赫背影低下头致歉。
「抱歉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获胜所必须的。」
斯卡塔赫牵起爱马的缰绳,纵身跃上马背,朝着某个地方奔驰而去。
那里正是费尔瑟余党军的本营,斯卡塔赫就寝的帐篷隔壁。
斯卡塔赫下了马之后,见到守卫却不发一语,正当她准备直接通过时——
「斯卡塔赫大人,有什么事吗?」
由于平时斯卡塔赫都会行礼致意,但今天却一脸郁郁寡欢,于是守卫才会特别出声询问。
或许是基于愧疚吧,斯卡塔赫下意识地盯着地面。
「我只是来察看俘虏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当、当然没问题!」
「那就好。那么我可以进去了吧。」
斯卡塔赫穿过设有森严警戒的帐篷出入口。
她不发一语地走着,最后脚步来到目标位置前。
那是间在室内中央摆放一座牢笼的奇妙房间。
「身体状况如何?」
斯卡塔赫走近牢笼,对着正在里头休息的红发少女开口。
「托你的福,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
少女缠满绷带的身影,依旧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不过,由于有施予治疗,看得出来她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少女那毫不矫作的天真笑容,令人为之眩目。不愧是出身葛兰兹皇家,是个相当具有魅力的少女。
没错,她正是萨莉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其实是因为斯卡塔赫要求决定撤退的巴布芬把人交给她。
当然,巴布芬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第六皇女,甚至不惜大动干戈,而最后斯卡塔赫以实力逼他屈服。
「究竟有什么事呢?你的表情好可怕。」
「我真的很抱歉。虽然这并不是道歉就能求得原谅的事。」
「嗯?」
丽兹不明所以地偏过头,斯卡塔赫怀着由衷的歉意,对着她深深低头鞠躬。
「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斯卡塔赫就是说不出口。我现在要杀了你——这句话就好像从脑海中彻底消失了一般,她终究无法化作声音说出来。
「啊……是这么回事啊。」
看着斯卡塔赫的态度,丽兹顿时恍然大悟。
之后……她什么也没问,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还能绽开笑容。
「谢谢你把我从那个男人的手中拯救出来。」
少女当然不可能释怀的。她对这世界,想必留有许多眷恋。
她一定还有未竟的心愿。
尽管她没有表现出来,努力地佯装平静,但是死亡的恐惧绝对正盘踞在她的心头。然而,尽管如此,少女却依旧坚强地投给自己一记微笑。
「在选择走上这条路时,我便已经做好觉悟了。所以,你也不必有所顾虑。」
骗人。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少女可以咒骂几句恨意的话,自己动手起来也会更释然一些,
为什么少女却偏偏开口道谢呢?
「啊,如果我一直盯着你看,你会不好动手吧?」
少女慌张地挥了挥手,动作十分惹人怜爱,她最后泛开一抹笑容后,便缓缓闭上眼,脸上表情全然褪去。就好像强调着身为皇族,绝不能露出窝囊样一般,少女没有一丝惊惶失措,直到最后一刻,依旧不屈不挠。斯卡塔赫在接触到如此大器的丽兹内心后,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卑微,她像是逃避一般地从丽兹身上别开视线。
「——『冰帝』,赐与她永恒的安眠吧。」
斯卡塔赫端举起苍枪——「冰帝」,一股强烈寒气瞬间袭卷室内。
仿佛要将万物冻结般的寒气,将帐篷里逐渐染成一片雪白。
囚禁丽兹的牢笼栅栏也开始慢慢覆上一层冰霜。
当她的脚开始冻结时——「炎帝」发动加持。
只是,或许是担心丽兹的身体无法负荷,「炎帝」发出的火焰强度很微弱,火力并不足以融化冰霜。
仅在一转眼的瞬间,丽兹便完全被冰封,火焰也随即熄灭。
「斯卡塔赫大人!」
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叫唤,斯卡塔赫即使不回头也知道,站在入口处的人应该是拉赫吧。
「您并不是自暴自弃吧?」
「……嗯。」
「虽说战况处于劣势,但您绝不会因此而打算取她性命吧?」
「……嗯。」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请您好好说明清楚。」
拉赫的声音渗着怒气。斯卡塔赫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这下子,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批评巴布芬。
说到底,自己终究还是对第六皇女下手了,根本和巴布芬没有两样。
「我打算把冰封的第六皇女丢在米特基地前面示众,借此动摇葛兰兹军的军心。」
「……的确,为了抢回第六皇女的遗体,葛兰兹军或许会倾巢而出吧。」
「即使他们依旧闭门不出,但无论是激愤或悲伤,任何一种情绪都会让葛兰兹军失去冷静。如此一来,就能将战局导向对我方有利的方向。」
斯卡塔赫仍然没有转头面对拉赫,迳自走向放在帐篷角落的武器立架。
她拿起一把剑后,带着助跑猛然刺向被冰封的丽兹。
「斯卡塔赫大人!您在做什么!?再怎么样也不该污辱尸体啊!」
拉赫大声制止。尽管如此,斯卡塔赫仍未予理会,将手上的枪、剑一次又一次地刺向冰封的丽兹。然而,每次都在枪尖、剑尖触及丽兹前收手。
「我果然还是无法污辱尸体。不过,光是看到变成这副模样的第六皇女,就足以让敌人大为焦躁了吧。他们会擅自想像第六皇女生前究竟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因为愤怒而气颤。」
当时看见家人遗体时的斯卡塔赫便是如此。
尽管不愿多去思考,但想像的画面却擅自浮现于脑海。
「所有的谴责和中伤,我都甘心承受。因为我同样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耻。」
纵使前方是一条修罗之道,为了替亲人报仇,斯卡塔赫也不打算停下脚步。
就算道路尽头直达地狱,斯卡塔赫也做好觉悟,要与「冰帝」一同勇往直前。
「国家遭到歼灭,人民饱受虐待,士兵受尽侮蔑,家人也惨遭虐杀。」
与这些相比,自尊心受损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能够一雪他们所承受的屈辱,即使我的自尊就此粉碎也无所谓。」
最后,她将「冰帝」刺向地面,以额头抵靠着冰壁。
「我不会乞求原谅,也不会畏惧死亡。我唯一害怕的就是复仇怒火熄灭。」
斯卡塔赫开始流泄出呜咽声,像是想向神明祈祷一般,双膝缓缓跪落。
「因为……这是家人唯一留给我的遗物啊……」
一旦落败,便会失去一切。反之,若是获胜,就能品尝到近乎永恒的幸福。
二择一,正反两面,就只是如此的差别而已——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
原本挥军前往费尔瑟属州的德拉路军,回到斐涅基地的近郊。
仅花费两天的强行军,便来到此处。
这同时也称得上是一趟奇迹的行军,凭着的只是一股绝对不会任由国家灭亡的意志。
只是,付出的代价非常大。队伍凌乱,队列严重脱队成好几节,整支军队支离破碎。
两万德拉路大军当中,可以跟上本队、没有脱队的,仅有五千。
带头疾奔的是司令官巴布芬所乘坐的马车。
「果然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一名同乘者提出忠告。躺在沙发上的巴布芬颇不以为然地皱起鼻尖,瞪向那名同乘者。
「你不必在意。反正对方兵力也才五千吧。」
「若是德拉路贵族全力抵御的话,人数应该会更加减少才对。」
「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担心的?」
巴布芬拉出放在座位下方的篮子,从里头抓起一颗苹果,豪迈地咬了一口。
「你也吃吧?」
巴布芬将苹果递给同乘者,对方摇摇头婉拒。
「再说了,我反倒认为这个时间点,你和我同乘一辆马车还比较不妙。」
「所以,我也该告辞了。如果继续靠近他,恐怕会有危险。」
听见这句话后,巴布芬先是嗤之以鼻地喷笑一声,并将苹果扔到地上,接着像是蓦然想起似地开口:
「啊——……我记得你好像是这么说的吧,什么『黑死乡』的『眼』?」
「错得这么离谱,可让人不敢苟同。我们是『密颈(梵各)』才对。」
「对对对,就是那个。听说各个都是实力一等一的好手啊。」
巴布芬最后更拿出了葡萄酒,连酒杯也没拿,直接以口就瓶,灌了一大口。
这才是最美味的喝法——巴布芬低声笑道。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恕我告辞。」
那名自称「密颈」的男人一说完后,便无声无息地打开车门离去。
外头顿时传来护卫们的骚动声。毕竟是天色微亮的清晨,那个男人显眼得让人不注意到都难。居然会有这么招摇的密探集团,巴布芬不禁从鼻子喷笑一声。
「话说回来,可恶的葛兰兹大帝国,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把我国当成弃子舍弃!」
他忿忿不平地将葡萄酒瓶摔在地板上。玻璃当场裂成碎片,四处飞散,并且轻轻掠过巴布芬的手臂,留下一道浅浅伤口。他的肩膀激动地上下起伏,吐出的气息紊乱不已,就在此时……
「巴布芬大人,已经可以看到包围斐涅基地的葛兰兹军了。」
从车外传来士兵的报告,声音听起来急切而高亢。
「人数呢?」
「约莫三千左右。」
「通知本队放慢速度,等后方脱队的部队跟上会合后,再前往斐涅基地。现在先组成先遣队,向葛兰兹军发动突袭。」
「遵命。小的这就立刻去通知各部队长。」
早晨的寒冷空气泌骨得让人睡意全消。
巴布芬边是喊着好冷、好冷,边将毛毯从头罩住全身。
「真是的,没用的韩特荷本,面对区区的三千敌兵,居然束手无策。」
由于韩特荷本特地请求驰援,巴布芬还以为敌军是大举入侵。
「管他什么『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居然会被这种无聊的头衔所左右,真丢王家的脸。」
他甚至不由得懊恼,早知道就应该独自率领五千名左右的兵力留在费尔瑟属州才对。如此一来,第六皇女这时候应该就已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了。
「真是后悔。当时真不该放手的。要不是那女人从中作梗……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开口闭口都是骑士道精神,一点也不讨喜的女人。
巴布芬后悔当初不该乖乖撤退,而是要突袭费尔瑟余党军,抢回第六皇女才对。不过,现在回头也还不迟。要不要立刻调头回去歼灭费尔瑟余党军呢……正当巴布芬思忖时,察觉到窗户另一端有道气息接近。
「怎么了?」
「葛兰兹军开始从斐涅基地撒退了。」
「什么?光凭着先遣队,就让这场战争落幕了吗?」
「不是的,是葛兰兹军未战而逃了……」
听得出传令兵的语气流露出困惑。
巴布芬或许是听得一头雾水吧,他直接打开马车的窗户。
从马车内望出去,只见斐涅基地扬起漫天沙尘,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正在移动。那应该就是最近掀起话题的「鸦军」吧……据说是支冷酷无情、宛如恶魔一般的军队。
「那支传奇军队居然会未战而逃,真是没出息。」
如果这样就结束的话,也太让人泄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特地赶回来。
话说回来,那个「军神」的后裔到哪去了?他不是号称百战百胜吗?
「传闻果然都是夸大的。」
真没意思……巴布芬碎念了一声后,便关上窗户,靠坐在马车里。
「直接前往斐涅基地吧。我一定要好好骂骂那个没用的弟弟!」
「遵命。」
不久,终于能看见斐涅基地。而「鸦军」的扎营地就搭在基地周围。刚才应该是用餐时间吧,营地里灶火未熄,锅子也散落一地,看得出「鸦军」是仓皇而逃。
「哼,看到这幕光景,总觉得自己好像变强了。」
而后,当太阳当空高挂的时刻,巴布芬抵达了斐涅基地的正门。
和煦的清风吹拂过大地,附着于草木之间的朝露沐浴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光辉。
德拉路军全军停步,过了好一会儿后,巴布芬发现到异状。
「喂,怎么还不开门?」
巴布芬不耐烦地对着车外喊道,随即一名满脸困惑的士兵靠了过来。
「那个……我们已经叫了好几次门……」
「真是的,韩特荷本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巴布芬走下马车,决定亲自出面。近侍们见状,也连忙跳下马追了上去。这也是当然的,要是巴布芬用走的,他们却骑马跟在后头,巴布芬绝对会大发雷霆吧。
若是惹怒了未来的大公,领地也许会被没收。即使不至于如此,恐怕还是免不了留下坏印象。基于保身之计,近侍们才会连忙追上去。
「韩特荷本!快点开门,哥哥我特地回来协助你这个不长进的弟弟了!」
巴布芬望着并立于城垛上的弟弟的纹章旗,同时不耐烦地用力跺了几次脚。既然有负责警戒的士兵,就表示基地内并非空无一人吧。
「喂,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点开门!想被斩头吗?」
察觉到巴布芬怒火的近侍们,各个脸色铁青。
他们也在一旁拼了命地示意士兵开门。
此时,瞭望台上总算有一名男子站了出来。
「巴布芬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男子恭敬地鞠躬行礼,由于脸庞被兜帽遮住,故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勉强只能从声音推测应该是名年轻的男性。
「你是谁?」
「在下是韩特荷本大人的随从。」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是他亲自出来?」
「因为韩特荷本大人正卧病在床。」
「什么?前天收到的信里,可没有提到这件事。」
「是昨天突然病倒的,也难怪巴布芬大人会不晓得了。」
「如果是这样,也没办法了。我想去探望一下韩特荷本,快点开门。」
巴布芬迳自结束了对话,然而兜帽男却完全不为所动。
「这么说来,第六皇女怎么样了?」
「我为什么得告诉你这种事?再说那根本不重要吧,快点开门!」
「我再问一次。第六皇女怎么样了?」
没大没小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一旁的近侍们七嘴八舌地斥责。
没必要向区区的一个小兵交待第六皇女的事。
如此判断的巴布芬彻底保持缄默,颤抖的肩头看得出他的焦躁不耐。
「巴布芬大人,你是不打算回答有关于第六皇女的事吗?」
听见兜帽男的这句话,巴布芬再也压抑不住怒火,面露愠色。
「小子,你是在对谁说话!?」
涛天的怒气吓得近侍们纷纷后退,与巴布芬隔开距离。
「立刻开门,我现在就去斩下你的脑袋!」
就在巴布芬话一说完时——身后顿时迸发出喧腾的鼓噪声。
近侍们连忙回头确认发生什么事,只有巴布芬始终瞪视着站在瞭望台上的兜帽男。他嘀咕着「绝对要杀了他」的危险宣言,同时不急不徐地拔出系在腰间的宝剑。
「喂!」
「什么事?」
「我不是在叫你!是在叫周围的士兵!」
巴布芬的视线依序扫过站在兜帽男身边的士兵们。
怒火中烧的双瞳迅速地转动,嘴唇扬起嗜虐的笑意。
「谁能砍下那个男人的脑袋,我重重有赏!」
然而,每个人都不为所动。反而是噗哧窃笑随风传至巴布芬耳边。
「比起我的脑袋,你最好先看看身后吧,巴布芬大人。情况不太妙喔。」
「你说什么?」
巴布芬顺着兜帽男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
顿时,眼前的异样光景让他不由得屏息。
当下明明平静无风,德拉路军后方却刮起沙尘暴。
之后,震天的咆哮撼动耳膜,但随即便被凄厉的哀号所取代。
「巴布芬大人!后方发现敌踪!而且似乎已经开战了!」
近侍脸色大变地报告。
「数量呢!?」
「受到沙尘暴影响,目前尚无法掌握!」
「是谁的军队!?」
「这——!?」
忽地响起一道轻脆声响。就像是切开水果时,俐落而干脆的音色。
巴布芬瞪大双眼,注视着慢慢倒下的近侍。
只见一根箭矢不偏不倚地贯穿翻白眼倒卧在地的近侍额头。
「巴布芬大人,左右张望可是很危险的喔。」
巴布芬循着声音望向瞭望台。
城垛上竖起陌生的旗帜。
「那、那是……什么……」
巴布芬像是梦呓般地低语,以颤抖的指尖指向那面纹章旗。
每个人绝对都曾看过。
在某个国家深受爱戴,在其他国家则是万世流传的恐怖象征。
——握住白银之剑的黑龙。
「那是『军神』的『神旗』吧?」
巴布芬茫然地喃喃自语。
在他还没回过神时,韩特荷本的旗帜被陆陆续续拔起扔到地面,改插上黑龙的纹章旗。接着出现的是为数惊人的弓兵。
「等、等一下,你们现在是将箭矢瞄准谁!?」
城墙上整齐排成一列的弓兵们,箭矢瞄准的目标正是巴布芬。
四周风声飒飒。
划破空气的声音方才响起,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就听见近侍们的濒死哀号。
护卫的士兵们发现异状后,立刻举起盾牌奔至巴布芬身边。
然而,从斐涅基地射出的大量箭矢呈现扇形布满天际,将护卫的士兵们一一射杀,不留活口。之后——战场俨然化为地狱。
箭雨毫不留情地射落,近侍与士兵们来不及挣扎便当场丧命。
由于事发太过突然,巴布芬结舌噤声,身体动弹不得。
「巴布芬大人,门打开了!」
好不容易盼到基地正门开启,从里头飞奔而出的却是重装骑兵。
侥幸在激烈箭雨中保住一命的近侍们,最后仍死在骑兵无情的践踏之下。
「请进吧。如果你有那个能耐的话。」
转身逃跑者,被长枪从背后贯穿;低声求饶者,同样惨遭刀剑毫不留情地斩杀。
想当然地,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没人敢挺身应战。
在场所有人一个也逃不掉,全都伴随着呼天抢地的悲鸣赴上黄泉。
原本气焰高张的巴布芬,如今也选择了逃跑。
他以眼角余光扫视着一一丧命的近侍们,尽管膝盖因恐惧而颤抖,依旧死命地狂奔。
「巴布芬大人,您要去哪里?」
「你、你是……」
兜帽男冷不防地出现在他眼前。站在瞭望台上、自称是韩特荷本随从的那名男子。
「巴布芬大人,第六皇女现在怎么样了?」
「………你究竟是谁?」
其实根本不必多此一问,巴布芬早就心底有数,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此人一定就是巴布芬所想的男子。
有关于男子的传闻,他已经听到都嫌烦了。
无论参加任何一场舞会,话题永远围绕着男子打转。
每个人提起那道名字时,态度总是诚惶诚恐;每个人呼唤那道名字时,口气总是夹带着恐惧。
——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男子脱掉兜帽扔在地上,五官容貌随之暴露在阳光底下。
忽地刮起一阵强风,卷起兜帽带向遥远彼方的高空。
「你就是『独眼龙』吗?」
男子那张与战场十分不相衬的柔和面貌,反而更加助长了恐惧。
「那个反应我实在看腻了。真希望偶尔能有些超乎预期的反应呢。」
比吕爽朗地笑道。那是不合时宜的散漫笑容。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第六皇女的情况了吧?」
「你、你知道后,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要等听完后才晓得啊。」
傲然昂立的比吕背后,全身漆黑的骑兵陆陆续续聚集而来。
比吕转头环顾四周,最后视线焦点落在巴布芬身上。
「马上就会结束了。」
根本没必要问这句话是指什么。由巴布芬率领的军队,如今指挥官不在,更甚而就连近侍都无一幸免地惨遭箭矢射杀。也就是说,德拉路军的指挥系统等同于被切断了。两万大军登时成了一群乌合之众,没办法采取像样的合作,只能束手无策地任由黑色军队蹂躏。
「毕竟德拉路军可是远从费尔瑟属州一路全力疾奔回国嘛。一定也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疲劳。这种状况下,当然不可能好好应战了。」
更重要的是——比吕轻喃般地接着说道:
「如果指挥官是像你这种傲慢之人时,我想你一路上大概完全没让士兵们休息吧。」
的确如比吕所言。
巴布芬完全不让士兵们休息,一路强行军赶赴此地。
「好了,我再重新问一次。第六皇女怎么样了?」
虽然此时也可以保持一贯缄默,不过,若是为了赌一口气而坚决不回应,也只会遭到刑求而已。既然如此,还不如老实坦白,最起码还能受到战俘的对待。
如此判断的巴布芬脸上扯开讨好的笑容。
「我、我把她交给费尔瑟余党军了。」
「是吗?可否请你详细说明呢?」
「当、当然——嘎!?」
正当巴布芬乖乖点头时,忽地一阵冲击窜过他的后脑勺。
还来不及感觉疼痛,巴布芬的意识便早一步被拖入黑暗深渊。
*****
比吕居高临下地俯望着昏厥过去的巴布芬,同时抬脚一踢,将人翻转成伏趴的姿势。
之后,比吕拔出巴布芬腰间的剑,并坐在他的背上。
「现在就把人叫醒吧。」
比吕转动剑柄改为反握,猛然用力往下一刺。
剑尖当场贯穿巴布芬的手背,深深插进地面。
「啊!?什、什么——嘎!?」
比吕用力揪住因剧痛而清醒的巴布芬头发,将他的脸狠狠撞向地面,顿时大量鼻血汩汩喷出。
「详细交待清楚第六皇女的事。要是敢说谎,我会让你尝到更胜刚才的痛楚。」
「我说、我说就是了,饶了我吧!」
「现在分秒必争,长话短说吧。」
「我、我的确捉住了第六皇女,不过她毕竟是堂堂的葛兰兹大帝国皇女,我当然很谨慎地招待。」
「可是这就怪了。之前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明明曾要求与第六皇女见面,亲眼确认她的安全,然而你却拒绝了吧?」
「那、那是因为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开出的条件太差了!我怕他会趁机把人抢回去。她可是我用来谈判的重要筹码啊。」
「那么,她现在人在哪里?」
「被费尔瑟余党军抢走了。他们简直不是人,一群如同恶魔的家伙。我不知道他们会对第六皇女做出什么事。所以,一开始我也拒绝交人,但对方使出奇妙的力量,我根本无从抵抗。」
「………奇妙的力量?」
「对方是个使用不可思议苍枪的女人。她可以将周遭万物冻结,操控天气,甚至降下无数枪雨。」
「是吗?那还真是——奇特的女子呢。」
那名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够操控天气……记忆中唯一可能办到的只有一把长枪。
(………能靠枪把万物冻结,十之八九只有「冰帝」了吧。)
比吕一开始想到的是魔皇剑五杀的「苍魔」,但那应该是双刀,而并非长枪。
那么,肯定就是精灵剑五帝的「冰帝」了。
虽然很难想像精灵剑会离开葛兰兹大帝国,但精灵原本就是为了守护人类而存在,精灵剑会选中其他国家之人,倒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即使是葛兰兹大帝国的人民,也仅限其中受到精灵王偏爱的人而已。)
「而且,那个女人还是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
「还真是找了一个棘手的主人啊。」
不过由于「冰帝」的性格从以前就相当古怪,所以倒也意外地能够理解,只是居然偏偏看中敌国之人……真不愧是精灵剑五帝当中最别扭顽固的。
「那个女人可是非常憎恨葛兰兹皇家喔。要是真的担心第六皇女的安危,劝你最好早点去救她。对方和我不同,她可是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你把丽兹交给费尔瑟余党军时,她的情况如何?」
「我自认为已经尽力以礼相待了,但毕竟贵为皇女殿下,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惯了,似乎对于俘虏的生活相当痛苦。常常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动不动就破口大骂。」
「是吗……我非常清楚了。」
比吕点点头,把剑从巴布芬的右手拔出来。
巴布芬尽管因为忍受痛苦而呻吟,但脸上表情隐约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
比吕冷若寒冰的眼眸捕捉到这一幕后,再次猛然以剑刺穿巴布芬的左手。
「啊——咿啊啊啊!?」
「你是不是说谎,我还听得出来。」
「你、你有什么证据!?我可没有说谎!」
「丽兹养尊处优?连她吃过什么苦都不知道,别说得一副好像多懂她的样子。」
比吕开口的语调冰冷沁骨,他扭转剑柄,加剧巴布芬的痛楚。
「自从她被『炎帝』选中后,许多人为了利用她而靠过来。然而,那些人一见苗头不对便立刻弃她于不顾,最后她身边就只剩下两名近侍与一匹白狼。」
正因为被精灵剑五帝选中,她才会步上如此波涛汹涌的人生。
如果「炎帝」没有选中她,她或许就能以皇女的身分,度过幸福的人生吧。
不必焚膏继晷地训练,不必征战沙场,更不会沦为战俘。
「所有的努力不为人知,也得不到回报,你认为合理吗?」
她绝不会回避自己的缺点,即使经历多番挫折,也从不曾逃离孤独的痛苦。
丽兹总是保持乐观正面。不会怨天尤人,永远面带笑容地一路努力至今。
「不准你污辱这么努力的她。」
比吕再次从巴布芬手上拔出剑,接着将剑尖抵在他的后脑勺上。
「你究竟对丽兹做了什么?一旦判断你在说谎,我会立刻捣碎你的脑袋!」
「等、等、等一下!?」
「快点说。你弟弟所率领的军队正朝此处而来。我军目前剩余的战力,可不足以与其交战。所以,只要你从实招来,我可以留你一命。挟持你作为俘虏,与韩特荷本大人进行谈判后,我就把你交给他。」
「真、真的吗?」
「当然。所以,希望你老老实实说出来。」
比吕为了让巴布芬安心,刻意扯开一抹微笑,同时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
只见巴布芬像是认命似地,深深叹了口气后,嘟嘟嚷嚷地小声招供:
「我为了调查精灵剑五帝加持的威力,做了许多的尝试。因为不知道精灵剑会在什么样的程度范围下起反应,于是我便朝第六皇女丢石头,一开始只是小碎石,之后慢慢地愈丢愈大颗。到了最后,因为加持威力也减弱了,所以不小心就把她的指甲……」
「………够了。」
「可是,除此之外,我绝对没有动她一根寒毛!真的!唯有这一点千真万确!」
「我说够了。」
「等——!?」
比吕以万钧之势挥落长剑。
剑尖浅浅划过巴布芬的脸颊后,插入地面。
「咿、咿、哇啊啊……」
「既然你如实坦诚了,我就依约将你挟持作为俘虏。」
比吕站起身,从巴布芬的背上退开。
「谢、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整张脸爬满泪水与鼻涕的巴布芬,紧紧抱住比吕的腿。
「我才不需要你那虚伪、肤浅的感谢。总之,就请你暂时成为阶下囚吧。」
可以吧?比吕随口询问巴布芬的意愿,只见他再三地用力点头。
之后,在比吕的指示下,几名士兵走上前,开始以绳索捆绑巴布芬。
而馥金也混在士兵当中。她怒气毕露地瞪视着巴布芬。
「像你这种家伙居然还能苟活在世上,光想就让人倒尽胃口。」
馥金破口怒骂,巴布芬闻言后,却扬起嘴角。
「就不能绑轻一点吗?另外,也替我治疗一下吧,不然会发炎化脓的。」
比吕默默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针锋相对,之后指示站在附近的沐宁去找「疾龙」过来。
「是,我立刻就去把它带过来。」
沐宁前脚才刚消失在士兵人群中,迦达后脚便跟着来到比吕面前。
「德拉路军几乎全都逃走了。应该没必要追击吧?」
「嗯。既然也已经得知丽兹的下落,接下来就直接前往费尔瑟属州吧。」
「那么,真的要留那个男人一命吗?」
迦达说完,以手指着正在接受治疗的巴布芬。
「我是这么打算的。因为我可是很守约的。」
「……原来如此。」
迦达用打量般的眼神注视比吕,而后露出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
「那么,接下来只要依预定计划行事就好了吧?」
「嗯。我想把伤者全部送到巴奇修大将军那边去。」
「知道了。我这就去指示各部队长。」
迦达说完后便转身离去。
比吕目送他的背影,走向被绳子捆绑住的巴布芬。
「我们接下来会前往费尔瑟属州。希望身为俘虏的你也能一起同行。」
「什么?与其这样,不如立刻帮我联络弟弟吧。我会叫他备妥赎金——」
不等巴布芬说完,比吕便举起手示意他闭嘴。
「现在分秒必争,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悠哉谈判。接下来会采取强行军,全速赶路。」
「比吕大人,我把『疾龙』带来了。」
沐宁回到比吕身边。
跟在他身旁的「疾龙」一见到比吕,随即凑上前,以头磨蹭着他的胸膛。
「对了,巴布芬大人,很不巧的,我军并没有准备你的马。」
「既、既然这样,那就进行谈判——」
就在巴布芬一看到正抚摸着「疾龙」脖子的比吕表情时,立刻把话全都吞了回去。
「嗯。等从费尔瑟属州回来之后再谈吧。」
比吕浮现一抹爽朗的笑容,并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根绳子。
那条绳子的另一端正系在巴布芬的身上。比吕将绳子绕过「疾龙」的脖子。
「你可要努力跑喔。」
「啥?」
比吕走近愣愣地僵在原地的巴布芬身边,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两下。
「如果你最后还能活着回来,我就释放你吧。」
看见比吕脸上那抹无比残酷的笑容后,巴布芬的脸色顿时因为绝望而染成一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