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二月九日——时节为冬。
沁骨的寒风袭卷平原。花草枯萎殆尽,为树木点缀风采的金黄色树叶也被强风吹得漫天纷飞,最后舞落于道路上。
葛兰兹大帝国主要道路之一的夏因大公路——村人们牵着牛只步行其间。还有孩子以枯枝为剑,开心地比划着。身旁的母亲则是拉着孩子的手,微笑着眺望那幕光景。
平凡无奇的景色、平凡无奇的日常,随处可见的幸福家庭风景。
然而,一阵与当下氛围格格不入、让人心生不安的声音,撼动四周空气——直贯腹部深处的重低音沿着地面传至双脚,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随之小幅微颤。
出现在村人们眼前的,是一支身穿厚重铁甲的军队。
前导集团高举的黑龙纹章旗迎风飞扬,沐浴在高挂青空的太阳光辉之中。
村人们先是一脸瞠目地看着突然现身的军队,接着慌慌张张地退到路边,不约而同躬身行礼。行经村人们面前的军势约三千,是由「军神」的后裔「独眼龙」所率领的军队。另外也能看到红底绘有百合图案的纹章旗、紫底绘饰着剑与盾的纹章旗,以及其他用来表明自身势力存在的多面纹章旗分布其间。
由此可知,士兵们是分属于不同麾下,三千士兵当中的八百人是人称「鸦军」的部队,除此之外则是向西方贵族等阵营调派的护卫兵团。
『唔哇……』
孩童雀跃不已地站起身一眼神闪闪发亮,不由自主地往前跨出一步。
『不可以!』
母亲急忙想要拉回孩子——然而,只能说她的动作晚了一步。
就在马匹发出一声宏亮嘶鸣的同时,豪华气派的马车在那对母子的身前停了下来。
——这可是妨碍皇族行军的重罪。
换句话说,即使被处以极刑也没什么好意外。只见母亲当场脸色铁青,让人不禁寄予同情。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挡下了谁的军队!」
士兵厉声严斥。声音中夹带着满满怒气,让人本能地想要捣住双耳。
周遭的村人们勉强忍住差点就要出口的悲鸣,然而脸上却因绝望而顿失血色。
『请您饶命啊!我们绝对没有恶意!』
母亲双手合十,拼了命地连声赔罪。村人们同样纷纷开口恳求士兵原谅那对母子。可是,破口大骂的士兵却丝毫没有息怒。
因为万一皇族遭遇什么不测,自己绝对会被问罪。丢官事小,严重还可能被追究责任,到时恐怕小命不保。
士兵显现怒色,将拿鞭子的手高举过头。
「不可饶恕!你们——!」
「算了。原谅他们吧。」
冷不防地传来一道制止声。村人和士兵皆是一脸惊讶,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处。
马车的窗户打了开来。从中采出头的是一名黑发黑眼的少年。
一见到少年那罕见的色彩——这个世界的人们不可能拥有的颜色,所有人全是一脸惊愕,同时投以无礼的视线。不过,那也仅有一瞬之间,随即就见到士兵移步站到比吕身前,挡去村人们的目光。
「比吕殿下!可是,他们胆敢妨碍行军……」
「恪尽职守是好事。不过,这次就饶恕他们吧。」
比吕的眼神完全不容反驳,士兵见状也只能噤口不语。
「毕竟皇族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太难得了。小孩子会少见多怪,也是无可厚非。这次纯属无法预测的突发状况。你就这么想,原谅他们吧。」
「……遵命。」
「另外,把这个拿给那孩子吧。」
比吕递给士兵一只小袋子。
士兵透过袋口微开的小缝确认了一眼内容物后,顿时惊讶地瞪大双眼。
「……饼干吗?」
「嗯,那是用来贿赂葛兰兹大帝国未来栋梁的小孩子呀。」
比吕说完后,投给士兵一记微笑。
「是……属下这就拿给他。」
真是奇怪的皇族。士兵的眼神仿佛正如此说着,之后他带着满脸的诧异,转身将饼干交给那名孩童。接过礼物的孩童眼神为之一亮,开心地向士兵道谢。
「……呃,不是我,是比吕殿下给的。」
士兵神情显得有些无措,视线来回游移在比吕和孩童之间。
比吕绽开一抹微笑,举起手指着道路前方。
「那么就出发吧。」
「啊……那个……」
此时士兵的内心想必是充满了困惑吧。因为他正流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尽管如此,又不能违抗皇族的命令。
士兵随即切换思绪,转身向比吕敬礼。
「是!立刻照办!」
士兵那声明快的应答,为寒冷的空气增添了一丝热度。
『谢谢!谢谢比吕殿下!』
之后,又再传来村人们的连声感谢,比吕一边听着,一边退回马车里。
马车再度开始前进,比吕的身体也随之摇晃。之后,他重新扫视了车厢内一圈。
「呃——刚才说到哪里了?」
比吕出声询问马车内的其他人,一名少女举起手回应他:
「……正好提到陛下的信。」
面无表情——仅此而已。看不出丝毫感慨情绪的那副神色,只能以冷漠来形容。
少女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准将。
她虽然是西方贵族的一员,但基于某些理由,现在正和比吕一起前往大帝都。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等丽兹复原后再动身……但陛下已经寄了信来,又无法置之不理。)
比吕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正握着皇帝的信——召见令。
内容主要是写到已经决定好奥拉的惩处,另外也针对丽兹此次的失职予以严斥究责。
(轻则禁足,重则降职,再不然就是剥夺丽兹的皇位继承权吧。)
率领两万大军出征却锻羽而归,这件事果然无法轻易压下来吧。尽管是场避免不了的败战,但毕竟造成了莫大损害,免不了得被追究责任。就算想拿第六皇女的身分出来挡,恐怕也难弭平贵族诸侯的不满声浪。因此,还是有必要做出相当的惩处才行。而奥拉也是相同的情况。
话虽如此,至少还是可以逃过严惩。比吕当初就是为此而决定进攻德拉路大公国。
(不管怎么样,她们两人的惩处轻重,全取决于皇帝的思量。)
比吕叹了口气,眼神望向坐在奥拉右边的丽兹。
平常总是挂着朝气笑容的丽兹,如今则是一脸若有所思的凝重表情,喉间流泄出一声闷哼。不过,看起来并不像是伤势恶化,除了剥落的指甲以外,其他伤口都在精灵剑的加持之下,用惊人速度逐渐愈合。
「那么,皇帝的信上写了什么呢?」
比吕闻言后,转头望向坐在奥拉左边的一名戴着兜帽的女性。
她正是率领费尔瑟余党军,将奥拉逼入绝境的女战神,前费尔瑟王国的王女——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斯卡塔赫一听见皇帝的名字,内心明显掀起波澜,尽管旁人无从得知覆在兜帽底下的表情,不过看得出她正忿忿然地紧抿嘴角。比吕很识相地不去说破,决定当作没看到,继续接着说下去:
「嗯,皇帝陛下的信中提到……你们还是自己看比较快。」
虽然是署名给比吕,但内容极其普通,并没有写到什么必须保密的事。
他将信摊开举在三人眼前,她们立刻肩并肩地挤在一起阅读起来。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奥拉。或许是早就已经有所预期了吧,她只是耸耸肩,将身体靠回椅背上。接着,丽兹一脸沉重地凝视着信纸,但随即像是做好觉悟似地握紧拳头,并点了点头。
至于斯卡塔赫则是反覆地顺着呼吸,试图安抚波动的内心。身上慢慢散发出一股危险氛围,仿佛一见到皇帝就会立刻飞身刺杀似地。
「所以,我想和大家谈谈今后的事。」
看着三人迥然而异的三种反应,比吕不由得泛开苦笑,继续开口说道:
「根据到时候的情势发展,敌对派阀很可能会针对丽兹与奥拉的失败群起攻讦。」
他们绝对会高声疾呼给予严惩吧。毕竟这可是把丽兹踢出皇位继承之争的大好机会,同时也是把锋芒日益崭露的奥拉踹至谷底的绝佳良机。敌对派阀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既然如此,为了避免这种最糟的情况,有必要先将矛头转向其他地方:
「正好当下有个最佳替死鬼,那就是在费尔瑟为非作歹、无法无天的库罗涅家。我认为应该好好利用他们。」
一旦将他们的罪状公诸于世,就能移开敌对派阀的矛头。同时也能一口气让所有相关人员全都定罪,进而弱化库罗涅家的势力——比吕心中如此盘算着,不过还是得先问过三人的意见。
「我也赞成比吕的想法……不过,光只是这样还不行。」
丽兹的眼神中寄宿着坚定决心,笔直地凝望着比吕。双瞳中的光芒尽管尚有一丝动摇,但仍努力地思索最佳良计,再三苦思着试图找出正确解答。
「也应该要求库罗涅家负担复兴费尔瑟所需的一切经费。」
听见丽兹的回答后,比吕满意地点点头。
「也是。你说得没错。必须让他们好好自食恶果才行。」
除了自己的国民之外,对其他国家的人民同样也必须仁慈以待。
葛兰兹大帝国如果想要立足于顶点,看待事物的视野就不能太过狭隘。
「这方面的事,我已经交待给罗莎处理了,尽管放心吧。」
等一行人抵达大帝都时,大概就能看到有趣的景象吧。
「是吗?」
「嗯。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的。只要交给她,就绝对没问题。」
比吕微笑回应,接着望向忧心忡忡地陷入思忖的丽兹。
「那么……再来就是……追究父皇的责任……」
这是丽兹身为皇族的责任、身为国民的义务。正因为以王位为目标,她也就更加责无旁贷。
(原来如此……你真的开始迈开步伐了。)
无论契机为何,丽兹终于开始走上自己的道路了。
(是王道,抑或霸道。丽兹的目标会是何者呢……)
不管丽兹会怎么选择,自己终究必须放手,一思及此,没来由的一股落寞袭上比吕的心头。比吕认为这是个好征兆,如此一来,自己的目的也可以一步步实现了。
(接下来的行动,暂时先以将丽兹推上王位为前提吧。)
只是,也不能长久专注于丽兹身上。还必须同时设法达成本身的目的才行。不过,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丽兹、罗莎以及任何葛兰兹大帝国的人察觉。因为这个计划就连心腹迦达都不知道。
(虽然姑且是有向她寻求协助,但太过信赖她的话,只能招来危险。)
就目前来说,比吕与她的道路算是重叠。但这仅限彼此利害关系一致的情况。
因此,尽管向她寻求协助,可以信得过她,也绝不能寄予彻底的信赖,否则太危险了。
比吕透过车窗远眺覆满银白色彩的北方。
(话虽如此,可以利用时就该好好利用。太过戒慎恐惧,只敢下安全棋的话,自己永远都没机会主动出招。再说了,手上的棋子当然是愈多愈好。就算实为黑幕,至少现在还是白的就好。)
正当比吕如此思索时,另一方面的奥拉则是兴味盎然地打探着斯卡塔赫。
「……」
不过,奥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斯卡塔赫。
「唔……」
斯卡塔赫大概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吧,她扭了扭肩膀,动作显得有些刻意,不难看出她内心的动摇。而丽兹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她下定决心地用力点头后,以红色眼瞳望向比吕。
「比吕……抵达大帝都之后,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从丽兹那蕴含着觉悟的声音,比吕明白她已经决定好未来之路了。
只是,目前还不能确定那是否会成为关键的分岐点……
「……我明白了。在那之前还有一点时间,你好好想清楚吧。」
「嗯。不过,我已经决定不会再迷惘了。」
丽兹的决心是不会有所动摇的。比吕可以感觉到这一点。
「是吗……那么,我会好好期待听你说明的。」
比吕如此细语之后,再次认真地凝望着三人——试着将眼前这幅光景烙印在记忆中。
丽兹正离开自己的羽翼,踏上属于她的道路。奥拉似乎也因为费尔瑟一战而找出了新的方向。至于斯卡塔赫则是在复仇雪恨之后,还有复兴费尔瑟王国的梦想等着她去实践,或许当下所有思绪仍受到愤怒与憎恨所主宰,即使如此,在目的达成后,一定会有更多余力重新思索吧。
(关于她们的未来……看来是不需要我多操心了。)
人类一旦有所觉悟时,就能往前跨出一大步,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过去的比吕便是如此,亚堤邬司也是一样。
可以如鱼得水一般自在悠游、大展身手,而最终成果都将呈现在葛兰兹大帝国之上。
那么一来——等到亲眼见证到她们三人的成长,就是比吕功成身退之时了吧。
(接下来将是关键。)
尽管一切都在预料范围之内,但葛兰兹大帝国免不了将会陷入混乱。
甚至不排除有可能掀起一场牵连周边诸国的大战。
(经过了千年的漫长岁月,葛兰兹大帝国才能以王者之姿君临中央大陆。然而,如今只是头垂垂老矣的狮子。其力量早不如过去所夸耀的那般强大。)
纵使獠牙尚在,但双眼已然昏花,内脏开始退化,就连骨头也疏松了。
盛者必衰——徒具形骸之物,终将溃如山崩。
正所谓弱肉强食,再怎么立于荣华之巅,也无法改变自然的定律。
世代交替之时——亦即,面临存亡危机之际,正是自己出马的时刻吧。
(亚堤邬司就是在说这件事吗……)
比吕刚返回这个世界时,曾经梦到亚堤邬司,他在梦里所说的话如今重新闪过比吕的脑海。
『是吗……那个时代进入「转换期」了吗?』
不过之后,亚堤邬司并没有回答比吕的问题,只是迳自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并丢下一句「随心所欲地活着吧」。而临别时的最后一句话,则是因为声音断断续续的,比吕并没有听清楚。
(你究竟希望我做什么呢?)
比吕像是要挥开内心的不安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亚堤邬司交给他的那张卡片已经消失了。比吕事后推测,应该是在与费尔瑟余党军的对战之中,当他看到受伤的丽兹一时失去理智的时候消失的吧。
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变化。
不——其实变化早已降临。并且确实地开始一点一滴侵蚀比吕的身体。
(这或许是赋予我的惩罚吧……)
比吕泛开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随即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脑海中的不安。
现在别去思考多余的事,必须专心地确实解决眼前的事态才对。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来考虑自己的事吧。
「首先第一步,我打算在谒见皇帝时,架空库罗涅家的权力。」
比吕决定主动从背后推丽兹一把,以免她凡事以他人为优先而裹足不前……虽然她说了不会再迷惘,但生性善良的她,内心的某个角落肯定仍留有一丝踌躇。所以必须替她排除所有顾虑才行。
「趁贵族诸侯慌张无措、大乱阵脚时,伺机培养东方贵族的力量。」
接下来,比吕也准备告诉罗莎,要她将拥护的对象从自己换成丽兹。
只是,这件事目前不能让丽兹知道。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不方便当着隶属于西方贵族的奥拉面前提起,当然也并非碍于斯卡塔赫在场之类的琐碎理由。单纯只是担心若让丽兹太过在意这一点,恐怕会带给她不必要的混乱。
「之后,再暗中操弄,促使中央贵族疑心生暗鬼,进而投靠东方贵族。最后只要设法让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从皇位继承之争当中出局,库罗涅家就只剩没落一途了。」
尽管不好当着奥拉的面明说……不过在比吕看来,当前的西方贵族根本不足以与东方贵族相抗衡。究其原因,便是在对费尔瑟之战中被大幅削弱了实力。虽然对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有些过意不去,但也只能请他识时务地放弃皇位继承权了。剩下的敌人就是拥护第二皇子的北方贵族,以及没有特定支持对象的南方贵族。再也没有比一直以来彻底旁观的他们,更让人有如芒刺在背的存在。很可能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吧。更重要的是,万一他们串通勾结,只会更加棘手。
再说,接下来得交由罗莎所率领的东方去对付中央与西方。
如果连北方和南方都推给他们应付,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我很烦恼是否应该托付奇欧尔克先生。」
奇欧尔克在南方的地位的确正稳定地与日提升。话虽如此,若要论他是否足以与掌握南方贵族的,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分庭抗礼,则不得不说非常勉强。
「舅父大人当然很优秀。我并无意质疑他的力量……只是,光凭他一个人,绝对难以成事。」
丽兹说得没错,奇欧尔克的力量稍嫌不足,万一失败,甚至可能会失去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尽管对比吕来说,帮手是愈多愈好,但至今为止,已经将他卷进了多场战争之中,实在很难再开口要他介入政治斗争。然而,现在也没时间重新寻找帮手,况且对方还必须是值得信赖的对象。
(若是在这种地方浪费太多时间,只会让人有机会从背后放冷箭。)
这是指其他国家的动向——一旦看准比吕的力量转弱,那些原本保持合作关系的人们,大概便会立刻化友为敌吧。
(单凭一己之力,走到这一步或许已是极限了吧。)
罗莎和奇欧尔克他们当然也很尽心尽力,不过,目前比吕在大帝国之内,非武官的帮手就只有他们而已,要去应付所有敌对势力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一千年前,比吕甚至连国政也能过问,然而,现在的他并未拥有过去身为双黑英雄王的权力。此时——在比吕视野前方,奥拉举起手开口:
「……有一个绝对可靠的同伴。」
「可靠的同伴?」
奥拉点头回应比吕的话:
「地处东方边陲,虽然只是小国,却拥有庞大影响力的国家。」
光从这段话,比吕就已经可以推论出答案了。
中央大陆的最东方有个名为巴欧姆的小国。国境里有座祭祀精灵王的庙宇,而身任祭司的媛巫女,其影响力不仅扩及周边诸国,甚至就连葛兰兹大帝国都不敢怠慢。
只要利用她的力量,就能比任何敌对的贵族更早采取行动。
的确,如果是媛巫女——巴欧姆小国的话,必定会给予比吕全方面协助。
(但是……我还是希望尽可能不要走上这一步。那个国家承受不住战火摧残的。)
虽然具有影响力,但由于长年处于葛兰兹大帝国的庇护之下,军事战力几近于零。往后很可能演变成举世皆敌的局势,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向媛巫女请求协助,只会将其卷进战争之中,到时巴欧姆小国恐怕会瞬间从地图上消失吧。
「虽然这是个不错的方法……但判断上必须格外谨慎才行。」
不过,多一层保障总是好事。看来还是有必要先送一封信过去,请媛巫女协助丽兹。正当比吕做好如此判断时,瞥了一眼窗外的奥拉又再对着他开口:
「即将抵达大帝都了。」
「比预定时间更早呢。不过,谒见父皇是明天的事吧?」
插入两人对话的人是丽兹。比吕点头回应她。
「今天就住在罗莎的宅邸吧。刚才已经派了传令兵通知,她应该正在等我们吧。」
罗莎很早便抵达大帝都了。当她一接到丽兹遭擒的通知时,便立刻率领做好行动准备的直属军队驻守在大帝都。
「对了,那么奥拉有什么打算呢?」
比吕忽然想到这一点,于是开口询问奥拉。
「我也一起在凯尔海特夫人的宅邸过夜。」
「这样不太好吧?」
奥拉所属的派阀——西方贵族不知道会不会有所微词。很可能会害奥拉陷入危机。更重要的是,布拿达拉家是隶属于西方,就怕会波及她的家人。然而,奥拉却摇头否定。
「我们家族是倾向加入丽兹的派阀。」
「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奥拉用十分惹人怜爱的动作点点头,回应比吕的话。
「西方早已经四分五裂了。」
由于和费尔瑟数度交战,西方贵族的财力可说是捉襟见肘,再加上中央贵族从旁挑拨,使得彼此间陷入疑心猜忌的局面。因此,奥拉此次的失态,西方贵族各个无不担心会波及自己。
「我会和比吕一起行动,同样也是有理由的。」
奥拉略显哀愁地垂下视线,之后,眼瞳中带着歉疚之色望向比吕。
「西方贵族应该会和我切割吧。」
所以,布拿达拉家的当家、也就是奥拉的父亲,考量到旅程中的安全,才会交待她去投靠比吕。或许奥拉的父亲是认为有了比吕的庇护,其他家族也不敢贸然出手。
忽然,奥拉挺身坐正,并深深低下头。
「抱歉,一直瞒着你。」
奥拉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的失败而招致的结果。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她想必已经心中有底了。所以才会更加懊恼,把比吕他们也一起拖下水。
「你不必放在心上。」
比吕一说完——
「就是啊,奥拉根本没必要道歉!」
「唔咕!」
丽兹为了安慰奥拉而猛然抱住她,伸手抚摸她的头。
大概是自觉理亏吧,奥拉尽管表情显得不满,仍然任由丽兹为所欲为。
比吕会心一笑地看着两人的互动,下一瞬间脸色却忽然一沉,思忖般地低语:
「尽管如此……西方目前的境况真的如此窘迫吗?」
竟不惜舍弃拥有稀世智谋的奥拉。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难以同时顾全。只是,再怎么自顾不暇,舍弃奥拉只能说是大错特错的选择。
「暂时应该还没问题。」
不过……奥拉低下头接着说道:
「近日有好几个有力贵族,陆续退出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阵营。」
「这么一来,西方贵族必将分裂吧……还是说,会由龙头贵族填补空缺呢?」
目前西方贵族的龙头,正是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生家明斯特家。
「原本用来拢络、整合西方贵族的最佳润滑剂就是资金,但如今也已经见底了。」
正所谓财尽缘尽。不管去到哪个世界,唯有这点是共通不变的。
然而,奥拉应该多少还是对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怀有感恩之情吧。
当未来双方真的敌对时,究竟奥拉是否能做出战斗的决定呢……比吕对此不禁有些担心。毕竟奥拉相当重情重义。她的内心某处势必将会有所犹豫吧。
今日的敌人很可能会是明天的朋友,反之亦然。这便是战争的常态……只能说是无奈吧,比吕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下愈来愈难掌握未来情势的发展了。」
中央贵族龙头的库罗涅家已经不再受到皇帝信赖。西方贵族龙头的明斯特家同样正逐渐失去皇帝的器重。这究竟纯属偶然呢?还是有人在暗中操弄?若真是如此,那个人的布局又涵盖至何等层面呢?
当下唯一可以推想到的,就只有南方贵族与北方贵族而已。虽然也有想过东方贵族的可能性,但比吕不认为他们会背着自己擅自行动。
(整局棋正从先前失虑的环节开始慢慢乱了套……)
只是,重新详加思考的话,自己的行动无疑是在替对方助阵。
看来往后必须更加谨慎行事才行。
而且,包含周边诸国在内,一股不祥的气氛正逐渐在中央大陆弥漫开来。
甚至让人不得不怀疑,对方根本是冲着葛兰兹大帝国而来。
(每个人都是为了所属国家而行动。一旦发现情况不利,便会立即切割。)
目前与比吕建立合作关系的那些国家,不知什么时候会翻脸不认人。
再说,中央大陆另外还有好几个堪称大国的国家。他们现在必定正安稳过着泰平的日子,稳健地整顿军力吧。只可惜无法取得相隔遥远的西方诸国的情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对同样正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葛兰兹大帝国。
如果继续这么永无止尽地征战下去,葛兰兹大帝国终将疲弊不堪,过去挚友们所留下的这个国家,最后却被一群愚昧之徒玷污、拖垮。唯有这一点,绝对不可饶恕。必须将他们的「历史」流传后世才行。
(只是,要流传下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葛兰兹大帝国如今已经露出倾圮之相。如果这一切同样是在有心人的布局之内,那么就得趁早采取对策才行,只是,就如同刚才所感慨的一样,光凭比吕一人,实在是力有未逮。尽管不想沦于被动,但当下早已经错失取得先机的时机。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更有意思啊。如果凡事都在预料之中,那也太无趣了。)
手上还有王牌。比吕告诉自己不会有问题的。
如果对方抢先了一步,那接下来只要跨进两步超前就可以了。
(我一定会达成目的。任何人都休想妨碍我!)
自己就站在这里,要杀要剐尽管来。不过,到时对方也休想全身而退。
比吕沉着地加深脸上笑意,而坐在他对面的丽兹,则因为奥拉投入麾下而开心不已。
「今后要请你多多指导我喔。我对军略方面完全不懂……如果有什么值得一读的战略书籍,一定要跟我说喔。」
「……嗯。」
奥拉尽管面无表情,但内心似乎也很高兴。
「顺道一提,我最推荐的书是这本。」
说着的奥拉,动作俐落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丽兹,那正是《黑之书》。
比吕顿时脸颊微微抽搐。丽兹也露出略显嫌弃的表情。
唯有斯卡塔赫一脸兴味盎然地直盯着书看。
「喔,是《黑之书》啊……听说因为太过稀少,目前很难入手吧。」
一听到斯卡塔赫似乎很感兴趣,奥拉双眼立刻一亮,用力点头。
「没错,这本书里记载着『军神』登上王位为止的生平。不过,还不只如此,另外也有许多其他书籍不曾提及的内容,例如他巧妙玩弄敌军于股掌的战术,还有先诈败,再伺机确实摘下胜利的战略等等。也可以说,『军神』的智慧知识,全都收录在这本书里了。更让人惊叹的是,书里甚至也详述了他是如何成为第二代皇帝,以及文献当中也没有记载的『空白期间』。光是这部分就相当值得一读,而且读完后,更会让人有种『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的感觉。如果没看过这本书,根本是白活了。」
「唔、嗯……之后也让我好好拜读一下吧。」
突然变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奥拉,让斯卡塔赫不由得退避三舍。
「绝对非读不可。看完这本书,任何人都会喜欢上第二代皇帝的。应该尽早阅读才对,你一定会觉得可以出生来到这个世界,真是太好了。这本书就是有着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甚至不惜废寝忘食,足以抵过两个星期的食粮。」
奥拉抬头挺胸地坚定说道,像是说着自己就是最佳铁证似地。
斯卡塔赫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愕然,但随即掩去,努力堆出敬佩的假笑。
「这、这么神奇啊……真厉害呢。」
「希望你现在就马上阅读。然后跟我分享你的感想。」
「什、现在吗?咦、呃,请别为难我了。」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到奥拉的双瞳逐渐笼罩寒意,斯卡塔赫显得惊慌无措,一旁见状的比吕不由得泛起苦笑。丽兹则像是事不关已似地将视线投向窗外,或许只是不想淌混水吧。
(话说回来,「空白期间」吗……应该是我返回「地球」后的事吧。)
顺道一提,比吕也有读过这部分。内容详细得仿佛就在一旁亲眼目睹似地。
当中感觉不出「虚假」。
比吕甚至认定这本《黑之书》明显就是由「当事人」所写的。
只是,如此一来便出现一道疑惑了。
那就是它究竟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明明《黑之书》的著者早在久远以前便已经死了。
「这么说来,那本书的著者是谁呢?光看封面的话,似乎只有写了书名吧?」
斯卡塔赫看着《黑之书》的书背文字,一脸不可思议地偏过头。
(插图)
「我也不知道。」
奥拉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表情显得有些遗憾,她将书籍递给斯卡塔赫。
「即使如此,还是希望你能阅读一下。」
「唔……」
斯卡塔赫投给比吕一记求救般的视线。
只见比吕像是刻意回避一般,立刻将带着满满罪恶感的双瞳望向窗外。
(我心底有个唯一的可能人选。写下这本书的,应该就是自始至终一直处心积虑想把我推上「皇帝」之位的那个人吧。)
外头的夕阳正逐渐西沉。黑暗悄然而生,并企图覆没渲染着美丽茜色的地平线。
延展于眼前的视野一角,可以看见一座在平原上拉出一道巨大黑影的大城市。
那正是规模比千年之前更加壮大的都市——大帝都克劳狄司。
「喔,那就是大帝都吗?」
斯卡塔赫故作惊喜地高呼,好从奥拉的热切高论中脱身。
「斯卡塔赫没来过大帝都吗?」
丽兹出声反问。
「早从我出生以前,费尔瑟和葛兰兹之间便是纷争不断。一方面也是担心会遭遇危险,所以我从来不曾造访此地。」
「是吗……那么如果有空的话,我再带你四处逛逛吧。」
丽兹微笑说道,斯卡塔赫也轻笑着回应「那就拜托你了」。比吕望向夹在和乐融融的两人中间的奥拉,只见她脸上正挂着一个大问号,身体晃呀晃的,同时嘴巴也念念有词。
「奥拉,怎么了吗?」
比吕好奇地开口询问,奥拉瞪大圆碌碌的双眼,半带警戒地扫视了车厢一周。
「……她果然是斯卡塔赫吧?」
奥拉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声音小得几乎快被车轮声掩盖过去,比吕闻言后露出错愕的表情。
车上其他同行者也是一脸瞠目地看着奥拉。
奥拉蹙起眉,满是疑惑地回望众人,就像是说着「干嘛露出这种反应」似地。
「呃——没人向你介绍吗?」
「……我可没听说。」
「丽兹,你没有跟奥拉提过斯卡塔赫的事吗?」
「我以为比吕会说嘛……」
比吕一心认定丽兹会向奥拉说明斯卡塔赫的事,不过看来丽兹也是这么想。
「所以奥拉大人从刚才开始,才会一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啊……」
斯卡塔赫双臂环在胸前,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为什么一直迟迟没有开口询问呢?」
一路上相处至今,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只见奥拉将食指抵在下巴上。
「我还以为不能说破。」
这孩子顾虑的点还真是奇怪——比吕在心底这么想,伸手比着斯卡塔赫。
「我想你对她应该也不陌生吧,她就是率领费尔瑟余党军的人物。基于一些原因,她答应协助我们。可以的话,希望大家能对这件事保密。」
其他知情的人就只有迦达、沐宁和馥金三个人而已。
「……是吗?」
「我当然不会要求你们好好相处。」
虽然明白之前在战场上对峙相争的两人之间,一定有着许多复杂的感情,不过此时也只能请两人相互忍让了。
然而——
「我对她并没有恨意。」
奥拉的语气完全不像只是说说场面话,甚至朝斯卡塔赫伸手,作势与她握手。
「唔……」
对此,斯卡塔赫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的确在这一战中,我痛失了大批部下。不过,这一点你也相同吧。」
再说了……奥拉语声乍停,眼瞳中漾起一抹惭愧之色。
「因为布哲推行的政策,使得费尔瑟王都化作一处断壁残垣的废墟。」
这一切都要归咎于自己能力不足——奥拉开口致歉。她大概是认为自己对此负有责任吧。费尔瑟之所以最后会灭国,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奥拉在第一次的征讨费尔塞之战中,成功取得了胜利。
「不,这并不是你的错。」
斯卡塔赫温柔地轻笑出声,接着用力紧紧回握奥拉的手。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你的战术非常出色。请务必让我好好向你讨教一番。」
「……没问题。」
「对了。有件事我实在非常好奇。」
「什么事?」
「那场对战中,为什么你每晚都要派人看守城墙,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比吕也有听说这件事。奥拉在与费尔瑟余党军的对战当中,无论白天或晚上,戒备皆不曾有一刻的松懈,城墙的看守阵仗更是森严,绝不让敌人有机会入侵。
「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策略。」
奥拉解释,她只是交待将战死士兵的铠甲挂在搭成人形的木棍上而已。
也就是障眼法,借此吓阻斯卡塔赫发动夜袭。
「……原、原来如此,我完全中了你的计呢。」
斯卡塔赫举起手捣住嘴巴,一脸说着自己完全没有发现似地,内心的惊讶表露无遗。
会无法视破这个计策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费尔瑟余党军当时也是被逼急了。
骄傲会露出破绽,愤怒会缩限视野,焦急会导致失败。
(当人处于焦急的状态下时,不是大胆一搏,就是谨慎过虑,唯有这两种选择。把心思焦点摆在下一战的斯卡塔赫,当然会想尽可能避免损失。)
也就是说,她是属于后者。
不过……比吕一脸惊讶地望向毫不避讳地摊开底牌的奥拉。
万一将来再次与斯卡塔赫为敌时,这招不就不管用了吗?
察觉到比吕视线的奥拉,双瞳中漾着明亮的傲气。
「到时只要拟定更胜于此的计策就好了。」
「所言甚是。」
比吕耸了耸肩回应,就在此时——
『绝对不能轻饶库罗涅家!他们根本是一群忘了葛兰兹荣耀的家伙!』
一阵连窗户也随之晃动的怒吼传进马车内。
『力保「炎姬(瓦尔黛特)」!力保「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
这并不只是一、两声而已。而是大批群众异口同声的高呼,交叠成数十部的共鸣,撼动着四周空气。同时,贲张的怒气伴随着足以震动马车的踏步,主宰着方圆空间。
「比吕殿下!」
「我知道。」
比吕点头回应马夫的话,并打开窗户查探外头的情况。
一行人乘坐的马车,就在众人闲聊之间抵达了大帝都。
顺着比吕的视线望去——透过敞开的正门,可以看见中央大道被怒焰高涨的群众挤得水泻不通。
比吕眯起眼眺望了一会儿,前方一名卫兵骑着马朝他们奔来。
「比吕殿下,您能平安抵达,属下由衷感到欣喜。只是,目前的情况下,走正门进入大帝都实在太危险了,可以的话,希望您能从西门进入……」
「我明白了。话说回来,他们是在吵些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库罗涅家在费尔瑟属州的恶行恶状在百姓之间传了开来。之后传闻愈滚愈大……到了最后甚至冒出『炎姬(瓦尔黛特)』和『少女军神(阿尔萝黛蒂)』被迫扛起这项罪名等等无凭无据的谣言,因此才使得抗议活动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如此。我都明白了。我们就从西门进入吧。」
「是,非常抱歉,就请您稍微绕路了!」
卫兵说完后,便将马匹调头,朝杂沓的人群奔去。
比吕目送他离去后,关上窗户,望向同车的众人。
「看来罗莎那方面进行得很顺利。」
「可是成效会不会太过剧烈了?几乎就快演变成暴动了吧……」
脸色略显铁青的丽兹说完,比吕则是用十分冷静的语气回应:
「的确没错,不过在真的引发暴动之前,我想抗议活动就会平息了。」
虽然也要看丽兹与奥拉受到的惩处而定,但至少这下子,几乎可以肯定她们两人应该会获得轻罚吧——这都得好好感谢罗莎的努力。
他国人民往来频繁的大帝都,就好比是国家的象征。为了不让周边诸国看笑话,无论如何都会设法避免大帝都的人民群起暴动。
因此,皇帝对于丽兹与奥拉她们的惩处,也不得不从轻发落。
「如果可以成功拉拢民众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剩下的就只要在论功仪式上,好好展现手腕就行了。」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比吕说完后,丽兹敛起正色点点头。
「嗯,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从丽兹的身上感觉不到虚张声势的逞强。相较于之前凯旋时,丽兹还因为肚子痛而哀声连连,这次则是展现出沉着冷静的氛围。
再也没有比做好觉悟的人更加可怕的存在。若是发现文静的小猫咪居然是头狮子后,贵族诸侯们会有什么反应呢?一定会对丽兹的转变大为惊讶吧。
比吕不禁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比吕殿下,已经抵达凯尔海特家的宅邸了。」
就在马夫语声传来的同时,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比吕再次郑重地一一扫视同行者众人之后,伸手扶着车门。
「好了,总之先好好庆祝和罗莎重逢吧。她一定也同样期待了很久吧。」
比吕说完后,才一打开车门,随即一对丰满的巨乳便朝他迎面而来。
「噗!」
瞬间,眼前的空气朝四方散去,视野也被黑暗所占据。
依然是如此热烈的欢迎方式。
「啊啊,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一道轻柔平缓、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声音传入比吕的耳畔。
他浮现一抹微笑。
「罗莎,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可以看到你一切安好,真是再好不过了。」
比吕感受着包裹全身的温柔拥抱——在对这阵甜美香气感到眷恋的同时,慢慢将身体拉开并重新看向对方。
「呵呵,你一切安好吧?有好好吃饭吗?」
蜜斯缇·嘉丽爱拉·罗莎·冯·凯尔海特。
她是在葛兰兹大帝国拥有庞大影响力的五大贵族之一——在凯尔海特家代理当家。
同时也是前第三皇女,从她最具特征的金发碧眼,可以看出身上流有纯正的葛兰兹血脉。此外,蛊惑人心的肢体动作以及描绘着曲线美的身材,就连女性也会忘了嫉妒,男性更是深深为之着迷。
「你们未免也太慢了吧?我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你们。」
「我自认为还算是提早到了耶。」
「才不是这个问题……」
原本还打算继续叨絮的罗莎,一看到跟在比吕身后走下马车的人,顿时一阵语结。接着,只见她那碧蓝双眸迅速泛起水气。
「喔喔!丽兹!」
「啊——哇唔!」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人根本不及闪避,丽兹就这么被囚进拥抱带来的黑暗之中。
「自从听到你被德拉路大公国俘虏之后,我没有一天可以安睡。」
大概是因为看到丽兹平安无事,所以放下心中大石了吧。罗莎的眼角噙着泪水。
「姊姊……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奇欧尔克大人也很担心你喔。」
此时,赛伯拉斯欺近因为重逢而喜悦不已的姊妹两人脚边。
「赛伯拉斯……你的事我也都听说了。你真的很努力呢。」
罗莎轻抚着赛伯拉斯身上缠绕的绷带,慰劳般地说道。
「对了,姊姊,奥拉今后也会成为我们的同伴喔!」
「喔……布拿达拉女士要加入我们吗?」
「……请多多指教。」
「嗯。非常欢迎!今后也要请你多多指导丽兹喔。」
罗莎边说边伸出手,奥拉见状后也准备回握,然而——
「交给我——啊唔!」
奥拉的手腕先是冷不防被人拉住,下一秒脸就埋进了罗莎丰满的胸部之间。
「唔、唔呜呜!」
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纤短四肢——使得奥拉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娇小,她慌张无措地挣扎着,那幅景象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感,令人不禁莞尔。很遗憾的是,凭她的力气是绝对无法挣脱罗莎怀抱带来的黑暗。
「我以前就觉得你好可爱喔。害姊姊忍不住好想对你恶作剧呢。」
罗莎还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正当比吕想这么说时,视野的一角刚好瞥见丽兹似乎有所动作,于是没有出声,静静地守望她的行动。
「姊姊,另外这位是……呃……神秘女子。」
丽兹原本是打算向罗莎介绍身边戴着兜帽的女性——斯卡塔赫,但又碍于卫兵的耳目,于是含糊地带过,语末的声音更是微弱得消失于风中。
「嗯,没关系。我知道她的真实身分。我已经从比吕殿下的信中得知了。」
罗莎放开奥拉后,静静走向斯卡塔赫。
她一反刚才的态度,散发出沉稳冷静的氛围——不,应该说是明显流露怒气的身影,令在场所有人皆是噤声不语。斯卡塔赫正是害丽兹受伤的元凶之一。知道个中原因的人们,很轻易地就能推测出,罗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姊姊,等一——!」
丽兹作势隔开两人,但被罗莎一瞥后,立刻停下脚步。
斯卡塔赫则是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等待罗莎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
然而——
「你就好好休息,不必太拘束。」
罗莎只说了这句话,接着伸手抱住斯卡塔赫。
「咦……」
虽然看不到斯卡塔赫的表情,但她表现出的动摇却是一目了然。
(你的为人就是如此呀。)
由于年纪轻轻便丧夫,不得不扛起名列五大贵族之一的夫家,身为女性,却得在男性社会中求生存。因此,她深知仇恨会衍生出什么样的结果,也清楚悲伤会带来什么样的结局。
换句话说,这是罗莎她身为皇族的歉意。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对斯卡塔赫而言都毫无意义。所以,她才会想以行动表达吧。
须臾后,终于放开斯卡塔赫的罗莎露出一抹沉静的笑容。
「好了,气温愈来愈冷。我已经备好餐宴,快点进屋来吧。」
谒见仪式是在明天中午举行,罗莎补充了这句话之后,便伸手比着宅邸入口,动作十分优雅地催促着众人。
「姊姊,今天晚餐吃什么?」
「呵呵,秘密。你就好好期待吧。」
「……我想吃甜食。」
「我当然也有准备了,而且是很多种,你尽管放心吧。」
罗莎接着转身,面对一直到现在都还难掩惊讶的斯卡塔赫问道: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只要是热腾腾的食物都好。」
「是吗……那么大家快点趁热享用餐点吧!」
之后,罗莎斜眼望向比吕。
「你呢?」
「我和部下还有些事要谈,你们先去吧。」
「知道了。要趁赛伯拉斯清空所有餐点之前过来喔。」
罗莎反手在身后挥了挥,便领着三名少女与一匹白狼进入屋里。目送她们离去后,比吕回过身。
迦达、沐宁和馥金三人,正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待命。顺道一提,此趟旅程中,除了丘匹兹以外的奥拉近侍们也一起同行,不过他们是和特里斯一起住在布拿达拉家——也就是奥拉的宅邸。
「『独眼龙』,我和沐宁也一起留在这栋宅邸戒备吧。」
「我明白了。那么,你们就在院子里扎营吧,这样万一有什么情况时,才能及时因应。」
「遵命。」
站在迦达身边的沐宁虽然一脸不情愿,但似乎碍于迦达也在场,所以才不敢抱怨。比吕看到他的反应,不禁露出苦笑,同时望向馥金。
「馥金就睡在罗莎的宅邸里吧。」
「咦?不不不,我和大哥他们一起睡就好了。」
比吕知道馥金只是在逞强。尽管在弓术上,馥金自诩有着技压男性的实力,但接连经历了多场战斗后,她的疲劳一定也濒临极限了。而且,馥金又是个勤奋不懈的人。为了不想输给男性,就算再疲惫,每天也不曾怠于锻炼,更不会仗着女性的身分,要求给予特别待遇,一切都只为了能随时发挥出超乎实力的力量。因此,唯有这次希望她能好好休息,这也是比吕、迦达和她亲哥哥沐宁的共同心愿。
由于比吕早就料想到她会拒绝,所以已经准备好适当的理由。
「我希望馥金能贴身护卫罗莎。」
「护卫吗?」
「嗯。当今的大帝都,没有一处地方称得上是安全。刺客不管在哪里现身都不足为奇。所以,我希望馥金可以确保罗莎的人身安全。尤其是容易松懈戒心的宅邸或是宴会场合。」
「……我明白了。既然贤兄都这么说了,护卫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外头的戒备推给哥哥,妹妹却在屋子里喝着温暖的热汤……这就是所谓的阶级社会吧。真是让人羡慕。」
沐宁一脸讪笑的表情,就像个想到什么鬼点子的坏孩子一样,出言捉弄起馥金。也许是察觉到哥哥态度当中的弦外之音,馥金一脸不耐烦地蹙起眉。
「贤兄是看中我的武艺,才会派我担任护卫!哥哥若是不甘心的话,就换上女装,穿梭在大街小巷试试看啊!」
「咦……那样根本只是个变态吧?」
「哼!哥哥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变态呀!居然喜欢捉弄妹妹,还真是个特殊的怪癖!」
「那么,我这个变态哥哥也来公布一个妹妹的怪癖吧。我崇高的妹妹每天晚上都会偷看比吕大人的睡相——呕噗!」
「要、要是你敢继续说下去,我就揍扁你!」
「你、你明明已经揍下去了吧……」
「少啰嗦!」
比吕从正在斗嘴——不,是从单方面猛揍哥哥的妹妹身上移开视线,走近一脸无言地望着兄妹两人的迦达身边。
「迦达,关于接下来的事……」
「嗯,什么事?」
「我想请沐宁潜入中央贵族的宅邸。目标的宅邸有好几间……名单我全写在这张纸上了。」
比吕递出纸条,迦达尽管身为部下,还是忍不住垮下嘴角,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每间宅邸的戒备都相当森严。这么做未免太危险了吧?」
「我只是希望沐宁留下一些侵入者的足迹就够了——虽然如此,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吧?中央贵族当中,也有许多对库罗涅家心怀不满的人。」
「嗯,光是看到刚才民众的抗议活动,就能想像贵族当中会有不满之人也是当然的。」
「那么,如果只有不满库罗涅家的贵族宅邸遭人侵入的话,你认为会如何呢?」
听到比吕的说明后,迦达随即意会过来,一脸愉悦地加深笑意,并伸手接过纸条。
「你是想误导那些贵族,让他们以为库罗涅家是在提防自己是否背叛吧?」
「没错,那张纸上写的名单,都是目前曾对库罗涅家大吐不满的中央贵族——简单来说,如果只有这些贵族陆续遭人入侵的话呢?」
「原来如此。还真是个有趣的点子。我明白了。我会交待沐宁。」
另外——迦达接着说道:
「我又该做什么呢?」
「先静待往后的发展再决定吧。到时会有许多事得劳烦你出马。等时机成熟后,我再详细告诉你吧。总之,今天就请你先专心戒备。」
「知道了。」
之后,比吕转头面向还在与沐宁斗嘴的馥金。
「馥金,差不多该进屋去了。」
「是!别理哥哥了,我们快进屋吧!」
馥金投以开朗灿烂的笑容,接着脸色一变,像是威吓一般,对着哥哥沐宁露出雪白贝齿。沐宁也不甘示弱地回以鬼脸。
看着两人的互动,比吕不由得露出苦笑。
「哈哈……那么就走吧。」
之后,比吕又再面向迦达他们开口:
「迦达、沐宁,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随后又再补充一句「等一下会替你们送饭过来」,比吕便带着馥金进入宅邸。
*****
比吕与馥金一进入屋内,便被佣人带往餐厅。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铺上白色桌巾的圆桌——餐桌上排满了许多餐具。此外还有美丽的花卉为桌面增添情调,烛台的火光摇曳生姿。
女性们正坐在点缀着精细装饰的椅子上。
没有上位。所有人平等地面对面而坐,这正是圆桌的好处。
正当比吕烦恼着应该坐在哪里时——
「你就坐这里吧。」
罗莎指着自己与丽兹中间的位子。
不过,这次还有同行者——馥金。比吕以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馥金,由于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餐会,果不其然,只见馥金的眼神慌张无措地游移,脸上写满了困惑。
此时——
「馥金过来这里吧。」
如此温柔说道的是丽兹。
丽兹白皙、纤长的手指,比着摆在她和奥拉之间的椅子。
「……」
一脸紧张的馥金迈开步伐。任谁都看得出她已经紧张到全身僵硬了。大概是看不下去吧,丽兹又再开口:
「不必在意繁文缛节,尽管愉快地用餐吧!」
「唔,丽兹大姊头……谢谢你!」
「好了,快点坐下吧。我已经饿扁了,等不及要开动了。」
「是!」
听见丽兹半带玩笑的催促后,馥金轻笑出声,连忙入坐。
「那么,开始用餐吧。」
确认人都到齐之后,罗莎拍了拍手。
随即,通往厨房的门被打了开来。
佣人们手上端着豪华料理,从门后鱼贯进入餐厅。
「为了这一天的宴会,我还特别请人从各地送来当地名产呢。」
罗莎自豪地说着。
「这是什么……」
馥金瞪大双眼,惊奇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食物。
「嗯,真是豪华呢。看起来好好吃。」
原本贵为王女的斯卡塔赫同样发出惊叹,咕噜地咽了一下口水,眼神闪闪发亮。
「也有赛伯拉斯最喜欢的羊肉喔。我等一下切给你。」
丽兹对着坐在脚边的赛伯拉斯说道。一旁的奥拉则是动作熟练地将餐巾围在脖子上,以免弄脏衣服。
(啊……这幅景象总觉得好眼熟呢……)
比吕想起了「地球」的家庭餐厅。而奥拉正好让他联想到阖家用餐的家庭,小朋友坐在儿童座椅上的情景。如果说出口的话,奥拉一定会闹脾气,于是比吕闭口不提,默默看着陆续摆满桌面的餐点。
「那么准备都就绪了……」
当佣人们把餐点都端上桌后,罗莎单手稍微举起红酒杯。
「首先诚挚感谢精灵王,谢谢祂庇佑大家可以平安无事地齐聚于此。同时,也将战胜德拉路大公国的捷报传达给葛兰兹十二大神吧。」
其他人闻言后,也跟着端起摆在各自面前的水或酒,高喊「干杯」。
开场的「干杯」结束后,大家便开始享用起喜爱的料理,赞叹着餐点的美味,女性们也跟着打开话匣子。在众人的欢腾喧哗声中,罗莎悄悄将脸靠近比吕耳边。
「我接获报告,库罗涅家似乎有不轨之举。」
比吕一听到这几个不祥的关键字,原本舀汤的银制汤匙停在半空。
之后,他将汤匙静静放在餐盘上,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罗莎。
「喔……他们做了什么呢?」
「听说库罗涅家正全力从各个城市召揽年轻人,很可能正在进行什么诡计。」
「我目前可以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而且,最近这几周,还紧急向城里的锻冶店追加大量的装备订单。」
「知道他们是想对付谁吗?」
「在我猜想,他们并不是要针对谁。很可能只是想借此威胁皇帝陛下。」
大概只是为了因应万一被迫究在费尔瑟的恶行时,所事先准备的保险之策吧。只是,开始准备的时机实在太早了。如果是一开始便预测到的话,倒还另当别论,但若只是为了避免被究责定罪,大可没必要采取整顿军备来威胁皇帝如此强硬的手段。
(那么就是为了那件事吧……)
因为武斯特子爵亡故而收归皇帝直辖的那块领地——崔伊特。在比吕出发征讨德拉路大公国之前,听说被转让给无派系的中央贵族马尔克家。尽管库罗涅家请求重新审议,皇帝却不予理会,因而加深了两者之间的鸿沟。
「据我推测,应该是因为崔伊特的事吧……对吗?」
「嗯,没错。毕竟那里同时也是贸易的要冲啊。以库罗涅家的立场来说,崔伊特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取回的重要领地。」
罗莎接着开口:
「我猜明天的论功仪式上,他们一定会全力出招吧,只是,我认为皇帝陛下绝不会答应,因为他的目的就是想借此削弱库罗涅家的力量。」
「如果一切真的能如愿就好了……但会那么顺利吗?」
「若能削弱库罗涅家的力量,刚好正中我方的下怀,不过之后的发展就难以预测了。」
罗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双臂环抱在胸前,表情显得凝重。
「虽然皇帝陛下企图使库罗涅家步上凋零,以便让马尔克家成为中央贵族的新龙头,但纵使他们真的跻身成为五大贵族之一,恐怕也不会拥护你或丽兹吧。因为他们会选择效忠我。」
其理由就在于——比吕的身后早有东方贵族的支持。而经过了德拉路大公国一战后,丽兹身后有比吕作为最强后盾,这一点更是众所皆知。
「不过可以断言的是,目前马尔克家还不至于与我方为敌。总之也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因为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有西方贵族拥护,瑟雷涅第二皇子则握有北方贵族的支持,两者都没有外人介入的余地。那么,就只能将目标转向其他皇位继承者,偏偏相较于比吕或丽兹,其他人的继承顺位远远垫后。顺位较前的还有前任皇帝的外甥,不过以现况来看,对方什么时候会寿终正寝都很难说。此时,比吕不经意地闪过一道疑问,他开口:
「这么说来……现任皇帝有没有弟弟呢?」
如果有的话,那么他的存在将是一大阻碍。
「没有。」
罗莎如此断言。现任皇帝过去曾有五位哥哥,但每个人都因为意外事故或疾病去世了。
「当然了,大家都曾经质疑现任皇帝。只是又苦无证据。」
每起事件都是发生在皇宫内,而且在那当下,现任皇帝一定都不在场。因此,也有人怀疑他雇用杀手的可能性,但立刻便洗刷了清白。
由于当时现任皇帝的身后并没有拥护他的派阀,所以众人判断,毫无力量的他根本不可能进行如此庞大的计划。
(真是引人猜疑的往事呢……)
五名兄长全部死亡。尽管隐瞒得很好,不过可以肯定绝对是现任皇帝下的毒手,只是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虽然比吕很感兴趣,但事到如今,再去锁定凶手也没有意义了。
(不过,最好还是能捉住他的把柄。希望在谒见时,他可以露出一点马脚就好了。)
只要到了明天,与皇帝本人面对面——不管再怎么防备,他的企图一定还是会显露出来。
此外,也能顺便知道未来将会窜起的新贵族马尔克家的底细。
「将会出席明天论功仪式的有哪些贵族,你知道吗?」
「最近传闻满天飞的马尔克家和库罗涅家,确定都会参加吧。另外,统整南方贵族的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的当家,暂且也有表明将会出席。」
「表明?」
论功仪式即使不必特别表明,也能自由参加。更何况如果出席者是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的当家,被拒绝的可能性可以说是零吧。
罗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啜饮了一口红酒后,吐出一道沉重气息。
「……他只是想借由引人揣测的发言来使对手陷入混乱,趁机搅局罢了。穆兹克家的当家是个十分狡诈阴险的男人。在我看来,他应该是不会参加的,不过,一旦露出破绽,就会被他一口气生吞活剥,所以谨慎提防点总是好事。」
而且比起他——罗兹停顿了一下,又再开口:
「最应该严防的是瑟雷涅第二皇子。他带领了大批部下,浩浩荡荡地抵达大帝都了。」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北方银狼开始行动了。比吕听到这件事后,内心实在难以维持一贯的平静,但在无法掌握对方真正目的的当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这股由胸中深处涌现的情感——并非焦躁,而是喜悦。
「喔……事情变得愈来愈有趣了。」
瑟雷涅第二皇子究竟是发生了何种心境变化?他明明曾说过对皇位继承权之争没有兴趣。
「火药味愈来愈浓了。」
罗莎说道。
「因为瑟雷涅第二皇子率领了两万大军来到大帝都呀。」
至于南方贵族带来的军队人数则是一万上下。罗莎率领的东方贵族则有八千兵力同行。而西方贵族这次并没有前来大帝都。
「……因为西方已经没有余力了吧。」
奥拉以白布擦拭了一下沾满肉脂、油油亮亮的嘴唇后,插入两人的对话。
「西方目前的情势十分严峻。光是要巩固派阀就已经够吃力了。」
罗莎向奥拉投以同情的眼光。
「……嗯。明斯特家的向心力可以说是降至谷底了吧。」
所幸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继承顺位排名第三,勉强还能借此拉拢派阀,但万一他被踢出皇位继承之争,西方贵族势必将会顿时瓦解吧。明天的论功仪式,西方贵族应该不至于遭到批判,但往后可得更加步步为营才行。对比吕的计划而言,若是西方贵族现在就垮台,那才是伤脑筋。
「总之,应该优先对付的是库罗涅家。」
首先必须先击溃最多腐败贵族隶属的中央贵族。正因为他们也有自知之明,所以才会出现许多可疑举动吧。在论功仪式上,一旦被追究责任时,很有可能真的发动原本只是为了恫吓而召集的兵力。
「所以,皇帝陛下在召集贵族们时,对于同行兵数,才会没有设限。一切都是为了防范万一库罗涅家——做出了最坏的选择时所做的准备。」
提防中央贵族起兵造反……然而,有必要非逼得他们走上这一步不可吗?或许皇帝是仗恃目前民心向着自己,一定很快就能镇压住叛乱,可是对比吕而言,无关乎规模大小,所有内乱他都想极力避免。
不过,皇帝这次似乎是真的铁了心了。
比吕望向罗莎,在她的眼神中,有的多是放弃般的无奈。
「据我推测,到时中央贵族可以动员的兵力约莫五万左右,不过,如果是在你入籍皇家之前的库罗涅家,最多大概可以动员到超过十万大军吧。」
「只要他们召集到五万以上的兵力,那么其他势力除非联手合作,否则根本不是对手。」
唯有将聚集于大帝都的所有贵族兵力加总起来,在战力上才足以与其抗衡。
「就算中央贵族真的造反,大家恐怕也不会联手。」
罗莎直言。比吕也持同样的看法。
所有贵族都想要趁机拉抬在皇帝心中的好印象。每个人绝对都只想独占功劳,要谈合作根本是痴人说梦,最糟的情况,还可能会被各个击破。
尽管如此,皇帝肯定还是会一意孤行地设法架空库罗涅家吧。
否则,他应该会限制贵族们的兵员数才对。
「不管怎么样,一切就等听完明天皇帝陛下的旨意后,再做打算了。」
罗莎品酩着红酒,轻笑出声。
「无论会演变成什么样的事态,除了库罗涅家以外,其他各路人马也都已经做好万全准备。葛兰兹大帝国的基盘,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摇啊。」
罗莎坚定地说道。然而,真的是如此吗?比吕对此则是抱持怀疑。
如今,各方的欲望心机错综交杂,贸然做出这样的判断,恐怕太过危险。
再也没有比政治更加丑陋的事物。纵观古今,毁灭一个国家的,永远都是内部之人。
一旦库罗涅家没落后,凯尔海特家自然会成为下一个标靶。
因为凯尔海特家握有比吕与丽兹这两名皇位继承者。
(更得注意的是,也不排除可能会有来自外部的暗箭。)
多加提防总是好事,只是该怎么防范从暗处伸来的魔爪呢?
比吕在心底暗自思忖着,同时继续享用满桌的料理。外头的夜色兀自深沉。
*****
用完餐后,比吕便回到安排好的房间。
女性们现在正和乐融融地一起去洗澡,房里只剩比吕一个人。
他走近窗边,借着明亮月光,取出一本书。
那是名为《白之书》的书籍。
记述着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的生平。
书中写到,晚年的他——终日与孤独、悲伤为伍。
「……如果我当初留下来的话,你是否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若是比吕没有返回「地球」,一直效忠亚堤邬司的话,他或许就不会苦于孤独,不会感到悲伤了吧?当比吕这么想时,内心只有涌现无限的后悔。
「……」
明明没有开窗,房间内却掠过一阵微寒的冷风。
每翻过一页,袭卷胸口的唯有悲伤。
——这里可不会有快乐的结局。
拯救世界脱离魔族魔掌的亚堤邬司——他背负着第一代皇帝身分所走过的人生,实在难以说是一帆风顺。阻挡在他目标前方的是人族之间的纷扰、嫉妒以及战争。
即使达成目标后,等待他的也只有终其一生征战沙场的日子。
「……实在太没道理了。」
为了消弭战争而努力不懈,最后换得的结果却是如此,亚堤邬司的苦心根本全都白费了。
「我们当初奋力打倒魔族,殷殷盼望的可不是这样的未来啊。」
比吕阖上书,懊恼地握紧拳头。
此时,因为受伤而无法洗澡的赛伯拉斯发出悲伤的低鸣,紧贴在比吕的脚边撒娇。
「我没事。」
比吕低喃道,并伸手轻抚赛伯拉斯的头。
就在这时候——
「为什么姊姊的胸部那么大呢?」
「我反而才想问,为什么明明是姊妹,丽兹的胸部却那么小呢?」
「要是我知道原因,就不必这么烦恼了!」
外头走廊传来丽兹与罗莎的声音,比吕连忙将《白之书》收进「黑椿姬」里。
不久,姊妹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房间前方,接着连门也不敲地直接打开房门。
「喔,你还醒着啊……?」
发现站在窗边的比吕后,罗莎发出一声惊呼。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哎呀,什么嘛,还以为你已经睡了呢。」
罗莎「哈哈」地发出两声干笑,并在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对于罗莎欲言又止的发言,比吕不禁感到疑惑,同时望向另一名访客。
「……那么,丽兹又是为什么过来这里呢?」
「嗯——就是啊……」
丽兹扯开一道暧昧不明的笑容,接着整个人飞扑到床上。
看见两人奇怪的反应,比吕环起双臂,不解地偏过头。
此时——
「太太,我替您送红酒来了。」
「好,放在这里吧。」
「那么我先告退了。」
佣人动作伶俐地行完礼后,便退出房间。
「嗯,辛苦了。」
罗莎目送佣人离去后,随即打开红酒,在玻璃杯里注入红色液体。
她细细品味着红酒的香气,同时脸上泛开一抹和煦的笑意。
「丽兹,你打算磨蹭多久?」
听见罗莎温柔的语声,伏趴在床铺上的丽兹,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如果有什么话想说,就趁现在没人打扰的时候快说吧。」
「……嗯。姊姊,谢谢你。」
受到罗莎的话所鼓舞,丽兹在床上坐起身。
「那个……比吕,我有话想跟你说。」
丽兹的视线才一对上比吕,随即又一脸尴尬地别开目光,她缓缓开口:
「我想追究父皇大人的责任。另外,也要说服他订下费尔瑟的援助协定。」
之后,丽兹以寄宿着强烈意志的红色眼瞳凝望比吕。
「我知道比吕为我付出许多努力。一旦得罪父皇大人,至今所做的一切或许都会付诸流水。我也晓得如此一来,可能危及姊姊和比吕的立场。可是,尽管如此!也不能放任不理!」
「丽兹……你……」
「不、不行吗?」
丽兹大概是以为自己惹得比吕不高兴了,偏着头小心翼翼地打探比吕,那副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好一会儿,比吕只是一脸惊讶地望着丽兹,蓦然间,不禁好奇罗莎会有什么反应,于是转头望向她。只见罗莎神色愉悦地啜饮了好几口红酒。
她大概是很欣慰,丽兹终于开始凭着自己的想法往前迈进了吧。
当然,比吕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
于是——
「……当然可以。」
「咦——真的吗?」
「不过,你的话还没说完吧?全部告诉我吧。」
既然她会导出这样的结论,就表示她另外也思考了许多事吧。
「唔,嗯。」
丽兹一脸紧张地反覆了几次呼吸后,举起用力握紧的拳头抵在胸前,继续接下去说道:
「那么……关于库罗涅家……」
首先要好好追究库罗涅家在费尔瑟所犯下的罪行,逼他们支付用来复兴费尔瑟的资金。另外也要代替那些战争孤儿和因伤失去劳动力的人们向库罗涅家求偿。到时,正殿一定会争论不休、吵成一团吧。再趁着混乱,要求皇帝向费尔瑟道歉。
「纵使无法消除葛兰兹大帝国的罪过,至少也能稍微取得费尔瑟人民的原谅。」
「原来如此。可是,皇帝陛下绝对不会答应的。」
「嗯,这样也无妨。我本来就不奢望他能当场做出决定。所以,趁着论功仪式被打乱时,我也打算向父皇大人谏言,请他剥夺处决费尔瑟王家的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的皇位继承权。」
「那么追究皇帝责任一事,你打算怎么做呢?最后恐怕只会不了了之喔。」
「这样也没关系。因为我相信,这件事一定会在人民之间传开来的……首先呢,我只是想要取得曾经要求皇帝道歉的事实就好。」
也就是利用舆论的力量。
就像比吕为了能将库罗涅家定罪而利用人民的声音一样,丽兹也打算以百姓作为后盾,逼得皇帝不得不道歉。
尽管还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但不失为好办法。
趁着对方动摇时,丢出另一道难题,借此让对方陷入更加纠结的混乱之中,使其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真亏丽兹能想出这样的计策。而且,丽兹的提议和比吕的想法大致相符。
「这个办法很不错。就让我帮你吧。」
「呵呵,看来我的妹妹真的长大了呢,姊姊很高兴喔。」
罗莎也卸下了担忧,大力称赞丽兹。似乎是有些醉意了吧,她的双颊染上两抹嫣红。
「真的可以吗?」
「嗯,你尽管随心所欲地放手去做吧。」
以王座为目标的人,就应该如此。
要领导一个国家,就必须要有灵活的思考与坚定的意志才行。
(……真是令人惊艳的成长。)
这么一来,即使只有她一个人,也不会有问题的。
不——她并不是一个人。
罗莎、奥拉、特里斯以及赛伯拉斯,她的身边还有许多同伴。
现在的丽兹,已经和遇见比吕之前的她完全不同了。
(这下……就没问题了吧。)
比吕认为应该尽早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当丽兹要求皇帝陛下道歉时,我也会出声附和你的意见。」
如果是有东方贵族作为靠山的现在,假若是建立了卓越功绩的现在,一定没问题的。
「我知道了。」
大概是由于自己的计策得到认同而雀跃不已吧,丽兹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比吕不禁有些眩目地眯起眼注视丽兹,同时伸手探向收在「黑椿姬」底下的《白之书》。
(如果是她的话……)
如果是丽兹的话,一定可以守住亚堤邬司的历史(荣耀)吧。
——那一晚,比吕有了如此的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