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十日。
葛兰兹大帝国——皇宫凡涅塞恩的贵宾室里。
「敌军的侵略脚步比想像中更快。」
连日召开的军事会议上,比吕沉重说道。
「是啊,西方约三分之二的范围,都已经落入敌人之手了。」
季里希宰相站在地图前,语带懊恼地低喃。
他怒不可遏地颤抖,失去左臂的袖管随之小幅摆动。
不过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皆是明显露出失望之情。
甚至有人破口大骂西方贵族太没出息。
季里希宰相反覆大口呼吸后,重新在地图上摆好棋子。
「大批民众正朝中央奔逃而来,城间道路也因此陷入封锁状态。看来应该是联邦六国刻意煽动的吧。另外,虽然由于目前消息错综复杂,尚无法确认真伪,但根据回报,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被敌军俘虏了。」
「什……布鲁塔尔被捉住了吗?」
瑟雷涅第二皇子闻言后,难掩震惊地从椅子站了起来。
「布鲁塔尔向来行事小心,事前一定都会妥善确保好后路才对……」
罗莎同样是不敢置信般地捂住嘴巴,并垂落视线。
(只是少了奥拉,竟落得这种结果……不过他原本就不擅作战,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但再怎么无能,好歹也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皇子,其利用价值可说是无以衡量。那或许也是加速敌军侵略脚步的理由之一吧。毕竟镇守西方的巴奇修五大将军战死之后,西方的希望就只剩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了。连他都被俘虏的话,西方的指挥系统便形同崩坏——若是考虑到日后的情势,与其被生擒,苟活着丢人现眼,还不如选择自尽方为上策。如此一来,在一心替他复仇的西方贵族奋战之下,应该也能多少削弱敌军的气势吧。
(我们心里最好也要先有个底,费尔瑟属州恐怕已经落入联邦六国之手。)
对费尔瑟属州的居民而言,葛兰兹大帝国就只是侵略者罢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此时,若是联邦六国打着解放费尔瑟的大旗击退葛兰兹军,其声望肯定是无人能挡。费尔瑟余党军当中,绝对也会出现倒戈者吧。
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斯卡塔赫,表面上看来就像是被葛兰兹大帝国掳作人质一般。只要联邦六国号召救回斯卡塔赫,一定会有大批群众挺身呼应的。
(风向似乎愈来愈诡谲了……?)
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有极高的可能性会浮上台面,风向正慢慢转往负面方向。
一切的责任,都要归咎于犯下连番失策的葛兰兹大帝国中枢吧。
这都是过度沉醉于强大力量所招致的结果,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但真正应该负起责任之人,大多数都已经死在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策动的叛乱之中。如果只是他国的家务事,比吕或许还会投以嘲笑,但葛兰兹大帝国再怎么说,都是亡友们所留下的国家。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无论如何都非得让这个国家……继续存留下去不可。)
不管是否有人在背后操弄,自己绝不会让对方得逞。
即使不择手段——因为这是友人们留给自己的最后羁绊。
「首先是关于往后的行动。该怎么解救西方,这点将会是关键吧。」
季里希宰相的发言将比吕拉回现实。
「当然,我也不会忽视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性命,不过就立场来看,我认为他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不管是要求赎金或领土——一切都只能静等联邦六国出招了。」
季里希宰相确认无人持反对意见后,他假咳了一声,并整理好衣领。
「那么就请各位回报一下各自的进度吧。」
「就由我先来报告吧。可以容我发言吗?」
举手的是罗莎。季里希宰相点头应允。
罗莎拿着报告书一站起身,贵族们的视线瞬间全集中至她的身上。
「我命令部下从东方召集军力……估计抵达中央还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虽然已经严令下去,要求准备就绪的部队即刻出发……」
话说到一半,罗莎耸了耸肩,有些不以为然地接下去沉声说道:
「所谓的战力必须全员到齐才能发挥威力。一千、一千地分批抵达,不仅成不了什么战力,若是草率投入战场,更可能全军覆没。」
「这也没办法。那么还是等到充分准备就绪比较好。不必勉强,尽可能召齐人马后再出发吧。」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罗莎向季里希宰相道谢后,便靠近身旁的一名近侍耳边低声吩咐。
近侍收到罗莎的简短指示后,朝她点头行礼完,便立刻静静退出贵宾室。
听完罗莎报告的季里希宰相,接着将视线移向瑟雷涅第二皇子。
「接下来请报告一下北方目前的情况如何了?」
「诚如各位大人所知,北方存在着『精灵壁(弗里特荷夫)』。虽然最近『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还算安分,但依旧大意不得。葛兰兹大帝国混乱的情势,想必也已经传进他们耳里了吧。」
三夷族——是距今大约五百年前,于葛兰兹大帝国北方发现到的奇妙种族。嗜食腐肉的他们,人们称其为「嗜肉族(阿耳寇恩)」并避而远之,同时积极派兵讨伐。然而,由于他们有着超乎常人的身体能力,派出的讨伐队最终反被歼灭。
从讨伐队诞生出的正是称为「刻印族」的次人种。他们拥有远远凌驾于「嗜肉族」之上的智力,以及极高的身体能力。
「刻印族」终于降伏「嗜肉族」后,却开始侵略葛兰兹大帝国北方。面对其威胁,人们完全束手无策,只能任其蹂躏,最后是靠着当时皇帝与众多精灵们集结而成的力量,才成功将其赶进位于北方西侧的——「未开拓领域(圣克突亚律姆)」,而当时的皇帝——尔后也成为葛兰兹十二大神之一的「武神」。
然而,「刻印族」与「嗜肉族」并未被完全消灭,于是当时的皇帝打造出「精灵壁」,借此将其禁锢于「未开拓领域」。之后尽管经过了五百年,他们依旧在墙壁的另一端虎视眈眈地伺机闯入北方领域。
「曾经在墙壁附近发现先遣队『嗜肉族』的踪影。大概是在等着我方松懈防备吧。基于这个理由,实在无法动用大军。两万六千——再加上之前随行来到大帝都的四千,合计共三万兵力,虽然实战经验不多,但各个训练有素,我自认为算得上是精锐齐聚。还请见谅了。」
「别这么说,所有人都很清楚北方的情况,其中包括不稳定的情势。不过,其余的两万六千军力,多久才会抵达大帝都呢?」
「和罗莎方面一样,全军抵达大帝都,预估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是吗……那么接着是马尔克家,目前情况如何了?」
季里希宰相难掩失望地转而询问马尔克当家——
那名男子——加入五大贵族之一的新面孔,带着庄严气势站了起来。
奥尔良·隆格维尔·冯·马尔克。
他的祖父原本是商人,由于提供上上一任皇帝大笔资产,助其登上王座,故获赐葛兰兹大帝国的爵位。因此,马尔克家不仅历史浅短,更算不上是出身自有来历的正统名门。
即使如此,在历经三代持续累积功绩后,如今成功跻身五大贵族之一。
而奥尔良之所以年纪轻轻便能登上当家之位,凭借的便是他从不吝于展现传承自祖父的交涉手段、以及由父亲亲授的帝王学等才智。
他的手腕之高明无庸置疑,实力更是历历可证。
「由于叛乱的影响尚未完全消失,征兵状况难以超乎期望数字,不过许多贵族都主动表明愿意提供协助。」
这是当然的。联邦六国的触角已经深入西方,领地位于附近的贵族们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出力吧。
「尽管如此,可以动员的兵力还是只有两万上下。全军会合后,总计会有四万以上,但依据我个人浅见判断,在援军到来以前,这些兵力最好用于保卫中央或维持治安。」
奥尔良说完后,拿起一张报告书。
「由于西方民众正逃至中央来,导致治安不断恶化。盗贼开始袭击西方民众或许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在报告书上有提到,由于时节进入冬季,大概是缺乏猎物吧,怪物开始将目标转向西方民众。」
如果这也是联邦六国想出的一环计策,那么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对方阵营必定有个不容小觑的军略家。
对方的用意在于确实封住比吕这方的行动,以鲸吞掉西方。
(以五大贵族库罗涅当家遭暗杀的这起事件为开端——休特贝尔的叛乱、皇帝之死、侵略西方、进军费尔瑟、难民受害……总觉得就像是看准了我方的破绽,不留一点喘息空档地一口气连续出招。再加上失去了五大将军其中的两名,战力低落的确也是不争的事实。)
联邦六国再度发动其他诡计的可能性很高。尽管目前亟需防范之策,但葛兰兹大帝国现在根本无暇巩固基盘,更不能继续错失先机——想必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吧。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阵凝重的空气于贵宾室内盘旋潮涌。
『现在只能祈求萨莉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可以尽快从南方归来了。』
葛兰兹大帝国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务必得争取到足以整顿好击退联邦六国所需战力的时间。不过,正所谓天助之外亦需自助。
「不能光只是祈求。」
此时,比吕站起身,向众人传达自己的想法:
「我之前也说过,目前当务之急就是争取时间。总之,只要现在可以出动的人员就好——只有两万兵力也可以,应该立刻前往西方。」
『之前确实听说过您的想法,但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已经被掳,万一连比吕第四皇子都遭对方擒住的话……到时恐怕很难再向周边诸国树立威信。甚至会有人借机揶揄葛兰兹大帝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一名贵族如此感叹道。
不过,现在根本不是顾虑面子的时候。再说,他的发言似乎有些太过悲观了。为了将当下的风向拉向自己,比吕原本也有想过开口训斥懦弱的贵族,但随即又转换了想法,实在没必要在这时候引起无谓的龃龉。
「我明白你的担忧。然而,若是继续袖手旁观、毫无作为,西方一定会遭到割据。一旦联邦六国取得进攻中央的踏板,日后想再夺回西方,恐怕是难如登天。」
『您所言甚是。但只是要争取时间,却不惜牺牲比吕殿下,我认为这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只要集结葛兰兹大帝国全境之力,要夺回西方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的确。如果可以继续维持现状,要夺回西方确实并非难事。然而,政局可是瞬息万变的啊。时间拖得愈长,就愈可能出现怀有二心者。先前的叛乱期间也是如此。此时之所以要明确采取行动,其中的一个用意就在于牵制。」
『怀有二心之人确实是很多,但任何国家都不乏有这种墙头草之辈。葛兰兹大帝国可没有脆弱、懈怠到会输给那些人的诡计。』
称霸世界的狮子大国——活过了长达千年的悠久岁月。
过去也曾引发过数次几乎导致灭国的混乱。回顾漫长的历史,叛乱事件也不只是一、两次而已。甚至也曾因为皇位继承者之间的丑陋斗争而使得国家一分为二。
武装镇压、虐杀、独裁、侵略、暗杀等,若要一一细数,根本没完没了。
然而,无论哪个时代——「王」的力量都确实留着。
(我已经……感受不到精灵王的力量了。)
精灵至今依旧留在这个世界守望着人类。然而,其生养之亲的精灵王——自从比吕来到这个世界后,却完全感受不到祂的气息。
如果只是因为比吕的感觉太迟钝,才会没有察觉到的话,那倒没有问题,但万一……光只是一厢情愿地乐观看待事情,国家恐怕难逃崩坏的命运。
更重要的是,若因为精灵王已经离开世界,才会导致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且牵涉甚广,连天烽火接踵而来,一切或许就能说得通了,而且也更具说服力。如果精灵王的存在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那么往后的前程,就必须靠着自己的思虑前进,单凭着自己的力量开创时代。
(正因为如此,更需要预留保险之策。可以确实让葛兰兹大帝国幸存下去的保险之策。)
那项准备早已就绪,只差付诸实行而已。任何人都休想阻挠。
比吕小声地吐了一口气后,扬起一抹无所畏惧的微笑。
「当前的问题并不在于脆弱或懈怠。而是连番的战火,已经使得葛兰兹大帝国财政相当吃紧。武器的调度、士兵的俸禄、基地的建设费与修缮费等等各种支出。再加上此次从其他领域召集兵力的行动,势必会让国库资产大量蒸发吧。」
战争需要耗用掉莫大资源。
因为漫无计划地盲目开战,最后资金不足而灭亡的国家也是所在多有。
战争向来都是基于政治目的而发动的,重点是能否对本国带来利益。
至于目标是要抵御对内造成的威胁,抑或是要对外施加压力,则是端看当事者的立场而定……
(也就是对联邦六国来说,这场战争是有其价值的。)
明知得不偿失的话——是绝不可能向葛兰兹大帝国宣战的。
『恕属下无法理解您的意思。您是要把西方让给联邦六国吗?不做任何反击,拱手把领土让给对方,只为了守住现有的财产……这和您刚才所说的话根本互相矛盾吧?』
「能否先听我把话说完呢……」
比吕毫不掩饰被人打断话的怒气,瞪视着擅自发言的贵族。
他眺望着噤声无语的贵族,同时吐露出盘踞于胸口的不安。
「我再郑重说明一次……由于连番的战火,使得物价高涨、经济停顿、人民生活陷入穷困等,不稳定的情势会促使百姓的不满日益累积。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还对联邦六国的暴行视若无睹,民怨恐将攀升至最高点。换句话说,如果犯下置西方于不理的这种愚行,就等于是同时抛弃掉人民的支持,我想说的便是如此。」
绝对不能因为战力尚未备妥,就不去驰援西方,毫无作为地袖手旁观。
这会让人民以为自己被国家抛弃了。西方贵族倒戈投敌的可能性也会提高。
其带来的影响若持续发酵,最后恐会扩及葛兰兹全境。
「所以,尽管只有两万军力,但现在正是前往西方,迎战联邦六国的时刻。」
被动地遭到宣战的葛兰兹大帝国,同样必须要将能否获得利益、以及付出的牺牲多寡,放在天秤的两端仔细思量后,再选择接下来该走的道路。不管是要谈和、或是要发动全面反击,都有必要辨明其价值。
(应该发动反击。纵使敌众我寡……领土、民众、权威——光是为了维护这三点的尊严,就必须一战。)
当中最令人担忧的便是引发暴动。要以武力镇压当然很简单,但这并不是可以安抚民怨的作法,而是火上添油的暴行。暴动或许暂时被压了下来,但终究没有解决。武战镇压带来的后果将是国家的崩毁。
『您所说的属下都明白……但区区的两万兵力,又能有何作为呢?』
「我自有对策。尽管交给我吧,我一定会不负众人所望的。」
比吕毫不迟疑地自信满满宣告。
『能以区区两万兵力对抗十五万大军的计策吗?比吕殿下的意思是这样吗?』
在场贵族闪烁着光芒的双瞳中,隐约蕴涵着期待。而且并不只有一、两个人。几乎所有聚集于这间房间内的人们,眼中都寄宿着同样的光辉。可以成功引起众人的兴趣,比吕于心底满意一笑。
「并不只是争取时间,甚至也能削减对方的战力。」
听见这句话后,众人无不回以惊讶之声。一旦掌握住当场的气氛,接下来就只要如自己所愿地主导事态即可。比吕对照报告书摆放棋子。
「联邦六国目前是兵分多路进攻西方。等各路合流、化零为整后,确实会非常棘手,但若是战力分散的现在,照理说就有机会拉近双方的军力差距。」
若是预期到危险,便要果断退兵;但假如嗅到胜算,就应咄咄进逼。
「战争要取胜,指挥官的手腕当然是一大关键,此外,掌握战场状况以及辨明战况性质也同样重要。只要能事先察觉可预期的危险,要取得胜利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与大军对战,势必得要运用到战策,不过,若是对付分散开来的各个对手,胜负则取决于指挥官的直觉与经验。
「只要能歼灭一、两支敌方军团,我相信就能看到胜算的。」
比吕搭配着故作夸大的手势,趁着被人点出盲点前,继续丢出下个话题。
「我希望大家能助我一臂之力。现在正是亟需各位跨越派阀的藩篱,提供我协助的时机。」
比吕再三请托。为了因应此次的异常事态,除非众人齐心一志,否则绝对无法击退联邦六国。因为战场遥远,便认为事不关己的那些过惯和平日子的贵族们,若是无法醒悟,葛兰兹大帝国是不会有未来可言的。
听到这番话后,面对如此国家大事,当然不会有人敢说不了。
不过还是有几个人一脸质疑地望着比吕。
其中,比吕知道季里希宰相正对自己投来奇妙视线,但更让他在意的则是马尔克当家奥尔良。他可以感受到从奥尔良身上散发出的异样气息,不过他仅是一瞥之后,丝毫不以为意地淡定说明起来:
「总之只要能争取到时间即可。若能在我方整合好战力之前,将敌军玩弄于股掌,并尽可能将其牵制于西方愈久愈好,如此一来,胜利便握之在手了。接着等各地域的援军会合之后再发起决战,并乘着如虹气势,将联邦六国逼退至费尔瑟。」
顺利夺回西方后,下一步奋起迈进的目标,便是重新确立主宰权。若能击退率领大军来犯的联邦六国,其他小动作频频的烦人周边诸国,也只能乖乖闭上嘴了。
比吕打探着周围贵族们的脸色。
「首先希望各位同意由我带着最低限度的兵力,向联邦六国发动攻击。」
同意的人请举手——比吕于语末补充了这句话后,就看到贵族们陆续举起手。
「哼……看来是无人反对吧。」
季里希宰相用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说道。
「真是太了不起了。比吕殿下勇于牺牲的身影一定会万古留芳、为后世津津乐道吧。吾等马尔克家与中央贵族必定会不惜一切、倾力相助的。」
奥尔良出声大表赞同。他一边拍手,一边频频点头。
看着他的身影,比吕于脑海中闪过一抹奇妙的异样感,但又认为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种无形事物特地拨出宝贵时间,于是他立即将那股异样感丢至脑海角落。
(如果他真的别有企图,那么就等他出招时,再一举粉碎其野心即可。)
总之目前暂且成功将事态导向自己所预期的发展了。
现在只要坦率地为此感到喜悦就好。
「那么就开始吧……击退联邦六国的作战会议。」
比吕从鼻间发出一声轻笑后,开始在地图上摆置棋子。
*****
费尔瑟属州的东边国境附近,有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开始移动。
实际人数多达五万——足以震动地面的大军。
铠甲沐浴在阳光之下、绽放出璀灿的光彩,枪尖宛如宣示着威严一般闪烁着眩目光辉。有条不紊的兵马行军,夹带的魄力让见者无不为之感叹。
旗手卷起漫天尘埃,穿梭奔跑于士兵们的队列缝隙间。
高举的纹章旗底色采红黑相间,旗面则绘有大蛇。
那是联邦六国之一——安古伊丝国的国旗。
安古伊丝过去曾是联邦总统辈出的王家,而现任女王原本也是备受看好的下任总统人选。只是,以某起事件为开端,荣光的日子宣告结束,如今被迫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与总统之位可以说是相距千里。
而从顶点跌落谷底的安古伊丝国现任女王——现在正坐在一辆奔驰于葛兰兹大帝国中央领域附近的马车里。
「露希亚大人,预估再四天就可以和巫璐佩司姊弟会合了。」
「哼——是吗……这一路走来还真是遥远呢。」
听见近侍塞琉古的声音后,露希亚边打哈欠边点头回应。
她的怀里端着一只大箱子。只见露希亚就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物品似地小心翼翼紧抱着。塞琉古一眼就注意到那个奇妙的存在,好奇地偏过头询问:
「那是什么?」
「是伴手礼。妾身刚好在费尔瑟取得十分珍奇的食材。巫璐佩司姊弟一定会很高兴吧。」
「难得您会有这么机灵的举动呢。」
即使面对女王,塞琉古的发言却口无遮拦,但露希亚或许是早就习惯了吧,她只是加深脸上的笑意,完全没有追究。
「在费尔瑟都没遇到足以提升妾身名声的兵将,不知道到了西方后,能不能遇到高手呢?」
双瞳中辉映着期待的露希亚以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然而,即使看到如此淫靡的动作,塞琉古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反而是露希亚不悦地蹙起眉,大概是因为身为女性的尊严被刺伤了吧。
「哼……妾身的姿色居然不管用,你该不会真的不能人道吧?」
这一点在安古伊丝王都同样蔚为话题。舞会上不乏有贵族千金主动诱惑塞琉古,却从来没人真的被他带回房。也曾有失去理智的贵族千金硬是闯进他的房间主动献身,结果不仅被赶了回去,甚至塞琉古还在几天后,向对方的父母告状,害得那位千金沦为笑柄,至今依旧是单身。久而久之便开始传出塞琉古该不会喜渔男色,总之他最引人注意的全是些奇怪的传闻。但也唯有像他这般特异独行的人,才能担任露希亚的近侍……
「您在胡说什么呢?若是胆敢对单身的露希亚女王陛下出手,那才真的会被吃干抹净吧?」
「因为妾身是蛇之家系呀……不过,先不开玩笑了,根本只是男人太没眼光吧?居然都没人来向妾身谈亲事。」
「我记得明明有好几次的上门提亲,但最后都破局了不是吗?忘了是哪一次,您甚至还把一个家族给灭了吧?」
「谁叫他竟敢随便碰妾身的肩膀。妾身可不是那么轻佻的女人。」
露希亚像个小孩子似地鼓着双颊,嘴巴还嘟得老高。
塞琉古深感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个。没人敢接近您的原因就在于此。只不过是碰个肩膀,就被您抄家灭门,有谁受得了?看来这下也只能从其他王家招赘女婿了吧?」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为什么妾身得被你这么指责?」
露希亚一脸无趣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塞琉古有些傻眼地搔了搔脸颊后,重新挂上一贯的轻浮笑容。
「关于您刚才说的,足以帮助您提升名声的兵将……」
「嗯,有这种人吗?」
「是有一位人选……虽然五大将军其中一人已经伏诛,但要说到西方其他名声响亮的人物,当然就是人称『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的奥拉吧。」
「喔喔——那道名字妾身也略有耳闻。听说是位相当出色的智将呢。」
眼神为之一亮的露希亚以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塞琉古。
「不过听说那位奥拉已经被驱离西方了,现在则是任职于中央,基本上是遇不到的吧——所以,很遗憾的是,果然没有能让露希亚女王陛下满意的对手。」
先给予期待,再将其推入绝望的深渊。这么对待堂堂一代女王,简直无礼至极,但如果是他的话,倒是可以原谅。
若摆出这种态度却是个无能之辈,露希亚绝对会当场砍掉塞琉古的脑袋吧。
「你还真的是……不知恐惧为何物呢。」
非常遗憾的是,在安古伊丝国内,再也找不到比塞琉古更有才能的辅佐官。
所以即使他出言不逊,露希亚倒也不以为意。
虽然难免会感到火大,但只要具备实力,露希亚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真是无趣。还无法与强者对战吗?此时就别理会西方了,果然还是应该一口气进攻中央才对。」
语气中不带怒意,只是坦率说出内心的失望,这样的露希亚称得上十分有肚量。毕竟古今东西多的是不顾家臣再怎么有才能,只要态度不敬便将对方拖出去斩首的君王。或许也可以说,正因为有露希亚这样的主公,才会有塞琉古如此的家臣吧,由此可以窥见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主从羁绊。
「我就和露希亚女王陛下不同,一点也不想遇见强者……」
「身为妾身辅佐官的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露希亚半带轻蔑地噗嗤而笑,塞琉古并未否认,而是坦率地点头。
「只要一想到葛兰兹大帝国接下来将开始反击,就觉得坐立难安。而周边诸国也没有与我方沆瀣一气的势力。一旦我方处于劣势,难保周边诸国不会趁机露出獠牙,面对这种状况,教人怎么能不恐惧?」
若要论国家的安定程度,再也没有比联邦六国更加动荡的国家了吧。
正因为是由六个国家集结而成的联邦国,实在无法奢望安定。
表面上姑且算是长年之交的同盟国,彼此友好地手牵手,但空着的另一只手则是紧握利剑。不知道对方的剑尖什么时候会刺向自己的喉咙。
为了避免演变成这样的事态,才有总统的存在,但近年来,总统的影响力也正逐渐减弱。
「没必要担心,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土太过辽阔了。」
那因而导致战力分散,即使想要集中运用,也很难跨越五大贵族这道派阀藩篱。
「要召集战力可不容易。即使召集到了,也不可能合作无间喔?」
「若真要说的话,我方亦然吧。」
塞琉古停顿了一下,松了松领口后,又再接下去说道:
「吾等征伐军是由四个国家的军队所构成。各国擅长的战术不尽相同,就连使用的武器也不一样。精练度各有差距,训练内容也是各有所异。要谈合作,根本天方夜谭。」
「正因为如此,才会赋与各支征伐军不同任务,分头展开侵略。妾身可爱的安古伊丝军即使会合之后,也只是第一阵或第二阵,应该不需要合作执行什么重要任务吧。」
等安古伊丝军前去会合后,征伐军将成为兵力多达二十万的浩荡大军。仅凭不上不下的军力,是绝对无法将之击退的。
就好比无法阻止打上岸的浪涛一般,面对这股凭仗数量的残暴破坏力,任何国家都会被轰飞吧。
「不过,这仅限于对手完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呢。」
敌人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葛兰兹大帝国。正由于国土辽阔,因此人才济济。
尽管葛兰兹西方领域的人才似乎显得匮乏,却拥有土壤丰饶而肥沃的土地。那是棉花与芝麻的盛产地,产量独占市场。只要能取得西方,一定能使国家财政更加富裕吧。只是,露希亚的目标不在于此。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当然也想拿下西方,但其他国家绝不会默不吭声。露希亚并不打算掀起烦人的政治斗争。
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只会让那个「女人」抢走所有甜头。
「妾身另有目的。当其他国家为了如何处置西方而争论不休时,妾身会趁机一雪至今遭受到的屈辱。」
「不过,接下来的局势恐怕将会诡谲难料。传闻中的『军神(玛尔斯)』后裔也尚未出场。虽然目前这种状况下,我想他是不可能出场的。」
「果然连你也认为葛兰兹大帝国会舍弃西方吧。」
「是的,毕竟要在短时间内召集到大批军力简直难如登天。虽说如此,也不可能带着少数兵力前来迎击。那么做只会自取其辱罢了,根本毫无益处。我不认为葛兰兹会在这种情况下派出英雄王。」
塞琉古侃侃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先是停顿了一拍,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点点头。
「差点忘了德拉路大公国的事了。当时『军神』的后裔确实就是以寡敌众吧。纵使只是片断的情报,但密探的报告书上,的确有提及此事。」
「你说的那份报告书,妾身也看过了。那真是痛快的一战,可以说是相当出色。不——或许该说德拉路大公国是过度受到头衔所蛊惑,最后才会败北吧……不过追根究柢的话,他们最大的败因就在于没有足以与『军神』后裔相抗衡、具有骨气的男人。」
明明在战力上有着压倒性的差距,最后竟选择不战而降的愚昧之国。
等取得西方后,顺便歼灭德拉路大公国或许也不失为一个有趣的小余兴,露希亚展开铁扇,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
「没必要费尽苦心地去引出『军神』后裔。可以的话,最好他能亲征西方。如此一来,此战的最大功臣绝对非妾身莫属。」
「从至今为止的战历来看,那位后裔似乎是位相当好战的人,亲赴战场的可能性很高,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只希望他的实力能够让露希亚女王陛下尽兴一战就好了。」
「没错。若是他不出面,由我们一鼓作气攻进中央也别有乐趣。如果可以顺势消灭葛兰兹大帝国,那就更加乐不可言了。」
「事情真能这么顺利的话当然是很好了,只是对我来说,内心还是不免担忧,就怕最后反而是我方被迫认清事实——狮子果然不愧为狮子。」
「一定会很顺遂的。妾身就是为此而来的啊。」
露希亚阖上铁扇,用堪称桀骜不逊的态度宣言。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十二日。
由于正值冬季,即使朝阳升起,也无法暖和几分干燥凛冽的冷空气。
然而唯有这一天,人们不再闭居在家,而是带着激昂热情踏出家门。
葛兰兹大帝国的中央大道挤满了高声喝采的人潮。
湛蓝中交错白彩的天幕之下,以纸做成的纷飞花雨于空中曼舞。
未曾停歇的掌声、响彻方圆的欢声撼动着空气,震耳欲聋。
一支强壮精悍的男人队列,行进在大批群众夹道欢迎的道路中央。
走在最前端的,是跨骑在「疾龙」背上的「军神」后裔——比吕。
他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朝群众挥手致意。
『将荣光献给葛兰兹大帝国吧!』
『愿葛兰兹十二大神的加持与您同在!』
民众你一言我一句地纷纷向第四皇子送上祝福。
声声祝福与乐队的优美演奏交鸣成磅礴的合唱,化作壮烈的行进曲,鼓舞包括士兵在内的众人心灵。
一阵风扬。和煦的清风仿佛是替即将投身战场的士兵们降下加持一般。
优雅飘扬于空中的黑龙纹章旗——那是面唯有「军神」才能揭举的「神旗」。
声声赞叹从群众口中吐露而出。
人们眺望着优雅飘扬的旗帜,寄宿于双瞳中的仅是单纯的敬意。
此处不存在贵贱之别。
为葛兰兹大帝国打下基础的双黑英雄王。
军人们无论阶级高低,皆是带着至高的崇拜敬礼致意。
随行在比吕身后的士兵人数为两万——全是由中央贵族的私兵所构成。
刚才与民众一起夹道送行的士兵们则是东方贵族的人马,并不会随同比吕一起出征。理由是比吕重视军队的团结合作,因此主张只带领中央贵族的私兵。
比吕将视线从民众身上移向建造于正门上方的城垛。
(………之后就拜托你了。)
倒映于比吕眼瞳中的,是自始至终都对他的主张抱持反对立场的那名人物——
罗莎。
她轻轻挥挥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平时作风总是从容大方的罗莎,难得露出如此愁怅的态度。
比吕眯起眼,向她扯开一抹安抚般的营业笑容,然而,却无法得到罗莎微笑回应。他很清楚其中的理由。昨晚两人甚至很难得地起了争执。
直到黎明时分,比吕依旧无法说服罗莎,不过……
(等一切结束后……就能回来了。)
比吕带着眷恋不舍的心情,当下试着将头转正、注视前方,然而却未能如愿。
因为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幕令他在意的光景。
「那女孩是……」
他忍不住轻唤出声。
比吕在正高举双手、大声欢呼的群众之间,发现了一名女孩。
他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让他难以忘却的小插曲。
就在比吕第一次凯旋回归大帝都时,女孩送给他一朵红花。
而今天,女孩的手上同样捧着一朵红花。只是,她似乎并不打算靠近比吕。
一开始,比吕擅自推测女孩或许是被喧腾的群众震慑住,但他随即便察觉到女孩身上的氛围与当时全然不同。她一脸凄然——或者说是悻悻然地凝视着比吕。
比吕感受到女孩身上流露出的那道完全不像是小孩子会有的情感,不由得全身寒毛直竖。只是,比吕还来不及出声叫住她,女孩便一溜烟地跑进蔓延于巷弄内的黑暗中,消失而去。
「……我的决定错了吗?」
比吕抬头仰望天空,仿佛是在询问某人一般地低喃。
然而,却没人回应他。连他自己也遍寻不着正确的答案。
就在比吕扬起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时——「疾龙」穿过了正门。
出阵——随即,一阵更胜先前的欢呼声于背后沸腾开来。
沉着的斗志熊熊燃烧,比吕从腰间拔出「天帝」。
「愿荣光与葛兰兹大帝国同在——愿吾等迎接的未来洋溢幸福。」
光彩夺目的「天帝」于大地洒落灿烂光辉,花草随之愉悦轻舞。
(在重逢之日到来前……请一定要保重啊。)
向脑海中浮现出的伊人(丽兹)道别后,比吕正对着前方。
时间齿轮一旦开始转动便无法停止。骚动鼎沸的心正渴求着战场。
饥饿的内心渴望着血脉贲张的战争。
「可以和『军神』后裔大人并肩作战,真是属下莫大的光荣。」
比吕听见从身旁传来的声音后,转头一看,穿着一身银色铠甲的马尔克当家奥尔良正骑在马背上。他抬头挺胸、紧握缰绳的姿势,倒是挺有模有样的。
「我会克尽身为辅佐官之职责,努力别扯您后腿的。」
「不必有太大的压力。此行只是要争取时间啊。」
比吕眼神冰冷地望着奥尔良,就好像正看着什么可疑人物一般。
「您太谦虚了,比吕殿下想必已有妙策吧?现在贵族们之间都在盛传,您一定可以写下更胜先人的传说。」
奥尔良的嘴巴宛如上了油一般顺溜地张动——他那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尤其令比吕反感。无法揣测他的话中究竟几分为真、几分为假……那副甚至称得上轻佻的态度同样让人难以捉摸。
若只是为了贪求名声与功绩而对比吕媚谀奉承,或许还有些许可爱之处……不过,就凭这点水准的男人,是不可能挤身五大贵族之列的。他绝对别有企图吧。
「即使真的有能以两万兵力击退十五万大军的破天荒妙策,失败的可能性反而还比较高。真亏你居然愿意一起参加这种无谋之战。」
比吕不动声色地稍加试探。事实上,此举牵制的成分反而更高……
「获胜的机率只要有一成,我个人无论如何都会同行的。」
「这可是生死一线的战役喔。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全军覆没。」
「不过,一旦获胜,就能名垂青史吧。而且如此一来,那些对于新崛起的我心怀不满的中央贵族,一定也会乖乖听从我的指挥吧。」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利用此次的战争来确立自己的地位……?」
此话所言应该不假,只是他仍未一五一十地完全吐实,一定还有所保留。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套出他包藏于深沉城府之下的心声呢?
「这是当然的吧?只亏不赚的话,有谁会想淌这场混水?正因为可能产生庞大的利益,才会吸引众人投身战场啊。」
「士兵当中也不乏有基于爱国心而参战之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或许会有吧,但一心想着出人头地的人更多吧?」
比吕听完奥尔良的话后,很快地便得到一个相当不愉快的答案——
他发现自己和这个男人打从本质上便互不相容,两人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对奥尔良这个男人而言,「国家」并非是必须品,只不过是用来累积私人财富的交易对象罢了。
(他打从骨子里就是个「商人」。如果是在情势稳定时,或许会像是一记强心针吧……)
「您不也是如此吗?」
奥尔良反问比吕。
「这种动机大概占了四成左右吧。」
比吕并非圣人,不可能不求回报地无条件为国效忠。
或多或少还是夹带了个人私情。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会像奥尔良一样,视「国家」为无物。
「那么在比吕殿下的心中,是怎么定位此场战争呢?」
「这个嘛……答案就请你在此战中慢慢寻找吧。」
比吕丝毫不顾情面地给了软钉子后,扬起一抹冷笑。
另一方面的奥尔良同样露出笑容,但眼中却不带笑意。
「原来如此……看来比吕殿下还不信任我吧?」
「这一点同样也要根据你在此战的表现而定了。」
比吕淡然地回答,与奥尔良的视线于空中交会。
对望的两人脸上各自带着浅浅冷笑,有如是在互探底细一般。
「请二位到此为止吧……」
突然有人出声打断双方的对峙,比吕望向声音来源,只见德里库司正一脸无言地并骑在一旁。
他是季里希宰相派来的间谍。而且似乎是已经无意隐瞒身分了吧。
也或者只要把他当作幌子就好,真正该慎防的是其他趁机混进来的谍报员。
总之,无论如何——
「请别当着士兵们的面,你来我往地争锋相对。万一传出司令与副官不合的流言,会影响到今后军心士气的。」
言之有理……只不过比吕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德里库司提醒。
「真是抱歉了。今后会多加注意的。」
奥尔良拍拍后脑,口气略显做作地道歉。
比吕骑着「疾龙」靠向德里库司。
「不会有问题的。这样就好……」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比吕如此低语,闻言的德里库司一脸不明所以地蹙起眉。
「话说回来,城间道路的状况如何?可以行军吗?」
「由于道路挤满了大批难民,目前这个状况,实在不容军队通行。」
「果然没办法吗……」
不过,这早就在比吕的预期之内。反正比起正面迎击,另外还有使用奇策,杀个对方措手不及的方法。
「那就维持原策,绕开城间道路前往西方。不过在那之前,能否请你先派出斥候,调查敌军的位置呢?」
要说警戒程度的话,对方想必更加严密吧。务必设法找出是否有可乘之机。当前比吕这方处于落后的局势,因此他希望隐匿行军路线,暗地绕到对方背后。为了挽回劣势,必须尽力取得有利的位置。
「遵命。」
德里库司听完比吕的命令后,坐在马背上敬礼,随即策马离去。
比吕那宛若黑曜石般的眼瞳从德里库司的背影移开后,改而仰望天空。
他眺望着晴朗的蓝天,脸上泛开一抹微笑。
(一切准备就绪了。通往胜利的路径清晰浮现于眼前。再来就看对方怎么出招了。)
必须抱着毅然决心全力迎战。务必谨慎行事,绝不能让对方看穿己方行动。
「那么比吕殿下,我这就带着先遣部队先行一步了。」
「拜托你了。」
比吕回应完,奥尔良轻轻点头致意后,便带着护卫兵离去,只留下几名用来监视比吕的近侍。
「呵呵……哈哈哈!」
或许是觉得当下这种腹背受敌的状态太有意思了吧,比吕不由得大笑出声。
(好了,如果一切如我所料的话……)
联邦六国不是会直接不战而退,就是象征性地战个两、三回合后退兵吧。
他们应该会采取请君入瓮之计,诱使比吕陷入无路可逃的窘境。
(就让我将计就计吧……为了实现目的,任何事物都会成为我的踏板。)
一切都为了再次实现千年大计——比吕握紧缰绳,仿佛正宣示着坚定的觉悟。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一月十四日。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北部的贝鲁特领地。
联邦六国的葛兰兹征伐军——其本军至今依旧没有出动的迹象。
零零星星还能看到一些从大白天便开始饮酒的士兵。
他们顶着寒风在室外摆好桌子,专注在赌局中拼个输赢。
由于周围的敌人都已经释出降意,因此除非上头下达指令,否则要士兵们保持警戒实在有些困难。此外,女性的悲鸣声更是此起彼落,那些女性都是联邦六国士兵在烧毁顽抗村落或城镇时,抢回的战利品——抑或是表示投降的西方贵族送来的进献品。
在各种欲望漩涡潮涌的联邦六国本阵里,唯有一个地方的气氛完全有别于他处。
那正是联邦六国的士官级人物齐聚的司令部。
当然,这里不会有喝得醉醺醺的人。渗透至室内各个角落的是严谨庄肃的空气。
仿佛灼烧着肌肤的锐利气息弥漫于四周。
「居然选择不战而降……西方贵族奇路西亚卿还真是窝囊呢。」
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代理司令官语带嘲笑地说道。
在她面前,十名左右的西方贵族正垂着头,双膝跪于地面。
「从绝对的胜者沦落为输家的感觉如何呢?」
向来以强大国力为傲的葛兰兹大帝国,其压倒性的影响力甚至扩及周边诸国。
然而,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式,曾经连战连胜的葛兰兹大帝国——底下的西方贵族们现在正不约而同地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这幕光景宛如向人预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不过,我们可不会平白地接受投降。考量到你们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有必要让你们承担应有的惩罚——付出相当的牺牲才行。」
察觉到此番冷酷言语中所透露出的明确杀气,西方贵族们各个背脊窜起寒颤。
『如果需要粮食,我们必当提供援助。之前也说过了,我们愿意答应你们所提出的任何请求……』
「光是那样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在此次战争丧命的人民无以数计。他们原本都应该成为联邦六国的子民,向总统宣誓忠诚的。然而,却因为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而丧命,想必他们的亲人一定会相当憎恨联邦六国吧。」
露卡矫情地惋惜感叹,奇路西亚则是一脸懊恼地双唇抿成一直线。
露卡愉快地眺望着奇路西亚的反应,同时语气轻快地接下去说道:
「考量到未来合并后的相关事宜,我想尽可能事先摘除叛乱的新芽。所以,我希望能多少抒解人民的愤怒。」
『您打算怎么做呢?』
「从你的女儿、儿子等血亲当中,挑出一人献给民众吧。并且让民众亲眼目睹那名血亲遭到虐杀的光景。如此一来,吾等之『王』的妖精王或许也会将你们的邪念一笔勾销吧。」
『我、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奇路西亚不由得怒气冲冲地站起身,露卡则是对他投以冷若寒冰般的视线。
「奇路西亚卿至今一路牺牲他人,却妄想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我不就是为此而投降了吗?然而,你却要杀我的血亲!?』
「我明白了。」
露卡向部下使了个眼神。士兵们察觉到露卡的意图后,立刻上前压制住大声咆哮的奇路西亚。
『放开我!你们打算对投降的人暴力相向吗!?』
「少啰嗦,受死吧。」
尹格尔一脸厌烦地举起剑,猛然划过奇路西亚的颈间。
顿时,血花浩然喷溅,瞬间便形成一滩血洼。铁锈般的气味迅速扩散开来,好几名西方贵族似乎是被逼得反胃,当场干呕起来。
并列站在墙边的联邦六国士官们同样露出严峻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看着事态发展。
此时,尹格尔一脚踩住滚落于地面的奇路西亚首级。
「姊姊……够了吧?根本只是浪费时间。」
「我还想多玩一会儿呢……尹格尔实在太急性子了。」
露卡一脸拿他没辄、疲乏不堪地摇摇头,同时叹了一口气。
「如果奇路西亚卿有女儿的话,就赏给士兵作为慰劳,儿子就严加拷问后斩首示众。至于妻妾与其他亲族就交给他的领民处置吧。干脆就把他们脱光后丢到大街上……若奇路西亚卿过去统治时,是真心以民为重的话,领民一定会慎重保护其家属吧。」
「若是没人出面保护呢?」
「领主外出期间,亲族竟遭到不当对待——我们正好能以此作为理由,放火烧毁城镇并大肆掠夺。」
露卡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残酷的盘算,在场的其他西方贵族见状后,各个脸上无不浮现出深深悔意。寒冷与恐惧的加乘之下,甚至有人因极度的紧张感而昏死过去。
「好了,剩下的各位决定如何呢?我个人是希望你们乖乖地点头答应……没有必要迷惘吧?只要牺牲一个人,就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喔?」
根本不容拒绝。尽管再怎么不服,每个人还是只能开口应允。
人是种一旦被逼入绝境,就会奋战到最后一刻的生物。不过只要还有后路可逃,绝对不会主动选择就死。而且,仅牺牲一个人杀鸡儆猴,更能有效地对精神层面带来打击。
当思考能力变得驽钝时,若是对方随便撒点甜蜜诱饵,也只能乖乖上勾了。
「余兴节目到此结束吧。司令官差不多快回来了。万一惹怒司令官,当场就会人头落地喔,请务必注意各自的态度。她和我大不相同,可是没有一点慈悲可言。」
露卡最后边打哈欠,边像是驱赶野狗般地挥挥手,那个动作无疑是说着「言尽于此,快滚吧」,只是意想不到的是,此时出面制止的人竟是她的弟弟尹格尔。
他向前跨出一步,用饱含轻蔑的眼神俯视着西方贵族们。
「你们都没有身为贵族的自尊吗?即使人民遭到凌虐、朋友惨死、甚至是家人被杀,你们依旧不想弄脏自己清高的双手吗?」
字字句句辛辣带刺。几乎将自尊心彻底粉碎的严厉发言。
然而,西方贵族们只是闷不吭声地低垂着头。不过,当中还是有几个人一脸不甘心地紧咬下唇,鲜血随之滑落。
对此,尹格尔不由得扬起笑意,又再进一步挑衅:
「尽管被人如此轻视,却还是只想着保住现有的地位吗?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现在的地位究竟多么深具魅力?今后,无论你们再怎么引以为豪,再怎么威震周边诸国,依然无法改变身为丧家之犬的事实喔?」
尹格尔或是践踏西方贵族的头,或是朝着脸颊狠狠踢踹,同时放声大笑。
「可别忘了你们那羸弱的脖子上正套着项圈。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联邦六国的奴隶。不要妄想可以受到与人类同等的对待。」
「到此为止吧。」
露卡出声喝止弟弟。
「可是……姊姊,他们这群家伙……」
「你先退到后面去。」
露卡目露凶光地瞥了尹格尔一眼,跟着站起身俯望西方贵族们。
「失去自尊的人们,利牙脱落的人们,抛弃狮子之姿,自甘堕落沦为病猫的你们可说是罪孽深重,不过既然已经投奔联邦六国,至少还能在家猫的本分内主张自我吧。向心胸宽大的妖精王献上感谢吧。」
这对姊弟或许是打算一人挥鞭、一人发糖吧,只是由于两人本性同样太过乖张暴戾,并未能好好地各司其职。言词之间都能隐约看穿他们真正的心思。对此,周遭的近侍们皆是露出一脸微妙表情注视着姊弟两人。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哈,你们姊弟还是老样子,永远那么有趣呢。」
一道宏亮笑声伴随着慌忙的脚步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室内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司令部入口。
一名美丽女子背对着从户外洒入的阳光而立,看上去宛如正从身后发出云隙光一般。身上一袭堪称奇异的罕见服装,也让众人一阵错愕。
沐浴在众人投来的无礼视线中,女子却没有动怒,反而愉悦地泛开微笑。
「妾身是露希亚·蕾比亚·德·安古伊丝。」
那名女子原本便很爱引人注目。
她喜欢不按牌理的行动.、偏好招摇的服装,举手投足显得有些大剌剌。
尽管如此,女子泰然自若的态度不愧贵为女王,让见者无不为之着迷。
「哈,怎么了吗?为妾身的美丽感到眩目吗?」
露希亚由于父亲早逝,年纪轻轻便登上女王之位,但幸亏她本身的个性十分讨喜,因而深得臣下热诚效忠,在士兵之中同样拥有高人气,再加上身怀旷古稀世的高超武艺,更是受到安古伊丝人民狂烈崇拜。
「真是抱歉。因为你的出现实在太过突然了……」
露卡如此回应露希亚的质问,接着面带微笑地单膝跪地。
尹格尔及近侍们同样纷纷跪身行礼,西方贵族们也是连忙转正身体,深深伏下头。对众人的反应大为满意的露希亚环顾四周一圈后,大步穿行于营帐中。
「嗯,各位无须多礼。」
露希亚直接走到上位坐下来,接着随手将抱在怀里的一口箱子扔了出去。
「这是给你们的伴手礼。」
露卡见状,疑惑地出声询问:
「露希亚女王陛下,恕我冒昧……那不是要给我们的吗?」
露卡的话听起来或许有些厚脸皮,但根据当下的事态发展,会如此主张倒也合情合理。然而令人费解的是,露希亚却把箱子扔到西方贵族脚边。为什么会特地带伴手礼送给不仅没有立下一点功绩,甚至选择投降的西方贵族呢?这点着实让人百思不解,但露希亚似乎无意回答,只是一味地愉快灿笑着。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妾身私心希望务必由西方贵族们亲自打开。」
露希亚挥了挥铁扇前端,对站在她身旁的副官塞琉古下达指示。
「快点,去叫他们打开箱子。」
露希亚如此说着,以扇尖指向正满脸狐疑眺望着两人互动的西方贵族。
「是,我立刻照办。」
塞琉古在护卫兵耳边悄声交待了几句后,只见护卫兵随即将箱子摆到西方贵族的面前。
『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面对西方贵族投来的惶恐视线,露希亚则是回以冷冽若冰的笑容。
「打开来看看吧。」
此时,响起一道口水吞咽声。
司令部里弥漫着诡异的空气,静得就连西方贵族的喉咙闷哼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打开啊。」
或许是察觉到催促的话语中夹带着几分愠怒,一名西方贵族连忙伸手探向箱子。他举起因恐惧而不停颤抖的双手,面露踌躇之色打开箱子。
「啊?咦?什……?」
那名西方贵族的口中连续冒出数道问号。
他不停眨动眼睛,像是无法理解现状,同时转头扫视周遭众人,试着向其他人寻求答案。露希亚看见他那副近乎滑稽的模样,乐不可支地捧腹大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那副表情真是太棒了!」
她以铁扇反覆敲打椅子扶手,细长的眼睛甚至噙着泪光。
露卡对她的反应大感不解,于是上前确认了箱子里头一眼——
「哼……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的嗜好还真是恶劣呢。」
露卡半带愕然地叹了口气,轻颤的肩头仿佛正强忍笑意。
「堪称杰作吧?喂、尹格尔,也让其他人看看吧。」
「啊?为什么要我……」
「你看过里头的东西后就会明白了。」
尹格尔看见露希亚望向自己的双瞳中,寄宿着充满戏谵的光采,尽管忍不住咂舌,还是走近箱子。
他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令人大吃一惊的景象,而一旁的两名恶女则是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
「呵,作法也太残酷了。」
尹格尔猛然踹翻箱子,里头的物品随之应声滚落地面。
在场所有人顿时瞠目而视。
有人忍不住捂住嘴巴别开头,有人则是顾不得羞耻与形象,当场吐了满地秽物。更甚而有人放声痛哭,豆大泪珠不停滑落。
『喔喔喔喔——……布鲁塔尔殿下!布鲁塔尔殿下!』
一名西方贵族嘶吼着,下半身仿佛使不上力一般,狼狈地趴在地面爬行前进。
滚落在他视线前方的,是一颗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的头颅。
那是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项上人头。
『太凄惨了,真是太凄惨了……为什么……为什么您会落得这副惨状……』
那名西方贵族紧紧捧住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首级,怒目切齿地瞪视着联邦六国阵营。其他众人则是一脸不敢置信地呆愣在原地,嘴巴半张却不发一语,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光景。
「这是来自本国的命令。所有与葛兰兹皇家有关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杀无赦。你们过去也对联邦六国下过同样的毒手,可以说是因果报应吧?」
将手肘抵在扶手上的露希亚大笑出声,好一会儿后,似乎是满足了吧,她改而敛起正色。
「放心吧。妾身这就送你们去见布鲁塔尔吧。」
露希亚弹了一下手指,随即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入口鱼贯而入。
『什……可恶!这和当初讲好的约定不一样吧!』
从勃然大怒的西方贵族身后陆续传来悲鸣声。
『太卑鄙了!居然这么对待手无寸铁之人——咕啊!?』
大斧毫不留情地用力挥落,随即就见到脑浆四溅。
虽然也有人拼命抵抗、闪躲攻击,但手上没有武器的话,就等于毫无力量。
不——即使握有武器,也只是拉长垂死挣扎的痛苦时光罢了。
「你们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吧。如果真的接受利欲薰心的你们加入我方阵营,日后等待我们的就只有背叛吧?」
露希亚如此说道,却根本不给人摸着良心思考的时间。
细心研磨的锋利刀刃,无情地从背后贯穿西方贵族的心脏。
「妾身会姑且交待下去,以战死的名义书写报告的。如此一来,至少可以保住你们的名誉吧。要好好感谢妾身喔,让你们这些害虫可以披着国家的荣誉死去。」
就在露希亚泰然说道的期间,西方贵族一个接着一个化作刀下亡魂倒卧在地。也有人在殒命的同时,呐喊着声声诅咒。而抱着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首级的西方贵族也是身首异处、怀憾而终。短短的转瞬之间,司令部便成了一片血海,异臭弥漫室内空间。
一手促成这幅惨状的士兵们,每个人都被反溅了一身血迹。
然而,却看不出他们有丝毫畏怯,甚至完全面不改色。
他们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瞳,泰然而从容地一步步打造出凄惨的现场。
士兵们身上的铠甲染成暗红色,手中的刀剑每一挥动,便会随之甩落鲜血。
尽管该杀的对象都已经死光,他们近乎疯狂的异常行动仍旧没有停止。
「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士兵们发出一阵雄吼,接着陆续将刀剑刺向尸体。明明敌人早已没有生命迹象,仍执拗地发动攻击。脸上挂着宛若怨念的恶意,将西方贵族的尸体碎尸万段。当中甚至有人血泪纵横地啃食起尸肉。
看见这一幕,就连露希亚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够了!到此为止吧!」
伴随着露希亚的怒吼,一记刺耳巨响回荡四周。原来是椅子的扶手被她以铁扇用力一敲,当场应声而断。听见声音的士兵们同时将空洞的眼瞳转向露希亚,但她丝毫不以为惧地回望,沉着地开口:
「他们已经气绝身亡,无须继续白费力气了。」
露希亚像是强忍头痛似地垂下头,举拳抵在前额上。
「辛苦了。去把在外头等待的西方贵族带过来吧。」
露希亚以铁扇指着入口,催促士兵们离开营帐。
就在层层交叠合奏出的金属声响中——
「露希亚女王陛下,可以请你说明一下这个状况吗?」
露卡眺望着眼前简直可以说是虐杀的残酷景象,走到露希亚的身边。
她冰冷的眼神中,带着若干的责备。
「嗯……?啊,当然可以,毕竟你似乎不太认同吧。」
泛开苦笑的露希亚以铁扇轻掩嘴角,调整波动的呼吸。
「刚才的士兵们,你是否觉得眼熟呢?」
「并不会,是你的亲卫队吗?他们实在不能算是品味高尚的亲卫队人选……再说,我们并非隶属于露希亚女王陛下的国家,不可能一一掌握贵国的部队实态。」
姑且基于礼貌地开口回答,却又不忘一针见血地点出不容辩驳的事实,这种挖苦嘲讽的风格,也可以说是巫璐佩司王家的特色吧。为了诱使对手掉以轻心,表面上佯装出毫无心机、直来直往的性格,然而,本性却无比狡猾,最大乐趣便是伺机落井下石,相当古怪特异的王家。证据就在于他们所揭举的旗帜正是「狐狸」,同时也被称为「贪欲」之国。
「他们是新组成的部队,妾身称他们『幽鬼队(斐德塔)』。」
「他们的眼神确实像是亡者一样……但没有其他更好的名字吗?」
「反正他们就和亡者没两样呀。」
他们是在葛兰兹大帝国所发动的战争中痛失至亲之人。每个人都曾遭受葛兰兹士兵难以言表的暴行对待。无法接受发生在眼前的现实,对世界感到绝望。为了报仇雪恨,身体、心灵皆带着不可抹灭的伤痕,持续在这个世界徘徊留连。
「所以才会取名『幽鬼队』吗……居然利用受到悲伤所操控的他们的愤怒,这实在称不上品格良好喔。」
「妾身并没有利用他们。只是给予他们生存的目的。不过,既然你那么说,难道你能比妾身更适当地运用他们吗?」
「这个嘛……我的话,会先带给他们同等的绝望后,再干脆地予以一个痛快。」
露卡漾开满脸笑容,打从心底愉悦说道。盘踞在她眼中的是汹涌的狂热。
「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寄宿着憎恨的眼瞳,一定会呈现出万物无可取代的美感吧!啊啊,不过,喂食、驯养他们,似乎也别有一番乐趣。」
露希亚闻言后不由得蹙起眉,仿佛是在吐槽:「谁的嗜好比较扭曲啊?」
尹格尔一脸不予置评似地望着两人。
「抱歉,在聊得正起劲时打断你们。已经把在外头待命的西方贵族们带过来了。」
尹格尔揪住其中一名西方贵族的头发,走到露卡她们两人面前。
他故意让西方贵族踩过同伴尸体,由此可见他的性格之恶劣,根本不逊于姊姊。
在他身后还跟着大约七名贵族,每个人手腕皆被绑住。
「快看,那是你们最爱的皇子殿下喔。」
尹格尔逼迫西方贵族们在随意滚落于地面的一颗头颅——面目全非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面前坐下。
『………唔!?』
「喂喂,仔细看好了,确认一下是不是本人吧?」
尹格尔一巴掌甩在撇开头拒绝直视的西方贵族脸颊上。
「牢牢记住违抗联邦六国的下场。不只是你们——也包括你们的家人。」
「尹格尔,适可而止吧。他们和刚才那群西方贵族不一样,都是联邦六国需要的人才。若是过度威胁他们,日后会很难做事的。」
露希亚以手中铁扇轻拍另一手的掌心,从椅子站起来,走到西方贵族面前。
「你们所崇敬的葛兰兹皇家之人,最后都将被我军一一斩首。若没有接受这道现实的觉悟,最好立刻在此自刎,一死百了。」
接着她以更加轻柔的语调接下去说道:
「如果不想死,就好好效忠联邦六国吧。那些倒在地上的家伙全是一群无能之辈,所以才会被处决,不过妾身十分看重你们的能力,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露希亚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有如母亲谆谆善诱稚儿一般充满了慈爱。
然而,身处在这个染满腥红血色的世界里,与其说是天使,倒不如以恶魔的微笑来形容还更加贴切。
西方贵族们当下每个人的牙齿不停打颤。
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天气寒冷,但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由于恐惧,使得身体自然而然地颤抖吧。
须臾后,西方贵族们僵着一张脸,陆续开始伏下头,表达服从之意。
「很高兴你们这么识时务。既然如此,妾身也就不再多言,现在就放你们平安回去各自的据点吧。」
西方贵族们听着露希亚十分干脆地决定好处置,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状况,便满脸困惑地被带了出去。默默目送他们离去的露希亚,此时注意到随后进到营帐内的传令兵。
「露希亚女王陛下……属下有事禀报。」
「什么事?」
露希亚偏过头询问,传令兵随即走上前,将嘴巴靠近她的耳边。传令兵简短地低语几句并递上一封信后,便静静退出司令部。露卡一脸狐疑地目送着那名传令兵的背影,同时走向露希亚身边。
「发生什么事吗?」
「唔嗯——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先叫所有人退下吧。」
「我也要吗?」
「不,尹格尔可以留下来。」
接到露希亚指示的近侍们,顺从地走出司令部。
不久后,室内只剩下堆积成山的尸体,与巫璐佩司姊弟及露希亚他们三人。
「听说『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出动了。率领兵数两万,但似乎并无意正式开战,只是——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有几分的可信度。这名内鬼实在教人难以信任。」
露希亚读完信后说道,巫璐佩司姊弟顿时露出一脸惊讶。
相对于他们的反应,露希亚则是开心地轻笑出声。
「先不论他的真正企图为何,没想到妾身的目标物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拨给我三万兵力。我这就去取下他的脑袋。」
尹格尔气势汹汹地向露希亚自告奋勇,然而,她却毫不犹豫地摇头。
「妾身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尹格尔怒目横眉地瞪视,此时出乎意料地从他身旁传来另一道反对声音。
「凭你的力量,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什……」
大概是没想到会从姊姊口中听到如此伤人的批判吧,尹格尔眼神满是诧异地望向露卡。虽然是非常不留情面的一番话,但露希亚也是同样的看法。
「半吊子的力量是无法讨伐『军神(玛尔斯)』后裔的。即使侥幸获胜,若是被他脱逃,恐怕也无法前去追击。毕竟我军对于西方领域尚未完全熟悉。所以,此时最好思考该如何引诱他深入我军地盘——」
露希亚话说到一半,忽然唐突地打停,目光扫视地面,最后停在滚落在地的一颗头颅上。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堪称杰作的妙计。
置身于布满血色的景色中,似乎是闪过什么奸巧诡计吧,露希亚绽开一抹邪恶的表情。
「看你的神色,应该是想出良策了吧?」
露希亚点头回应露卡的话,展开铁扇掩住嘴角。
「妾身想到一个相当愉快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