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一支骑兵集团气势如虹地奔驰在阳光普照的城间道路上。
士兵们高举着红底绘有百合图案的纹章旗。
那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第六皇女的旗帜。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二月十日。
葛兰兹大帝国首都克劳狄司——丽兹带着少数护卫刚刚归来。
人们纷纷回头打探发生什么事,却只能见到她早已远去、几乎只剩米粒大小的背影。
响彻四周的轰然马蹄声,在行经之路上,沿途留下悠长的回音,然而,就在丽兹一行人抵达皇宫时,所有声响戛然而止。丽兹从马背一跃而下,快步奔向皇宫。
然而大门却早一步打开,一名丽兹熟识的人物从宫里走了出来。
「罗莎姊姊!」
「我亲爱的妹妹啊。你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你没有回去东方吗!?」
丽兹飞扑进张开双臂迎接她的罗莎怀里,由下往上眺望着姊姊。
「嗯……是啊。」
罗莎略显尴尬地撇开头,以指尖搔了搔脸颊,丽兹见状后,眯细双眼,从姊姊的怀中退开。
「比吕的事,我都已经从穆兹克当家口中听说了。」
「是吗……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吧。」
罗莎疲惫似地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天空,接着以公事化的语气娓娓说起:
「一切都是事实。欺骗你,我当然也很过意不去,但为了将你推上皇座,这是不得不为之恶。」
「为什——」
当丽兹还想咄咄逼问罗莎时——
「……这是什么?」
罗莎冷不防地递上一封信,丽兹不解地蹙起眉。
「是比吕大人要我转交给你的。」
「——!?」
丽兹抢夺似地接过信,见状的罗莎不由得泛开一抹伤脑筋的笑容。
之后,罗莎环顾了四周一圈,开口问道:
「迦达大人怎么不在?」
询问的对象当然是丽兹,只是她现在正全心全意地阅读信件,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
罗莎又再露出一抹苦笑,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特里斯走了过来。
「鸦军正随同第四皇军朝大帝都而来。穆兹克家的私兵当然也一起了。」
「喔……成功说服穆兹克家了吗?」
「预计再过一周,军队就能抵达大帝都了。」
「来自其他领域的军势,也会陆陆续续聚集至大帝都。总算能够反击了。」
罗莎欣喜地抚摸丽兹的头,而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信纸上的丽兹,则是完全任凭姊姊处置。从丽兹头上收回手的罗莎,取出另一封并不是署名要给丽兹的信。
「我也想尽快交给迦达啊……」
罗莎摇了摇头,就像是懊恼着事态紧急却无可奈何一般。
「对了,丽兹,你饿不——!?」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打停,唐突地瞪大姣好的眼瞳。
因为丽兹原本所在的位置,如今却不见她的身影。
罗莎连忙环顾四周寻找,就看到丽兹正准备跃上马鞍。
「丽兹,你要去哪里!等一下!」
罗莎难得发出那么大的音量,丽兹却已经掉转马头,丝毫没有停下。
「特里斯卿,你怎么没阻止她!」
「是!皇女殿下!请、请等一下!」
两人快步奔向丽兹的背影,但人类的双腿终究追不上马匹。
眼看着丽兹愈走愈远。过程中,罗莎与特里斯不停地呼唤丽兹,但她始终不予理会,甚至连头也不回。
「难道她想一个人前往吗!?可恶,如果她真的这么打算,我说什么也要阻止她!」
罗莎咂了一下舌,同时停下脚步。她明白凭自己是追不上的,于是转而思考是否要出动部队追回丽兹。不过,看来是没必要了。
「……瑟雷涅皇兄?」
气势万千地策马疾奔的丽兹面前,瑟雷涅不急不徐地悠然现身。
「他打算阻止丽兹吗?太鲁莽了!」
看到张开双臂静待着的瑟雷涅,罗莎的脸色顿时刷上一层苍白。
丽兹丝毫没有降低马匹速度的迹象,而瑟雷涅看起来也不打算让丽兹通过。
尽管罗莎的脑海里映照出凄惨的光景——她却完全束手无策。
当她抱头苦思时,丽兹与瑟雷涅两人的距离亦持续拉近。
不久——双方冲突。
瞬间,大量狂沙漫天飞扬。使得罗莎无法掌握当下的状况。
「丽兹!瑟雷涅皇兄!」
罗莎慌慌张张地奔向现场,原本遮覆视野的沙尘已然随风散去。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令人惊愕不已的光景。
视线前方,不见瑟雷涅遭马匹撞飞的身影,也不见丽兹落马后痛苦打滚的景象。
只见丽兹被瑟雷涅压制在地。失去骑士的马儿似乎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扭头打探四周,不安地嘶鸣着。
罗莎的内心同样感到困惑不已,但第一时间则是因为可以阻止丽兹,而大大松了口气,她连忙迈步走向前去。
当距离拉近后,两人的对话乘着风传进丽莎的耳畔。
「因为我怕伤到马,所以手段有些粗暴。」
「……瑟雷淫皇兄?为什么?」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才对。现在应该耐心等待正从各地聚集而来的贵族们吧。」
丽兹奋力地想要挣脱桎梏,但瑟雷涅丝毫不为所动。
「为、为什么……!?」
丽兹不由得感到惊愕。在精灵剑五帝之一「炎帝」的「天惠」加持下,丽兹的身体能力已大幅提升。一般人对上丽兹,就与年幼稚儿无异。然而,此时无论丽兹再怎么使力,都无法挣脱瑟雷涅的压制。
「请你让开!瑟雷涅皇兄!我非去不可!」
「丽兹,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总之先冷静下来吧。」
丽兹怒瞪着满脸微笑地苦劝自己的瑟雷涅。
而后,当丽兹瞥见视野角落随风翻飞的比吕的信函,不禁泛起泪光。
「要我怎么冷静!快点让开!」
丽兹试着忍住泪水,却还是失败了。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地面,润湿了土壤。
「呜呜……皇兄,拜托你,让我前往西方吧……」
丽兹语带哽咽地恳求瑟雷涅。
看着妹妹如此令人心疼的模样,瑟雷涅的眼角不禁染满悲伤。
「我办不到。如果那么做的话,只会害他的觉悟全都白费的。」
「我才不需要那种觉悟……白费了最好!」
「我想你现在一定很混乱吧。刚才的失言,我就当作没听到。在战力整顿完成前,先耐心等待吧。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在我们等待的期间,比吕可能就会死掉啊!我绝对不会让他做出那种傻事!」
丽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又再加重了压力,几乎到了非比寻常的程度。
大概是因为丽兹的力气愈来愈强吧,压制她的瑟雷涅表情显得有些困窘。
即使如此,瑟雷涅仍然毫无保留地使出一切力气,拼命将她压在地上。
「那封信上是这么写的吗?」
被瑟雷涅这么一问,丽兹略带踌躇地点头回应,此时——一道影子落在两人的头上。
「丽兹……希望你能尊重比吕大人的决定。」
罗莎往前屈下身,温柔地轻抚妹妹的脸颊。
「姊姊也一样!为什么不阻止比吕!?」
「如果真的阻止了比吕大人,此时此刻的大帝都,早就被二十万大军团团包围了。」
考虑到联邦六国的侵略速度,这道推测并无不妥。
若是发生大帝都遭到包围的事态,届时恐怕会声威扫地。
从各地聚集而来的援军将顿失目的地,葛兰兹大帝国也难逃倾毁命运。
而后,争权夺利的贵族们免不了会发生背叛,甚至可能出现倒戈之徒。
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有许多中央贵族皆与联邦六国有所往来。原本似乎就与库罗涅家私通勾结,而休特贝尔第一皇子更加巩固了双方的关系。
「比吕殿下就是为了逼出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才会亲自出征的。若是一直维持着敌暗我明的状态,实在难以采取对策。只要故意露出破绽,那些叛徒一定会见猎心喜地紧咬不放的。」
「……但就算是这样,为什么非得牺牲比吕不可?」
无力再反抗的丽兹总算得以从瑟雷涅的桎梏中解脱,瘫坐在地上。
「因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对敌人来说,『军神(玛尔斯)』的后裔是可以用来提升名声的绝佳对手,而对于叛徒而言,他也是最棘手的存在。然而,若是采取正攻法,很难让他们露出狐狸尾巴。所以,比吕殿下才会自愿成为诱饵。」
「…………怎么可以这样……这太没道理了。比吕根本没必要成为诱饵啊。」
「我了解你的心情。虽然了解,但我们现在只能相信他。」
罗莎伸手环过眼眶红肿的丽兹肩膀,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放心吧。比吕殿下一定会平安生还的。绝对会一如往常,一副若无其事地泰然归来。不过是个爱恶作剧的小鬼写的信,别太信以为真了。」
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罗莎的声音微微颤抖。
站在两人身后、无事可做的瑟雷涅,默默眺望着两姊妹。
「…………恶作剧?」
瑟雷涅听见罗莎的话之后,不由得蹙起眉心,同时偏过头。
不过,他随即扬起一抹笑容,仿佛是要掩饰失态似地。
「快点回房间休息吧。千里迢迢地一路快马疾奔,想必丽兹一定也累了吧。」
「也是……你现在就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之后再谈吧。」
「………」
丽兹几乎是被罗莎推着走向皇宫。
她脚步沉重摇摇欲坠,孱弱得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老兵特里斯向瑟雷涅点头致意后,跟随在她们的身后。
瑟雷涅轻轻举手回应,目送他们离去。
「嗯——……怎么回事呢?总觉得难以释怀。」
他偏着头绞尽脑汁苦思,却依旧没有答案。
瑟雷涅最终放弃似地叹了口气,走向被丽兹独留下来的爱马。
「德里库司,你在吗?」
「是的,我在这里。」
仿佛与马的影子融为一体,隐身于视野死角的德里库司悄然现身。
然而,对于冷不防出现的德里库司,瑟雷涅并没有露出一点惊讶之色,他抚摸着马的脖子,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比吕有没有交待什么东西?」
「他确实有交给我一封信。」
一只棕色信封沿着地面滑至瑟雷涅的脚边。
他俯身假意是要捡起缰绳,同时连同信封一起拾起。
「舅父大人也知道有这封信吗?」
棕色信封里只有一张信,上头简洁扼要地载明重点。
「我已经向他报告过了,他是知悉的。」
「哼……那么他一定也确认过内容了吧。毕竟舅父大人最喜欢偷看了。他有说什么吗?」
隔了约莫一拍的空白——德里库司的犹豫仅有短暂瞬间,但其中的含意却相当深远。
「……季里希大人下令通知各处,开始进行计划。」
「很像是他的作风……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瑟雷涅偏过头,眼神满是疑惑地盯着比吕的信。
「季里希大人的确有看过内容,但绝对没有动手脚。有哪里奇怪吗?」
「不,我也还无法断言。目前就只是有股异样感罢了。」
瑟雷涅半带苦笑地耸耸肩,牵着马走向皇宫。
「总之先和舅父大人碰个面吧。因为他似乎正企图破坏北方的安定啊。」
「这怎么可能,季里希大人不可能那么做的……」
德里库司出言驳斥,瑟雷涅则是充耳不闻,以寄宿杀气的眼瞳望向他。
一看到瑟雷涅的右眼——渲染着金黄色彩的那只眼瞳,德里库司顿时甚至忘了要隐身,呆然伫立于原地。然而就在下一秒,他下半身像是瘫痪一般当场跌坐在地。
接着——德里库司痛苦不堪地按着喉咙。
「啊、嘎……您、您做什么……?」
有如陷入缺氧状态似地,德里库司的脸色逐渐转为一片通红。
「只是迁怒罢了。不过,要是你敢再这么造次,下次我会杀了你喔?」
瑟雷涅一脸愉快地拍一下德里库司的肩膀,只见德里库司立刻像是从痛苦中解脱一般,拼命反覆大口呼吸。大量汗水从他的脸上滑落,最后被地面所吸收。
「万物归一——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舅父大人……」
瑟雷涅复诵着比吕的信,神色险峻地迈开步伐。
夕阳伴随着深远莫测、仿佛侵蚀身体的狂风——逐渐西沉。
*****
世界被禁锢于黑暗之中。
云朵遮覆住整片天空,连带掩去星辰的光辉。
月光无法照达大地,只剩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吹袭而过。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北部拉瑞仕平原。
比吕军队的本阵采圆形配置,驻扎于此地。由于天气十分寒冷,营区内不见士兵的身影。就在如此静谧的夜里,一阵金属声伴随着巡逻队发出的脚步声,刺耳地回荡于四周。
警戒的士兵听见声音后,转头望向来源。
士兵原本交拢着双手吹气取暖,但立刻停下动作,举手向巡逻队敬礼。
巡逻队回礼后,便从警戒士兵面前通过,同时不忘以锐利的视线环顾四周。就在他松了一口气时,注意到从前方走来的一名人物。
「大家都到了吗?」
奥尔良·隆格维尔·冯·马尔克。
在库罗涅家凋零后,成功取代其地位崛起的马尔克家当家。
「是,已经都到齐了。」
警戒士兵瞥了一眼身后,如此答覆。奥尔良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又再迈开步伐。警戒士兵见状连忙拉开营帐入口的帷幔,奥尔良则是没有表达一句谢意,便直接走进营帐内。
暖气充满室内每处角落,同时包覆住奥尔良全身。看来应该是摆了暖气设备吧。再加上一群人齐聚一室,室内温度自然会提高。
「感谢各位前来一聚。」
奥尔良一开口,原本眺望着摆放于中央的地图的贵族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人数共八人——全是效忠于奥尔良的人们。
「这个时间接到召集命令,真是吓了我一跳。」
「别抱怨了,因为准备都已经就绪,才想立刻通知各位。」
奥尔良将上衣交给一名走近他身边的贵族后,便朝上位走去。
「不过,万一被人撞见的话,恐怕会被比吕殿下发觉的。」
「放心吧。我已经事先更动巡逻队的班表。唯有这段时间的警备格外薄弱。再说,天气这么冷,很少会有人外出走动的。」
奥尔良豪迈地在椅子坐下后,将左手肘撑在扶手上杵着脸颊。
「各位无须拘谨。」
他说道,同时抬起右手示意,贵族们纷纷重新就座。等所有人坐好后,奥尔良接着开口:
「那么,寒暄的客套话就省了吧。我想在座当中,应该有人正感到不安,所以我就先说重点吧——计划相当顺利。比吕殿下根本没有发现。」
强而有力的一句话,让贵族们无不放下心中大石般地松了口气。
他们就好像已经胜利在握似地,各个喜上眉梢,内心的喜悦表露无遗。
「那么,对方的反应如何?」
「请放心吧。随时都有保持联络。反应相当热烈,我想日后应该不至于太亏待我们。更重要的是,我们这方还有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在啊。」
「既然如此,就必须更加地谨慎行事。万一此时计划曝光,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那名贵族的意见的确再中肯不过,奥尔良也点头赞同。然而,那名贵族接着脸色一变,改换上不安的表情。
「只是有件事让我很担心,那就是我们真的可以保留现在的地位吗?只有口头约定的话,不会未免太过危险吗?」
「我明白你的担忧……不过,就如同我刚才所言,还有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在啊,所以各位尽管放心。即使葛兰兹大帝国灭亡,我们的领地也绝对不会遭到蹂躏。当然前提是,各位必须继续提供协助了。」
「……可是,对方的条件是要奉上比吕殿下的首级啊。他在臣民之间,可是拥有广大的支持。相信各位的领民当中,也有不少人相当景仰比吕殿下吧?」
那名贵族像是想要寻求认同似地环顾周遭,只见每个人尽管一脸不甘愿,还是不得不点头。
「万一被领民知道我们背叛比吕殿下,难保不会被撵下领主之位。」
他想说的是,这么做无疑是被联邦六国握住小辫子。在座的贵族们明明在平时,就把领民当成奴隶一样对待,却一直到了战争期间,才开始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叛乱。万一自己背叛深受万民爱戴的比吕、投靠联邦六国这种不名誉的流言传开来,到时势必会步上没落一途。
「……为了方便未来可以圆融无碍地进行统治,联邦六国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话说回来,原本这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攻陷大帝都了才对啊……」
另一名贵族开口说完后,室内顿时笼罩着悄然寂寥的气氛。
「库罗涅家的那个老头子终于死去,的确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接下来的发展简直糟透了。没想到比吕殿下居然能够战胜反叛军。根本是给我们找麻烦。」
计划也因此而必须加以修正。若是反叛军可以稍微多撑一会儿,这个时候,联邦六国的大军照理说就会大举入侵中央,并与反叛军一同攻陷大帝都了吧。
而奥尔良等聚集于此的贵族们,以及在先前与第二征伐军之战中,身中流箭而亡的那些贵族们,本来理当也要与他们合流。
「想也知道绝对赢不了联邦六国的,什么爱国人士,还真是棘手的存在。」
奥尔良注视着摊放于桌面上的地图。
葛兰兹军由于和第三征伐军之间驳火冲突不断,一步步地被诱入西方内陆。根据斥候的回报,全军合流完毕的联邦六国大军,总数多达十八万。原本推测军队的指挥配置恐生混乱,但事态很快地便平息下来,全军也已经重新编制完成。
「再说,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头了。」
自从决定背叛葛兰兹大帝国的那一天开始——根本已经无路可退。
「所有的不安都将止于明日之战。随着比吕殿下之死,尽扫而空。」
战事很快就会落幕。而最值得高兴的是,比吕将会亲赴前线。
等到他被联邦六国诛杀后,投降戏码便铺陈妥当了。接下来只要以残兵败将之姿狼狈归返,当联邦六国攻进中央时,假意一切都是为了领民着想,含泪投靠敌军。
接着,待达成「攻陷大帝都」如此历史性的一大伟业后,不仅能洗刷污名,甚至也能出人头地,进而万古留芳吧。
「可是,比吕殿下毕竟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若是以这种诡计谋杀他,难保不会受到诅咒吧?而且,我更害怕会因此惹怒精灵王。」
说出这番没出息泄气话的,正是萨伯勒特的领主,西方贵族奇路西亚。
他的父亲虽然向联邦六国表达投降之意,但听说在谈判过程中,一时失态而惨遭斩首。而为了杀鸡儆猴,第二征伐军举兵进攻萨伯勒特,就在山穷水尽之际,所幸葛兰兹军及时赶来营救。不过,这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继承父亲衣钵的他,同样选择投靠敌军,换取自己的人身安全。
「哪可能会有什么诅咒。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不也说过了吗?众神祇的力量早就已经消失。根本没什么好怕的,明天只要刻意大张旗鼓地假装溃逃,再把比吕殿下的首级交给联邦六国后,一切就结束了。」
奥尔良满是不耐地用力拍桌。奇路西亚吓得肩头重重一颤。
「奇路西亚卿,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才开始害怕退缩吗?」
「不、不是的,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听好了,放眼未来的情势发展,各位毅然选择追随联邦六国的这道决心,绝对不会错的。」
奥尔良再三地拍桌说道,同时示意奇路西亚望向地图。
「就想作是在利用联邦六国吧。现在只要追随联邦六国,要取得中央,有如是探囊取物。不过,事情还没结束。接下来就以联邦六国作为后盾,陆续歼灭东方、北方与南方。届时,我们将能成为葛兰兹大帝国的新一代统治者。」
「我、我明白了,是我太多言了,请您原谅。」
「哈哈,这也没办法。他才刚继任领主之位不久嘛。马尔克卿,你就别太苛责他了。」
当奇路西亚畏于奥尔良的凌人盛气而感到畏缩时,另一名贵族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好声安慰。
「也是。奇路西亚卿,原谅我吧。希望你能谅解,我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期待你的领民可以过着和平的日子。」
「不,都要怪我尽说些扫兴的话,才会惹马尔克卿不高兴。」
「那么,既然双方都有错——」
语声未歇,搭着奇路西亚肩膀的那名贵族冷不防地猛然往后倒下。
突如其来——难以理解的突发事态,让所有人顿时停止了思考。
滩放在桌上的地图逐渐染红。
上头滚落着一颗仍旧挂着笑容的头颅。
「啊、啊、唔呕——」
奇路西亚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正对上掉在桌面的头颅——眼见血淋淋的切口,他当场呕吐起来。
贵族们各个因为震惊而一脸瞠目。奥尔良更是惊愕得从椅子跳了起来。
「各位聊得很愉快嘛。」
一道毫无起伏的平板语声,突兀地介入呆若木鸡的贵族们之间。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让所有人瞬间背脊一凉——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向入口。
「我接到匿名通报。肥硕的家畜们正占领一顶营帐。」
黑发黑眼——或许是因为没有配戴眼罩吧,柔和的五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稚气许多。
然而,有别于他温文儒雅的外貌,脸上浮现的表情却是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
他一副泰然自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态度,在场所有人见状后,全都陷入一阵茫然。
「毕竟粮食可是很珍贵的啊。所以我只好趁着家畜们逃跑之前,亲自过来宰杀了。」
愉悦说道的比吕瞥了一眼奇路西亚后,静静地迈开步伐。
「击垮葛兰兹大帝国的这场历史性会议,能不能也让我加入呢?」
「来人啊,外头警戒的——」
一名贵族正想大声呼叫的瞬间,头颅倏然重重撞击地面。
而后,一道有如抛丢沙包般的沉重闷响回荡于营帐内。一具少了首级的尸体应声倒地。
「很遗憾,警戒的士兵在这里。」
语毕,桌上又再多出一颗新的断头。
士兵的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看来直到被杀前的最后一刻,他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吧。
「区区一头家畜,少鬼吼鬼叫的。要是谁敢再出声,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比吕以食指抵在嘴唇上,泛开一抹和煦的笑容。只是,他的眼眸中不带任何一丝笑意,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每个人都因为恐惧而全身僵硬,动也不动伫立在原地。当然更加遑论是要开口说话了。
比吕大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走到马尔克当家的身旁。
「嗨,奥尔良,你还好吗?」
「……您、您从什么时候起,便已经发现了?」
脸色铁青的奥尔良开口质问。
比吕故作沉思地想了想之后,扬起一抹天真的笑容回应:
「打从一开始喔。而且因为你们的一举一动完全如我所预料,我可是拼了命地强忍住笑意呢。」
比吕一边说道,一边愉快地拍打奥尔良的肩膀。
「之所以请求中央贵族出兵,并且指名你担任副官,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奥尔良的表情开始慢慢转变。像是总算意会过来似地,他一脸不甘心地紧咬牙根。
「要看破你那昭然若揭的居心,简直是易如反掌。」
比吕绕到奥尔良的身后,加深了脸上笑意并瞪起眼眸,一一扫视在场的贵族。
「不过,你们现在还有一条活路能走。」
「您、您的……意思是?」
「为此——奥尔良,必须请你稍微帮个忙。」
比吕举起右臂伸向毫无一物的空间,顿时空间出现龟裂,从中射出一把剑柄。
那并不是精灵武器。而是一把刃身内弯的剑,是南方人民爱用的武器。
只是,那个形状并不适合当作武器,而且上头还沾满了泥巴与斑驳的锈痕。
不仅如此,剑刃严重缺损,形成锯齿状,虽然不至于是把废铁,但这种状态实在无法作为武器使用。感觉好像只要轻轻敲一下,就会当场折断,不过——
「好了,要咬紧牙关忍耐喔。」
比吕毫不犹豫地将锈蚀的剑刺向奥尔良的肩膀。
「啊咕、唔唔——!?——!?」
原本应该迸出惨叫声才对,但就在奥尔良张大口的瞬间,比吕及时伸手捂住他的嘴,同时散发出杀气,像是要警告其他贵族:「若敢呼救,绝不轻饶!」中央贵族们各个害怕得缩着身体,牙齿还不停打颤。
「现在开始,我会对奥尔良进行拷问。若是他能吐出有用的情报,我就原谅你们的不良企图。不过,如果他宁可一死也不愿吐实的话,我只好改从你们的口中,一一问出情报了。」
比吕抽出锈蚀的剑,缺损的剑刃上还卡着碎肉。
「你知道破伤风吗?」
一听到这个词汇,奥尔良噙满泪光的双瞳瞬间瞪得圆大,全身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把剑名为『拜尔的天秤』。是在里菲泰因公国次男的协助下,打造出的刑求武器,所以便借用了他的名字。另外呢,听说破伤风的致死率是五五波,所以才会加上天秤。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吗?」
你应该并不在乎吧……比吕最后追加了这句话后,将嘴巴靠向奥尔良的耳边。
「我现在会收回捂住你嘴巴的手,如果你敢没有我的许可,随便出声的话,『拜尔的天秤』会立刻斩断你的右手。不过,这把剑就如同外观所示一样,不怎么耐用。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用久一点。」
比吕语气平稳地说完后,把手从奥尔良的嘴巴移开。
只见奥尔良紧咬着下唇拼命强忍着,用力到牙齿都已经陷入唇里,甚至渗出鲜血。
他的双脚不断反覆踩踏着地面,看得出正努力想要转移注意力。
「还有,我的计划并不需要你。只要有奇路西亚一个人就够了。」
比吕在耳边投下的这番低语,让奥尔良顿时全身僵直,仿佛忘记了疼痛。
「难、难道……你全部都——」
奥尔良才一开口,比吕立刻再度撝住他的嘴巴。
「啊,真是遗憾呢。你没有我的许可擅自发言了。我要斩断你的右手啰?」
今晚相当短暂。
没有多余的时间一一拷问聚集于此的每个人。
(差不多该展开行动了,否则会来不及啊……)
希望他能早点吐实就好了——比吕怀抱着这道心愿,高高举起「拜尔的天秤」。
*****
同一时间——在联邦六国的本阵里,正针对明天的决战进行最终确认。
张设于营地中央、作为司令部的营帐内,聚集着三名男女。
「还没有收到马尔克当家的联络。该不会是东窗事发了?」
露卡一脸严肃地说道,坐在她身边的弟弟尹格尔焦躁不耐地咬着指甲。
而另一方面的露希亚,脸上则挂着从容的笑容。
「没问题的。妾身准备了好几道计策。不过是被破解其中一步,并不影响整体的作战。比起这个,军队的编制还顺利吗?」
「一切都依照计划进行,放心吧。不过,若是真的被乘隙而入,情况将会很不妙。」
尹格尔将报告书丢到露希亚面前。
看来要在短时间内编制完成,果然太强人所难了。
露希亚手中的那份报告书里,便有提到各处皆出现破绽。
目前可以猜到的原因,大概是各国都想尽可能避免与他国发生磨擦吧。
联邦六国如名称所示,是由六个国家组成的联邦国。
虽然长年以来一直维持着同盟关系,不过彼此可没有友好到能携手合作。
以现状来说,各国就正针对克里姆地区的霸权互相牵制。
例如露希亚的安古伊丝国与巫璐佩司姊弟的巫璐佩司国,便是水火不容。
巫璐佩司国上上一任国王还在位时,两国贵族之间互相联姻的情况并不算罕见。换句话说,当时的两国甚至还称得上关系密切。
然而,上上一任国王驾崩之后,原本应该是由巫璐佩司姊弟继承的王位却遭人夺走。
如果当初没有横生枝节,直接由两姊弟继承王位的话,或许两国就能继续维持友好关系吧。
可惜的是,拜上一任与现任这两任国王所赐——至今为止建立起的友好交情,全被破坏殆尽,如今两国关系已经降至冰点。每个国家或多或少都有存在类似的问题。所以,像这样发动大规模侵略时,就会爆发出不想听令于某国的某某人诸如此类的问题。因此一开始时,才会兵分多路进行攻略。
由于此战是以总统之名出征——而且各自肩负不同的任务,因此才能避免彼此心生嫌隙。
「这种程度的话,应该都只是些小问题吧。刚好可以用来作为引『军神』上钩的诱饵。」
此时还是需要一些可以让对方嗅到胜算的要素。
要怎么不着痕迹、故作偶然地一步步牵引对方导出胜利的铁则,重点就在于绝对不能让敌人识破手段。因为一旦事迹败露,恐怕会使目标人物立刻撤退。
「此外,『古王』已经上钩了。马尔克当家没有联络,反而也算是好事吧。这就表示『毒』或许已经深入体内了。」
对于原本的目标「军神(玛尔斯)」自己端着人头送上门来,露希亚当然是真心感到欣喜,不过对巫璐佩司姊弟来说,可就不同了。
「……也不排除反而是我们沾了一身『毒』的可能性吧。以我们姊弟的立场,原本是希望乘胜追击,出动五军发动侵略,确实拿下西方的。」
露卡不满地说道,不过,如果当时只是趁着胜势出动五军肆虐西方,很可能使得战局演变成长期战。再说,那些投降的西方贵族,也不一定会忠心耿耿地效忠联邦六国。一旦葛兰兹大帝国展开反攻作战,他们大概会二话不说地倒戈。
更重要的是,联邦六国军原本明明是占有先机的,但自从「军神」的后裔亲自出阵后,便逐渐沦于被动。
巫璐佩司姊弟恐怕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吧。
(只能夸他高明了……尽管只有两万兵力,但光是有所行动,就足以让西方贵族燃起希望。如果持续交战下去,势必会进入长期战。)
战争的秘诀就在于速度——亦即要怎么让对手无从反抗,进而掌握胜利。
然而,自从比吕出阵之后,联邦六国的侵略速度便因而开始放慢了。
因此,为了在今后的战役中居于优势,露希亚才会送上第二征伐军作为祭品。
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
与其选择区域性的优势,还不如争取顾全大局的胜利,如此更能带来丰硕战果。
(再说,妾身对于领土才没兴趣呢。)
这正是露希亚与巫璐佩司姊弟之间,决定性的相异点。
联邦六国的版图已经有四百年以上不曾再扩增。不管是任何一国,根本都没有能力经营抢夺来的领土。即使取得西方领土,终究还是会因为没有经验而难以妥善管理。更重要的是,若是真的拿下西方,接踵而来的将是与他国针对西方割让衍生的纷争。再说,眼前也还有费尔瑟的问题尚未解决。
以露希亚而言,她是真心想要避免这种烦人的难题。
(……总之先静观其变吧。)
虽然有统治失败的国家,但一定也会有成功的例子。
先从旁观察,窃取统治的技巧,之后再从其他国家手中抢夺部分的西方领土即可。
所以,现在应该先将目标瞄准可以确实到手的功绩——「军神」的后裔。
「一旦『古王』伏诛,葛兰兹大帝国的战力肯定会大幅下滑吧。必须尽可能事先解决掉敌军阵营的贤才能士,否则最后被逼入绝境的恐怕会是我方。」
毕竟对手再怎么说都是葛兰兹大帝国。不止是国土,包括物资与兵力,都是联邦六国望尘莫及的。
正因为联邦六国当初采取猛烈快攻,完全不给葛兰兹大帝国整顿战力的空档,才能形成现在的局势。
换句话说,未来并不能肯定葛兰兹军会一直处于劣势。
甚至有极高的可能性,葛兰兹可以召集到远超乎联邦六国的兵力。联邦六国方面就连军粮问题都还没解决,若是在这种状态下进入长期战,绝对是必败无疑。最后,联邦六国会被驱离西方、铩羽而归,只带回莫大的损失。
(必须先在某处设好停损点。)
同时,为了将谈判导向对己方有利的方向,事先向对方展现出自己的坚强实力,更是有其必要。
身为女王,为了国家的安宁,随时得将眼光放在下两步。
不能只想到胜利,也应该预想好最差的情况——落败。
「再说,对方可是『军神』的后裔。其价值简直难以数计。只要有了那道功绩,一定也能得到总统的认同。说不定还能够从那个女人手中抢回王座呢?」
「前提必须是露希亚女王陛下没有独占功劳的话吧?」
「你不信任妾身吗?我们不是从小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的好伙伴吗?」
「小时候彼此都还很单纯,才能对人毫无猜疑地玩在一起。不过,正因为如今已经长大,才更加了解『蛇』的可怕呀。」
露卡丝毫不顾情面地说道。露希亚并没有否认,只是耸耸肩。
两人的视线仿佛迸散出火花,夹在中间的尹格尔则是低头紧盯着地面。
好一会儿,室内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先受不了这股气氛的是露希亚,她用力敲了一下铁扇,强势地打破沉默。
「既然如此,就换你去取回『古王』的脑袋吧?妾身可是相信你喔。这样总行了吧?」
「……此话当真吗?」
「如果你能因此而安心的话,妾身无所谓。只要能替我们带来功绩,当然就没问题。」
巫璐佩司姊弟闻言后,顿时喜出望外。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接下去继续执行作战了。」
「只要姊姊同意,我当然也没意见。」
「那么,会议就到此结束吧。你们明天还得去取回『古王』的项上人头,好好养精蓄锐吧。」
「露希亚女王陛下有何打算呢?」
「妾身就成为『诱饵』,负责引来『古王』。」
露希亚展开铁扇,扬起一抹微笑。她的态度让露卡不禁起疑,偏过头问道:
「该不会……你打算叫我们独自应战?」
「若是判断你们即将落败的话,妾身还是会稍微出手帮忙的呀?」
听见露希亚语带挑衅的发言,露卡的表情逐渐垮了下来。因为从露希亚的发言当中可以清楚察觉到,她打算把巫璐佩司姊弟当成踏板的叵测居心。
「这个嘛——」
露卡猛然站了起来,她身后的椅子伴随着一道巨响应声倾倒。
「你打算把甜头全端走吗——你的这番话,我可以当作是寄生虫的发言吧?」
怒上心头的露卡,眼眸中开始燃起红莲之炎。
不过,她的愤怒仅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露希亚女王陛下,不会有你出场机会的。」
「……尹格尔?你这是怎么了——」
「姊姊别插嘴。」
尹格尔不由分说地朝露卡伸出手臂,像是要制止她。
「我们……巫璐佩司姊弟一定会带着『军神』的首级凯旋归来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吧?」
怒气毕露无遗的尹格尔伴着响亮的脚步声走向入口。
「等、等一下!尹格尔!你突然是怎么了!?」
慌慌张张追上弟弟背影的露卡脸上写满了困惑。
看得出她对于弟弟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感到不知所措。鲜少会顶撞姊姊的弟弟,居然会露出那种态度。露卡一想到弟弟那道近乎敌意的情绪,也有可能指向自己时,涌现出的不安让她忘了方才的愤怒,走出司令部的背影显得落寞,就像个向父母撒娇的孩子。
「呵呵呵,哼……真是恰到好处的依存关系啊。」
自从巫璐佩司姊弟遭人抢走王位之后,两人便一直独自对抗着周遭的大人。
纵使身为王家之人,一旦失去权力,也只会沦为贵族们的玩具。
贵族们过去从国王那里遭受到的屈辱、对其怀抱的憎恨,全都转嫁到他们姊弟身上。
「那时候的露卡,眼神有如亡者一般呢。」
露希亚对于巫璐佩司姊弟的遭遇深感同情,于是便向总统进言,这才让姊弟两人得以重新回归王家之列,尽管地位只是最低阶,但至少可以开始过着像样的人生。
由于两人原本便深具才能,在那之后更是以破竹之势不断提高名声,只可惜至今尚未实现夺回王座的梦想。
「梦想只是梦想……这样或许更加幸福吧。」
巫璐佩司姊弟恐怕永远无法夺回王座吧。
毕竟那个女人是最接近总统之位的人,至今依旧渴求着权力。
无论再怎么努力,仍只能望其项背——露希亚懊悔地咬牙切齿。
「为了妾身的野心……就容妾身好好利用你们吧。」
既然肩负起女王之名,任何有利用价值的人,都务必物尽其用。
经营一个国家,可不像是在做慈善事业。随时都必须以国家利益为优先。
私人感情只能摆在第二位。
如果不能彻底扼杀情绪,做到即使面对亲兄弟都能痛下毒手的话,是无法成为王者的。
「你们的弱点实在太多了。情绪的表达也太过明显。」
巫璐佩司姊弟互相依存着对方。无论少了任何一方,另一方的精神都会因此崩坏。
这是身为指挥官最大的缺点。
战场上,绝对不容许夹带一丝私情。因为那里是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世界。
「……有太多人因为好心掩护他人而不幸殒命。」
充满杀戮的世界里所发生的这类美谈,确实格外璀璨夺目。如果是在战争期间,应该可以拿来作为宣传吧。或是在战争结束后,也能将其歌诵为圣人,同时名留青史。
「是要丑态毕露地死去,抑或是写下奇迹后,华丽地死去……」
或许至少也应该给出这两种选项才是。
「不过,你们就作为妾身的棋子死去吧。」
可怜。只能寄予无限同情。
身为王家之人,终其一生却只能当个傀儡,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人生吗?
「好了,幸存下来的一方会怎么样呢……事情变得愈来愈有趣了。」
露希亚展开铁扇,朝着脸部扇风,嘴角的冷笑久久未散。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二月十一日。
夜色逐渐从天幕退去。
从东方升起的朝阳夹带着有如万花筒一般的光华,为这个世界注入色彩。
天空放眼一片群青,只有白云为其点缀了一些色彩,天幕上流转着平静和煦的景色。
然而,地面上却是翻涌着杀气腾腾的氛围。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部的拉瑞仕平原。
众多旗帜于半空中蠢动着,其中又以「黑龙」的纹章旗最为醒目。
气势如虹的雄吼震耳欲聋。宏亮的声音几乎要划破空气。
士兵们将武器高举过头顶,诵赞国家的荣誉口号直窜天际。
这股激昂情绪全指向对峙的敌军。
就在距离不远处,联邦六国的本阵便驻扎于此。
座落在可以将整座战场尽收眼底的绝佳位置之联邦六国本阵——其中央设有一间简易式的司令部,露希亚与巫璐佩司姊弟、以及各国的重镇人物和幕僚们于此齐聚一堂。
上位处摆着一张华丽气派的床铺,露希亚正慵懒地侧趴在床上。
「呵……士气挺高亢的嘛。」
她从装有水果的桶子里拿起一颗苹果咬了一口。
望向天幕的入口,帷幔大大地敞开,整座战场一览无遗。
从外头灌进来的寒风撩动着发丝。原本由于敌军投来的杀气而发烫的身体,也因此急速冷却下来。
「露希亚女王陛下,全军都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那么就下令全军。包围敌军,并彻底歼灭。」
己军十八万,敌军四万。战力差距之悬殊一目了然。
然而,即使敌寡我众,在场的众人也没有一丝的松懈大意。
「真安静呢。」
司令部内弥漫着奇妙的静谧。甚至让人几乎快要窒息。
没人抱有「此战必胜无疑」这种愚昧的想法。反而正是可能会落败的紧张感,才形成了当下这股微妙的气氛。
对手是以王者之姿,君临中央大陆长达千年之久的葛兰兹大帝国。
而且指挥官还是留下诸多传说、俨然化身为神话的「军神」后裔,同时也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四皇子。
只是很可惜的,在座众人当中,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就只有居住在相距遥远的克里姆地方的人们,有听过关于其智谋的传闻。
「……从来不曾像现在一样,如此惧怕区区的四万军力。」
一名幕僚神情紧张地低嗫。所有人皆是深表同意地重重点头。
露希亚原本打算出声喝斥众人太没出息,但又认为这么做只会让他们更加畏缩,根本毫无意义。再说,她可以理解大家不安的心情。她对于自己的计策究竟能不能成功,其实也没有自信。
(……马尔克家已经彻底被击溃了。)
暗中勾结的奥尔良还是一样没有任何联络。
肯定是被第四皇子视破企图了吧。
(不过……妾身还有其他方法可行。)
至少已经成功把第四皇子引到此处了。
这点的确很值得欣喜吧。
露希亚将视线移向摆在枕头边的一叠信笺。
正当她伸手准备拿起其中一封时——号角激昂高亢地响起。
露希亚眯起眼,竖起耳朵,牢记在心地专注聆听。
这场或许会流传后世的战役之序曲。
司令部里原本窸窸窣窣的骚动声愈渐增强起来。刚才紧张压迫的气氛一扫而空。
「第一阵开始行动了——首先出动的是第一骑兵军团与第二骑兵军团。」
了望战场的幕僚大声报告,闻言的近侍们连忙在地图上摆上棋子。
联邦六国的第一阵是采龙翼阵,最适合用来包围敌军的阵形。
当中的第一骑兵军团为数两万,第二骑兵军团同样为数两万。
而坐镇中央的第一步兵军团,则是由训练有素的三万士兵所构成。
第一阵军力合计七万。光是第一阵便已经超越葛兰兹军的四万军力。
「敌军采取什么阵形?」
「流行阵——这还真是……让人苦于应付的阵形啊。」
「喔……无法合作的一盘散沙,竟敢采取流行阵?」
露希亚表面上露出一脸佩服,但对于敌军那甚至可以说是无谋的大胆用计,内心则是难掩惊诧。流行阵是采斜向布署部队的奇妙阵形。
流行阵名称的由来,一方面是因为阵形有如翱翔天际的飞龙,另一方面则是可以进一步变形成龙翼、龙鳞等阵形。然而,这也是最重视合作的阵形,至今还没听说过,有哪个狂人敢在四处召集而成的军队里使用流行阵。虽然此阵形的最大特色就在于所有部队都能立即加入战斗,但也因此而不利于持久战,面对联邦六国如此浩荡大军,更是堪称无谋的阵形。
换句话说,既然敌军敢采取这个阵形,就表示另外暗藏陷阱的可能性极高。
「首先就期待第一阵的表现了。敌军究竟有何企图,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露希亚眯细眼眸,视线焦点锁定在最前线。
第一骑兵军团、第二骑兵军团差不多就快与敌军两翼交锋了。
激烈的喧嚣高亢翻腾。有如地鸣一般的轰然重低音,就连本阵都能感受到。
听起来宛如悲鸣一般。怒吼声直贯天际。
刀剑相击、火花迸散,斩下对手头颅,以宣示自己的强大。
五脏六腑散落一地,从中激起漫天的血雾。
之后的好一段时间,数十、数百、成千、上万的生命陆陆续续殒落大地。
「……真是太美妙了。」
在露希亚看来,无疑是一片美丽光景。
正因为是赌上生死的战斗,更能将人们的内心——本性显露出来。
无论是丑陋的一面、抑或是美善的一面,全都无所遁形、尽显而出的瞬间,正是战争。没有一丝慈悲,也不带任何恶意;在那里有的只是最纯粹的心意——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每个人的生存欲望相互冲撞。为了活下去,本着最无邪的童心,取下对手的性命。
「简直……难以言喻。呵呵,这是人类才能拥有的特权。」
露希亚脸上浮现出心醉神迷般的表情,以舌头舔舐沾附在嘴角的苹果汁,动作甚是美艳。
「不过,敌军究竟什么时候才要出招呢?」
随着时间经过,葛兰兹军的劣势也益发显著。
只是,敌军想必也是豁出去了。像是大喊着不想死一般,展现出全力以赴的顽抗。
「第二阵的五万兵力开始行动了。这下葛兰兹军气数已尽了。」
「难道……他们真的打算全军覆没——不,这绝对不可能的。」
露希亚拿起放在枕头边的一张信纸。
那是除了马尔克当家奥尔良以外的另一名内鬼所写。
信上写着比吕第四皇子正在研拟突袭作战。
(哼……该不会这名内鬼同样被拆穿身分了?)
露希亚揉皱了信纸后,站起身。
「塞琉古,索敌侦察的结果如何?」
被叫到名字的那名美形辅佐官,带着一贯的轻佻邪笑走了过来。当前这种情况下,那道笑容果然格外令人火大,露希亚丝毫无意掩藏内心的恼火,狠狠瞪着塞琉古。
「露希亚女王陛下,您的表情还真是可怕呢。」
「现在事态紧急。你的这句失言,妾身就当作没听到吧。」
「那还真是该叩谢大恩呢。话说回来,您是问索敌侦察吗?」
「结果如何了?」
「根据侦察部队回报……我看看——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不过,我军对西方的地理并不熟悉,或许还是存在着几个可以藏身的地点。」
「是吗……」
露希亚伸手抵着下颚,朝营帐外走去。
由于本阵驻扎于高处,对于战场的情况可说了若指掌。
葛兰兹军并没有使出任何像样的计策,也不存在任何称得上是陷阱的陷阱。
就只是凭着一股近乎蛮勇的气势,在战场持续奋战,但最终只是不断增加众多死伤者。
「该不该也出动第三阵的三万军力,刻意减弱本阵的防备呢?」
「果然光只是战胜的话,并无法满足您吧?」
塞琉古开口说道。露希亚闻言后,勃然大怒地回过身。
「你长年随侍在妾身身边,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
露希亚一脸怒目横眉——几乎无法想像会是人类露出的表情,塞琉古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往后退了一步。
一阵狂风形成一道龙卷环绕于露希亚的周遭,仿佛是要表现出她的愤怒一般,掘起地面的沙尘。
「是我失言了……请您原谅。而且我想『军神』的后裔一定会现身的。」
纵然再怎么迟钝,此时此刻还是能够察觉到生命危险吧,塞琉古谨慎斟酌着用词遣字,缓缓说道。露希亚不由得瞪大双眼,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他一直误会了。
「妾身同样深信『古王』此时必定会发动突袭啊。」
听见这句话的塞琉古脸上笑容顿时垮了下来,他眯起眼,露出茫然的表情。
「既、既然如此,您是因何动怒呢?」
「简直太过顺利了。」
「啥?」
露希亚无视塞琉古那声呆愣的回应,伸手指着战场。
她的指尖对准了葛兰兹军。
「为什么他们还能继续战斗?是谁在指挥呢?」
「当然是『军神』的后裔——不过,他现在应该为了突袭我军本阵而隐身暗处才对,如果以删除法推测,应该是随侍他的——咦,他们是听谁的指示?」
「很不寻常吧?所以妾身会如此震怒,也无可厚非吧?」
随侍葛兰兹大帝国比吕第四皇子的中央贵族——几乎都已经投靠联邦六国。不过,露希亚确信他们都因为通敌罪行事迹败露,而遭到比吕亲手处决了。若是那些中央贵族侥幸还活着,这时候应该已经举起联邦六国的旗帜,转而斩杀同伴才对。
「那么……会是西方贵族吗?」
「愚昧——」
那更加不可能——这句话淹没在从战场传来的惊吼声之中。
露希亚回头查看发生何事,原本待在营帐内的众人也是一脸惊讶地飞奔而出。
战场上呈现出奇妙的光景。
濒死状态的葛兰兹军当中,举起好几面眼熟的旗帜。
「那是——安古伊丝的『蛇』之纹章旗吧。」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露希亚身边的露卡小声说道。
「什……」
这是不可能的。策划谋反的中央贵族们应该都已经丧命了。
不,纵使还活着,理当也要在开战后不久便展开行动才对——
「塞琉古!下达给第一阵指挥官的指示有传达了吗!?」
「因为之前是以部队的重新编制为优先……所以取消指示一事便先暂缓通知了。」
当初露希亚严令下去,若中央贵族临阵倒戈,则切莫攻击。
如果指挥官们有落实执行这道指令,那么就等于是转身背对敌人。
「那么现在立刻——」
传令下去,命令作废——露希亚才闪过这道想法,但随即又考虑到这么做,会害指挥系统产生混乱。居然会犯下如此初级的失策,露希亚的嘴角有些抽搐。
「……只能暂时撤退了。」
虽然胜利就在眼前了,但过度执着的话,反而会对己方带来莫大损害。
露希亚冷静地做出判断后,开口准备下达指示——
「笨、笨蛋……那是在做什么……?」
然而,她脱口而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话语。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超乎想像的光景。
某支部队正开始突击包围着葛兰兹军的第一阵及第二阵背后。看见这一幕,所有人全都当场哑然失声。因为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葛兰兹军的伏兵,更非援军。无庸置疑的,那正是联邦六国之一的巫璐佩司骑兵队。
「喂喂!那才不是巫璐佩司的人!我们可没有编组什么特遣队!」
跳出来否定的人,是名列巫璐佩司王家末席的尹格尔。
「…………到了这一步才开始发动计策吗?」
局势愈来愈混乱。露希亚的思考完全追不上对手接二连三丢过来的问题。
不过,唯一可以确认一件事——再这么下去,只会诱使己方人马自相残杀。
无论那是不是巫璐佩司的骑兵队,当下厄瑟路国的士兵正遭受攻击。
这下棘手了——这将使得联合军的弊害浮上台面。
即使长年来处于合作关系,但聚集在一起的士兵们终究都是来自不同国家。
在这支大军里,不会产生家人般的羁绊,也不会酝酿亲友般的情感。
浩浩荡荡的十八万大军——更不可能彼此全都打过照面。
在这种状况下,若是厄瑟路士兵对伪巫璐佩司骑兵队发动反击,误以为同伴遭到攻击的正牌巫璐佩司士兵,势必会群起猛攻厄瑟路军。
「立刻传令下去,全军撤退。」
此时若稍有差池,恐怕会演变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选在大白天里,发动引起自相残杀的计谋。
「是!」
一名幕僚慌慌张张地跑向旗手。
下一步该怎么走呢——思考始终未有定案。一道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迟迟挥之不去。然而,此时若是无法恢复平静,实在有失指挥官身分。
「冷静下来……这才只是首战而已。有的是机会可以扳回失态。」
露希亚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露出如此的丑态,只会沦为那个女人的笑柄——露希亚绝对不想再度品尝那种屈辱。
她像个稚幼的孩子一般放声哭喊——
「不。绝对不要。无论对手是谁,妾身都不会再认输的。」
露希亚寄宿着愤怒之色的双瞳紧瞪着战场,她以铁扇拍打自己的脸颊。
「……不过是些小问题。只要正中要点地采取对策,一定可以解决的。」
对方的目的,一定就是想要借此诱使自己心生动摇吧。
对方所使出的计策根本都像是骗小孩的把戏。平息怒火后,仔细端详现状,全是些可以解决的事件。
然而,露希亚花了太多时间在重新集中精神上。
再加上堆积如山的问题亟待因应对策,让她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等等,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要卖弄计谋呢?」
当下葛兰兹军败象渐露,为什么反而选择操弄连番计策来揽乱战场?
露希亚视线环顾周遭,她发现每个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前线。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军神(玛尔斯)』!」
而后——
——世界开始被黑暗盘踞。
*****
悲呜不绝于耳。承受不住疼痛,含泪向他人控诉的哀凄声音。
倾盆而下的豪雨根本无处可躲,只见人们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倒伏地面。
然而,犹如一张黑幕罩满整片天空的箭雨攻势依旧未有停歇。
被一根又一根的箭矢无情贯穿的人们,当场气绝身亡。
「集中瞄准司令部!既然对方都特地走出帷幕之外了,绝对不要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葛兰兹大帝国——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第四皇子。
在战场上格外显目的黑发黑眼——这个世界仅有一人拥有的异色。
柔和的脸庞上,今天却没有配戴平常必备的眼罩。
「呵,真不错的景致。非常适合用来替愚昧之徒送葬的光景。」
由于比吕解放了左眼,全身也因此散发出令人不禁感到恶寒的诡谲光辉。
「要走到这一步,还真不容易。毕竟敌军戒备相当森严啊。」
比吕跨骑于「疾龙」背上,从一座小山丘上,朝着联邦六国的司令部投以一抹微笑。
昨晚比吕决定趁着夜色,率领两千骑兵绕到敌军身后。要论对地形的掌握度,己方绝对占有优势。只是,为了能确实将刀尖抵在敌军背上,比吕特地指名西方贵族奇路西亚来带路,迂回绕过战场。易言之,当下近在比吕眼前的正是——联邦六国的本阵。
「战争还是需要一点看头的。只是多加一道声东击西的战术,就足以让后世历史学家大为赞叹了吧。他们最拿手的便是擅自美化历史啊。」
比吕尽管口气泰然淡定,声音却听不出任何一丝喜悦。
「联邦六国名不见经传的司令官——将成为我的踏板之人,在哪里呢?」
比吕眯起眼,愉悦地定睛搜索,然而,却未发现像是司令官的人物。
期间,弓兵同样又再接连射出大量箭矢。
因此,地面俨然呈现一幅厉声哀嚎此起彼落的地狱绘卷。
「终于吗……」
四面八方响起宣告敌军来袭的号角声。
勇壮的音色传遍整座战场。敌军的第一阵与第二阵一定也注意到了吧。
尽管如此,仍然没有下令撤退。因为他们也只能继续战斗了。
背叛、自相残杀、本阵混乱——等回过神时,早已演变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只要有一步的判断稍有延迟,在战场上都足以致命。看来联邦六国的司令官对于临时的突发事件,判断力显得滞钝呢。」
比吕正是故意如此布局,就不知道对手会作何解读了。
「那么,差不多该动身了。若是敌军加强防备,那可就棘手了。」
说完,比吕从腰间抽出白银之剑。
高举向天空的「天帝」绽放出绚烂光彩,在比吕身后待命的士兵们,无不出神凝望。
「全军,上马吧!」
原本专注发射箭矢的士兵们,闻言不约而同地放下手臂,跃上停在身旁的马匹座鞍。
比吕透过背部感受到士兵们的气息,接着他将「天帝」水平握举。
绘有黑龙的纹章旗迎风飘扬。
过去曾作为「军神」的「神旗」,名震天下的伟大旗帜。
「各位,咬紧牙关吞下恐惧!以怒气贲张的尖牙咬碎敌人!」
严惩那群胆敢侵门踏户践踏国土的野蛮人。
「以『军神』之名下令——全军突击!」
仿佛受到士兵的雄吼声所鼓舞一般,比吕抬脚轻踢「疾龙」腹部。
似乎是发现到正来势汹汹地奔下山丘的骑兵队,只见敌军弓兵们立刻架起弓箭严阵以待。比吕将手上「天帝」往右一挥,喝令全军:
「别害怕!将盾举在身前、压低头,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耳边响起风切声。下一秒,比吕身后好几名士兵中箭落马。
比吕咂了一下舌,单手挥开迎面而来的箭矢——
「别挡路!」
他从「疾龙」的背上一跃而下,落在敌军的正中央。
『他是——嘎!?』
比吕举剑一刺,贯穿敌兵喉咙,抽剑时,又再顺势斩断站在附近的敌兵头颅。
他灵巧地一个扭身,轻易躲开敌兵伸来的长枪,之后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双方距离,贴近面前。
『咿!』
从发出细微悲鸣的敌兵右肩往左下用力斩切,接着捡起掉落的长枪掷向正准备发射弓箭的敌兵。长枪粉碎了敌兵头盖骨之后,仍持续带着强劲力道往前直飞。
「好了,乖乖让路吧。」
比吕悠然宣言后,终于追上来的骑兵队将眼前的敌兵尽数扫飞。
仅在一瞬之间,敌兵筑起的人墙便陆续倾圮。
悲鸣消散在马蹄的践踏之下,枪尖激起阵阵刺耳哀嚎,血雨从天际纷飞飘落。
比吕踩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迈步向前。
对于进逼而来的敌兵,他根本不屑一顾,一剑便将之诛杀,有如王者一般昂首向前。
「……人数比想像中更多呢。」
敌军本阵的后方也布有军力,就好像事先便已经预测到会有敌袭似地。
尽管骑兵队大显身手地冲锋陷阵,但渐渐开始陆续有人被源源不绝涌现的敌兵拉下马。纵使如此,葛兰兹士兵们仍然不愿放弃,毅然爬起身,只为掌握胜利。
或是手持长枪、或是紧握刀剑、或是高举盾牌,他们一心为了家人持续奋战。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们始终没有一丝退缩。
「…………对不起了。」
比吕带着一抹无力的笑容,向眼前的光景开口致歉。
人类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善意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恶意底下,遭人利用。
这一点——
「我也一样。」
比吕举起「天帝」挥向正面袭来的敌兵集团。
光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便足以形成常人难以承受的威胁。
来不及叫出声,也没时间痛苦挣扎,甚至没机会回过神,就已经步上黄泉。
在那里有的仅是——不由分说的死亡狂舞。
黑暗不留一点空白地覆满整个世界。
无论生命、死亡甚或是亮光,面对黑暗,都只能掩去存在感。
「『无尽绝望』……」
不知是谁诚惶诚惧地如此低喃,只可惜已经无法找出本人了。
因为比吕周遭的敌兵,无一幸免地全数气绝身亡了。
只不过是被比吕一瞪,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比吕半带牵制意味地释发出霸气,将「天帝」架在肩上,朝着周围开口:
「葛兰兹士兵注意!集中起来,切莫分——!?」
打中背部的冲击让比吕被迫闭上嘴。
有如豪雨滂沱而降一般的——轰然巨响,激烈地震动着耳膜。
没有疼痛。多亏有「黑椿姬」替比吕化解了一切威胁。
然而,由于这起突发事件发生得太过唐突,带来的冲击难以消除,比吕往前迈出一步。
「原来如此……是在这一步啊?」
比吕的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但他却感到一阵痛楚,伸手按着胸口。
他环顾周围——
「尽管……早就知道,但遭同伴背叛,果然还是很痛苦啊。」
原本曾是同伴的士兵们,如今则与敌兵一同将枪尖对准自己。
「黑龙纹章旗」陆陆续续被丢弃在地上,取而代之飞扬天际的是「蛇之纹章旗」。
「比吕殿下……真的很抱歉,请您受死吧。」
比吕感受到一道明确的敌意,他回头望向身后。
「姑且还是容我问一句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奇路西亚卿?」
「……请您原谅我。」
「我想听的并不是道歉。请你好好说明,你这是在做什么?」
比吕发射出寄宿杀气的目光,他试图靠近奇路西亚,却立刻遭到攻击。周围的士兵们纷纷举枪刺向比吕。
比吕挥动「天帝」,轻轻挡开带有杀气的枪尖。
以左手夺下敌兵的长枪,并割断其颈动脉。对于从背后偷袭的敌兵,比吕则是将「天帝」的剑柄猛然一顶,当场击碎其喉咙。他转动长枪,卷起烟硝味十足的沙尘,顺势扫飞好几个人的脑袋。他乍然放手抛掉长枪,落地的冲击使得地面绽放丛丛血花。
「安静等着。」
比吕以食指抵在勾勒出一弯上弦月的嘴畔宣告。
仅是一个小动作,就让士兵们各个脸色一僵,停下了动作。
「好了,请你说明清楚吧……奇路西亚卿?」
大概是被恐惧所压垮了吧,只见奇路西亚像是忘了喜怒哀乐的表现方式似地,露出一道崩坏的笑容,双膝跪落地面。
「请您原谅!饶我一命吧!比吕殿下,请您饶命啊!」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领民!因为领民们被当成人质了!」
一个年纪老大不小的贵族,面对一个小了自己一轮以上、几乎可以当儿子的少年,竟哭得泪水滂沱,眼瞳中染满了惭愧之色。那蜷缩着臂膀的身影,看起来既凄凉又渺小。
「所以,你为了取信于我,才会密告奥尔良是叛徒吧。」
「请、请您原谅……!我实在无颜面对您啊!」
奇路西亚的额头贴紧地面,拼命开口求饶。
比吕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的脑袋,静静转过身。
「我其实早就明白了。打从一开始,就晓得你和联邦六国有所勾结。」
「……咦?您都知道了?」
「为了保护领民?说谎也要打个草稿。你根本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比吕的手臂猛然一挥,「天帝」随之幽光一闪。
「——!?」
大量的鲜血从奇路西亚的颈窝喷溅至半空。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至今之所以留你一命,只是为了制造出这样的状况而已。」
比吕表情冰冷地瞥了一眼滚落在地的头颅。
之后,将逐渐崩毁的世界的声音抛在身后,他茫然地仰望头顶。
『比吕殿下!请您快逃吧!至少也要保住您一个人!』
没有背叛的士兵们为了让比吕逃离战场,正试图突破包围网。
无奈的是,有人背后遭刺,有人胸口被贯穿,也有人被斩断了手臂,一个个死于非命。
『你们难道忘了葛兰兹的养育之恩吗?叛徒!绝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血泪纵横的士兵声声句句近乎诅咒的呐喊却未能传达。
生命最终断送在一把又一把无情突刺的长枪之下。尽管如此,叛徒的武器仍持续挥斩。
『精灵王啊,请赐死叛徒吧!并赋予葛兰兹荣光——!』
决定背叛只是为了保命。一旦露出瞬间的踌躇,立刻就会没命。
所以,每个人都封闭心灵,对着昨天的友人痛下杀手。
周围回荡着悲痛的哀号。
惨遭同伴背叛的人们,临死的泣吼不绝于耳、响彻四周。
比吕浮现出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接着下个瞬间,板起险峻的表情。
因为此时正传来一阵与战场十分不相衬的生物怒吼声。
他扫视周遭,发现了正被大批士兵团团包围的「疾龙」身影。
『啐,真是难缠!快点杀了它!』
数把长枪刺向「疾龙」,于龙鳞上划下一道道割痕。
悲痛的长啸直贯天际。
周围的士兵们或踹或踢地不停逗弄着「疾龙」。
『听说「疾龙」相当稀有。这家伙的兽皮可以卖到很好的价码喔。』
然而,「疾龙」无论遭受怎么样的暴力对待,饱尝怎么样的无理攻击,始终勇敢坚毅地挺身面对。
『哈,还不如我们留下来自己用。话说回来,它居然会闯进混乱的战场里。』
『别让它逃掉了。务必要置它于死。一定要收拾掉这种害兽。』
他们所言的确不无道理。
虽然有理,但毕竟只是区区的人类,凡事都存在着极限。
「这个世界的垃圾实在太多了。」
比吕涌现一股脑袋几乎快要沸腾的愤怒,他纵身一跃。
全身迸散出黑暗而混沌的霸气——
「喂……不要对我的随从出手。」
比吕「天帝」一挥,一剑斩落捉住「疾龙」脖子的士兵脑袋,接着将攻击的矛头转向周围的敌兵。所有伤害「疾龙」的人无一幸免,辱骂「疾龙」的人则是身首异处,下手毫不留情。尽管如此,比吕仍持续斩杀周围的敌兵,就像对杀戮乐此不疲一般。
「……抱歉。」
比吕走向「疾龙」,只见它正一脸茫然地眺望着染满血色的世界。
「我太晚来救你了。」
比吕温柔地轻抚「疾龙」的脖子,它以头蹭了蹭比吕的胸口回应。
看着如此顺从的「疾龙」,比吕不禁露出一抹浅浅苦笑。
「……已经够了。你快点自己逃离吧。」
又再温柔地摸了一下「疾龙」的脖子后,比吕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同时,拿起插在它侧腹的纹章旗。
「凭你的脚程,一定可以逃出战场吧。」
微笑说道的比吕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夹在「疾龙」背上的座鞍上。
「替我把这个交给丽兹。」
「疾龙」偏着头,发出一声惹人怜爱的低鸣。
从它的眼瞳中,可以感受到它想要留在比吕身边、想要跟随他的强烈意志。
「放心吧,不必担心我。」
比吕伸手搭在「疾龙」的脖子上,将它的头拉向自己,并靠近额头轻抵,而后绽开一抹微笑。
「我等一下就会追过去的——你先去丽兹那里等我吧?」
比吕用无比轻柔的声音,挂着与他年纪十分相符、充满少年气息的笑容说道。
之后,比吕退开「疾龙」身边,而「疾龙」也听从他的交待,开始迈步疾奔。
不过,它中途一度停下脚步回过头,轻声鸣叫。
耳闻那有如死别一般的悲伤音色——比吕只是微笑着挥挥手。
极少有人能够挡下以惊人速度放步奔驰的「疾龙」。
如果无须战斗,只要一心想着逃跑的话,凭它一定可以平安脱离战场吧。
目击到这一幕美丽光景的敌兵们,甚至忘了要攻击,一脸愣怔地伫立原地。
「感谢你们耐心等待了。」
比吕端举起「天帝」,并将「黑龙纹章旗」插立于地面。
迎风飘扬于半空的黑龙,其姿态仅有「气盖山河」一词足以形容。
明明只是一面旗帜,敌兵们却像是被震慑住似地纷纷后退。
环顾四周,放眼所及只剩敌兵——包括过去曾经的同伴。
然而,竖起耳朵细听的话,可以听见剑戟互击声。声音的主人是仍在某处持续抵抗的士兵们。只是,那些声音就在比吕每次呼吸间,陆陆续续空虚地消逝而去。
比吕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么就开始吧,你们所期待的事。」
轻脆的一声弹指。
周围空间开始扭曲,伴随着眩目刺眼的光芒,出现一道道裂痕。
那是「天帝」持有者才能拥有的「特权」。
无以数计的精灵武器布满了四周空间,于地上洒落万千星子。
明明是大白天,于地面上展开的满天星空,绽放着与太阳难分轩轾的光辉。
「你们做好觉悟了吗?」
有如死刑宣判一般的声响,所有人脸上无不噙满恐惧。
若只是平凡的一介少年,士兵们或许会嗤之以鼻、一笑置之吧。
然而,站在眼前、散发着异样氛围的少年却非泛泛之辈。
他驱使着与神祇无异的力量,却又隐隐约约显露出近乎恶魔的残虐心。
「希望各位不要做出无谓之举。我想应该没人想要痛苦地死去吧?」
——倏然,少年消失了身影。
就在那一瞬间,战场静谧无声,仿佛所有声音都从世界退去了一般。
士兵们甚至忘了要呼吸,只是一味呆愣地注视着「黑龙纹章旗」。
『咦——喂,怎……』
序幕唐突地揭开。
一名士兵毫无预警地有如下半身瘫痪一般倾倒。当第二人倒下时,第五人也同时丧命,第六人倒卧于地时,第十人也咽下最后一口气,第十一人倒地不起时,第二十人跟着气绝身亡。仅是转瞬之间所发生的事——牺牲人数的遽增却是历历可见。还完全摸不着头绪的士兵们,就这么被拖进黑暗之中。
『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陷入恐慌的同时,士兵们的精神也随之崩坏。
每个人纷纷丢下武器四处逃窜。却不知道该逃往何处才好。
就在迟疑之间,联邦六国的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倒卧于地。
蜷缩着身体向神祇祷告的士兵遭到割喉。转身逃离者则被无情地贯穿心脏。勇敢挺身反抗的人,同样没有获得垂怜,终究身首异处。
『是「黑鸦」!宣告终焉之人现身了——!?』
白银光辉在联邦六国的士兵颈间一闪而过,鲜血随即从颈窝喷溅而出。
飘浮于空中的精灵武器以惊人速度一把、三把、八把、十四把地消逝而去。展开单方面虐杀的战场上,只有划破空气的颤栗声响回荡四周。
无数的银白色余光划过发出悲鸣的士兵身体,甚至打断了还来不及出口的痛苦呻吟。
激烈的斩杀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又再加速。
那是唯有「天帝」持有者才能拥有的「特权」——「神速(路西法)」。
——神光雷火。
天空崩塌,世界渲染成一片银白。
几乎灼烧眼球的光量,将视野化为一望无际的纯白。
不久后,放眼尽是满地遍布的无数尸体,没有任何一个幸存者还能够开口碎嘴。亡者们的鲜血染黑了地面,仿佛阳光全被云朵遮覆住了一般。
在这片有如地狱绘卷似的惨况中,「黑龙纹章旗」始终优雅地飘扬于中央。
「……就先这样吧。」
比吕静静伫立在被尸体包围淹没的旗帜底下。
不过,相隔一段距离外,远眺着比吕的士兵们,正高举武器朝他步步逼近。
他们的眼瞳中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恐惧。
尽管如此,似乎仍拼命地自我勉励,没有人转身逃跑。
「真是了不起,名不虚传呢。」
对峙的双方之间——忽然落下一道开朗得近乎突兀的语声。
布满比吕眼前视野的士兵人群,有如摩西分海似地一分为二。
一名女子从中现身,她边拍手,边朝着比吕走来。
「毫无保留地展现力量,真令人赞赏的男人。」
有如玻璃工艺品般细滑的白皙肌肤。宛若琥珀的清澈双瞳中,蕴涵着红铜般的冰冷寒意,由于眼形细长,给人的印象就好比是一对锐利的尖刀。尽管如此,依旧无损女子的魅力,细长脸蛋寄宿着孤高凛然的品格,五官面貌更是让见者无不连声赞叹。不过,女子的外貌之所以格外引人瞩目,同时也是因为她身穿着一袭与凄惨战场十分不相衬的、奇异而招摇的华服。
在一般人看来,那身打扮只会让人怀疑她是否疯了。因为她身上没有配戴任何可以阻挡箭矢、刀剑等威胁,用以防身的铠甲。纤细的身体仿佛轻轻一击就会折断似地,看在常人眼里,大概会以为她是误闯战场的贵妇人吧。
(这也就表示,她身上一定有着某种力量吧……)
总算能够遇见真正目标,比吕不由得卸下心中大石地叹了口气。
「妾身是露希亚·蕾比亚·德·安古伊丝。」
女子落落大方地报上名号,并将铁扇指向比吕。
之后,她浮现一抹有如戏耍人类之蛇一般的妖艳笑容。
「你就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比吕没错吧?」
以威风凛凛来形容女子是再适合不过了。纵使面对比吕的霸气,她依旧能够侃侃而谈,甚至沉着冷静地扬起无所畏惧的笑容。
「没错——我就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妾身一直很想会会你呢……真的是……衷心地想与你见上一面。」
露希亚以舌尖濡湿嘴唇,并绽开一抹美艳笑容,表情就像是发现猎物的蛇一般危险而不祥。
「那真是太好了。正巧我也很想见你。」
「简直令人颤栗不已。被你那充满杀意的双眸注视着,妾身不禁好想哭呢。」
露希亚欣喜若狂地用力抱住身体,脸颊升上两朵红云,吐纳着紊乱的气息。
「我也是,被你这么美丽的女性紧盯着看,根本完全无法动弹。」
「就好比是蛇与青蛙吗?你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么懂得说好听话的人啊。」
两人的谈话微妙地空泛,就像是在互探底细似的诡谲视线于空中交会。
「话说回来,你居然能毫不犹豫地杀掉奇路西亚卿的儿子?」
「…………无论有任何理由,背叛都不可原谅。」
「哼——报告书上提到你为人冷酷无比,看来的确没错呢。」
「从他的主张听起来,他并不是为了家人——而是以领民为优先吧。如果真是如此,留他一命倒也无妨,但是当我看到他的眼睛时,便立刻知道他在说谎。」
那是一心只想着保命的男人的眼神。绝不是会为了领民着想而行动的人。像他那种家伙,没道理饶他不死,如果想到往后的事,将他斩首才是为了这个世界好。
「你明明满嘴仁义道德,一旦动起手来倒是丝毫不顾情面呢。」
「我只是不想后悔。」
「真干脆的男人,妾身并不讨厌迅速做出判断的男人喔?」
露希亚像是在品鉴比吕似地,以舔舐般的视线望向他。比吕不禁升起一股背脊发凉的感觉。察觉到这一点的露希亚,愉悦地开口:
「你还记得『老师』吗?」
比吕闻言,肩头惊颤了一下。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是一千年前,对比吕助益良多的人物之一。
对于当时刚被召唤至这个世界的比吕来说,「老师」就有如爷爷一般的存在,教会自己许多事情。
更何况「老师」是「黑天五将」其中一人。更是让比吕想忘也忘不了。
听见这道奇怪的质问,比吕蹙起眉。露希亚看到他的反应后,愉快地大笑起来。
「你其实就是『军神』吧……听到『老师』就知道是谁的人少之又少喔。」
「是又如何?」
「要不要跟随妾身呢?」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比吕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露希亚对于比吕的态度,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挂着和煦的表情朝他伸出手。
「你应该晓得吧?联邦六国当初建国的真相。妾身认为,原本的话,你应该是身处六国阵营才对。」
「若是我拒绝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妾身会取下你的脑袋。尽管有愧于祖先,但也莫可奈何了。」
露希亚立刻做出回答。感觉不到丝毫迟疑。
「那么只能一战了。我绝不会舍弃葛兰兹。」
比吕神色落寞地微笑说道,并端举起「天帝」。
露希亚同样用诚挚的口气回应,像是要表达对比吕心意的尊重。
「……问了你无趣的问题,请你见谅了。」
她仿佛是感到羞耻般地俯下视线,展开铁扇轻掩嘴角。
「既然如此,想必多说无益了吧?」
「没错。开始吧……」
「就让妾身好好见识一下,面对三万大军的最后垂死挣扎吧。之后,你就以『军神』之姿,华丽地殒落吧。」
露希亚手中铁扇猛然指向比吕,此时,从她身后窜出两道身影。
「喂喂,露希亚女王陛下!你也太晚呼叫我们了吧!」
「尹格尔,废话少说了,小心咬到舌头喔。」
「喔……真是突然。」
朝着比吕踪身跃近的是两名奇妙的男女。
比吕瞬间便判断他们身手非凡,于是一开始就拿出全力迎战。
「哈哈,臭小鬼!你承受得住我的攻击吗?」
「真是吵杂的苍蝇。」
高举于头顶的「天帝」捕捉住其中的男性猎物,一阵强劲力道随之传来。
承受不住攻击的是地面,只见地面有如碎裂般大幅塌陷。
沙尘漫天飞扬,比吕也趁机往后一跃,试图拉开距离。
「哎呀,真可惜,此路不通喔。」
一道语声从比吕的身后传来,他将原本握在右手的「天帝」绕过身后,换至左手。
之后打横端举着「天帝」,右手则扶在剑刃上,进入防御架势,以毫厘之差勉强挡下攻击。
然而,却无法抵销掉冲击,比吕硬生生被撞倒在地。
立刻翻起身的比吕面前,一男一女手持武器从容而立。
「我是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往后请多指教了。」
女子慎重而客气地打招呼,但总觉得莫名可疑,而且隐约透露出阴险的性格。
此外,女子使用的武器是与她纤瘦身材极度不相衬的大锤。
「尹格尔·德·巫璐佩司,即将诛杀你之人的名字!」
另一方面的男子则是有着一头短发,以及端正的五官。显露无遗的傲慢态度散发着压迫感。他举在肩上的三节棍释放出奇妙的粒子。
不过唯有一点无庸置疑,那就是两人身上都具备了仅有身经百战的强者才会有的霸气。
「我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比吕脚下一蹬,放步疾奔起来。
先是小试身手,比吕将「天帝」轻轻一挥,探探对方的实力。
「哈,简直慢如龟速!」
连结短棍的铁链锵啷作响,三节棍有如生物一般地蠕动,挡开挥落的「天帝」。
接着一把大锤伴随着风切声从旁飞至。比吕以脚扫起一阵沙尘,确认避开大锤的攻击轨道后,猛然举起「天帝」刺向沙尘。
随即传来一道遭钝物击中的手感,比吕知道对手挡下了自己的攻势。他当场以右脚为中心,一个扭身,顺势以左脚跟踢向尹格尔的脸颊。
「啊嘎!?」
比吕瞥了一眼倒卧在地的尹格尔后,往前一个跨步,掌心用力一击。
「唔咕!?」
比吕一掌打在逼近眼前的露卡下颚上,逼得她步履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
原本是抱着打碎她下巴的决心出掌,但她的身体却远比想像中更加结实。
「……那是世界五大宝剑吗?」
尽管比吕对于两人手上的武器没有印象,但既然可以跟上自己的攻击速度,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的武器与「天帝」同样,都是世界五大宝剑。如果是像迦达一样的纯种魔族或许就很难说,但混有各种血统的联邦六国,力量很可能与「人族」相去不远。
「你还真清楚呢。你说得没错,这是法净剑五灭——『金刚杵(梵桀喇)』。顺道一提,尹格尔持有的三节棍也一样,称为『讨净棍(沙轮迦)』。」
法净剑五灭——
「人族」与「长耳族(阿尔芙)」过去尚处于合作关系时,共同精制出的五把宝剑。
然而,制造者并非精灵王,而是妖精王。
法净剑当中寄宿着「妖精化(阿尔芙)」之人的灵魂,与精灵剑五帝一样,都拥有自我意志。相较于其他世界五大宝剑,法净剑在持有者的选择上并无特别的坚持,祂们会出现在青睐之人的梦里,连同武器赐与其庞大力量。
(早知道,当初真应该多问清楚的……)
一千年前的比吕,仅有遇见过一名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亦即被幻霞净(苏达梨舍那)选中之人。根据当时的情势,世界五大宝剑的持有者理当都会被派遣至世界各地,致力于阻止「魔族」的侵略。到了大战末期,「人族」与「长耳族」反目成仇,比吕也就没有再见过那名持有者了。
「那么,你的武器也是世界五大宝剑吗?」
露卡偏过头问道。尹格尔则是将视线投向「黑椿姬」,一脸无须多问的表情,只是瞪着眼注视着比吕。
比吕判断没有必要隐瞒。因为欺瞒世人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不——为了今后的计划,反正更应该让他们知道才行。
「这是精灵剑五帝之一的『天帝』。」
「——此话当真……?」
惊呼出声的是站在巫璐佩司姊弟身后的那名人物——露希亚。
她一说完,随即以手覆住嘴角,像是对于惊愕颤栗的自己感到羞耻似地。
「无论屠杀了再多敌人,其剑身上也不会沾染任何一点血渍。」
绽放美丽光辉的白银之剑,正是英雄的证明。
拯救濒临灭亡的国家,并征服周边诸国的王剑。
「掌控天地人的双黑英雄王所持有的一把宝剑,必定会带来胜利的不败之剑。」
已然成为传说的宝剑,淹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如今则被称为「遗落之剑」。
「呵呵呵,妾身就一直觉得奇怪……如果是这样,也难怪会有必胜的确信了。」
比吕注意到露希亚向尹格尔使了个眼色。
还来不及思索他们有何企图——露卡早一步逼近至眼前。
「唔!?」
「让我见识一下那股力量吧!英雄王所操控的力量!」
大锤——金刚杵带着呼啸风声进逼而来。虽然比吕挡开了攻击,但手心却传回微妙的异样感。只是,没时间让他深究,尹格尔紧接着发动突袭。
「哈,同时对上两名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一定很吃力吧?」
三节棍以不规则的动作瞄准比吕的脸颊——
「很遗憾,我『看』得一清二楚喔。」
比吕躲开攻击后,顺势一拳挥向尹格尔的鼻梁。当场被轰飞的尹格尔在地面上翻滚了数圈,最后他伸直双臂,才硬是停下了动件,并站起身。
他的脸上不知为何蕴满了愤怒之色。
「为什么你从刚才就一直只使出拳击,拿出真本事吧!」
「只是玩玩罢了。」
比吕清楚地说完后,空气当场为之冻结,他耸耸肩偏过头。
「我反而才想问你……」
「………啊?」
「不过是杀只蝼蚁,为什么我非得使出全力不可呢?」
空白、沉静、寂然、封闭。一阵难以言喻的——静谧,盘踞在两人之间。
「哈,嘻啊……」
尹格尔的表情开始崩坏,几乎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臭小子——!」
杀气非比寻常。尹格尔全身爆发出显而易懂的明确杀意。
而另一方面的比吕则是一副满不在乎地眯起眼,接着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
「抱歉了,你的话实在很难听清楚。」
「我要杀了你!」
尹格尔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两人之间的距离,逼近比吕的面前。他往前一个屈身,闪开了比吕瞄准后脑挥出的拳击。接着以毫厘之差,以手挡下他朝脸部使出的膝顶。之后尹格尔刻意将身体一倾,脚尖由下往上奋力踢向比吕的左眼。
比吕的拳头撑在地面,奋力一个扭身。成功回避的下一秒,视线余光瞥见露卡正高举「金刚杵」猛然挥落。
正当比吕准备抬脚踢向露卡的脚踝,说时迟那时快,「黑椿姬」早一步采取防卫反应。多亏于此,比吕可以将意识集中于尹格尔一个人。而于此同时,「金刚杵」与「黑椿姬」激烈冲突。
三人引发的强劲战斗震波,卷起大量的沙尘漫天飞舞。
激烈的剑戟声撼动耳膜,火花朝四周迸散开来。攻势一波又一波地反覆发动。
双方你来我往展开猛烈攻防——不久后,两道身影从沙尘当中飞奔而出。
是露卡与尹格尔。两人全身皆布满了大小擦伤,肩膀上下起伏大口喘息,双眼直瞪着潜伏于沙尘里的狂兽。
之后,当漫天的沙尘被风吹散时,从中出现的是毫发无伤、傲然而立的比吕。
「呵……已经结束了吗?」
比吕的气息虽然有些许紊乱,但脸上仍噙着笑意。
见识到比吕压倒性武威的巫璐佩司姊弟,一脸懊恼不甘地紧抿嘴唇。
「明明以一敌二……根本是怪物……你真的是人类吗?」
露卡的眼角微微抽搐,难掩惊讶地看着根本无法伤及分毫的比吕。
习以为常了……每次比吕将敌人逼入绝境时,总会听到同一句台词。
听久了总是会腻的。比吕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当然,只不过是稍微强壮一点的人类。」
千年之前,比吕曾要求自己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不懈。正因为有想守护的人们,于是才会抱着不惜一死的觉悟,每天勤加锻炼。为了变得更强,拼了命地挣扎不放弃,最终总算取得了力量。
「黑椿姬」与「冥帝」都是在努力过程中取得的,绝对没有借助不当手段。当时的比吕期许永远都要比任何人更加强大,其结果便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不过,总是迟了一步。我不断地失去重要的事物。」
比吕语气淡然地轻喃——同时泛开诡谲不祥的笑意。
「呐……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心灵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感到满足呢?」
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并不奢望会有答案。
然而,巫璐佩司姊弟面对这道突如其来的质问,不由得一阵困惑,再加上比吕身上散发出的氛围唐突地倏然一变,让他们完全错失了先机。
比吕全身缠绕着狂气,用如野兽般俊敏的动作,攻向巫璐佩司姊弟。
「咕!?」
尹格尔的脸颊挨中强烈一击,从他口中吐出大量鲜血、溅满四周。
洁白的牙齿于地面弹跳,尚未停下时,一旁试图反击的露卡还来不及行动,一道强劲踢击
便正中她的腹部。
「唔~~~~!?|」
露卡紧抱着肚子,痛苦不堪得几乎快要伏身跪倒。然而,比吕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拉向自己,接着以背部着地的姿势,把她重重压倒在地,过程连一次喘息的空档都不到。
「嘎啊!?」
比吕以左手按住露卡纤细的脖子,右手则灵巧地转动「天帝」的剑柄,改为反手持剑—而后气势腾腾地朝她的胸口挥落凶刀。然而途中,「天帝」的剑刃被人弹开,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仅划过露卡的脸颊后插入地面。
出现搅局的是从旁伸来的三节棍——「讨净棍」。
「不准你伤害姊姊!」
比吕双脚使劲一蹬,纵身往后跳开。巫璐佩司姊弟也趁机与比吕拉开距离,以重整态势,
或许是因为自知处于劣势,而变得谨慎吧。
「……你没有同伴了。你还打算奋战多久?」
尹格尔举手拭去嘴角滴落的鲜血,同时说道。站在他身边的露卡边是调整呼吸,边是忿忿然地以炽热目光瞪着比吕。
「的确呢……」
比吕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同伴。
放眼所见,仅有高举着枪、剑、弓,团团包围住比吕的敌兵。原本还拼死顽抗的同伙士兵们,大概也遭到诛杀了吧,已经听不见喧嚣声。说到底,由于西方贵族奇路西亚的背叛,打从一开始,比吕的同伴便近乎于零。
虽说如此——
「我可不能放弃吧。」
绝望的状况——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彻底放弃,并做好受死的觉悟了吧。
然而,像这种怯懦的软弱意志,在比吕身上是绝对找不到的。
「为什么你还能那么从容……难道你有可以从当前的绝境里,逃出生天的手段吗?」
尹格尔像是对比吕那副态度相当看不顺眼似地,紧紧皱起眼角,内心的焦躁显露无遗。
胜负已定。葛兰兹军已经没有余力逆转当前的情势。
然而,尽管身陷四面楚歌的状况,比吕却依旧表现得泰然自若,这也让尹格尔难以拂去内心的不安,寄宿着锐利光芒的双瞳,正闪烁着动摇。
(还差一点……看来得再露出多一点破绽才行吧。就只差一步了……)
比吕松了松领口,吐出一口气。
为了避免自己的目的被看穿,比吕从刚才便一再地反覆挑衅,现在则是进入收割成果的阶段了。
「管他什么绝境——如果只是要逃生的话,根本不成问题。凭我一个人就够了吧?」
比吕往后退一步,像是要打探情况似地,瞥了一眼身后。
「我可不会让你逃走的!」
尹格尔额头上青筋毕露地猛然攻向比吕。
连番挑衅之后,再表现出想要逃走的样子,对方一定就会抱着必死决心发动攻击。
当比吕接下足以撼动内脏的沉重一击时,视线蓦然落在尹格尔的左手上。
——蓝色结晶石。
沐浴在阳光下的结晶,绽放着宛若苍穹的亮光,那是法力的聚合体。
因此,也被称之为法石,上头寄宿着「长耳族(阿尔芙)」独有特征的奇迹之力。
如果说「魔族(琐罗斯德)」寄生于体外的魔石拥有的是支配之力,那么「长耳族」寄生于体外的法石便是具备治愈之力。好比尹格尔身上原本的小伤口,如今便已经都愈合了。
只是,他并未拥有纯正的「长耳族」血统。不过,联邦六国所治理的克林姆地区自古以来,便是众多「长耳族」居住的土地,尹格尔体内的血统,应该也算得上浓烈吧。而他的姊姊同样也是如此。
「尹格尔,让你久等了。就在这里彻底击溃那个男人吧。」
正当比吕忙着应付尹格尔的攻击时,两人之间出现空档的瞬间,露卡立刻挥动大锤加入战局。她身上的肌肤充满光泽,美丽而白皙,重点是没有一点伤痕。
强烈的震动——「金刚杵」敲碎了地面。
忽然卷起一阵狂骇强风,露卡的身影被沙尘掩去、不见踪迹,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利用法石治愈了伤口。
「真不错呢。这样才是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如果没三两下便死去,可就太无趣了。」
「你从刚才就在碎念个不停——吵死人了,臭小鬼——!」
一击都无法命中,甚至连擦过皮肤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更让尹格尔焦躁不已。
(好了——换我出招吧。)
比吕单手拂散沙尘,纵身跳到尹格尔身前咫尺之遥,并将「天帝」垂指地面。
这是可以确实夺命的距离——被看穿破绽的尹格尔,表情扭曲得近乎可悲。
不想死——他的表情正如此诉说着,并以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的眼神望向姊姊。
「等一下——!?」
当露卡阻止的声音传来的同时——
啪——响起一道非常轻微的声音。
「呃、啊、咦?」
尹格尔发出一声愣怔。
由于感觉不到疼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还黏在脖子上。
尹格尔瞪大双眼,将手贴在微微泛红的额头上。
「做好死亡的觉悟了吗?」
比吕打从心底愉悦地宣告。他拗折起左手的中指。
明明可以确实杀掉尹格尔的,比吕却只是以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什……你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刚才不就说了?」
比吕扬起一抹无比挑衅、无比傲慢的笑容。
「——只是玩玩罢了。」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尹格尔发出生硬干涸的声音,怒目而视。忍无可忍的耻辱让他的内心完全崩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尹格尔的法石仿佛呼应着他的冲天怒气,绽放出令人眩目的光辉。
比吕眯细眼,眺望着这幕光景。
「终于吗……」
一股足以让四周空气随之漩涌的庞大力量,几乎快从法石当中倾泻而出。
「姊姊!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尹格尔大声喊道后,将视线移向一旁依旧只是静静旁观的露希亚。
「你可要遵守约定啊!」
话一说完,尹格尔随即鲁莽无谋地毅然攻向比吕。
三节棍描绘出不规则的轨道,瞄准比吕的头部猛攻。比吕一个扭头,闪过一击,再以「天帝」剑柄挡下第二击,而被弹开的三节棍连结部位的锁链,顺势缠住比吕的手腕。动弹不得的右手臂有如被老虎钳夹住一般,之后一道惊人蛮力用力拉扯比吕。
就在那个瞬间——比吕的左手松开「天帝」,并以右手接住,接着以剑猛然刺向尹格尔。
然而,瞄准颈间攻击的剑刃,最后只轻轻划破他的左脸颊。成功避开的尹格尔,脸上浮现雀跃之色。
同时,从他紧握的棍棒当中,弹出镰刀状的匕首。
「臭小鬼——受死吧?」
尹格尔腾跃而起,使出蕴涵浑身解数的强力斩击。
比吕见状不禁一声咂舌。由于右手被固定住,根本无法拉开距离,也没时间闪避,如此一来,「黑椿姬」理所当然地会对主人的危机做出反应,就在刀刃砍进脖子前的最后一刻,黑衣及时缠住匕首阻止。尽管只是一瞬间,但尹格尔确实因为惊愕而停下了动作。
真的只是一眨眼的短暂片刻——然而,却是足以致命的空档。
「不能露出破绽喔?」
比吕当然不会放过这道破绽,他毫不留情地以「天帝」的剑刃狠狠噬咬尹格尔。
尹格尔的手臂高高地抛上半空,鲜血染红了天幕。
「露出破绽又如何!」
尹格尔带着一脸阴气逼人的表情,仅以右手的力量将比吕拉向自己,接着给予一记头锤。额头与额头猛烈冲突,比吕的视野因此一阵倾摇。
然而,比吕当然也不会闷不吭声地一味挨打——
「噗咕……」
「天帝」深深地刺进尹格尔的侧腹。
「臭小鬼——!」
尽管表情因痛楚而扭曲,尹格尔依旧用有如恶鬼般的狰狞神色加以反击。对于插在自己侧腹上的剑刃,丝毫不以为意。无穷无尽的力量倾泻而出,三节棍瞄准比吕的脸部。然而,比吕却连闪都不闪,放心地将防御工作交给搭档「黑椿姬」。
「我当然知道了。『黑椿姬』绝对会跳出来碍事!」
就好像正在等待「黑椿姬」行动的这一刻,尹格尔双眼绽放晶亮神采,大大地张开口。
「把我的左手臂给我!」
尹格尔扔掉「讨净棍」,以身体用力将比吕撞倒在地,接着跨坐在他身上。同一时间,他的左手臂从天而降。
「给你吧!尽管吃掉吧!」
尹格尔将至今依旧不断从断面渗出大量鲜血的左手臂,用力压进「黑椿姬」里。
——此时,异变陡生。
「黑椿姬」停止了动作,黑衣无力地垂落地面。
「看来传说是真的啰?」
尹格尔的拳头重重打在比吕脸上。
「哈,如果的确如传说所言,『黑椿姬』是用『那个』打造而成的,那么就能借由法石的力量加以封印!」
右拳一而再、再而三地挥落。比吕以大字型仰躺在地,承受着冲击。
「你就这样乖乖死在我的虐杀之下吧!至今为止的耻辱,我要全部讨回——!?」
尹格尔唐突地停下动作。犹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因为当拳头挥落的瞬间——尹格尔「看」见了。
那道诡谲不详的笑容,那双吞噬一切的深渊之瞳。
「就只是这点程度吗?真让人失望。」
「——嗯嗯!?」
仅仅一击,比吕使出灌注了非比寻常之力的拳击。
尹格尔锻炼有素的巨大身躯腾空飞起,不过,他随即灵巧地一个扭身、重整态势,漂亮落地。然而下一秒,只是被风一吹,整个人便失去平衡横倒在地。
这也难怪了。光是他还能保持意识,就已经够让人不可思议了。
大量鲜血从失去手臂的左肩喷溅而出,侧腹同样源源不绝地汩汩冒出血液。尽管如此,仍然可以感受到,他还想再战的气魄。
「尹格尔,你先休息吧,接下来就看我的。」
说着的露卡用与她纤瘦身形十分不相衬的大锤——「金刚杵」猛然敲击地面。接着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松举起那把巨大武器,一瞬间便屏除了与比吕的距离。比吕往前跨出一步,企图采取回避动作,然而——
「……居然被压制到这种程度吗?」
毫无动作。不,应该说无法有所动作。
「黑椿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彻底沉默。
接着——来势汹汹的猛击贯穿了五脏六腑。
「嘎!?」
比吕无法化消冲击,整个人重重撞上地面。
尽管他立刻作势想要起身,但身体却有如铅块一般沉重。
「因为『黑椿姬』吸纳了我亲爱弟弟的法石啊。除非与『黑椿姬』断绝关系,否则法石的影响也会扩及契约者。总之,只要解除誓约就可以了……不过,要解除可没那么简单吧。」
「……呵。」
「有什么好笑的?」
「不,我只是想到,这么一来,我们终于算是旗鼓相当了。」
比吕扬起视线,就看见露卡的嘴角正微微抽搐。
「口气真不小!」
腹部遭到猛力一踹的比吕,在地面翻滚了数圈。他才借力使力地蹲坐起来,露卡立刻逼至他的面前。
「受死吧——我会留下你的首级,内脏则会全数捏碎!」
或许是想像到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惨剧吧,露卡的眼眸染满了喜悦之色。
「金刚杵」朝着比吕的头部重重挥落。
比吕见状,立刻一个翻身,却还是无法躲开攻击。
随即传来物体四分五裂的声音。一道有如身体遭人扯裂般的剧痛窜过全身。
比吕还来不及确认痛楚的原因,尹格尔忽然从视野一角纵身跃近。
「哈哈!看招——!」
眼前忽然一片黑。唯有碎石的声响搔动着耳膜。尽管如此,比吕的意识依旧清醒。
他在脑海中思索着下一步的动作,手撑在地上作势起身,却无法如愿。
「啊、嘎……」
毫无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地方缺了一个大洞似地,使得比吕的动作处处受限。
究竟是什么?比吕以空洞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右手臂——肩膀以下空空如也。
「受死吧——!」
比吕的脸被迫腾飞至半空,一道像是下颚碎裂的声音回荡于四周。
——随之响起世界崩毁的声音。
「啊——」
蓝天近在眼前。
苍穹——群青——然而,却在倏忽间染成血红。
微温的触感透过脸颊传来——包覆在黑衣之中的手臂从半空掉落。
「哈哈,自作自受——正所谓大意失荆州吧……」
染成血红的世界里,一名男子正高喊着胜利。
有什么事值得那么高兴呢——让人忍不住好想看看,他因为绝望而哭肿双眼的表情。站在男子身旁的女子,同样一脸像是松了口气似地眺望着比吕。
想必——女子放声泣喊的表情,可以带给自己美妙无比的至高愉悦吧。
「还有一点……」
比吕无意识地流泄出一句低喃后,试图站起身。
然而——
「因为『黑椿姬』而无法动弹吧?而且还失去了惯用手,你就乖乖躺着吧。」
男子乐不可支地大笑,接着猛然一踹,比吕整个人无力跌坐在地。
「这下姊姊就能成为国王,我则担任辅佐官。只要取下你的首级,计划就结束了。」
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吧,他的呼吸显得紊乱,喜不自禁地高高扬起嘴角。
「喂,『军神』,最后有没有什么遗言想说——」
叩咚——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撼动耳膜。
喷出的血液带着温暖触感,从比吕的头上纷飞飘落。
接着,有如沙包重重落地般的沉闷音色,回响于静谧的战场。
比吕转动空洞的眼瞳,视线一路追着以不规则的轨迹,滚过地面的头颅。
「——别在我耳边大吼大叫的。会害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瞬间——响起一阵悲鸣。
「不—————……!」
愤怒淹没于悲伤之中,悲伤则化作了呐喊,最终交织于混乱。
比吕望向声音的来源。
视线前方,露卡以双手掩面,不愿去正视现实。
「骄矜易生破绽。既然人已经死了,再多的忠告也是枉然了,不过——」
比吕加深脸上笑意,同时站起身。
「——期待你下辈子的成长了。」
「天帝」从比吕的左手消失无踪,取而代之出现的是,散发着不祥黑暗的「冥帝」。
「黑椿姬」仍然持续沉默,但右肩的失血已经止住。
虽然五感显得滞钝——但并不妨碍自己遂行目的。
「——我要杀了你,受死吧!」
忽然传来一道爆炸声。比吕望向来源处,只见露卡有如恶鬼一般,表情狰狞地怒瞪着自己。她全身迸发贲张的霸气,脚下地面随之塌陷——大量的沙尘漫天飞扬。
比吕可以切身感受到露卡的愤慨,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嘴角却近乎诡谲地高高扬起。
「先给予希望,再让其品尝绝望,接着在眼前垂下一缕期待,最后将人用力推落地狱。」
这正是可以增强法石力量的方法。
如此便能形成比世界上现存的任何宝石都更加美丽、闪耀,寄宿着绝大治愈能力的法石。如果是法净剑五灭持有者所形成的法石,其中寄宿的力量,一定远远超乎想像吧。
「多亏你,这下总算完成第二项条件了。」
比吕举起「冥帝」备战,只见表情丑陋扭曲的露卡朝着他猛攻而来。
「受死吧!受死吧!受死吧!受死吧!受死吧!受死吧!我要杀了你——!」
她的左手镶着美丽闪耀的法石——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脸上,则布满了丑恶之态,化身为一头令人不忍卒睹的可悲野兽。
「你尽管憎恨我吧。我甘愿承受一切。」
比吕朝露卡绽开一抹微笑,接着压低重心——剑光一闪——斩断露卡的左臂。
露卡的身体有一瞬间悬空飞起,却丝毫无法阻止她的气势,她随即又再卷起暴风袭向比吕。
「啊啊啊啊啊啊,还命来!还命来!还命来——!」
过大的动作只会破绽横生,不过现在的比吕根本闪避不了,硬生生被打个正着。
耳畔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虽然无法确认究竟断了几根骨头,但比吕并未倒下,勉强撑住了剧痛。
「……人必须在失去某些事物之后,才会变得更强。我保证,你一定还能继续成长的。」
比吕小幅度移动左手臂,察觉到危险的露卡,立刻往后跳开。
「没用了。这点程度的距离,是不足以逃离黑暗的。」
——死恐(穆斯贝尔)。
露卡停止了动作——不,唯有眼瞳染满了恐惧之色。
周围所有活着的万物,全都忘了时间的流动。
绿草、微风、小虫、马匹以及人类,同样全都僵止不动。
「扼杀时间——这正是『冥帝』的『天惠(格拉尔)』。」
比吕将「冥帝」水平端举,剑刃对准露卡。
「一视同仁地将所有生命带往虚无。」
——冥镜尸水(休瓦尔兹沃尔德)。
变化并没有降临。
世界的时间一直维持着停止状态。
然而,唯有压迫感正不停增强。流窜着恐怖的诡谲气息笼罩着世界。
瞬间——一泓如注的血花从露卡的胸口高高溅上半空。
「咦,啊?」
露卡茫然眺望着飞散的鲜血,接着白眼一翻,倒卧地面。
见证了这一幕的比吕,同样跟着单膝落地,口吐鲜血。
「唔……太浅了吗?」
比吕一脸痛苦地眯起眼,望向露卡。
只见露卡的背部仍微微起伏着,可以确信她还活着。
「医护兵!立刻替露卡治疗!」
一道豪气的宏亮声音响彻四周。
这道命令立刻被落实执行,露卡当着比吕的面,开始接受治疗。
「你还真的是……怪物呢。」
至今一直藏身暗处的人物终于现身了。
轻摇铁扇、优雅微笑的身影,简直是绝世美女的最佳写照。
「妾身现在还不能失去她。所以接下来,就由妾身来当你的对手吧。」
「哈,事到如今才出面……是打算抢走他们姊弟的功绩吗?」
「战场上是生是死,端看本人的实力。他们的实力不足以取得功绩!就只是如此而已吧?」
露希亚脸上不见丝毫羞愧之色,甚至还挂着无以为惧的笑容。
比吕露出一抹苦笑,将「冥帝」插立于地面,撑着身体站起来。
「那么……你打算动手吗?」
「嗯,妾身想要你的项上人头。」
露希亚一方面散发出深邃暗黑的妖气,另一方面却又酝酿出将男人玩弄于股掌般的性感魅力,同时冶艳地微笑着。
有如恶女的最佳写照。与她相比,克劳蒂雅根本只是个孩子。
「不过,要是你顽强抵抗也很伤脑筋。妾身可不想伤害你那张可爱的脸蛋。」
露希亚明显是睁眼说瞎话地说完后,接着取出一颗光彩夺目的法石。
从上头沾有血迹的这一点来看,应该是原本镶在露卡左手上的法石吧。
「别担心。无论你的尸体变成什么模样,妾身都会好好珍惜的。」
瞬间,只见她伸出手,动作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她的手有如一把利刃,刺穿比吕的腹部。
「嘎啊啊!?」
仿佛内脏被人翻搅似的触感,让比吕忍不住发出悲鸣。
看着痛苦不堪的比吕,露希亚一脸爱怜地——双颊翻起两抹红晕,满怀情欲地紧紧抱住他。
「你刚才战斗的身影,看得妾身不由得身体发烫起来呢。」
露希亚浮现出心醉神迷般的表情,情难自禁似地啮咬比吕的耳朵。
甜蜜的吐息搔动着比吕的耳膜,湿濡的舌尖煽情地游移。
此时,力量遭到封印的「黑椿姬」竭尽一切力量,企图采取行动。
「喔……你还能动啊?」
露希亚一脸不耐地蹙起眉,展开手中铁扇。
就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便让「黑椿姬」再度陷入沉默。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吧。妾身也是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
说完,露希亚像是要强调自己的存在一般,缓缓从比吕的腹部抽出手。
「啊、嘎……」
宛如内脏被拉出似的颤栗触感。
让人不禁有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之物的错觉。
然而,比吕非但没有失去任何物品——她反而还留下一颗法石作为赠礼。
「呵呵,别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啊。就这么对妾身的手依依不舍吗?」
真让人反胃——尽管比吕想这么反驳,但一张口,吐出的却是鲜血。
露希亚凝望着脸色苍白的比吕,并舔舐着沾满血的手。
「真美味呢……有种无比禁忌的味道。」
露希亚有如猫咪一般舔着沿手背滴落的血液,同时斜眼望向比吕。
「你当初也是这么吞噬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的吗?」
下一秒——露希亚的身体被震飞。
露希亚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地面一路滑行,最后撞上正在替露卡治疗的医护兵集团。巨大的强烈冲击,激起漫天的沙尘。
沸扬的鼓噪声中,尤其以确认露希亚安危这类的声音格外响亮。
「………」
比吕的肩膀微微轻颤一下。他的脸色苍白得有如亡者一般。
然而,双瞳中寄宿的是狂乱的激动情绪——愤怒。
比吕往前跨出一步,下半身却忽然一软,以单膝跪地。
「……原来啊,是这么回事啊。」
比吕这时才发现,大量的鲜血正从自己的右肩汩汩流出。
肚子上的伤口也没有愈合的迹象,怵目惊心的无数鲜血被大地所吸收。
法石之力的高速再生完全被封印住。
「……老实回答我,你究竟知道多少?」
比吕冷眼瞪视着毫发无伤、泰然而立的露希亚。
「妾身全都清楚。就如同妾身一开始所说的,除了你的真正身分以外,也包括你之所以变成那副哀凄样貌的过程——那个『女人』全都告诉妾身了。」
「…………请你务必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听见比吕的问题后,露希亚不知为何,却露出一脸诧异。
「妾身听本人说,你们明明见过好几次面啊?」
「…………『无名氏』吗?」
促成这个状况的元凶。与企图让「父亲」复活的「黑死乡(欧克斯)」有所挂勾,并巧诈地操纵休特贝尔揭旗反叛的人物。
「总之,目标算是锁定了吧……」
没人听见这句轻声呢喃,比吕勉励着自己颤抖的膝盖,奋力站起身。
此时——
「全军听令!取下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的首级!」
一道满载着愤怒的号令传来。
并不是露希亚。而是另有其人——比吕在一瞬之间便露出了然之色。
因为才治疗到一半的露卡,在士兵的搀扶下,正用噙满怨恨的眼神紧瞪着比吕。
「你怎么可以擅自下达命令?」
「闭嘴!尹格尔这个仇,我非报不可!」
两名长官吵了起来,底下的士兵们各个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过,最后让步的是露希亚,她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举起手。
「留他全尸吧,只要能明显判定死亡即可。」
下达的命令对比吕而言,简直残酷无道。
「永别了,『黑辰王』。」
「杀了他——!」
就在露卡带着憎恨的号令响彻方圆的同时,地面传来一阵剧烈震动。
那是布满眼前视野的士兵们,全军迈步疾奔所造成的大幅摇晃。
比吕转动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环顾四周。
(……看来是无路可逃了。果然还是无法遵守与她的约定啊。)
比吕之所以自愿成为诱饵,并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英雄欲。
他心里只是单纯地想着,想报千年前所受的恩。
仅是希望可以透过丽兹,回报过去从友人们身上获得的亲切温柔。
或许他人听完后,会忍不住发噱吧。说不定会认为真是无聊的理由,而嗤之以鼻吧。然而纵使如此,这对比吕而言,却是再充分不过的动机。
值得赌上性命、优先实践,也是绝不让步的念头。
「所以,我才能继续战斗。因为我想透过她,传达给他们知道。」
比吕注视着包围自己的三万敌军,冷静而沉着地如此宣告。
此时——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她的身影。
(丽兹……请你原谅唯有透过这个方法才能传达心意、如此没出息的我吧……)
比吕绽开一抹和煦的笑容,抬头仰望天空。
(我必须死在这里,这同时也是为了实现计划。)
即使地面上有无数生命牺牲殒落,万里无云的澄澈天空,却仿佛毫不知情似地。
天空从来不会与谁为伍,更不会安于某人的掌控。
无边无际延展的苍穹,才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主宰者。
(已经争取到时间……替葛兰兹大帝国留下活路了。)
比吕便是为此而自愿成为弃子,投身此战。
(丽兹……请原谅我透过信件向你道别。)
他浮现出半带自嘲的笑容,再度将视线垂落于地面,而后,周遭的喧嚣声逐渐消失。
(这将成为一道试炼,测试你是否具有成为皇帝的大器。所以,绝对不要漏看了任何可以迈向胜利的选项。尽管犯下一、两道错误也无妨。我事先替你留下了无数的可能性。)
比吕捡起倒伏在地的自己的纹章旗,并重新竖好。
「好了——放马过来吧。」
他扯开一抹宛如野兽般的骁勇笑容,左手再度握紧「冥帝」。
比吕伫立在只身无援的地方,瞪视着踩过死亡同伴的尸体、进逼而来的敌兵。
敌军明显心生动摇。各个惊愕得不禁全身打颤,就像是在感叹比吕的有勇无谋。
「就来试试看,你们能不能跨越绝望(我)吧。」
比吕对准迎面而来的敌兵——手中「冥帝」剑光一闪。
仅是轻轻一挥,当中蕴涵的力量却非比寻常。
转瞬之间,天幕上绽开一朵朵赤红的血花。
连发出悲鸣的空档都没有,数颗头颅伴随着令人寒颤的声响,重重撞上地面。
『对手已经有如风中残烛!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快点杀了他——!?』
比吕随手斩落了在耳边大呼小叫的吵杂敌兵的脑袋。
(………差不多了吧。)
每个人皆是争先恐后地竞相瞄准比吕的首级攻来,根本没有阵形可言。
「既然我恢复了,就让我好好大闹一番吧。」
比吕逞强地说着,但其实双膝至今仍颤抖个不停,仿佛随时都会瘫软。
体力也早就耗竭殆尽了。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轻易放弃。
因为还有人正等待着自己,于是,比吕死命地纵身一跃。
『怪、怪物啊!』
目标锁定指挥官阶级,比吕放步疾奔,只花力气斩杀挡住去路的敌兵。
(这个状况……不太妙。必须更加显目一点才行。)
包围自己的敌兵比想像中更多。这么一来,会妨碍到计划的。
『劝你还是认命地放弃吧!』
一名部队长才正打算从腰间拔出长剑,但比吕瞬间便屏除距离,逼近他的面前。
「居然连武器都没拿好,你是不要命了吗?」
『可、可恶——!』
不给部队长拔剑的时间,比吕一脚踩在他的剑柄上,顺势腾空跃起。
「……战场上可不容许大意轻敌喔。」
比吕在空中一个扭身,猛然斩断部队长的脖子。
接着动作极其自然地舞落地面,放眼环顾四周。
映入比吕眼帘的是,相隔一段距离外,搭弩张弓、严阵以待的敌兵。
为数惊人的箭矢正瞄准自己。尽管如此,比吕脸上的冷笑依旧没有褪去。
「真不错。正确的判断。」
正因为明白自己力有未逮,于是人们打造出武器,用以讨伐怪物。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正是弓箭。更重要的是,弓箭是最省事的制敌手段。
「只是,那不应该近距离发射吧……?」
比吕有些傻眼地低喃,随即,敌将一声令下,一波又一波的箭矢风暴袭卷地面。
即使比吕已经闪身回避,不长眼的箭矢仍旧兀自贯穿了群聚于他身后的敌兵。
比吕不禁觉得可怜。甚至萌生同情。
只不过是要打倒一个人,究竟要牺牲掉多少人才甘心……
纵使如此,依然可以做出这种无情判断的指挥官果然是强者,因为他知道踌躇只会横生破绽。
「哈,真不错的判断。没有一丝迷惘吗……完全是抱着置我于死的决心出招呢。」
如今「黑椿姬」这道绝对防御遭到封印,比吕只剩一个手段可以挡下飞射而至的箭矢。
他只靠着剩下的一只手臂,只靠着那只手上紧握的一把长剑,弹开密密麻麻射落的箭雨。
换句话说——光要避开致命伤就已经是极限了。
当近乎残暴的箭矢风暴平息后——比吕的脚边被无数箭矢所埋没,几乎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
「哈哈……还没完呢……」
比吕移动仿佛钉死在地面的脚,往前跨出一步。
(右眼失明了吗……)
他以左手背擦拭昏暗模糊的视野,却传回黏稠的悚然触感。
反正还有左眼。就像即使失去了右臂,但还有左手能动,只要仍看得见就没问题。
(不,手似乎……也没有感觉?)
不仅如此,比吕发现自己还失去了其他东西。
(既然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应该错不了吧……)
『趁现在!快拔刀!』
「拜托别表现得那么喜出望外的……」
『我们部队是最大功臣!一定会得到丰厚奖励的!快点给他最后一击——!?』
「就说了别表现得太开心,会害我想反抗喔?」
比吕自我鼓舞着早已虚弱不堪的身体,一个纵身往前,斩落部队长的脑袋。
好比是机械反复进行着作业一般,比吕平静而淡定地发动攻击。
只是以剑刃轻轻抚过,便斩断了心生动摇的敌兵首级,光是以剑柄一击,就打碎了慌张无措的敌兵头盖,比吕以「冥帝」陆陆续续葬送敌兵生命——
「——!?」
忽然膝盖一阵瘫软,比吕狠狈横倒于地面。
「啊——到此为止了……吗?」
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脸紧贴着地面,比吕感觉自己的视野愈来愈狭隘。
『砍下他的头!把他斩首!』
忽然有人揪住比吕的头发,硬是拉起他的头。
映入比吕愈渐模糊的视野中的是,一张张利欲薰心的表情。
正当比吕感觉到刀刃贴在自己脖子上时——
「等一下!他的头由我来砍!」
拨开士兵人墙、迎面出现的是露卡。
「真是的……居然夺走部下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你果然很不适合担任指挥官呢。」
伴随着踏过碎石的沙沙脚步声,跟在露卡身边走来的则是露希亚。
「话说回来,你所做的垂死挣扎,终究只是徒劳无功呢。尽管全力奋战,还是无法逃出生天,也无法反转战败的事实啊?」
露希亚眉头紧蹙,就像是看到什么珍奇生物似地。
另一方面的比吕只是以鼻子喷笑一声。
「不……输的是联邦六国喔——你没听见吗?」
「妾身什么也没听见,你是不是因为濒死而脑袋异常了?」
「……或许吧。不过,我确实听见了联邦六国崩毁的声音喔。」
「妾身只看见你的生命正逐渐消逝而去。」
「那么——是我赢了。」
打从一开始,比吕就已经看穿露希亚的计策。
包括她与马尔克当家及其他中央贵族私下挂勾的事,以及她拢络了奇路西亚等西方贵族们的事,比吕早就发现了。
若是长远来考量的话,他们的存在无庸置疑地,绝对会成为阻碍。但是,如果在提不出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杀了他们,想必会引来批判。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同时收拾掉他们呢?比吕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与联邦六国对战,并以战死的名义解决掉。
而且多亏于此,葛兰兹大帝国也能争取到重整战力的时间。
「我很感谢你喔。」
「……妾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计策早就被你看穿了。不过,妾身的目的就只有你的首级,所以对于这样的状况,感到相当满意喔。」
「我同样也很满意这样的状况。」
「你说什么?」
露希亚的笑容倏然冻结,比吕发出诡谲的轻笑。
「随着英雄之死,我的计划也将正式完成。」
「……你以为这么威胁,妾身就会饶你一命吗?」
声名赫赫的战士,死后很容易被神格化,这的确是事实。
如果是被赞诵为战争英雄的人物,很可能会被敬奉为武神。
身为军事国家的葛兰兹大帝国,往后一定会好好利用比吕之死吧。
借由比吕之死,可以取得国民对于开战的谅解,将他神格化,更能有助于提升士兵的士气。甚至也可能对与周边诸国的邦交带来益处。
「与这些损失相较起来,你的首级还更有价值呢。」
「……你那么想就好。为了实现我的计划,那更是不可或缺的。」
「死到临头,居然还是满嘴大话……」
露希亚不予置评般地叹了口气,阖上铁扇。
「那么,我就成全你吧!露希亚女王陛下,请你退开吧!」
随着一阵响亮的步伐声,快步接近的露卡以磨得光亮的刀刃架在比吕的脖子上。
「我等好久啰?」
「闭嘴!」
感受到露卡强烈的怒气,比吕垂下视线,望着地面。
他盯着正微微轻颤的小碎石,脸上刻划出狂妄的笑意。
「——真的太慢了。」
下一瞬间,刀刃猛然挥向比吕的脖子。
*****
「呐呐,比吕?你有在听吗?」
洒满了夕阳余晖的山丘上,女孩压着侧发,打探着比吕的表情。
「咦……你说什么?」
「讨厌啦!我是说——为什么你要帮助我?」
「助人还需要理由吗?」
比吕露出一抹苦笑,耸了耸肩,随即,女孩伸手温柔地轻捏他的脸颊。
「不准敷衍我!」
「素……」
女孩的体罚总是让人莞尔。
由于得到的处罚一点也不痛,内心反而更加充满罪恶感。
「我的脑袋不太好,一定会给比吕添很多麻烦吧。像是啊,我动不动就发脾气,常常不经思考就任意行动,对吧?」
「嗯……的确呢。原来你还是懂得自我分析嘛。」
「你居然没帮我否定,我很难过耶?」
原本大概是以为比吕会替她说话吧,女孩不悦地嘟起嘴。
不过,女孩立刻又重新调整好心情,将双手交拢在身后。
「嗯嗯……好了,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比吕也快点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吧。」
「就是这样是哪样呢……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如果比吕是真心地、打从心底觉得我配得上皇位的话,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
「我会变得更强。可以的话,也希望变得更聪明,这么一来,应该也能减轻比吕的负担吧?」
「……嗯,是啊。」
看着笑得有些腼腆的丽兹——比吕略显落寞地眯起眼。
(虽然外表一点也不像,但她的心灵却与亚堤邬司一模一样。)
如果他来到这个时代,看到丽兹的话,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想必一定会惊讶不已吧。
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大概会感动得全身颤抖吧。
(虽然个性完全不像就是了,但她的外貌倒是很像雷喔。)
友人们所想像的未来,或许与现在这个世界大不相同。
不过……绝对不至于相形失色。
任何时代都一样,会有好的一面,也会有不好的一面。
无论是一千年前待过的世界——或是现在所处的世界,都是相同的。
(我相信……你们所期望的未来,就在她(丽兹)的前方。)
比吕眺望着逐渐西沉的夕阳,眯起眼。
(……直到她的意志萌芽的那一天为止——)
务必保护她免于一切恶意,势要守护她避开所有威胁。
这是比吕赋予自己的使命,也是身为舍弃过去的男人所做的自我赎罪。
「……黑龙的咆哮将扭曲世界的真理,不过,狮子的雄吼将再度为世界带来秩序。」
比吕伸长始终未能触及天空的手臂。
「好好威震世界吧。」
——希望她的名字,能够传达至你们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