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四日。
战争的火种于各地持续闷烧的时代。
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然而,一般的平民百姓却又无力解决。不知道星火何时会化为巨焰,蔓延整片中央大陆,人们天天饱受战争威胁的折磨,被动地等待着。所有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怀抱着对于未来的不安,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地过日子。
也因为如此,这两年来,造访巴欧姆小国的参拜者人数有着爆炸性的成长。
前来《精灵王庙(弗黎典)》的人们当中,有些人是为了祈求前往战场的丈夫、儿子能平安无事,也有人则是忧心黑幕罩顶的未来,甚至就连周边诸国的重臣也为了有备无患,而带着大量金币前来购买精灵纸牌。
被各怀思绪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巴欧姆小国,国境内只有一座城镇。
那正是名为那吐尔、座落于平缓盆地的中规模都市。
参拜者熙来攘往的城镇中央,伫立着一栋威严四射的白色箱形神殿。
绽放着庄严光辉的神殿内,某房间里——
和煦的清风悄悄从敞开的窗户侵入室内,恶作剧地翻动着随手一搁的书本页面后,又再混着空气逃匿无踪。望看一旁的书架,上头摆放的尽是已然泛黄的书籍。不过,或许是有人细心打扫,室内倒是一尘不染。
这里是比吕再度被召唤过来之初,途经巴欧姆小国时,曾经住过的房间。同时也是一千年前,他的个人寝室。内部装潢与当时毫无两样。窗边也与千年前一样,竖立着两面旗帜。
一面是白底绘有天秤的纹章旗。另一面纹章旗则是在黑底旗面上,绘有一条手握白银之剑的龙。
「嗯……」
布满岁月痕迹的办公桌——被成堆书山占据的某处地方,传出一声低吟。
(听克劳蒂雅说……由于第二皇子的力量日益衰弱,北方贵族正面临瓦解的危机,看来应该是两年前的袭击事件所留下的后遗症吧。)
两年前,葛兰兹大帝国的中枢——皇宫凡涅塞恩遭到外贼袭击。
事件当中,季里希宰相不幸惨死刀下,第二皇子也身受重伤。
比吕听说季里希宰相的丧礼办得十分盛大而风光。但第二皇子并没有出席,而是回到他的根据地北方领域,专心疗伤。
(丧失力量后,权势也跟着一落千丈……人类一不小心,就会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
同时失去了过去在北方握有庞大权力的两大巨头,使得原本合作无间的北方贵族,团结力完全溃散。
(今后的北方将会荒废。虽然对我而言,会更好办事,但就葛兰兹的立场来看,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尽管如此,葛兰兹大帝国的中枢却无计可施。理由就在于现在的中央与西方,都因为连番的战事而疲惫不堪,但北方始终静静地按兵不动,持续累积力量。一旦发生战事,可以动员的兵力,据说超过了二十万。
(纵使失去团结力,但实力仍然健在……若是贸然插手,就好比是误戳蜂巢一般,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比吕一脸苦思地摸了摸下颚,接着站起来走近书架。
「如果我没记错……」
凡事都必须讲究缓急轻重。就连历史、战争、政治、外交也一样,过缓恐怕露出马脚,过急则容易绊到脚。
易言之,如果说北方至今为止是处于「缓」,则当前身陷的状况便可说是「急」。
(那么,接下来北方将迎接的,应该会是令人惊诧的寂静——「缓」吧。而后则是压垮最后一根稻草的「急」。)
这绝对不会是自然发生的现象。
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操弄,不可能演变成如此超乎寻常的事态。
而比吕深信,十之八九是「黑死乡(欧克斯)」搞的鬼。
(他们的目的难道是北方的掌控权……不,大概是在葛兰兹大帝国垮台之后的某项事物吧。)
比吕拿起一本书。
那是记载了建造于葛兰兹北方的巨大高墙——「精灵壁(弗里特荷夫)」相关内容的一本书。
(红发皇帝……「黑死乡」……还有丽兹的母亲。)
当比吕正准备继续阅读下去时,忽然一幕奇妙的光景闪入视野,于是停下翻页的手。他将原本望著书页的视线移向一旁,投落于床铺上。
一名女子正轻吐着和缓睡息,沉沉酣睡着。
在洒满房间的阳光映照下,女子的褐色肌肤上冒出些许汗水,闪烁着魅惑光芒。
「馥金也真是的,又穿着装备睡觉……不会很难受吗?」
她由于工作的需要,为了便于灵活行动,身上穿着的是在轻装备上施加特殊改造而成、讲究敏捷性的独特装备。因此,露出的肌肤面积相当大。不过,或许是因为有着结实的肌肉,不至于让人感到煽情,而是散发出一股健康美。
充满豪迈魅力的馥金,是在两年前发生于里菲泰因公国境内的一场内乱之中,历经一连串迂回波折后,投入比吕麾下的豪迈女性。
现在则是担任与派往各国的情报员进行连系的联络人——馥金和她的哥哥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偶尔像这样可以稍微偷闲时,就会过来比吕的房间休息一下。
「话说回来,你又在做什么……?」
比吕搭话的对象并不是正呼呼大睡的馥金。
而是专心一意地轻戳馥金脸颊的露卡。
「……果然和尹格尔好像。包括毫无防备的一面、倔强的个性、还有脸颊的弹性,都是如出一辙。说不定馥金是尹格尔投胎转世的……」
「……年龄并不相符吧?」
比吕指出疑点,但露卡就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依旧戳着馥金的脸颊。
「呵呵,哼呵呵,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
露卡一旦进入自己的世界,便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这一点是这两年来,比吕不胜其烦地再三体会到的事实。要是胆敢打扰她,她必定会彻底发狂,动手狙杀比吕。
「………………总之,记得适可而止喔。」
比吕放弃说服露卡,决定别去管她,拿着书回到座位。
此时,就好像刻意算准时机似地,房门响起一道沉重音色。
「我要进去啰。」
不待比吕回应,便迳自开门进来的人是迦达。
他是正躺在床上睡觉的馥金的长官,同样也是在里菲泰因公国的内乱之后,加入比吕阵营的一人。他不发一语地朝比吕伸出的手上,握着一封信。
「谁寄的?」
比吕问道,迦达只是耸耸肩,将信递给他。
虽然迦达平时便十分寡言,但如此冷淡的反应,倒是很稀奇。
比吕带着一脸诧异,阅读起信件内容。
寄件者是在各国从事谍报活动的密探之一,那人目前正潜入里菲泰因公国。
「哼——里菲泰因公国正集结兵力,布署在与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境交界处吗?」
「兵数为三万——真亏他们能凑到这个数字。虽然我很想夸奖他们,但我想应该全是由奴隶所构成的。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听见迦达刻意强调奴隶,比吕不禁皱起眉。
毕竟这个男人过去曾为了解放奴隶,而在里菲泰因公国揭旗叛乱。
对于依旧尚未废除奴隶制度的里菲泰因公国,迦达若是真的心有不满,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与其说他是看不惯奴隶的待遇,似乎更像是顾忌奴隶的行动。
虽然比吕大可以直接向迦达询问理由,但他明白迦达并不是会以私情为优先的男人,所以耐心等他主动开口说明,或许才是上策吧。比吕如此决定后,便继续针对主题开口。
「在这个时间点开始行动,你认为他们的动机为何?」
「大概是饥荒吧。毕竟今年以来,里菲泰因公国依旧没有降下任何一场雨。既然本国没水,就只能向他国购买或强夺了。」
沙漠国家的生命线正是水源。纵使可以向他国买到水,也不足以栽种作物。一旦被截断水源,灭国将是必然的结果。甚至还听闻零星分布于里菲泰因公国各处的绿洲,掠夺暴行频传。
「是吗……」
这下比吕总算明白,迦达脸上布满焦躁的理由。
没水就用抢的——也就是说,里菲泰因公国的目标,是两年前割让给葛兰兹大帝国的北部一带吧。然而,那里正是迦达推举为奴隶解放军首领的少女——米璐耶所居住的村庄。
位于葛兰兹大帝国与里菲泰因公国国境交界处的那座村庄,一旦发生战争,势必会遭到牵连。迦达一定正是顾忌这一点吧。
(老实说……我现在实在不想插手去管里菲泰因与葛兰兹的问题。)
这两年来,葛兰兹大帝国并未着眼对外事宜,而是持续致力于重整内部。
坐上宰相之位的罗莎,首先第一步便是严惩从事不法的贵族诸侯。
征收部分财产、没收领土甚至摘除爵位,据说许多贵族都因为不堪重罚而凋零没落。罗莎此举当然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弹,不过由于严惩蛮横的贵族,成功取得因连番战事而积郁消沉的民众的支持,之后更以强势手段持续推动改革。
然而,就比吕预测,此番佳境到了这阵子,差不多就会来到瓶颈了。
(她差不多会想要能够对内、外展现力量的机会吧……如果是里菲泰因公国,更是再适合不过的对象了。所以这时候,我反而更想旁观啊。)
只是一旦葛兰兹与里菲泰因开战,将无法保证米璐耶可以平安无事。
万一她遭遇危险,届时迦达会采取什么行动,恐怕将是个未知数。
(更重要的是,米璐耶的父亲多少还是有恩于我……)
就私情来说,比吕很想出手相救,但若是考量到国情,置之不理才是上策。
「打扰了。迦达大哥有来这里吗?」
房里又出现了一名新的访客。来者是名脸上布满伤痕、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男子。结实精壮的身体,感受不到一丝沉着干练或优雅气质,真要说的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粗暴。青年全身散发出的氛围,很适合以盗贼或海贼来形容。
青年名为沐宁。过去曾是迦达的左右手,在奴隶解放军中担任副官的人物。
顺道一提,他也是正在床上熟睡的馥金的哥哥。
迦达脸上写满了讶异,越过肩膀回望沐宁。
「我怎么没听说你要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沐宁原本正潜伏于休太岘共和国。他会在未报告长官——迦达的情况下,擅自中断任务回营,或许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吧。
「是的,原本也有想过写在报告书上就好……不过,还是直接回来请示比较快,毕竟事情也攸关到陛下。」
沐宁说着的语气就好像臼齿卡了什么异物似地,他将视线移向露卡,态度显得有些顾虑。比吕朝着露出奇妙反应的沐宁,大幅地点点头。就算被露卡听到也无所谓。反正她的目的就只有比吕的性命,对周遭事物则毫无兴趣。
「让她听见也无妨。你就说吧。」
「那、那么……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休太岘共和国目前正分成两派势力,互相斗争吧。」
休太岘共和国是由元老院统治,并执掌国家的营运。
其中被称为两大势力的,分别是以「小人族(德瓦夫)」为中心的尼德威阿尔派、以及以「兽族(安斯洛)」为中心的约顿海姆派。
当比吕再度被召唤至这个世界时,元老院的最高议长便已经死去,休太岘共和国正因为继位人选问题而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普遍认为约顿海姆派的胜算较大,但听说最近尼德威阿尔派也开始逆转劣势。也因为出乎预料的演变,周边诸国目前全都慌了手脚。」
原本各国都对约顿海姆派的胜利深信不疑,所以并没有设立任何与尼德威阿尔派接洽的窗口。也因此,当然是不可能取得尼德威阿尔派的好感,于是,听说慌张失措的各国,目前不约而同地争相与他们套好交情。
「尽管周边诸国两面讨好的外交手段也让人感到不耻,但尼德威阿尔派之所以能扭转劣势,似乎是另有理由。」
「除了各国提供金钱及武具以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据说率领尼德威阿尔派、名叫乌特加德的那名男子身上,流有葛兰兹大帝国第一代皇帝的血脉。」
比吕听见沐宁的话后,不禁有些惊讶,但随即摇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若是属实,照理来说,应该在更早之前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么想的话,此时他应该已经取得休太岘共和国了才对——因此,要以血脉一说作为理由,实在太过薄弱了。我认为只是空穴来风的谣言罢了。」
尽管比吕断然否定,但沐宁脸上却仍然挂着严肃的表情。
「关于这一点——我也确认过了,乌特加德手上持有第一代皇帝的项链,一条在狮子坠子上点缀着金、银装饰,作工十分精巧的饰品,而且上头还刻有初代皇帝的玉玺,借此证明他身为子孙的身分。」
沐宁并不是会说谎的男人。这一点比吕非常清楚。
向来不打诳言的他既然确认过了,就表示项链是真货的可能性很高。
「……第一代皇帝的项链吗?那的确可以作为他是血脉的证明。毕竟那么贵重的东西,是不可能流入他国的。」
即使如此,比吕还是感到匪夷所思。既然握有这么有力的王牌,为什么会等到被逼入绝境后,才对外公布?个中的理由令人百思不解。
(利用项链……诱敌。目前能想到的还有这道可能性,但若真是如此,对象就是丽兹了吧。)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比吕,应该会以「第二代皇帝」的后裔自居才对。
(但是,就算休太岘共和国诱出丽兹……)
无从得知其目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尼德威阿尔派的背后另有黑幕。
话虽如此,待在这里想也找不出答案的。
比吕调整好面具的位置后,做出决定。
「沐宁,休太岘共和国的密探……我想想,再加派三十人左右。」
「……三、三十人,需要这么多吗?」
「嗯,主要是从事谍报……另外也可能指派其他的任务。」
「我明白了。」
比吕将视线从点头应是的沐宁身上收回,转向迦达。
「备妥三千骑兵。另外,由于必须通过古林达边境伯爵的领地,请你先去取得通行许可。」
「你是打算前往里菲泰因公国……不,应该是路经里菲泰因公国,前往休太岘共和国吧?」
「没错,若是里菲泰因公国胆敢阻挡我的去路,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他们企图阻扰,就把集结在与葛兰兹国境交界处的里菲泰因军全数歼灭。」
比吕绽开一抹不羁的笑容,见状的迦达不禁露出轻笑。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准备。」
比吕目送迦达走出房外后,正准备翻开书本的手却停在半空。
因为他注意到还留在房内的沐宁,正朝着床边走去。
「哎呀,我家妹妹在陛下的房间做什——呕噗!」
沐宁原本是想叫醒馥金,但整个人却莫名其妙地飞了出去。
「咳哈、唔……唔咦?」
沐宁先是狠狠撞上墙壁后,再跌趴在地板上,一头雾水地愣愣瞪大双眼。一名女子则站在沐宁的身前,高高扬起嘴角。
「你这个山贼鼠辈,竟敢打扰尹格尔睡觉……找死吗?」
「呃……?尹格尔,谁啊?我听不懂露卡大姊头的意思——咿!?」
露卡高高抬起腿,接着用足以踏碎地板的力道猛然踹落,吓得沐宁眼泛泪光地从原地往后跳开。
「……别逃啊。免得脑浆平白地喷溅四散喔。」
比吕从正大大绽开一抹悚然冷笑的露卡身上收回目光,改望向书页。
(似乎没必要阻止。沐宁的话,应该死不了吧……)
若是和过去视他人为碎石的露卡相比,现在的她也算是稍微有点进步了,就长久考量来看,露卡对他人产生兴趣,倒也是个好现象。
*****
葛兰兹大帝国的首都——也俗称为大帝都的克劳狄司。
这座千年古都的历史始于一千年前,第一代皇帝开始踏上帝政之道时,迁都至此起。而居高临下守望着市区的皇宫凡涅塞恩,同样有着悠久历史。
然而,无论再怎么小心对待,万物总有腐朽的一天。
这一点皇宫凡涅塞恩也不例外,在漫长岁月的洗礼下,虽然老旧的部分已经妥善修缮,但判断具有危险性的地方则只能拆除,而后再扩建为新的空间。
皇宫凡涅塞恩的外观与一千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内部的构造配合历任皇帝们的时代,历经一次又一次的改造,变得复杂许多。
设有对付入侵者专用陷阱的房间、只有皇帝才能入浴的大浴场、设计有如迷宫一般的走廊、召集名妓坐陪寻欢的大厅等,皇宫内部集结了各式各样配合当时时代所打造的格局。其中唯有一处历代皇帝都不曾动手变更的地方。
那是一条既没有房间、也没有任何装饰,就连光线也显得昏暗,而且前无去路的走廊。
即使有外人不小心误闯此处,也无路可走,一定只会在内心猜想着此处可能才改建到一半吧,然后摸摸鼻子原路折返。
不过,这里是只有少数特定人士才能进入的「无之通路」,对于隶属于葛兰兹皇家的人而言,更是一处神圣场所——通往历代皇帝长眠陵寝的道路。
「根据守陵官留下的日记,最后一位造访皇帝陆寝的人正是比吕大人。」
两名女子正走在这条神秘的走廊上。
「不过,为什么比吕会前往皇帝陵寝呢?」
红发皇女——丽兹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姊姊。
「还不都是因为休特贝尔发动叛乱时——听说有不明人士趁乱闯入皇帝陵寝。父皇当时就已经遇害了。会选择找来比吕大人,一方面也是为了征询判断……不过根据日记来看,最大的理由似乎是因为第二代皇帝陵寝严重受创。」
罗莎翻阅着手上的书本,同时回答妹妹的疑问。
「第二代皇帝的陵寝?」
丽兹下意识地反问,罗莎点点头。
「是的,守陵官的日记上有写到,只有第二代皇帝的陵寝遭到破坏,遗体也被带走。不过,其他地方似乎都是原封不动。」
太不寻常了。为何比起财宝,会更想要遗体呢?丽兹完全想不出任何理由。
「不过,或许可以针对这一点调查起。」
「嗯,当时的状态如何,可以透过这本日记得知一二吧。」
在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引发的叛乱中,皇帝陵寝曾一度遭到破坏。虽然守陵官试图重整警备体制,然而,就在两年前——外贼再度袭击皇帝陵寝。只是碍于皇帝陵寝只限守陵一族与皇帝才能进入,所以无从厘清受害状况。
而且,由于遭逢两次的袭击,包含守陵官在内的守陵一族,全数惨遭杀害。所以至今为止,都只能土法炼钢地一边摸索一边调查,好不容易就在几天前,发现了守陵官留下的日记,才终于能够掌握皇帝陵寝的全貌。
「总之下去看看吧。」
罗莎如此说完后,便阖上日记,并点亮挂在腰间的提灯,接着拿出地图,率先迈开脚步,走在丽兹身前。
前方的走廊十分幽暗。虽然墙上高挂的提灯正发出亮光,却不足以完全趋散蔓延于脚下的黑暗。尽管很担心会跌倒,却又不能扶着墙壁移动。因为在遭到外贼袭击的隔天,当士兵们前来调查时,就曾不慎触动陷阱,导致多人受伤。
「不过,毕竟这条走廊是为了保护皇帝陵寝。就长久观点来考量,也无法撤除陷阱。所以,尽管还借用了斯卡塔赫的力量,但光是调查可疑地点,就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在出现伤者之后,便改由丽兹接手主导调查,主要针对通往皇帝陵寝的入口,彻查设有陷阱的位置。而罗莎手上的那份地图,便记载了陷阱位置。
纵使真的触动陷阱,丽兹也还有「炎帝」的保护,安全无虞,至于罗莎,若是受到波及的话,绝对无法平安脱身。因此,罗莎只能凭借着绘制的地图前往入口,而丽兹则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多亏有守陵官留下的日记,总算能大致掌握住陷阱的位置。今后我打算动用士兵,展开大规模的调查……」
「恐怕会有难处。」
皇帝陵寝是历代皇帝长眠的神圣场所。所以还是希望避免让不特定的多数人员知道其所在。
关于皇帝陵寝的存在,目前就只是贵族诸侯之间绘声绘影的传闻程度罢了。
丽兹也是在外贼袭击事件后,才确信了皇帝陵寝的存在,其他知情的就只有罗莎、斯卡塔赫与奥拉——还有五大贵族们而已。
「只能慢慢深入调查了。」
罗莎将提灯举高,在一面遭到破坏的墙壁前停下脚步。
她以提灯照亮脚边,出现的是一条往下的楼梯。
罗莎走下楼梯,同时沿路点亮以等距离架在墙壁上的火把。
「我这是第三次过来,丽兹应该来过好几次了吧?」
「嗯,为了调查第二代皇帝的陵寝……已经数不清来过几次了。」
透过罗莎的背影,可以感受到她正绽开苦笑。不过倒也没有听见一句责备。或许是因为罗莎明白,之所以能够查出陷阱的位置,都要归功于数次踏足此处的丽兹吧。
「也是,丽兹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军神(玛尔斯)』嘛……有什么收获吗?」
「完全没有……就好像打从一开始便空无一物似地,里头就只是一处空虚的空间。」
「若是遗体未遭窃就好了。或许你会有不同的感触吧……」
并不是那个意思——丽兹还来不及开口,楼梯便走到了尽头。
接下来的前方,则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地板上还留有大量血迹。
墙壁上可以看到无数的利刃斩痕与溅洒血迹,应该是守陵一族与外贼激战后所留下的吧。穿过至今仍残留着血腥味的通道后,迎接两人的是一处宽敞的空间。
笼罩在深沉且深邃之黑暗当中的皇帝陵寝。
即使抬头仰望,视线前方同样被黑暗吞噬,什么也看不见。
罗莎借由提灯稍嫌昏暗的火光照亮四周,趋散爬满脚边的黑暗。
「那么,你说有个东西想让我看看,是什么呢?」
当罗莎回过身时,原本覆盖在丽兹脸上的阴影也随之散去。
「有一处疑点,让我怎么也无法释怀。」
「嗯?」
丽兹从偏着头的罗莎手中接过提灯后,迈步走在她的前方。
「我来过这里好几次,发现好几处耐人寻味的疑点,不过——其中一处疑点,实在让我百思不解。」
放眼四周,座落着好几座坡度和缓的假山。
一座又一座的假山底下,便是历代皇帝的长眠处。假山有如划圆一般排列于辽阔的空间内,中心则摆了一颗巨大岩石。
「其他地方明明都规划、打理得美轮美奂,却在这里摆了一颗如此巨大的岩石,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丽兹以手背敲了敲出现于眼前的巨岩后,回头望向罗莎。
「……所以才会找我过来——不,你应该是需要守陵官的日记吧?」
丽兹点头回应罗莎的话,接着走向巨岩的另一侧。
「还有入口喔。虽然不知道设置入口的目的是什么,但岩石内部应该是规划成一处摆放某项物品的空间吧。」
「……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陵寝吗?」
「嗯,而且我认为应该是第一代皇帝的陵寝。」
丽兹可以察觉到身后的罗莎正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又是怎么将陵寝盖在这种地方,而且还是在巨岩当中?我很想知道理由。」
自从发现此处之后,丽兹便再三前来皇帝陵寝,却一直没有找到第一代皇帝的陵寝。不过,她从摆放于正中央的这颗巨大岩石上,感受到一股异样感,几度调查之后,发现了像是入口的地方。
「不过,里头也是一片狼籍,被彻底破坏了。外贼的目的说不定就是这里?」
说着的丽兹,朝着岩石内部走去。
延展于眼前的是一片枯萎的花田。已然干涸的小池子里,散落着鱼儿的尸骨。
中央应该曾经摆放着棺木吧,只见类似底座的物品早已化为瓦砾。
每跨出一步,便会响起踏过枯叶的空虚音色,渲染成棕色的地面上,偶尔可以看见不知是什么东西,反射着提灯的光影闪闪发亮。注意到这一点的罗莎,蹲下身打探地面。
「红玉……与黄玉吗?这里则掉了一只戒指——嗯,这是……?」
丽兹替她照亮手边——
「似乎是书本的残骸。虽然都烧光了,但过去应该是放了书本文具之类吧?」
罗莎神情严肃地低语,接着站起身。
「如果这些是给死者的陪葬品,那么应该要有棺木才对……」
「就是没有呀。别说是棺木,也没有遗体。所以我才想请姊姊看一下守陵官的日记里,是否有关于此处的记述。」
「这里真的是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是一开始就已经毁损了?还是某人基于某种目的,带走了第一代皇帝的遗体?你是想知道这部分吧?」
丽兹用力地点头肯定罗莎的推理。不过,罗莎却露出一抹苦笑。
「很遗憾的,你的期望恐怕要落空了,我并没有读到任何有关于这颗巨岩的记载。而且,日记里与第一代皇帝相关的记述,仅有一句而已。」
「仅有一句?」
「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唯有下一任皇帝才能进入。就只有写了这句。」
「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啰?」
「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罗莎环顾四周,最后又将视线移回丽兹身上,耸了耸肩。
「现在的确是一筹莫展。不过在这间房间内的某个地方,或许存在密室之类的机关。这就要仔细调查过才会知道了。」
「那么就动手调查吧。」
丽兹将提灯举高,但肩膀随即被罗莎捉住。
「不,今天已经很晚了,先回去吧。」
「不过,难得都过来了,至少也……」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明天还得启程前往赞司比亚吧。还是别无谓增加身体的负担了。」
丽兹已经决定明天离开大帝都,远赴赞司比亚。预计会在途中与第四皇军的精锐「蔷薇骑士团」会合。到了赞司比亚后,先与五大贵族之一的穆兹克家的当家贝图进行会谈,接着再出发前往休太岘共和国。
「可是……」
「我知道你心急的理由。然而,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强求答案,只是招来混乱罢了。凡事都得谨慎而行,一步一步地依序确实解决吧。」
虎视眈眈地觊觎宰相之位的五大贵族穆兹克家、在台面下操弄局势的敌对组织、费尔瑟属地持续闷烧的火种、岌岌可危的中央、尚未从战火伤势中复原的西方——各式各样的问题与心机思绪正笼罩着葛兰兹大帝国。
虽然皇帝陵寝的疑点,同样是不容忽视的问题,但以现阶段来说,优先度并不高。目前还只是无须劳烦代理皇帝丽兹亲自处理的小事。
「那么,接下来就拜托姊姊了。」
如果是两年前的话,凭丽兹她那倔强的个性,绝对不会乖乖点头的。
不过,这两年来,她的身上多了一道近似老练的圆融。
由于上一任皇帝驾崩,皇位继承者们又陆续死亡,被迫站上风口的丽兹,在毫无准备之下,被丢进了政治战争的魔境之中。天天忙到甚至没时间嫌累,埋头处理不断接踵而来的问题,但也多亏于此,使得丽兹有了飞跃性的成长。
「嗯,交给我吧。从明天起,就会开始正式进行调查。一有收获,会立刻通知你的。」
罗莎拍胸脯坚定保证,丽兹则回给她一抹苦笑。
「调查的事,晚点再着手也无妨。罗莎姊姊同样也有许多问题要烦恼吧?」
「啊……你是指里菲泰因公国吧。真是的,没必要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行动吧。」
就在昨天,古林达边境伯爵派人快马捎来消息。
据说里菲泰因公国正集结兵力,部署于割让给葛兰兹大帝国的北部一带国境上。正为饥荒问题所苦的里菲泰因,看来是打算采取最终手段吧。虽然很想立刻召集兵力因应,但南方领域是由五大贵族的穆兹克家所管辖。因此,除非他们正式要求援军,否则丽兹她们也莫可奈何。若是丽兹自作主张动员军力,很可能只会无端给了穆兹克家借口,让他们找到机会拉垮丽兹的阵营。
「姊姊等着瞧吧,抵达赞司比亚后,我会设法与贝图谈妥动员军力的约定。只是,万一来不及的话……或许就必须请东方贵族出兵了。」
「无妨。我事先已经指示东方贵族召集好兵力,随时都可以出动。你不必顾虑我。若是贝图想要伺机暗中放箭,你尽管回以颜色。我已经备妥因应之策,你就放心地进行会谈吧。」
「别担心。我可不打算让步。」
丽兹将侧发往后一拨,充满自信的双阵明亮闪烁着。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五月三十日。
葛兰兹大帝国南方有处名为喀库特司的地方。其地点就位在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南侧,原本是由里菲泰因公国统治的北部一带。
因此,喀库特司一年到头饱受热浪袭卷,水分不断蒸发的地面更出现了海市蜃楼的景象。虽然割让给葛兰兹大帝国后,水利已有大幅改善,但贫瘠的土地仍难以说是完全重生。尽管如此,对处于饥荒之苦的里菲泰因公国方面而言,仍是求之不得的土地。
宛若盛夏的炽热阳光普照之下的这片土地上,有一处扎营地。
位于营地正中央、明显较其他帐篷大了一号的营帐——正是司令部所在。
里菲泰因公国的纹章旗高举飞扬着。
「朗吉尔将军,传令兵传来消息。卡鲁大人差不多就快抵达这里了。」
幕僚对着坐在上位的一名人物说道。
朗吉尔·克里葛拉·吉尔贝里斯特。
今年将满三十七岁的这名男子,是里菲泰因公国的英雄,更以回天荒鹫之名,备受周边诸国的敬畏。只是,他虽然才能出众,个性却古怪难搞,因此也是贵族诸侯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是吗……卡鲁大人回来后,立刻通知我。」
朗吉尔松了一口气般地回应,上下交换环于胸前的双臂。
他正苦恼着——究竟该不该进攻葛兰兹大帝国。
「还无法做出决定吗?」
朗吉尔听见幕僚的声音后,双眼紧盯着地图,从鼻间大大地吐出一道气息。
「这是当然的吧。」
「可是,我里菲泰因公国已经没余力再撑下去了。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人民与贵族。而是饥饿的奴隶一旦濒临极限时,后果将会十分可怕。」
「这点不用你说,我也明白。真没想到奴隶制度的弊端,竟会以这种形式暴发出来……」
没有水源,就无法栽种作物。没有粮食,人们便会饥饿削瘦。
如此一来,那些原本就不曾得到一顿温饱的人们又会如何……他们明知道可能会饿死,是否还会继续保持安分呢?
不可能。他们肯定会将至今累积的所有憎恨,回头报复在饲主身上。
「里菲泰因境内,奴隶人数比平民更多。若是他们夹着人数优势,集结起来肆虐作乱,不难想像到时候的里菲泰因,将成为无法地带。」
「既然如此,更无须犹豫了吧?目前所剩的唯一生路,就是向他国掠夺了。」
既没有水源,粮食也严重不足。
如此的状况引发奴隶怨声载道,导致人民的不满持续累积,同时更加速了贵族们的蛮横暴行。
「再这么下去,不出一年、不,最快再过半年,里菲泰因就会灭国了吧。」
一个国家灭亡的原因,并不只有内乱。若是人民饥饿,士兵同样也不可能温饱,这将会导致国力下降,进而给予他国侵略的机会。
「真是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里菲泰因绝对受到诅咒了。原本在卡鲁大人的主导之下,政局好不容易开始步上轨道,所谓的冷水浇头,大概就是如此吧。」
如果想要避免最窝囊的结局,唯一办法就只有入侵他国掠夺了。
所以朗吉尔才会苦恼着该不该打着收复北部一带的大旗,进攻葛兰兹。只是,万一战败,不但无法取回北部,若是还得支付赔偿金的话,到时国库恐怕会见底。虽说如此,如果一直毫无作为,最后不是会因为饥荒而引发内乱,就是西方的休太岘共和国会趁机来犯。
当下的里菲泰因公国就仿佛误闯迷宫一般,陷入前程混沌不明的窘境。
「那么,此时是否要将目标转向休太岘共和国呢?如果可以解放被他们堵住的扎赫勒川,就能取得水源了。再说,事情本来就是因他们而起,我国有充分的理由出兵。」
「我当然也有想过这一点……只是考量到牺牲与时间,进攻葛兰兹相对较为容易。」
朗吉尔一开始是打算攻打堵住河流的休太岘共和国。因为负责国境警备的是尼德威阿尔派的士兵。不过,原本应该是居于劣势的尼德威阿尔派,最近却开始扭转颓势,并且派兵增援国境,使得警备愈来愈森严。
相较之下,葛兰兹大帝国才刚开始建设北部一带,好不容易正慢慢步上轨道,许多基地都尚未完工,多的是进攻的破绽。
比起翻越矗立在里菲泰因公国西方的高墙,收复北部一带只需短时间就能完成。
因此,朗吉尔才会带着三万大军来到国境,然而,下一步的判断实在太过沉重,他不禁自问自答,是否真的要赌上国家的命运发起战争。
「那么,总之先等卡鲁大人抵达再说吧。或许卡鲁大人会带回好消息。」
「也是……」
幕僚乐观地说道,朗吉尔却难掩失望地点头回应。
朗吉尔并不像幕僚一样,对未来怀抱期望。
因为答案早就摊在眼前了。
「真是的……没一件事顺心如意的。」
朗吉尔望向放在桌子角落的一封信。
那是卡鲁回报外交会谈失败的信。不过,朗吉尔早就预料到谈判会破局了。尽管如此,他确实也曾抱持渺茫的一丝期望。
「既然无法奢求葛兰兹归还……接下来就只能看准时机了。」
关于这件事,朗吉尔尚未告知幕僚。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公开的话,难保不会有人擅自率先攻进葛兰兹。如果是零星的小规模掠夺,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尽可能想避免赶尽杀绝。要是随心所欲地恣肆掠夺,原有的正义大旗恐怕化成碎片。更重要的是,考量到往后的情势,朗吉尔希望避免失去劳动人力,更何况统率无方的军队,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收复领土之后,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尽早平定混乱,并且持续管理。
「总之,就想成是刚好可以让卡鲁大人借此机会累积经验吧……」
就算朗吉尔亲自前去谈判,大概也是铩羽而归吧。
既然横竖都是失败,就累积经验的这层意义来看,人选方面并无不妥。再说,像卡鲁如此怯懦的人选反而才好,即使不慎失言,也不至于让对方留下坏印象。
「朗吉尔将军,古林达边境伯爵送来抗议信函……」
「又来了吗……不过,多达三万的大军压境,会感到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朗吉尔露出苦笑,以拳头抵着下巴低喃道:
「哼……那么这样吧,你就回覆由于国内情势不稳定,因此前来迎接卡鲁大人,并无他意。」
「遵命。不过,在古林达边境伯爵整顿好战力之前,是否差不多该开始行动了?」
「我明白。但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南方领域同样并不稳定。」
「不稳定吗?」
一时意会不过来的幕僚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朗吉尔。
这是只看见葛兰兹大帝国表面情况的人,理所当然会有的反应。
然而,只要调查内情后,就可以知道,葛兰兹大帝国身处的状况,其实比里菲泰因更加严峻。
由于新任宰相运用权势,大刀阔斧推动改革,因此引发极大的反弹。
「想召集兵力,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古林达边境伯爵似乎是支持宰相的。所以大概无法指望贵族们会提供支援吧。若是如此,他最多只能召集到五千左右的兵力。这点兵力的话,根本无需担心。」
正因为身为大国,暗藏的问题当然也不会太小。
应该提防的是,统整东方贵族的凯尔海特家——亦即宰相的动向,不过对方目前的立场,同样无法轻易动用军力。宰相与南方贵族之间的权利斗争正陷入胶着,在此状态下,若是迸发出不必要的火种,转眼便会烈焰四起。
「如此一来,趁两者相互牵制的时候,我国就能确实取得北部一带。」
「那么,我会先做好准备,以便随时进军。」
「这倒是无妨,不过也没必要过度逼迫士兵。同时也得握紧奴隶们的缰绳,唯有这点绝对大意不得,否则我方恐怕难逃败北。」
「遵命。」
幕僚说完后便走出营帐,他前脚才离开,一名气喘吁吁的传命兵后脚跟着进来。
「急报!一支人数约三千的军队正朝此处而来!」
朗吉尔挑高单边眉毛,双眼扫视着地图开口:
「是古林达边境伯爵吗?」
「不、不是,是天秤纹章旗,旁边也有发现黑底龙纹的旗帜。」
「你是说巴欧姆小国吗!?」
朗吉尔大感惊讶地站起身,身体靠着桌子探向前,盯着传令兵。
营帐里的每个人同样难掩惊讶地,将视线投向传令兵。
「是的,正笔直朝着此处而来。」
「……目前位于何处?」
朗吉尔以下巴示意传令兵看地图,随即传令兵便慌慌张张地靠近桌边,视线慌忙移动。
「目前正行军至距离此地二塞尔(六公里)的地方。」
「为什么一直到距离这么近才发现呢?」
「对不起。因为原本光顾着注意古林达边境伯爵的动态,没有分派人手顾及巴欧姆小国,才会太晚发现。」
「怠慢——不,或许任谁都不会顾虑到巴欧姆小国吧。」
至今为止,一向保持中立的巴欧姆小国。
即使翻开历史,除了追溯至建国之初时,否则大概找不到出动军队的纪录吧。
理所当然会认定他们不会有所动作。所以一时看漏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即使如此,依旧是严重失策。」
朗吉尔恼火地将拳头用力抵在桌面上,为自己的思虑不周感到羞愧。
「理当如何、理当不会如何,抱持这种想法是件多么愚昧之事……明明一直以来,我都再三地如此提醒自己啊——现在真应该好好训诫自己才行。」
「这也没办法。任谁都料想不到,巴欧姆小国会在此时有所行动。」
「立刻编组部队吧!」
朗吉尔点头认同幕僚们的进言,接着望向围在桌边的众人。
「目前尚未决定开战。首先派遣军使拖延时间。为了因应万一真的开战的情况,总之先以三千奴隶步兵组成人墙排在最前列,并趁着这段期间,完成全军编制。」
「是!」
朗吉尔眺望着匆匆忙忙开始行动的幕僚们,之后再度将视线落在地图上。
「……此时行动,究竟有何用意?」
关于对手的情报少之又少。只知道巴欧姆小国有新国王上任。
同一时间,朗吉尔虽然派出数名密探前去打探内情,却没有发现对里菲泰因有所助益的情报。不——正确来说,是没有任何一名密探归来。
「其他国家的状况想必也相同吧。同样无法掌握到有用的情报。居然会像这样打探不到一点资讯,不禁让人感到恐惧……」
巴欧姆小国虽然曾一度与葛兰兹大帝国起争执,但最后两国仍旧维持同盟关系。
若是考量到巴欧姆小国所生产的精灵石与精灵纸牌,还有「精灵王」这道伟大存在本身的价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虽然是个小国度,但说是大国反倒更适合。」
朗吉尔再次体会到巴欧姆小国与自身国家之间判若云泥的差异,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
「首先是巴欧姆小国的目的……」
会在这个时机行动,想必一定有所企图吧。
只是,实在很难想像巴欧姆小国的目的会是里菲泰因。
国土虽然狭小,却拥有肥沃土质的他们,没有理由会想要里菲泰因公国这块荒芜的土地。至于资源方面,只要他们向葛兰兹开口,一定就能取得大量支援吧。
即使再次仔细思索,仍想不出里菲泰因会有巴欧姆小国想要的物品。
「哈,完全一头雾水。」
朗吉尔面对突然丢来的这道难题,决定一笑置之。
「反正再怎么思考也无解,就没必要再去烦恼了。既然想不出答案,除了直接确认,也别无他法。」
久违的战争烟硝味——朗吉尔感受着环绕全身的紧张感,加深了笑意。
他命人收拾好摊在桌上的地图,换上另一张详细描绘地形的地图。
「总之还是抛开无谓的思考,先处理眼前出现的问题吧。」
朗吉尔把玩着掌心间的棋子,同时俯望地图,就好像追捕猎物的猎人似地眯细双眸。
他的内心正为了即将展开的战争激昂不已,此时,一名幕僚走近他的身边。
「巴欧姆小国的军使前来求见。」
朗吉尔停下手边的动作,瞪视着传来意外消息的幕僚。他散发出的压迫感,逼得幕僚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看见幕僚畏缩的反应后,朗吉尔以手指捏了捏眉间,仰起头试图压抑怒气。
「呼……真让人不是滋味。尽是采取仿佛是在试探我方似的行动,简直就像期盼开战一样。」
己方军势三万,对方仅三千,双方战力差距一目了然。然而,对方却借由挑衅般的行动扰乱己方,甚至可以感觉得出来,对方正看着己方的动静放声嘲笑。
「让他进来。我倒要好好问清楚,他们究竟有何用意?」
朗吉尔说完后,巴欧姆小国的军使随即来到他的跟前。
来者是名十分美丽——不,是名有着一双令人不禁寒颤的混沌眼眸的女子。
她的半侧身体布满严重烧伤痕迹,那副容貌就连男性看了也会不禁退怯。女子给人的印象就好像对这个世界不抱任何期待,虽然活着,却有如早已死去的幽鬼一般。她的左侧袖管随着从营帐入口偷偷溜进来的微风翻飞摆动。
「我国正于葛兰兹大帝国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进行视察。贵国为何于国境集结军力,并持续做出挑衅之举,还请贵国好好说明。」
连礼貌性的寒暄都省了。开门见山,有如自抬身价、故意触怒对方的言行举止,已经超越了无礼的程度,那副态度甚至让人感到爽快不羁。
话又说回来,军使居然是女性,这一点让朗吉尔颇有微词。
虽然军使的立场原本便受到保护,但根据谈判对象的心情,还是有可能轻易地丢掉性命。更重要的是,居然把女性送进杀气腾腾的敌阵中央,真不敢相信对方是认真旳。
尽管如此,从女子身上却看不出任何一丝动摇,有别于放肆无礼的态度,女子更像是胸有成竹,这反而激起朗吉尔的好感。
「我是朗吉尔·克里葛拉·吉尔贝里斯特。巴欧姆小国的军使大人,我国并无挑起对立之意。说来见笑,由于我国政局并不稳定,为了迎接我国君王,才会在此等候,只是如此而已,别无他意。还请贵国海涵。」
「是吗?那么就直接向『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说明吧。」
女子丢出一句让人忍不住想要出声反问的回应。
只是,朗吉尔还来不及反问,巴欧姆小国的军使便迳自快步离开。
徒留一片难以言喻的奇妙气氛。
「……将军认为如何?再怎么说,那种态度都令人难以接受。是否要将其斩首,借此杀鸡儆猴呢?」
听到幕僚的进言,朗吉尔一副受不了地看向他。
「住手,这么做只会给了对方开战的正当理由。他们或许也正在寻求契机。」
「契机?再怎么说,对方军势都只有三千,即使师出有名,也不足为惧吧。」
「愚昧之徒,对方的背后可是有葛兰兹大帝国啊。」
朗吉尔一说完,幕僚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似乎是总算注意到了吧。由于古林达边境伯爵是站在宰相这方,故无法取得南方贵族们的支援。不过,若是巴欧姆小国请求援军的话,无论南方贵族内心作何感想,都不得不出手相助。
「别忘了『虽是小国,却堪比大国』这句话。只要巴欧姆小国开口,以葛兰兹的立场而言,为了顾及国民感受,势必得提供协助才行。正因为如此,当初新王即位,葛兰兹尽管提出异议,表面上却不敢轻举妄动。精灵王之名正是如此深具份量。」
感到坐立难安的朗吉尔,重新坐回椅子上,接着环起双臂,用力咬紧牙根。幕僚尽管对于朗吉尔的神情感到畏怯,还是喏诺开口:
「那么,您认为该怎么做呢?」
「只能等待了。先做好接驾准备吧。」
登上巴欧姆小国的王位、在中央大陆引起热烈讨论的人物。
然而,过去却不曾有人亲眼见过他。倒是形形色色的奇妙传闻,时不时便会传进耳里。例如「以面罩掩去丑陋面貌的国王」、「由于绝世美貌而招来他国嫉妒,因此才会遮住脸庞」、「十分年轻,与『长耳族』一样」、「不识何谓年华老去的天人」、「宛若悬挂于夜半时分的太阳——无疑是白夜的最佳写照」等。只是,每道传闻都欠缺了可信度。
「这正是个好机会。我就趁机好好拜见一下『黑辰王』陛下的尊容吧。」
朗吉尔从座位站起身,来到营帐外头。
天空湛蓝得让人仿佛感到一丝恶意,几乎快要灼伤肌肤的强烈阳光,蒸烤着地面。
「真是可恨啊。降雨过量,土地涝害,作物无法生长。降雨不足,土地难以肥沃,同样无法栽种作物。曝晒于艳阳下的土地,简直就好像正高喊着让我吸取人血吧。」
朗吉尔举起手,在脸上落下一道影子,他抬头仰望天空,瞪视着太阳埋怨说道。
「朗吉尔将军,巴欧姆小国的众人抵达了。」
听见幕僚的话后,朗吉尔点头回应,接着望向沙尘飞扬的方向。
一支骑兵队沿路扬起沙漠地带特有的沙烟,逐渐靠近。
奔驰在最前方的,是一辆有着璀灿装饰的中型马车。大概是为了保持良好通风吧,马车并没有墙壁,而是由立于四角的柱子支撑起天花板。
紧紧跟随在后的是全身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
「鸦军」——之前曾耳闻,由于前主人·葛兰兹大帝国第四皇子已死,于是他们便离开葛兰兹,栖身于巴欧姆小国。
原来如此——朗吉尔点头低忖。清一色全黑装扮的军队,人马整齐划一行进的景象,令人为之震慑。更重要的是,足以让对手感到畏缩。朗吉尔看得出己方武器参差不齐的奴隶们正心生胆怯。而且,尽管对方人数不多,但一眼就能看出,各个都历经严格训练。那股威武气势,正是目前里菲泰因所欠缺的。
「看来与之为敌的话,果然会是个可怕的对手吧。更重要的是,黑色对于我军而言,是不祥的象征,也是落败的颜色啊。」
朗吉尔无论如何都会回想起两年前的败战。满是屈辱的过往,在他的神情上落下一道阴影。因为对他而言,黑色同样是挥之不去的惨败证明。
不久后,马车在朗吉尔的面前停了下来,一名面具男走下车。
首先让人惊讶的是,虽然对方戴着奇妙的面具,仍无法掩饰他的年轻。
面具下半部露出稚气未脱的脸庞,身高也比周围其他人更为娇小,据此可以推测,对方的年纪应该介于十四至十六岁之间吧。
(而且还是黑发,难道……真是的,看来我真的很不走运。)
有一瞬间,朗吉尔的脑海中闪过第四皇子的柔和脸庞。
他甚至猜想着「该不会是本人」的可能性,只是这道念头仅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因为第四皇子与眼前这名面具男的年龄并不相符。
或许会因人而异,但人类是种会成长的生物。
如果是两年前,朗吉尔可能就会认同,然而从马车上下来、站到自己身前的面具男身上,却感觉不到老化的痕迹。重点是,没入面具底下的眼瞳颜色闪烁着金黄光辉,更让人不得不否定两者是同一人的可能性。
尽管面具男的另一边单眼是黑色,但第四皇子双眼皆为漆黑。
就在面具男的身后,站着一名少了单臂的女兵——朗吉尔不由得一脸瞠目地看着她。
(她不是刚才的军使吗……)
女子混沌的双瞳中,散发出仿佛随时都能将人咒杀般的视线——狠狠瞪视着朗吉尔。
「露卡,不要那么威吓对方。」
「哼,是那个空有块头的男人先瞪我的。」
被叫作露卡的女子啮咬着指甲,退到面具男的身后。
尽管对于这群诡异访客的出现感到困惑,但朗吉尔随即重新转换思绪。
「我是里菲泰因公国的候爵,朗吉尔·克里葛拉·吉尔贝里斯,同时也是本军的总司令。只能在这种地方接待巴欧姆的国王陛下,还请原谅我方的无礼。」
朗吉尔态度恭谨地说道,面具男只是沉着冷静地点点头。
「我是巴欧姆小国的第二任国王『黑辰王』。」
回应十分简洁,朗吉尔却能从中感受到王名的份量,一道不知名的沉重压力朝他袭卷而来。
(假冒古王之名吗……)
这个「世界(亚雷堤尔)」是由过去的一尊大神所创造。
然而,据说大神却感叹这个「世界」只是个失败作,于是将「世界」交由自己创造出的五个分身统治后,便消失了踪影。那便是「五大天王」的诞生——「神代」的开始。
(不过,竟然在「精灵王」居住的国度里,以「黑辰王」自称……)
朗吉尔知道,在复杂交织的历史中,这绝对不是一件会引起悲愤的事。
也明白若是要自称的话,比起「精灵王」,「黑辰王」会是更为适当的选择。
尽管如此,一名区区人类想要扛起「黑辰王」这道名讳,未免太过沉重了。
(究竟是有着绝对的自信呢?抑或是虚张声势……)
这一点等交谈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了吧。即使没有开诚布公,但言语中透露出的情感却无所遁形。无论身处于任何状况下,都会不经意流露出来。光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就足以改变氛围。
「今日刚好阳光也很炙热,或许稍嫌简陋,但我准备了会谈的议席。」
请往这边走——朗吉尔带着一行人来到事先命令部下准备好的简易式营帐。
一进到里头,凉爽清风随即迎面而来。房间的四个角落摆放着珍贵的冰块,奴隶们则以巨大扇子持续地对着室内扇风。
朗吉尔入座后,面具王者也在他的对面坐下。而名为露卡的女子则以几乎快要贴上的距离站在他的身后。
「我准备了葡萄酒。也替您等在外头的部下们送点水吧。」
朗吉尔拍拍手,奴隶们立刻端来水与酒。然而,即使都摆在面前了,面具王者却碰也不碰。闪烁着诡谲光辉的金黄眼瞳凝视着朗吉尔。
「希望里菲泰因公国立刻从此地撤兵。」
朗吉尔透过奴隶倒在银杯里的葡萄酒,看着染成紫色的面具王者。
他唐突地开口,还以为是要说什么,居然劈头就丢出撤兵命令。
朗吉尔不禁倒想反问,有谁会老实回应「好的,这样啊」便乖乖撤兵的?不过,他并没有将内心的不悦表现在脸上,只是啜饮了一口葡萄酒后,嘴角扬起一道弧线。
「等我国君王卡鲁·欧尔克·里菲泰因大人回来后,我军便会撤离此处的。」
「如果违背这道约定时,该怎么办?」
「毕竟没有交换正式书面。充其量只是口头约定罢了。未来会如何演变,我也无法知晓,或许会引起零星的小规模较量吧。」
朗吉尔眼神锐利地半带挑衅说道。
「那么,就把你口中的未来稍微提前一下吧。」
「什么意思?」
「这是我将以贵军队的士兵之血,染红此地的宣言。」
面具王者握起拳,以手背轻敲桌面的同时,身上散发出的威严压力也随之加重。
似曾相识的气息,让朗吉尔的身体忍不住寒颤。
那是在两年前,与第四皇子对峙时的事了,当时也是同样的感觉。
不过,他已经死了。
自己刚才也做出如此结论。然而,窜过背脊的恶寒究竟是怎么回事?
「朗吉尔将军,卡鲁大人回来了。」
一名士兵掀开营帐入口的帷幕,探头进来说道。朗吉尔在心底咂了一下舌,正准备开口时,面具王者却抢先一步,以浑厚的声音打断他。
「这下正好,那么就问问你家主人如何判断吧?」
面具王者不假思索地说道,朗吉尔表面上也只好佯装平静地点头。
「也好。去请卡鲁大人过来。」
不久后,一脸困惑的卡鲁依照朗吉尔的交待前来。大概是感受到流转于室内的沉重气氛吧,卡鲁满是不安地眼神不停游移。
(就是这道坏习惯,阻碍了卡鲁大人的成长……不仅如此,同时也是无法取得贵族诸侯信赖的最大原因。)
卡鲁只要遇到出乎预料的突发事件,便会立刻显露出动摇,畏缩不前。若是他能多少具备一点前任公爵的胆识,就能消除贵族诸侯对他抱持的不信任感,即使里菲泰因公国面临饥荒,也能更加沉着地应对吧。
「卡鲁大人,这位是巴欧姆小国的国王陛下。」
「啊……为什么如此了不起的大人物,会来到这种地方?」
卡鲁一旦陷入惊慌,事情根本谈不下去。朗吉尔尽管有些不耐烦,还是决定先简短地向他说明事情原委,只是,抢先一步开口的却是面具王者。
「卡鲁大人,与葛兰兹大帝国的交涉似乎是失败了吧?」
冷不防地被说个正着,卡鲁顿时一阵僵直,朗吉尔眼带憎恶地望向面具王者。
「想要脱离没有出口的迷宫,走出笼罩于十里迷雾当中的死路,就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是要破坏、抑或改变,贵国将如何选择呢?」
面具王者眺望着默不应声的两人,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饥饿野兽做出的选择,永远就只有掠夺。再冠上野兽自以为是的理由——打着收复被葛兰兹大帝国抢走的土地这面堂皇大旗。更重要的是,葛兰兹大帝国正在北部一带积极推动移居政策。钢材、木材、水以及食料等大批物资也跟着运至此处。物资量足以让饥饿野兽保住族群。」
「就算如此……也与巴欧姆小国无关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
黑辰王(史尔特尔)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手肘抵在桌上,双手交叠撑着下巴。
「由于葛兰兹大帝国的移居政策,众多的葛兰兹人民才能在北部一带取得安身之处。他们是《精灵王庙(弗黎典)》的保护对象。对于敬奉『精灵王』的巴欧姆小国而言,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地任由他们受到伤害。」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您打算以区区三千的嶙峋瘦羊,阻止浩荡三万的饥饿野兽吗?」
「当然是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惯例了——借由斗争来测试自己的生存本能之强弱。若是贵国希望的话,我可以在此陪贵国好好测试。」
「黑辰王」说着的语气毫无抑扬顿挫,金黄眼瞳只是笔直地注视着朗吉尔与卡鲁两人。
一股不知名的恐惧爬上朗吉尔的背脊,冷汗完全止不住地涔涔流下。
卡鲁同样吓得缩起肩膀,视线像是逃避似地紧盯着脚边。
看着两人惶恐的模样,「黑辰王」轻笑出声。顿时,奇妙的紧张感全然退去。
「不过,里菲泰因的饥荒问题,我当然也不会坐视不管。因为里菲泰因的人民之中,也有『精灵王』的信徒啊。」
「您至今为止所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您究竟想做什么?」
朗吉尔出声质问,「黑辰王」起身俯望着两人。
「我就大发慈悲吧。赐与被困难打败的贵国慈悲。」
「黑辰王」继续接着说道:
「里菲泰因公国若想要脱离饥荒,水源是不可或缺的要素。说到唯一的水源,当然就是绿洲,只是光凭绿洲,不足以供应全国人民。既然如此,要不就是从其他国家掠夺,再不然,就是解放被堵住的扎赫勒川。」
这一点朗吉尔当然也有考虑过。只是,由于尼德威阿尔派近来大幅扭转颓势,要越过国境高墙难如登天。正因为如此,几经思索后,才会决定进攻葛兰兹大帝国。
「既然您如此了解的话,一定也知道我之所以在此的理由吧?」
「当然了。所以,就借由我的军略,解放被堵住的扎赫勒川吧。」
「……请恕我无法相信您。再说,即使您这么做,依我国目前的情况,恐怕无法提供您想要的物品。」
「我当然不会平白出手相助。我希望贵国让出一、两座矿山。」
「……这倒是无妨。」
反正原本就打算若是与葛兰兹交涉成功,便交出矿山的。失去一、两座矿山,对里菲泰因而言也不痛不痒,不过,面对一个因缺乏水源而逐步迈向灭亡的国家,却只开出这样的合作条件,对巴欧姆小国而言,实在并不划算。
朗吉尔试图看穿其中暗藏的企图,但「黑辰王」却不给他思考的空档。
「那么,交涉成立了。等一下就透过正式书面缔结合约吧。」
「请等一下。横亘于里菲泰因与休太岘之间的,是一座堪称铁壁要塞的长长围墙。我国过去虽然与休太岘多次交锋,但直至今日,始终未能翻越围墙。就我粗估,『黑辰王』陛下率领的士兵仅有三千左右,再怎么说都太过无谋了吧?」
「那么,就请贵国出借一万兵力给我吧。不要奴隶,而是正规军队。」
「只有一万——即使再加上您带来的三千兵力,合计也不过一万三,光凭这点军力,是不可能攻陷国境高墙的。若是轻易就能攻下,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朗吉尔侯爵,并不是只有正面突围这个手段而已。」
「黑辰王」举手扶着面具,轻笑出声。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四日。
若是问起葛兰兹大帝国——南方领域最大的都市,想必任何人都会回答赞司比亚。
如果说大帝都是座繁华璀灿的都市,那么赞司比亚就是一座朝气蓬勃的都市。
然而,之所以形成如此自由而豁达的民情风气,并不是统治此地的穆兹克家刻意养成的。而是因为赞司比亚是各国商人们经商往来时,必将途经的中继点,也是五花八门的异国商品汇集之地,甚至被称为陆上港口。
交通四通八达,北通大帝都,南接里菲泰因与休太岘,西至第三帝都,东达铁鹫城。由于也是金矿产地,因此吸引许多梦想一攫千金的人们前来此地。更重要的是,赞司比亚同时也是葛兰兹大帝国富裕阶层聚集的土地。
因此,整座城市才会源源不绝地散发出蓬勃的生气。
「这是我第五次造访赞司比亚,还是一如往常地充满了活力呢。」
一名骑在马背上的老兵轻抚着蓄满苍白胡须的下巴喃喃说道。
「的确呢。大概是因为也有他国的商人吧……相较于大帝国开朗多了。」
并骑在老兵身旁的红发皇女丽兹,一脸向往地从马背上眺望着朝气十足的人们。
紧跟着两人身后的,是负责守护南方的第四皇军精锐「蔷薇骑士团」,兵数为两千。
丽兹一行人占据街道浩荡行进,群众则站在两旁夹道挥手欢迎,不时会有满天的纸片飞落,还有舞者随着乐器的音色为众人献舞。每每都会引起沸腾的欢声,民众们有如赞扬一般高呼着丽兹的名字。
「如此热烈的欢迎阵仗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但更让人震慑的是在背后撑腰的穆兹克家的财力。」
听见特里斯的话,丽兹也深表同意地点点头。一切政事皆是靠钱堆出来的。
不过也有例外。即使富有,但缺乏雨水,还是可能和里菲泰因公国一样迈向灭亡。面对大自然的力量,人类终究无力胜天,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深信只要握有财富,万事皆能实现。
「是啊。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虽然无意否定,不过一旦失去金钱,一切将会在瞬间消失。」
简而言之,若是调整不当,纵使拥有万贯财富,也会在一瞬间化作泡影。
「用在无益事务上,只是流于浪费。不过,即使用在有益事务上,也不保证财富就会增加。」
丽兹的姊姊罗莎也是凭着凯尔海特家的财力,拉拢中央贵族与西方贵族,一口气爬上宰相之位。然而,听说她也因此牺牲掉至今累积的一半资产。而且,尽管付出了如此庞大的牺牲,中央与西方仍称不上稳定,想要回收之前投资的金钱,恐怕暂时遥遥无期——在回收之前,凯尔海特家的资产,在未来恐怕还会继续减少吧。
「穆兹克在金钱的使用上就十分高明。太过盛大的排场,有时会变成一股压力,甚至让对手备感威迫。」
动员全城的欢迎阵仗,同时也暗藏着给丽兹的忠告。
一是为了夸耀穆兹克家的财力。
二是宣示穆兹克家才是南方的统治者。
三是利用不带恶意的欢声,向丽兹施压。
「而他正做好准备、严阵以待。就在那座金壁辉煌的宫殿里——若是这么一想,那里根本就只是伏魔殿吧。」
特里斯的比喻十分巧妙。
丽兹放眼望向前方,目的地——以纯金打造、品味极差的宫殿格里特利尔随即映入眼帘。贝图笑容满面地等在宫殿入口,身旁还站着一名陌生的美男子。
当丽兹来到两人身前跃下马后,他们立刻与护卫的士兵们一起低头行礼。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感谢您远道而来。久候多时了。」
「劳烦你们特地出来迎接,快快免礼吧。」
贝图抬起头,脸上挂着百般讨好的笑容,伸手搭在身旁美男子的肩上。
「首先向您介绍一下。他离开赞司比亚多年,直到前阵子才刚回来。」
「我是洛德·弗雷·冯·因古纳尔,从小便一直效忠贝图大人。」
非常不适合战事的纤瘦男子。
不过,他的一举一动十分沉着干练,每一个动作都隐约流露着高雅,与在皇宫工作的侍女们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重要的是,不同于南方人民特有的浅褐肌肤,他的肤色白皙得几乎令人感到眩目——不,应该说苍白。甚至可以说是到了病态的程度。也因此,使得他的存在感,相对于其他人都更加显目。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从他身上,可以感受到一阵比他的主人贝图更加强大的霸气吧。
「久闻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大名。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听见您与已故第四皇子的话题。」
洛德仰望天空,露出一脸愁怅的忧容,接下去说道:
「人民们无不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呢。说你们两位是双精王(凯里肯昂)转世,还说你们一定可以为葛兰兹大帝国带来进一步的繁荣……真的是痛失一名英才呢。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心情,我也感同身受。」
「谢谢你的安慰。我相信壮志未酬的第四皇子的灵魂,一定也会因此得到抚慰。」
由于丽兹知道与自己同为双精王转世的另一人其实还活着,所以只能抱着微妙的心情,接受洛德的安慰。只是,毕竟也不能表现在态度上,丽兹表面上还是故作哀伤地道谢后,重整心情,转头望向贝图。
「先用餐吧。另外,可否请你说明一下休太岘共和国的情况?」
「我明白了。」
点头回应的贝图,一脸愉悦地接着开口:
「一听到殿下要来,内人尽管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决定大展厨艺。有一部分的料理就是她亲手准备的,不嫌弃的话,请务必尝尝看。」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呢。过去在大帝都就曾好几次品尝到穆兹克夫人的亲手料理,每一道都非常美味呢。」
「……喔,在大帝都?」
「是的,罗莎宰相也一起喔。」
丽兹点头回应后,转身朝着紧跟在后头的一辆马车——前方负责驾驭的车夫打了个手势。贝图看着她的背影,举起手抵在下巴,并眯细双眸。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中明显夹带了弦外之音,不过贝图随即巧妙地打圆场,因此丽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之后,贝图维持着世故的假笑,开口询问:
「……另外还有其他人同行吗?」
「是的,只是那孩子特别怕热,所以一路上都坐在我的马车里。」
丽兹一说完,一道白色身影随即从马车上跃了下来。
接着气势如虹地奔向丽兹身旁。
贝图视线捕捉到的,正是一头散发出高傲氛围的白狼。
丽兹摸了摸赖在脚边不停磨蹭的白狼——赛伯拉斯的头,绽开微笑道:
「贝图卿,这孩子也可以一起用餐吗?」
「当然没问题了……我立刻叫人准备餐点。」
大失所望的贝图带着一脸错愕,背过身迈开步伐。
丽兹他们也跟上他的背影,一同走进宫殿。
此时——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居然二度大驾光临格里特利尔,真是光荣之至。」
走廊前方出现的,是贝图的妻子赛尔维雅·瑟芬妮·冯·穆兹克,她低下头恭迎着丽兹。
「餐点都已经准备好了。请往这边走。」
赛尔维雅未经丈夫贝图同意,便迳自转身走在前方。
贝图愕然地目送着妻子的背影,而近侍洛德则是一脸不予置评地看着夫妻两人的互动。至于丽兹与赛伯拉斯,则不发一语地跟上赛尔维雅。之后,被带至餐厅的丽兹率先在上位坐了下来,赛伯拉斯也在她的身边端正坐好。
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餐点。丽兹注意到当中又以水果摆得特别多。
「毕竟女性都喜欢水果嘛。希望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务必尝尝看赞司比亚目前最盛行的椰枣。」
塞尔维雅双手捧颊,喜孜孜地绽开笑容。
盛情难却的丽兹,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么就免去那些繁文缛节,快点趁热享用吧。」
塞尔维雅愉快地拍拍手说道,随即就见到佣人们同时忙碌起来。
当佣人们于银杯中斟满蜂蜜酒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大快朵颐。
「话说回来,奥拉大人没有一起同行吗?」
率先开口的是贝图。
「是的,她现在正在西方。」
葛兰兹大帝国最近正在研拟夺回费尔瑟,奥拉正是为此而远赴西方。另外,基于安全考量,便让斯卡塔赫贴身跟着奥拉。
「喔——那么奥拉大人正前去与布拿达拉卿——她的父亲会合吗?」
「是的。为了前去夺回费尔瑟。」
两年前发生的对联邦六国之战中,奥拉的父亲由于征伐有功,因此晋升为五大贵族。
原本五大贵族之一的明斯特家,自从布鲁达尔第三皇子死后,便向心力尽失,如今则由奥拉的父亲身任当家的布拿达拉家取而代之,统领西方贵族。基于这层理由,想必针对夺回费尔瑟所拟定的计划,一定可以顺利无碍地进行吧。
「听说与费尔瑟交界的国境一带,近来小规模冲突愈来愈多了。奥拉大人前去后,多少可以减轻布拿达拉卿的负担吧。」
「可是,夺回费尔瑟之后,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有何打算呢?」
跟着提出疑问的是洛德。
「当然是复兴费尔瑟王国了。」
为了牵制联邦六国在费尔瑟与日俱增的统治力,葛兰兹大帝国去年对外公开,正收留保护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斯卡塔赫。
然而,联邦六国却指责葛兰兹大帝国根本是在利用斯卡塔赫。之后,双方展开了舆论战,完全罔顾了费尔瑟国民的心情。
根据以解放费尔瑟为目标暗地行动的斯卡塔赫的副官表示,费尔瑟的人民是期盼斯卡塔赫回归的,但是又想避免再度招来葛兰兹大帝国。
然而,在经过两年的岁月之后,联邦六国仍为了应该由谁治理哪块土地而争执不休,在他们的主导下,目前的复兴进度完全停摆,因此也开始出现希望驱逐联邦六国的声音。
「看来前途艰险。要重新复兴曾一度灭亡的国家并非易事。崩塌的城镇、疲顿的民众,要消弭曾经受虐的憎恨,三年的时光实在太短了。」
洛德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接着说道:
「如果要从联邦六国手中夺回费尔瑟,势必又将陷民众于战火之中。这只会徒增怨恨罢了,纵使真的成功复兴,等待斯卡塔赫大人的也只有毁灭。」
「为了避免演变成如此结果,现在正积极进行准备。」
「呵呵呵,是吗?那么也让我尽一点棉薄之力吧。」
洛德唐突地示好,却反倒让丽兹明显流露出厌恶,停下用餐的手。
然而,洛德依旧朝着面露不悦的丽兹绽开微笑。
那道浅浅冷笑中,带着昭然若揭的算计心机。
(这个男人……真让人反感。)
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笑意。然而,却用热切视线紧盯着丽兹不放。丽兹感觉背脊窜起一阵莫名的酷寒。洛德身上散发出的战栗氛围,宛如一条气定神闲地等待顽强抵抗的猎物逐渐衰弱的蛇。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如何呢?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帮忙喔?」
洛德再次出声询问。仿佛连一只小虫子都舍不得杀掉的端正面貌底下,暗藏的狡猾——谋略的小尾巴正若隐若现。
丽兹的戒心顿时提升至极限。
绝对不能把情势的主导权让给这个男人。丽兹的心底钟声大作,警告着危险。
「或许未来会有需要借助洛德卿之力的时候吧。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目前还留有许多其他的问题。关于这件事,待日后再讨论吧。」
丽兹微笑地回应洛德,避免让他察觉自己的心意,接着改变矛头。
「言归正传,我想知道关于逼近古林达边境伯爵领地的里菲泰因公国军的情况,贝图卿,为什么你毫无行动呢?」
尽管丽兹冷不防地将矛头转到自己身上,贝图却没有一丝焦色,不急不徐地停下用餐的手,望向丽兹。
「我已经召集好四万兵力,随时都能出动。只是,我担心无端地刺激里菲泰因公国,到时真的会演变成兵戎相向。因此,目前是处于想动却动不了的状况……」
贝图动作浮夸地摇摇头,接下去说道:
「就在几天前,收到里菲泰因公国撤兵的报告。」
「……报告内容无误吗?」
「是的,究竟为何会撤兵呢……虽然原因不明,但确实无误。所谓的白忙一场,就是这么回事吧。」
可以替他屏除南方碍事者古林达边境伯爵的存在,却突然撤兵了。
原本打好的各种如意算盘,这下全白费了吧。
贝图的语气里透露出难掩的失望。
「报告应该也已经传至人在大帝都的罗莎宰相手中了才对。相信不久后,大帝都方面也会派出快马前来通知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吧。」
「是吗……里菲泰因公国撒兵了……」
丽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只是或许是难以释怀吧,心中仍留有一抹的不安。
这是贝图的谎言——由于也不排除这道可能性,看来之后得派人调查才行。
不过,若是他所言属实,就能解除担忧,集中精神因应休太岘共和国的问题。
(接下来的事,罗莎姊姊应该可以妥善处理……那么,我现在能做的事就是……)
丽兹决定主动切入主题。
「那么,再来就是休太岘共和国的问题了。」
「关于这部分,由我来说明吧。贝图大人,可以吧?」
洛德出声征询同意,贝图则是举手示意一切就交给他。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是否知道,休太岘共和国目前的情况呢?」
洛德用仿佛将人勒紧般的视线望向丽兹。
丽兹丝毫不敢松懈警戒地回答他的问题:
「我听说目前正分成以『兽族(安斯洛)』为中心的约顿海姆派、和以『小人族(德瓦夫)』为中心的尼德威阿尔派两派势力。」
「没错。此外,直到不久前,一直都是约顿海姆派居于优势,然而近来,尼德威阿尔派却忽然扭转劣势,我们也因此而大伤脑筋啊。」
由于洛德说着的口气显得轻佻,感觉不出什么急迫性。像是百密无疏地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中一般,很难从洛德的话里掌握他的情绪变化。完全无法看穿他究竟在想什么,丽兹不禁大感困惑。
「你的意思是?」
「过去葛兰兹基于未来情势考量,是选择支持约顿海尔派,然而却押错宝。简而言之,至今为止的所有投资,有愈来愈高的可能性,将会化作泡影。」
「可是,尼德威阿尔派为什么会突然起死回生呢?」
「关于这一点,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从今年起,突然开始盛传尼德威阿尔派的代表乌特加德,正是第一代皇帝子孙。」
「第一代皇帝……也就是葛兰兹大帝国的血脉吗?不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确实是很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听说他手上握有证据,我个人进行调查后,那似乎确实是第一代皇帝的遗物。」
「……那么,看来应该协助尼德威阿尔派比较好吧?」
丽兹如此说完,洛德面露难色地低语:
「乌特加德虽然不至于是扶不起的阿斗,但也不是足以担任元老院最高议长的能者。在民众之间的支持度,更可以说几乎为零,万一他真的打败约顿海姆派,到时休太岘共和国恐怕真的会像过去一样,分裂成数个小国,进入战国时代吧。」
迸散四溅的战争火花,有极高的可能性会波及葛兰兹的南方领域——最终甚至扩及全域。现在的葛兰兹大帝国正进入微妙的时期。
尽管难以说是稳定太平,但若是要说有无让他国趁隙而入的破绽,似乎倒也没有。
姑且在丽兹的带头之下,罗莎得以顺利地整合各方势力。
然而,一旦休太岘共和国再度迈入战火乱世,之前因为罗莎而饱尝辛酸的贵族们,绝对会顺势而起,举兵反抗吧。
(到时候,贝图再借助南方贵族之力,将罗莎姊姊拉下马……)
虽然只是推测,不过若是休太岘共和国正式分裂,对南方而言,便少了后顾之忧。到时就能率领所有兵力进攻中央吧。
万一罗莎落败,丽兹便会失去反抗贝图的力量。如此一来,总有一天,她将被迫与他们所选择的男人结婚,并以皇后身分度过一生。
(唯有这一点,说什么也要避免……)
就在丽兹陷入思忖时,洛德又再继续说道:
「相较之下,约顿海姆派的丝卡蒂虽然脾气古怪难捉摸,却深受国民好评,元老院的评价也相当高。为了避免休太岘共和国瓦解,由她登上最高议长之位,对未来局势才是好事,这一点在过去已取得葛莱亥特陛下的认同,于是一直提供支持,然而……如今却陷入这等状况,所以才会请求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协助。」
「理由我明白了,但为什么非我不可呢?」
在丽兹看来,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即使光凭贝图或洛德也没有问题。
而且那样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加有利才对。无论要协助丝卡蒂取胜,或是要反过来打败她,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可是,洛德却摇摇头否定。
「这点小事,的确是没必要特地劳烦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亲自出马。不过,既然都要做人情了,就做大一点,到时得到的回报也会更大,还请您明察。」
易言之,洛德是希望能在约顿海姆派获胜时,取得较他国更加有利的立场。这应该才是他真正的心意吧。丽兹此时总算多少能够理解他的企图。
(他是想要事先下点功夫,以便最后不管胜利女神向哪一派微笑,自己都能取得好处吧。)
若是约顿海姆派获胜,至今持续提供支援的贝图他们,将得到庞大利益。
若是尼德威阿尔派获胜,贝图他们则打算采取强硬手段,抢下葛兰兹的主导权。
(我可不会让你们得逞……)
为此,务必让约顿海姆派获胜才行。
如果前去驰援却不幸落败,到时无论如何,丽兹的立场都将变得十分艰难。
(总之,第一要务就是掌握胜利,之后再设法削减穆兹克家的势力吧。)
丽兹在心底下定全新决心后,开口说出不经意想到的挂心之处:
「我已经明白必须由我前去的理由了。不过,对于乌特加德,又有什么打算呢?如果他真的是第一代皇帝的血脉,纵使性情古怪,我希望至少能让他免去惩罚。」
「这件事目前尚未传至葛兰兹。由于充其量就只是坊间传闻,无论是要留他一命,或是就地正法,全交由殿下判断。若是有意收留他,到时大可以在葛兰兹边境找块领地赐给他就好。」
包括这些考量在内,或许正是他们选定丽兹作为人选的理由吧。
即使将乌特加德处斩,如果动手的是备受看好的下一任皇帝候选人丽兹,也不会引发风波。
「是吗……那么,关于这件事,就全权交给我吧。」
「这倒是无妨。就拜托您了。」
最后在两人之间迸散四溅的火花当中,结束了对话。
贝图眺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愉快开口: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您今晚有何打算?我已替您准备好房间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等准备就绪后,我打算立刻启程,所以今晚就在外头的营地休息吧。」
「我明白了。虽然只是棉薄之力,还请您带着葛兰兹三千骑兵同行吧。或许比不上『蔷薇骑士团』,但召集到的士兵,各个都是精锐。」
另外——贝图低声呢喃后,交给佣人一封信,之后再由佣人转交至丽兹的手上。
丽兹伸手接过的是一封纯白信封,她的脸上不禁浮现问号,贝图此时又再开口:
「上头写有潜入约顿海姆派的密探名字。请在休太岘共和国与他们会合吧。我想多少会有助益的。如果遇上什么困难,尽管交待他们。」
「谢谢你的协助。」
「请别这么说,毕竟是我们开口提出的,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就在此时,响起一阵拍掌声。众人的视线皆集中向声音的来源——贝图的妻子塞尔维雅。
「既然那些严肃话题都谈完了,就重新开动吧。这些都是为了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而准备的,请趁热享用吧,不然食材会哭泣的。」
「那么就开动吧,穆兹克夫人,哪一道料理是你特别推荐的呢?」
「这个嘛,虽然我很想回答椰枣,不过炖煮料理还是最值得一尝的吧。」
两人漫无边际地闲聊着。四周的氛围与刚才迥然而异,变得和煦而平静。
然而,有个人却始终冷眼眺望着一切。
那人正是洛德。
他以夹带着险峻寒意的视线看着丽兹与塞尔维雅两人,却没人察觉到他的举动。因为他就宛如蛇一般巧妙地隐藏气息,沉着瞄准猎物的那道杀气,在一瞬之间便全然屏去。
不——
「……休想称心如意。」
唯有一名老兵——特里斯察觉到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