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太岘共和国——约顿海姆领地索列姆海姆。
天色刚亮不久、朝露尚未散去的时分,索列姆海姆的正门前,一群为数可观的士兵们正整齐列队待命。
他们是约顿海姆派的元老院议员们从各地召集来的士兵,一切都是为了因应即将与尼德威阿尔派展开的决战。武具种类乃至于人种十分多元,每个人都对未来怀抱着期许,各个脸上带着精悍神色,等待出阵的命令。
其中,也不乏有曾经遭到选良军严重迫害的人们。有人是因为家人遭到杀害而立誓复仇,有人是因为看不惯高压政权而加入讨伐之列,当然也有人是为了求取功名,整支军队欠缺了统一性。
然而,纵使内心翻腾的热切意志不够刚强,但满溢的万千气慨要弥补这项不足,倒是绰绰有余。
就在与士气高昂的约顿海姆军相隔一小段距离之外,葛兰兹大帝国的军队正整齐列队而立。第四皇军当中,被赞誉为精兵的「蔷薇骑士团」两千士兵,以及向穆兹克家借调的葛兰兹骑兵三千——合计五千的军队当中,在最前方打头阵的正是丽兹。
特里斯骑马跟在她的身旁,赛伯拉斯则是坐在地上,以后脚搔着脖子。
此时,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让您久等了。我是布鲁特斯。」
这名以葛兰兹式敬礼向丽兹行礼、名为布鲁特斯的男子,是穆兹克当家贝图所介绍的。对于这名身材瘦长、隐约散发清高气节的男子,丽兹感到一股莫名的异样感。
「你没有受封爵位吗?」
「没有。」
男子不加思索地立刻回答。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变化。感觉上也不像是在说谎。
尽管如此,依旧未能拂去丽兹内心的那股异样感,她接着又再发问:
「有兄弟吗?」
「我没有手足。因为对方两年前,便不幸惨死在盗贼手中。当时包括房子、农田全都被夺走了。」
布鲁特斯的双瞳中,复仇烈焰正熊熊燃烧着。丽兹见状后,总觉得那股怒气仿佛是朝着自己而来似地,让她不由得全身颤栗。
「不过,就在我流落街头时,承蒙贝图大人好意收留。一想到可以在这次的战役中,替殿下贡献己力,并借此回报贝图大人的恩情,我的内心便激昂不已。」
布鲁特斯吸吐着紊乱的鼻息,情难自抑地以颤抖的手紧握住剑柄。丽兹因为害他想起悲痛的回忆,不由得升起罪恶感,开口向他致歉:
「害你提起伤心的往事了,请你见谅。」
「不会,您别在意……话说回来,我想关于这次的事,殿下应该都听说了,贝图大人交待我,包括带路等在内,务必在各方面尽力协助殿下。可否准许我与您同行呢?」
「当然,我已经听贝图卿说过了。请入列吧。」
「遵命,我一定会誓死达成任务的。」
此时,一名来者打断了正在交谈的两人。
『在下是丝卡蒂大人派来的传令兵,奉命传令给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请问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人在何处?』
「我在这里。」
丽兹举手回应后,那名传令兵立刻飒然奔至她的面前。
『再过不久便要出发了,请问您这方准备得如何了?』
「完全没问题——替我这么转告丝卡蒂大人吧。」
『是,在下会如实传达。』
传令兵将马匹调头,伴随着阵阵漫天沙尘,奔回丝卡蒂的阵营。
「特里斯!」
「是,皇女殿下,有何交待?」
「差不多要出发了,打起精神来。既然葛兰兹大帝国特地出兵助阵了,就绝对不容许战败这等耻辱结果。」
「遵命,士兵们的士气也无可挑剔。在这一战中,就能验证我军是不是虚张声势,有没有保持适当的紧张感,而且,正好也是对外展示葛兰兹大帝国力量的好机会!」
同时,透过这一战,也能让各国再次见识到沉寂两年的葛兰兹大帝国的实力。由于拥有皇位继承权的皇族相继战死,葛兰兹大帝国的基盘出现动摇的消息,早已传遍他国。再加上隐匿皇帝的死讯,仅对外宣称皇帝卧病在床,使得各国开始虎视眈眈地觊觎葛兰兹大帝国的领土。尽管如此,各国之所以迟迟按兵不动、静观情势,其中一个理由,或许就在于葛兰兹大帝国接连发生了多起事件,导致各种误传及不实情报复杂交错吧。就牵制各国的这层意义而言,这一战绝对不容许落败。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为了粉碎处心积虑夺取政权的贝图的野心,所以说什么都必须助约顿海姆摘下胜利才行。
就在丽兹的红瞳中闪过一抹霸气时——号角嘹亮吹响。
有别于葛兰兹风格,约顿海姆的号角高亢嘹亮。同时,随之传来约顿海姆军意气昂扬的雄吼。足以穿破云层的震耳怒号直贯天际,他们爆发出的情感划破空气,甚至扎刺着肌肤。
丽兹倾耳聆听着悠扬回荡直达遥远彼方的宏亮呼声,同时反覆地深呼吸,沉淀心绪。而后,她以眼角余光确认约顿海姆军开始行动后——
「全军前进。」
丽兹意气风发地将「炎帝」出鞘,并下达号令。
她率先策马出发,葛兰兹士兵也跟着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相较于大张旗鼓的约顿海姆军,葛兰兹军显得安静多了。不过,在这片肃静氛围之中,他们身上散发的激昂斗志却是翻涌沸腾。
接下来葛兰兹军将前往的目的地,正是尼德威阿尔的根据地、向来以难攻不落而备受赞誉的贾萨。
丽兹对着并骑于身旁的特里斯开口:
「特里斯,你会紧张吗?毕竟很久没有上战场了吧?」
「这个嘛……虽然一把老骨头了,还是热血沸腾。」
特里斯羞赧地拍拍后脑勺笑道。
丽兹一脸担忧地凝望着特里斯。因为在丽兹眼中看来,总觉得特里斯有些激昂过头了,或许是因为久违地亲身感受到战争的气氛吧。
然而,她却无法开口叫他别太逞强。
正因为彼此相识已久,因此更加熟知他的个性。
「若是太过卯足全力,抢了年轻士兵们的功绩可不行喔。」
「这个……我可不保证。毕竟这可是久违的战场啊。」
特里斯带着幽远目光戚然低语,一脸懊悔地紧抿嘴唇。
「因为我没能参加之前对联邦六国之战。正因如此,这次我有着绝对不能让步的理由。」
自从两年前开始,特里斯的霸气便开始迅速减弱。
与全盛时期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理由无他——正因为老迈。
过去的特里斯是名强壮勇猛的老兵,即使数名现役的一般士兵联手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如今的他甚至已经无法追上丽兹的疾奔速度。
丽兹好几次看到特里斯独自进行训练。
只是,体力仍持续不断流失,肌力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衰弱。
这想必令他很不甘心吧。当特里斯向丽兹表示,希望这次的远征也能同行时,他是一脸视死如归地再三央求,甚至还说即使只能在后方待命也无妨,务必带他一起上路。
一直到了要出发的前一天,特里斯仍不断拜托丽兹,最后丽兹实在拗不过他而退让,允许特里斯一起同行。
如果在这一战中,可以让他找回自信倒也就罢了,但丽兹认为恐怕是不可能的。
对方是以「小人族」为主的军队。对于身为「人族」、且力量开始走下坡的特里斯来说,将会是很吃力的对手。似乎是察觉到丽兹的这道想法,特里斯绽开一抹苦笑。
「皇女殿下,您不必对我太客气。与其他士兵一视同仁就好。因为我自己也很清楚,现在的我是派不上太大用场的。」
由于年事已高,特里斯已经无法再与丽兹一起并肩而战。
话虽如此——
「我的阶级只有三级武官,纵使往后的军旅生涯想改走指挥官之路,无论经验或阶级皆嫌不足。」
以特里斯的情况来说,他的阶级和待遇并不相符。
虽然是备受看好的下任皇帝人选丽兹的近侍,却是个仅受封为三级武官的百旗长。这样的落差,使得阶级更在特里斯之上的五百旗长与千旗长们对他有所顾虑。因此,他既无法被指派去担任部队长,又由于年迈的关系,无法在丽兹身旁并肩作战。尽管如此,特里斯也不是会利用丽兹的权力,博取晋升的自私自利的男人。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即使无法站在前线也无所谓。」
特里斯拔出插在腰间的长剑。一看就知道从未怠忽保养。
没有一点污渍,剑刃也毫无缺损,反射着阳光洒落地面。
「一切全凭皇女殿下判断。」
尽管丽兹不忍见到软弱丧气的特里斯,但她终究无法替他暂停时光。
毕竟任谁都无法反抗。可以阻止时光流逝的,唯有神而已吧。
「我明白了。」
丽兹用力地点头回应特里斯后,转头面向前方。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炽热的太阳艳光四射,与丽兹的心情迥然而异。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二十日。
休太岘共和国——尼德威阿尔领地贾萨。
城镇一如往常地笼罩于静谧之中,然而,宫殿则有别于平常,陷入一阵匆忙慌乱。
许多人脸色铁青地在房间来来去去,提着大小包的行李飞奔而出。佣人们同样抛下被交待的工作,抱着包袱神情惊慌地快步奔过走廊。宫殿前停靠了多辆马车,人们有如被吸纳进去似地鱼贯坐上车后,随着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马车开始启程出发。
就在怒号声此起彼落的宫殿里,有间房间正弥漫着飞扬的尘埃。
戴着奇异面具的少年——比吕甩了甩还留有睡意的脑袋。
「呼啊……天亮啦?」
他坐在化作瓦砾的床铺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惺忪迷蒙的睡眼望向窗户,鸟儿们正群聚歇息。
比吕看着那幕光景,由衷地觉得真是和平的一日之始,甚至让人不由自主地绽开微笑,然而此时,从房外传来的巨大声响,吓得鸟儿们成群振翅飞向天空。
「发生什么事了?」
比吕指的并不是粉碎的床铺,而是慌慌忙忙的宫殿。
他将视线投向正一脸事不关已地,站在化作一片狼借的房间角落的女子——失去单臂的袖管正迎风摆动,永远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露卡。
「天晓得……我一直只专注地看着你一个人,其他事我才不在乎。」
这句话若是搭配染满红晕的双颊,很可能会让男人误会,擅自谱起恋曲吧。
然而,露卡是以光芒尽失的双瞳、面无表情地说道。
而且,声音中甚至还透露出无以掩饰的杀气。那种态度再怎么错判,也绝对不至于误会。
「呃,走廊吵成这样,一般都会在意吧?」
「我就完全不在意呀?」
简直有如鬼打墙了。露卡的这句回话,让比吕也只能无言以对。
就在称不上尴尬、却略显微妙的气氛正逐渐扩散开来时,从走廊传来一阵慌乱声响。露卡听出是铠甲所发出的声音后,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却被比吕举手制止。
在此同时,房门被人猛然打开。
「喔喔,吾等之老盟友、拥有坚定羁绊的同志啊!很抱歉,吵到您了。您一定很不安吧?」
乌特加德一如往常有如表演歌剧似地浮夸登场。然而,有别于之前见面时,此时的他身上穿着金光闪闪的铠甲,腰上还插着一把镶满大量宝石的宝刀。穿戴着一身品味极尽庸俗之装备的乌特加德身后,跟着两名与他同样穿上重装备的士兵,以及之前替比吕一行人带路来到宫殿的国境守备队长托基尔。
(金色铠甲吗……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实力高强的样子,这种装扮,只会让他成为标靶罢了。)
指挥官显眼并不是坏事。带头站在前线时,反而可以激励军心。
只是,像他这种大概从来不曾握过剑的男人,实在很难想像他会站上前线。
「乌特加德大人,看你的打扮,你是打算站上前线吗?」
听到比吕这么问,乌特加德大惊失色地缩起肩膀。
「怎么可能,我向来都是待在后方,耐心地等待胜利啊,毕竟我又不像『人族』或『兽族』,会把站上前线视为荣耀之事。」
既然如此,就好比是参加葬礼一样,只要穿上得体的装备,蹲守在本阵就好了。
(指挥官自己一个人待在安全的地方,这样只会拉低士兵们的士气罢了。)
若是老实说出这番心底话,只会惹得乌特加德愤慨不已吧。于是比吕仅是以宛如看着可疑之徒的冰冷目光注视着他。
「话说回来,『黑辰王』陛下,这间房间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就好像遭到某人袭击似地……?」
乌特加德看着房间的惨状,眼神满是讶异地望着比吕。
「抱歉。刚才与她起了点口角,结果不慎被她打坏了。可以请你替我准备一张新床吗?」
比吕态度不慌不忙、语气毫无抑扬顿挫地谎称道,乌特加德看了一眼露卡后,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还真是刚烈的姑娘呢。无妨,等一下我会交待佣人替您准备的。」
他对比吕的说辞丝毫没有存疑。若要说很像是向来不拘小节的「小人族」的作风,倒是没什么异议,不过,正确来说的话,应该是现在的他,根本无暇顾及这点琐碎的小事。终于笑完的乌特加德,眼神略带焦虑地望向比吕。
「先别提这些了,『黑辰王』殿下,约顿海姆阵营正出兵往这边过来。我方尼德威阿尔也已经决定出兵迎击了。」
比吕不发一语地听着乌特加德的话。
尽管众所皆知,他只不过是凭借着第一代皇帝的威名四处征求献金,并据此掌握人心罢了。
然而,站在比吕眼前的这个一身黄金的可悲之徒,却妄自尊大地以为是自己的实力。
那么,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自然也就不难预测。
「『黑辰王』殿下有何打算?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同行。」
如此一来,他便能向他国宣称,已经成功拉拢巴欧姆小国成为同伴。此外,他大概也打算利用比吕的存在,离间约顿海姆阵营吧。
若是巴欧姆小国也能从中获利的话,助他一臂之力倒也无妨,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好处,只会破坏此地居民对巴欧姆小国的印象罢了。因此,比吕瞬间便做出结论,摇摇头回绝:
「不了,请容我婉拒。我带来的士兵仅有五百人。即使乌特加德大人出借兵力由我指挥,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忠实服从。」
比吕明确地点出理由后,就见到乌特加德低下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遮覆在阴影之下、难以看清的脸庞,仿佛正说着「尽管如此,还是希望比吕能同行」似地。
「再说,我方此行目的只是为了交涉交易事宜,并不是特地前来助阵的。更重要的是,只有区区五百名护卫的话,就怕上了战场后,反而会成为勇敢的『小人族』的绊脚石。所以,还是让我留在这里,静待你的捷报吧。」
比吕尽可能地吹捧乌特加德,并由衷盼望他能赶快离开。
虽然不知道比吕的心意是否传达到了,总之,只见乌特加德喜不自禁地再三点头。
「那么,就请您在宫殿里稍候吧。等我将那群愚昧之徒抓来血祭后,就会立刻回来的。只是,现在正值战事期间,也不方便让您自由行动。」
乌特加德动作浮夸地伸手一挥,接着扶着额头故作感慨。
「很抱歉,您留在宫殿的这段时间,可否容我派人监视、并限制您的行动?」
「这是当然了,我没有异议。」
「那么,就让这个人跟在您身边吧。」
乌特加德所指的对象正是托基尔。他还是老样子,以十分无礼的态度瞪视着比吕。不过,被点到名的托基尔立刻在表面上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恭敬地向乌特加德躬身行礼后,转身面向比吕。
「请多多指教了。」
「啊……我才是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比吕出声回应向自己点头致意的托基尔后,又再询问乌特加德。
「对了,从刚才开始,宫殿便一片匆忙慌乱,发生什么事了吗?」
「由于开战在即,所以现在正忙着准备,得先把碍事的家伙们赶出去,再让附近的有力人士进宫避难。『黑辰王』殿下无须在意。」
乌特加德伸手在面前挥了挥后,转过身。
「那么,『黑辰王』殿下,我先告辞了。军事会议就要开始了。」
说完的乌特加德与来访时一样,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房间。
当门一关上——比吕努力地压抑面具底下几乎令人寒颤的情绪。
「尽管不是选良军……但只为了让有力人士进宫避难,居然要把佣人们赶出去,简直让人愕然无言。」
他伸手调整面具的位置,借此压抑怒火,此时,他感觉到来自身后的气息,于是回过身。
「那么,结果如何呢?」
「全写在这里了。结果应该正如贤兄所预料的吧。」
出现在比吕眼前的是,正单膝跪地、并将双手高举过头的馥金。
她双手端举着一张报告书,比吕接过后,迅速地阅读起来。
「哼……原来如此。」
比吕轻笑了一声,接着望向正在等他指示的馥金。
「做得很好。也这么慰问你的部下吧。」
「是!」
馥金喜孜孜地绽开笑容回应,比吕摸了摸她的头之后,伸手抵着下巴,在脑海里盘算起下一道步骤,同时毫不迟疑地说出想到的点子。
「馥金,替我传话给在城墙外扎营野宿的迦达,请他依计划开始行动。」
「了解!」
「接下来得和时间赛跑才行。也帮我把这句话转告给沐宁吧。」
「遵命!」
馥金留下朝气十足的回应后,便纵身翻过窗户离去。
「你似乎非常悲伤呢?」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露卡,走到目送着馥金背影的比吕身边。
「我给你这种感觉吗?」
「对。那张报告书上写了什么?」
似乎是对信的内容相当好奇吧,露卡开口询问,但比吕只是回给她一抹笑容。
「上头写着非常愉快、有趣的内容喔。」
然而,比吕的眼里绝对不见一丝笑意。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
晴空万里的蓝天令人为之心旷神怡。
没有下雨的迹象,天空晴朗无云。
强风吹袭着大地,鸟儿们则乘着风展翅翱翔。
休太岘共和国——洛克近郊。此地在不久之后,将成为休太岘共和国历史性的分岐点,并写进史书之中。只是,目前还只是一块疏林遍布的无名之地,没人知道胜利女神将会对哪一方露出微笑。
大地扬起一阵又一阵的大量沙尘,分据在东、西两侧,就好像是在相互较劲沙尘量似地,将天空染成一望无际的棕色。
「真是占到好地方了。」
丽兹以单手压住随风翻飞的侧发,站在一处小山丘上了望战场。
身为丽兹近侍的老兵特里斯,则是面有难色地站在她身边。
「视野是很好……但相对地死角也更加显著了。」
由于疏林遍布,即使从山丘俯瞰,还是有几处无法一眼看穿的地方。
「只能稍后编制索敌部队,搜查周边一带了。」
「也好。至少还能看到约顿海姆的本阵,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了。」
约顿海姆的本阵是位在与葛兰兹本阵相隔一塞尔(三公里)的右前方。
敌军尼德威阿尔似乎也已经准备就绪了,从设置在三塞尔(九公里)之外山丘上的本阵,传来喧腾喊杀声。然而,位在相隔一小段距离外的尼德威阿尔本军则是鸦雀无声,虽然队伍井然有序,但看得出来士气十分低迷。
「尼德威阿尔的本阵和本军,在士气上可说天差地远呢。该不会尼德威阿尔的本军,全是由传闻中家人被胁持作为人质的士兵们所编成的?」
「可能性很高。只是,可以寄予同情,但出手绝对不能心软。唯有战胜,才能解放他们的家人啊。」
「……也是。再说他们为了家人,一定会奋死抵抗。纵使士气低迷,也绝对不能大意轻敌。」
丽兹如此说完后,便随同特里斯进入一座只有围住四方的简易营帐。
幕僚们与千旗长们正围着备妥的长桌而立,上位处则空了出来。
丽兹朝着正向自己敬礼的众人回礼后,直接走到上位,接着视线扫过聚集于此的每位成员。
「有人在虚张声势吗?」
丽兹作势确认,只见幕僚及散发着刚勇盛气的千旗长们,无不立刻端正好姿势。虽然略显紧张,但不至于虚张声势,流露着恰到好处的企图心。
「很好,那就开始召开军事会议吧。司仪由特里斯担任,交给你了。」
丽兹向站在身后待命的特里斯开口说道。
「是。失礼了,请容我特里斯·冯·塔密耶在此向各位说明吧。」
他恭敬地走向前,以指挥棒前端,轻轻敲了敲摊放在长桌上的地图。
「首先,根据从我方友军约顿海姆传来的报告指出,尼德威阿尔军总数约三万——其中,本军共有两万,剩下的一万则固守本阵。由于敌军主要是由『小人族』所构成,比重是以重装步兵占了多数,因此可以推测,使用的阵形应该也不出此类。」
特里斯迅速地摆上一只用来代表尼德威阿尔军的棋子,接着再摆上代表约顿海姆军的棋子。
「另一方面的友军约顿海姆,兵力约有两万。几乎全军都会投入主战场才对。由于是以骑兵为主,采取的应该是活用机动力的战策吧。」
他最后摆上的棋子则是代表葛兰兹军。特里斯配合着说明,将棋子往东推进。
「那么首先就容我说明一下我方——葛兰兹军的任务。约顿海姆军提出的要求是,希望我军绕过战场,先攻陷敌军本阵后,再乘胜进击主战场,从心生动摇的敌军背后杀个他们措手不及。」
丽兹接着开口,替特里斯补充道:
「趁着约顿海姆军牵制住尼德威阿尔军时,葛兰兹军则前去攻陷敌军本阵,之后再从背后突袭敌军本军——与约顿海姆军合力发动前后夹攻,这样没错吧?」
「正是如此。约顿海姆似乎是考量到今后的外交,打算将锋头留给我们吧。」
丽兹闻言后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游移,同时开口: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依照约顿海姆军的要求,迂回绕道,前去攻陷敌军本阵。接着再向敌军本军发动夹攻,一口气改变战况、结束战争。」
说到这里,丽兹先停顿了一下,并向特里斯要来一只新的棋子,摆在地图上。
「在那之前,我想用不着我多言,我军对这一带的地形相当陌生。万一敌军利用死角,从我军背后突袭,恐怕会很棘手。」
万一敌军同样绕道而行,直攻我方本阵而来的话,很可能会和葛兰兹军撞个正着。除此之外,或许也会派兵埋伏在零星散布的树林里。到时候,希望能先发制人、发动攻击。
「所以,首先派出斥候部队打头阵。众人谨记一点,一旦发现敌军,就当场歼灭,并一路直捣敌军本阵。」
「那么就请约顿海姆方面,派出熟悉地形的人吧?」
一名幕僚提出建言,丽兹点头同意。
「另外组成索敌部队,负责葛兰兹本阵周边的警戒吧。」
正当丽兹打算选出数名负责指挥索敌部队的人选时——
「殿下,能否交给我呢?」
布鲁特斯跨步走上前来。他是贝图要丽兹尽管差遣他而派来的人。
「只是为了索敌,而特地要求约顿海姆派人带路,这实在说不过去。关于这一点,我对这一带也算熟悉,就人选上来说,我自认为没有问题。」
由于丽兹并不清楚他的实力,将部队交给他,难免有些不安,但在场的众人当中,确实就属他对休太岘共和国的地形最为了解。只是,丽兹从他身上,隐约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加上他又是贝图派来的,如果太过信任,总觉得会有危险。然而,当前事态紧急、不得不有所妥协,这也是事实。
经过一番苦思后,当丽兹正要开口时,至今一直默不作声的特里斯,突然走到她的面前。
「由我率领索敌部队吧。再说,我的战历比在场任何人都更加丰富。」
特里斯瞥了一眼布鲁特斯后,眺望地图再度开口:
「敌军可能埋伏的地点,我心中大致有底,但为了以防万一,可否请布鲁特斯大人担任我的辅佐官呢?」
似乎是从丽兹的表情中看穿了一切吧,特里斯露出一脸意味深远的不覊笑容。
「……是吗?那么就交给你百名士兵吧。麻烦布鲁特斯在旁辅佐了。」
「是!」
大概是因为很高兴可以替丽兹尽一份心力吧,特里斯回给她一道久违的霸气横生的回应。之后,他转身朝布鲁特斯伸出手。
「布鲁特斯大人,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包括地图上未标示的小路,我同样了若指掌。」
丽兹看着互相握手的布鲁特斯与特里斯两人,开口说道:
「特里斯、布鲁特斯,那么就交给你们了。一旦发现任何细微异状,就立刻升起狼烟。」
「遵命!」
两人意气激昂地回答,同时当场单膝跪地、伏下头致意。丽兹满意地点点头后,指示另一名幕僚传令下去,立刻编组索敌部队。
「那么,特里斯、布鲁特斯,你们也快去做好准备吧。」
「是!」
两人回应后,便飞也似地离开了营帐。
丽兹目送他们离去后,转而对第四皇军的指挥官开口:
「蔷薇骑士团都准备好了吗?」
「随时都能出阵。」
「好,那么就依照原订计划,派出蔷薇骑士团两千与葛兰兹骑兵一千,直捣敌军本阵。剩下的一千九百名葛兰兹骑兵则固守本阵。」
之后,丽兹又再陆续向幕僚们下达指示,同时也不忘慰问千旗长们。
丽兹此次并不会亲上前线,而是坐镇本阵、运筹帷幄。
如果奥拉也在的话,丽兹大概就会投入前线吧,只可惜这次的阵营当中,并没有足以让丽兹放心托付本阵的武官。
「军事会议就到此结束吧。指挥官带着千旗长们返回指挥岗位。等约顿海姆军一行动,我军也立刻开始进军。」
「遵命!」
接获丽兹命令的众人同时开始行动。
四周顿时忙碌了起来,而丽兹则是静静地在椅子坐下来。
「只能静待结果——这种感觉还真是难以言喻呢。」
这场战役说到底,终究都是休太岘人为了本国的安定所发起的,而葛兰兹人只是为了利用这场战役,当作自己权力斗争的筹码,于是擅自介入罢了。虽然很不愿意这么想,但为了确保万一战败时,可以事不关己地彻底置身事外,因此才会始终贯彻配角的立场。
「得好好感谢丝卡蒂才行呢。」
丝卡蒂明知丽兹这方的目的,却还是将此战的锋头让给葛兰兹军,赋予他们足以左右战况的重要任务。她明明大可以把葛兰兹军晾在后方,如此就不必担心事后他们会开口邀功了,只能说丝卡蒂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性——不,应该说是个十分大器的人物。
「只是话又说回来,她的作风还真是大胆。」
对葛兰兹军而言,休太岘无疑是异国之地,对地形相当陌生。
虽说如此,就算编进约顿海姆军之中,也不可能合作无间。毕竟双方不曾进行共同训练,当然不能奢望可以默契十足。
「因此,丝卡蒂才会决定把约顿海姆军和葛兰兹军彼此分割、个别运用。」
居然将突袭敌军本阵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葛兰兹军,该说丝卡蒂是豪爽,还是粗枝大叶呢?相识至今不过短短两周,她表现出的完全信任,甚至让丽兹感到有些难为情。
「绝对不能辜负她的期待——只是……」
不可否认的是,正因为身处异国之地,内心一直有股莫名的不祥预感。
而丽兹也是因为如此,才会选择留在本阵坐镇。
丽兹重整思绪,再次眺望摊放在长桌上的地图。
「适合暗地移动的地形……对方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敌人尼德威阿尔军由于是强制征兵,因此士气低迷,纵使装备齐全,却训练不足。
另一方面的约顿海姆,不但具备团结力,同时也拥有机动力。虽然是紧急召集的军队,训练度稍嫌不足,但各个实力高强,士气更是没话说。
以幕僚们的见解来看,都认为约顿海姆胜券在握,但战场上凡事难料,过去就曾发生过农民战胜身经百战之勇将的奇迹。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判定胜负,这就是战争。
「大意轻敌可是大忌。丝卡蒂,祝你旗开得胜了。」
就在此时,一阵高亢的音色震天吹响。
*****
骑在马背上的丝卡蒂,倾耳聆听着磅礴宏壮的号角声。
两万大军正列队于她的身后。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们,有着毫无赘肉、宛如钢铁一般的肉体。不过,众人的武具并不统一。有些士兵穿着有如落魄山贼的轻装备,也有人打着赤膊,一副像是正要去洗澡似地。
身为司令官的丝卡蒂也一样。她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打扮,裸露的范围相当大,即使身处战场,还是不免引人遐想,万一被敌军擒住的话,绝对别想平安脱身。
更重要的是,全军都是闹哄哄的。如果说葛兰兹军是静,约顿海姆军就是动了。
或许正是因为四周流转着如此粗暴的气氛,因此从士兵们身上,感受不出任何紧张感。队伍凌乱得甚至让人怀疑根本没有整队,甚至还有人直接坐在地上谈天说笑。散漫得就好像即将举行宴会一般。
向来重视纪律的葛兰兹军若是看到这群士兵们的模样,肯定会昏倒吧。
约顿海姆军便是如此地缺乏秩序与统一性。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欢声沸腾。
站在阵头的丝卡蒂转身面对士兵们。
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在责备毫无紧张感的自军,而是绽开一抹无比清朗的笑容。
「哈哈,天气真好。多亏于此,才能清楚地看见各位的脸。」
沐浴在阳光下的丝卡蒂,眩目般地眯起眼环顾四周。
她举手回应围绕在自己身边、群情激昂的士兵们所发出的尖叫声。
「你们可别搞砸了喔。务必将胜利献给吾等之王——『黑辰王(史尔特尔)』!」
「人族」崇敬的神祇是「精灵王」,「长耳族」崇敬的神祇则是「妖精王」,亦即被称为「五大天王」的五尊大神们。不过,对「兽族」而言的神祇就只有「黑辰王」。
「这么说来,大姊头。听说巴欧姆小国诞生了一位自称『黑辰王』的新国王。」
「嗯……?喔,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竟敢冒用相同的名讳,但都和我们无关。」
「简直太无法无天了吧?区区的『人族』居然打着吾族『战神』的名讳,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脸皮再厚也要有个限度吧。」
丝卡蒂看了一眼愤慨不已的近侍的表情,不禁大笑出声。因为他的主张实在太过可笑了。
「哈哈哈,我们『兽族』也是擅自将『黑辰王』当作神祇崇拜呀。我们根本没有那种权力吧。所以,我才会说,不管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冒用名讳,都和我们无关。」
千年之前,凭着压倒性的强大力量蹂躏各国的传奇黑龙。
其翼足以划破天幕,其咆哮足以震碎山峰,其利爪足以掘穿大地。
深深臣服于其力量之下的人们,便擅自将「黑辰王」当作一族的神祇崇拜。
那正是「兽族」的始祖·十二支族。
将恐怖蔓延至全世界的「孤高」且「最强」的「黑辰王」,却在对上一名英雄时,落败而去,尽管如此,「兽族」对祂的敬仰仍持续至今。
「热情来得快、冷却得也快,凡事三分钟热度,没三两下就失望放弃,对于如此我行我素的『兽族』来说,这确实很难得。」
虽说如此,其实没必要连丝卡蒂这一辈都继续信仰,只是信仰这种事,是本能当中与生俱来的。
「不过啦,让人不解的是,明明本族之『王』遭到讨伐,祖先们却还是一直协助『人族』的对战对手。甚至还一直与『人族』携手合作,直到葛兰兹第三代皇帝开始大肃清为止,这点尤其让人匪夷所思。」
这对性情阴晴不定的「兽族」来说,真的很难得。
虽然一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无从得知,不过如今「兽族」再次与过去曾经交情深厚的「人族」携手合作,而且对象还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六皇女,这也让丝卡蒂莫名地感到热血沸腾。只是,那名近侍则是抱持着与丝卡蒂迥然而异的心情,他一脸像是闹脾气似地开口:
「祖先们就是因为太过天真温吞,才会被赶到东诸岛去啦。」
「这倒也是。如今已经无从查证十二支族是否存在了。不过,这片中央大陆上还有『兽族』存在。所以必须替他们确保栖身之处才行。」
丝卡蒂认真地回应近侍的话。此时,一名传令兵来到她的身边。
「大姊头,葛兰兹军表示,随时都能行动。」
「是吗,我军方面如何呢?」
听见丝卡蒂询问的近侍,大大张开双臂,像是说着「何必多此一问,自己确认吧」似地。
「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随时都能出阵。」
丝卡蒂满意地点点头,用锐利目光望向并列而立的士兵们。
「替吾等之王献上贡品吧。如此一来,吾等便能再无后顾之忧。」
丝卡蒂的喊话传遍方圆,不久前还笼罩四周的开朗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不——时间静止了。
原本谈笑的人们张大了嘴,一脸呆愣地看着丝卡蒂。
「将胜利献给吾等之王所在的天空。借此恳请赋予吾等之敌无尽绝望!」
兵士们陆续站起身,握紧武器的手又再加重力道。
他们的眼中噙满了狂暴的光芒。
心底原本闷烧的火花,一口气延烧开来,散发出更胜炽热太阳的热气。
「对吾等兵戎相向的敌人,则挥落铁锤;向吾等乞求原谅的敌人,则广施慈悲;为吾等带来斗争的敌人,则赐予死亡。」
不见任何一名士兵还坐在地上。原本散漫的表情也敛起了正色。
队伍也在不知不觉间,排列整齐得令人不禁目眩神迷。
「如果有任何生人挡在吾等所经之处,就这么问他吧——」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动也不动。
即使狂风掠过,也只有发丝淘气地翻飞,众人甚至忘了眨眼,视线聚焦于一点上。
眺望着众人的丝卡蒂,以女王之姿从容不迫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汝——可知绝望?」
丝卡蒂将马匹调头后,伸手打横一扫。
「将绝望深深烙印在敌人心中吧,全军进击!」
就在四周响起此起彼落的号角声之前,丝卡蒂气势如虹地带头奔驰而出。
她转头看了葛兰兹本阵一眼。
「皇女殿下,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而后,重新面向前方的丝卡蒂眼前,尼德威阿尔军也开始有所行动。
尼德威阿尔军的重装步兵将盾牌举在身前,并从缝隙间伸出长枪,第一阵逐渐成形。
其后方则有大量的弓兵搭弩张弓、蓄势待发。有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的鲨鱼。想要贯穿、咬碎约顿海姆骑兵的那道企图心昭然若揭。
「还是老样子,很有『小人族』风格的凡庸、无趣的防御。也难怪士气会一如所料地低迷了。」
丝卡蒂从敌军身上,察觉不到一点激昂。感受到的就只有不想死的恐惧。
一见到有如浪涛一般潮涌而至的约顿海姆军的气势,尽管无可厚非,但就向来以刚毅而闻名的「小人族」来说,实在是相当没出息的窝囊样。
「既然如此,我军也就不客气了……就容我军紧咬这处破绽吧!」
丝卡蒂以惊人臂力,将斧头用力掷向前方三十辘(九十公尺)附近。
斧头夹带着怒涛之势,正中尼德威阿尔军的前列,随之扬起漫天的沙尘。
丝卡蒂站立在马背上,张开双臂。
「好了,就来一决雌雄吧!」
她的手上出现一副钩爪。
钩爪有如美玉一般透明晶莹,锐利地反射着阳光。
像是替士兵们指路一般,丝卡蒂以钩爪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光线,一路逼近至敌军前列后,随即纵身跃下马。
丝卡蒂越过铁壁般的守备人墙、出现在遥不可及的半空中,尼德威阿尔的士兵无不大惊失色地抬头仰望。
「王爪的锋利度——你们就好好地亲身体会一下吧!」
跃上半空的丝卡蒂说完后,猛然一记扭身。
身体顺势在空中翻转一圏,以钩爪利刃划过尼德威阿尔士兵的脸庞。而后她翩然降落在敌军的正中央,手臂一挥,气势万千地向前疾奔。
「哈哈!真不错!血腥味果然让人感到兴奋!」
丝卡蒂以惊人速度放步奔驰,所经之处血花四溅纷飞,任谁都无法以刀刃伤及她分毫。
纵使也有人凭着直觉刺出长枪,却反而被她的钩爪贯穿铠甲、当场毙命。
尼德威阿尔士兵根本无法触及丝卡蒂,只能任凭她在身上刨开大洞,接受她撒下的恐惧。接下来,周围只听见沸腾喧天的悲鸣。
约顿海姆军成功突破尼德威阿尔军前列。
「哈哈哈哈哈,来啊,来啊,有本事就阻止我啊!还不够,尽管来!」
丝卡蒂有如野兽一般,喜不自禁地杀戮着猎物。
在她面前,尼德威阿尔军简直像是黏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斩断。
狼狈、焦躁、急切,尼德威阿尔军释放出万千情感。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拼命地激励自己
挥舞武器。即使无法击中对手,还是骁勇地高吼着,挺身迎敌。然而,这一切最终只是成为取悦丝卡蒂的乐子罢了。
「很好,真不错呢!」
丝卡蒂以手背拭去反溅在脸颊上的敌兵鲜血后,舔舐了一口,脸上漾满了无以掩饰的愉悦。
「啊……真让人难以自制……」
『啊、咿、咕啊!?』
她按住敌兵的头,缓缓地将钩爪刺入其眼窝,只见敌军的脑浆顿时从后脑迸散而出。敌军的身体反覆地抽搐,就好像被捞上岸的鱼一般,四肢痉挛不止。
「嗯哼……真希望能有更具活力的对手呢。」
丝卡蒂享受着以钩爪贯穿敌兵头部的触感,同时放眼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这个女人——简直疯了!?』
「哈,特地叫住我这个标致美人,却只是骂我疯了,未免太过分了吧?」
她终于甘心丢下手中的尸体,将头往后仰,以侧眼看着对方。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或许是感受到丝卡蒂飞射而来的恶寒吧,那名失言的尼德威阿尔士兵立刻转身而逃。
只是,丝卡蒂瞬间便绕到他的身前,赏给他一记猛烈踢击。
『咕噗!?』
「哈哈,你没听过吗?」
丝卡蒂一把捉住胆怯的士兵头部,煽情地舔舐着嘴角。
「『兽族』的女人白天贞洁贤淑,夜晚淫荡奔放。平时像只小猫,战时宛如恶虎。」
『野兽!』
「这可真是无上的夸奖喔!」
丝卡蒂以惊人的握力用力握紧敌兵的头部,将其捏碎。
即使全身浴满了大量的敌兵鲜血,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从她唇间吐露出飘然陶醉的气息,最后融入四周的喧嚣之中。
「一旦站上战场,内心便会不由自主地激昂起来。难以压抑的兴奋之情渲泄而出,自己也将变得不再是自己。这份情绪无关乎种族,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抱持的情感。只是『兽族』比较容易展露出来而已。」
丝卡蒂自言自语地呢喃,昂首阔步于战场上。
任何阻碍在她面前皆有如无物。她手臂一挥,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便陆续堆起一座座尸山。
「上了战场,每个人都像是走在生死边缘。所以,如果不好好乐在其中,不就亏大了吗?」
丝卡蒂身上绽放出贲张的战斗烈焰——不由分说地威迫着将她团团包围住的敌兵。
「好了,有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打败我呢?」
尼德威阿尔士兵拖着步伐,缓缓退开丝卡蒂身边,然而,他们身后的约顿海姆士兵正发出震耳雄吼,以敌兵召开血祭。
「混帐,休想包围大姊头!」
就在怒号响起的同时,原本包围丝卡蒂的敌兵们,瞬间飞了出去。
丝卡蒂的亲卫队以惊人速度、有如排山倒海一般鱼贯攻向尼德威阿尔军,并大肆蹂躏。其中一人则策马来到丝卡蒂身边。
「大姊头!别一个人冲过头啦。也考虑一下后面的伙伴吧!」
那名近侍上气不接下气地面红耳赤说道,丝卡蒂只是从鼻间发出一声轻笑回应:
「明明是你们自己太慢了。我只是以平常速度奔跑而已呀。」
她边说,边一脚踹飞尼德威阿尔军,接着从右上往左下挥落一记斩击。
「话说回来,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上一代的尼德威阿尔感觉强多了。」
大量的鲜血在地面形成一处血潭,丝卡蒂大脚一踩,往前迈开步伐。
「根本只是大姊头太强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算了,总之就乘着胜势,一股作气直捣敌军本阵吧!」
丝卡蒂抖落浴血钩爪上的血滴,再次放步疾奔起来。
*****
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的尼德威阿尔本阵。
开战至今还不到一刻,本军的前线就已经溃灭,第二阵也在约顿海姆的强力突围下分崩离析,目前情况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瓦解一般。
从山丘上眺望战况的乌特加德,露出一抹半带嘲讽般的笑意走进营帐。他朝正弥漫着凝重沉默的重臣们绽开笑容说道:
「哈哈,『兽族』果然很强。一旦战斗起来,我军根本束手无策。」
「乌特加德大人,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一名将军像是斥责似地提醒笑容满面的乌特加德。
看着对方一脸染满苦涩的表情,乌特加德又再放声嘲笑起来。
「勇猛果敢的哥尔摩将军居然会露出那种表情,真是太有趣了,你在焦急什么?」
「本军就快输了。当然会焦急吧?」
哥尔摩将军气愤地用力捶打桌面,乌特加德这下才耸耸肩,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你是担心士兵人数减少吗?那么只要再征兵就好啦。真的征不到人,就向里菲泰因公国购买奴隶,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您知道为何本军会输得那么难看吗?」
哥尔摩面红耳赤地质问乌特加德。
「因为太弱了吧?真是的,那种弱者居然会是我方人民,实在太没出息了。果然应该趁早杀掉他们的。」
乌特加德吃着摆在桌上的水果,同时悠哉地闷声笑道。
「那才是原因所在吧!您对选良军太过礼遇了!如果只有对其他种族残虐也就罢了,您甚至对同族也毫不留情,这正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乌特加德像是嫌吵似地捣住耳朵,见状的哥尔摩将军一时为之气结,脸色逐渐由红转紫。
「您、您真是——」
他伸手握住插在腰间的宝剑,其他近侍们连忙拉住他。
「哥尔摩将军,冷静一点。现在这种情况下还闹分裂的话,就真的输定了啊!」
「咕唔……」
哥尔摩将军紧抿着下唇,几乎都快渗出血了,他忿忿然地坐回椅子上。
看见他那副模样的乌特加德又再放声失笑,接着将手肘撑在桌上,眺望起地图。
「话说回来,万一本军溃灭可就不妙了吧?你们应该已经想好各种致胜计策了吧,那么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哥尔摩甩了甩头,试图挥去怒意,而后将手伸向地图,开口说道:
「……一旦本军溃灭,我军必败无疑。所以,首先——」
「那么就撤退吧。」
听见这道不假思索的轻率决定,近侍们各个倒抽了一口气。
哥尔摩将军甚至忘了要动怒,整个人陷入愣怔。
「我一开始就是持反对意见的。是你们说选在此地开战就能获胜,所以我才来的,既然赢不了,倒不如返回贾萨,采取封城战还比较保险。」
乌特加德半带戏谵地以鼻子哼笑一声,哥尔摩将军当场气得背部不停颤抖,却仍努力压抑着怒火。
「如……如果是他国的话,或许还行得通,但此战的对手也居住于同国,他们对贾萨城镇的构造同样了若指掌。而且,既然对手是『兽族』,我方的城墙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就是可以把箭矢射过城墙罢了,又能如何?」
「毕竟是居住于同国之人,对方的技术也与我方相等。万一他们使用兵器,我们绝对抵挡不住的。而且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固守贾萨。正因为如此,才会决定出城迎击啊。」
由于彻底厉行高压统治、以及强制征兵等暴政,导致许多人民争相逃离。
而乌特加德为了拢络人心,撒下大笔金钱连日召开宴会,更使得粮食的储备比想像中更少。此外,即使此时逃回贾萨,低迷的士气根本无法进行封城战,最终就只剩饿死一途了。
「更重要的是,里菲泰因公国的动向也相当令人挂心。的确,若是采取封城战的话——尽管撑不了太久,但至少可以换到短暂的平安。然而,如此一来,除了贾萨以外,其他城镇都会被约顿海姆和里菲泰因夷为平地。」
「这样的话,此时就不能弃战而逃了。那么,你有何妙策呢?」
乌特加德露出一脸奇妙表情,眺望着地图,实在难以判读他究竟真的听懂了没有。哥尔摩将军满是感慨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的,当然有。所以,请不要选择逃跑这道窝囊的选项。」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那样瞪着我嘛,是我错了,请你快点说明吧。」
「现在已经不能奢望可以重整本军了。所以,就反过来以本军作为诱饵,而我们则绕到敌军后方发动攻击。」
哥尔摩说明的同时,还配合着移动棋子,好让乌特加德可以理解。
「不过,敌军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吧。因此,暂时先让藏身于右方林子里的伏兵退回本阵,并尽快调去支援本军。」
「为什么只留下左方伏兵,单单召回右方兵力,而且还派去增援本军呢?直接留下来固守本阵不是比较好吗?」
「我先回答您第一个问题吧,这是因为葛兰兹军所在的位置是从我方望过去的左边。虽然不知道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兽族』是群性格耿直、不爱耍小花招的家伙。因此,我才会判断敌军不会从右方过来。另外,之所以不留下右方伏兵固守本阵,是为了让身为诱饵的本军可以撑久一点。」
「争取时间吗?」
「是的,毕竟事到如今了,干脆就让本军遭受足以全军溃灭的打击吧。」
反正都是一群以人质作为威胁、强召而来的士兵。根本没人有力气战斗。再说,他们若是幸存下来,反而才让人伤脑筋。因为他们最珍视的家人,已经不在休太岘共和国了。
「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被乌特加德大人您当作奴隶贱卖掉了。若是让他们活着回家,势必将会掀起暴动。」
「哈哈,不过,赚来的钱都换成武具回馈在他们身上啦?」
乌特加德拍手大笑,哥尔摩将军露出一脸愠色。
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乌特加德更加笑不可抑地捧着肚子,口无遮拦地说道:
「呵呵,被当成人质牵制自己的家人,变成了守护自己宝贵生命的防具。这样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各位说对吧?」
乌特加德向周围的近侍们征求同意,选良军出身的他们毫不犹豫地点头,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绝于耳的哄笑声响彻营帐,乌特加德似乎终于笑够了,他噙着泪光望向哥尔摩将军。
「别说这个了,回到刚才的话题,万一敌军从右方——也就是约顿海姆侧来袭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哥尔摩将军耸了耸肩,回应乌德加德的话:
「战争本来就如同一场赌局。有时战况会受到运气左右,这种情况也是履见不鲜。所以,我希望能尽可能将运势拉向我方。」
「喔……那种有如神迹的事,真的办得到吗?」
乌特加德的双瞳炯炯发光地注视着哥尔摩将军,就像是倾听着枕边童话的小孩子一般。
「将待命的五千『选良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左右两侧绕至葛兰兹与约顿海姆两军的本阵。右方大张旗鼓地移动,左方则谨慎而行,避免和敌军撞个正着。」
「左方万一正面遇上敌军,又该怎么办?」
「不可能的。因为我有准备了压箱的王牌。」
哥尔摩将军眼阵中绽发出诡谲的光芒,双唇抿成一直线,瞪视着地图。
他的表情散发出一股骸人氛围,就连原本一直愉快倾听的乌特加德,都不禁全身僵直。
*****
因两军混战而卷起的剧烈沙尘漫天飞扬,若是张口汲取氧气,沙土便会随之侵入口腔,折磨着干渴的喉咙。即使什么事也没做地伫立原地,也会被溅满一身他人的鲜血,而后伴随着悲鸣、人头落地。
丝卡蒂踩碎倒在地面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手臂,以钩爪刺穿追击而来的敌兵,使其永远噤声。
「……果然有股异味。」
她将双臂垂放在地面,确认周遭的动静。
剑戟声较开战时更加激烈,怒号声于空中交织飞错,全身寒毛直竖的模糊肉块所发出的临死哀嚎震耳欲聋。因此使得那道异样感被铁锈气味所掩盖,难以掌握真面目。
「怎么回事……总觉得让人无法释怀。」
丝卡蒂用力甩头抖落汗水,跨坐在一具尸体上,大口喘息着。
亲卫队为了保护突然卸下戒心、毫无防备的主人,奋力攻向周围的敌兵。
「大姊头,您累了吗?」
「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会累。」
丝卡蒂「呼啊~」地张大口打了个哈欠后,不解地偏着头,扫视四周。
「从刚才就一直嗅到一股异味。」
「这个嘛……不就是汗水、鲜血和眼泪的味道吗?」
战场上确实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尸横遍野,几乎连踏足的空间都没有。
泪流满目的尸体,或许是临死之刻想起了家人吧。
表情扭曲的尸体,必定是死前饱受了折磨吧。
死不瞑目的尸体,双眼散发着深沉怨恨。
然而,却完全无人在意。每具尸体被践踏得面目全非,宛如是对死者的冒渎。每个人都不想死,一股脑儿地往前冲,拼尽全力地持续战斗着。
万千的情感彼此冲突、互斥,两军的欲望夹带着热气闷熏着战场。
「不对,是更臭的异味。」
丝卡蒂的本能正发出危险警讯。
她左右张望确认,但遍目所及的就只有拼死战斗的两军士兵。
抬头仰望,天空晴朗无云,与内心的不安骚动完全相反。
「本阵有传来任何联络吗?」
「完全没有。也未见到狼烟升起,可见没有问题吧。」
「那么就是葛兰兹吧……不,不对。究竟会是什么?」
丝卡蒂起身撩起浏海,眯细眼。
接着,她捡起掉在脚边的头盔,疑惑地偏过头。
大量的鲜血有如水龙头全开似地,从装着断头的头盔里不断流出,最后被大地全数吸收殆尽。
不过,尽管手臂沾满了鲜血,丝卡蒂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啊……原来如此啊。」
总算找出那股异样感真相的丝卡蒂,眺望着北方天空,同时唤住正与敌兵缠斗的近侍:
「本阵有留下后备兵力吗?」
「没有,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是处于敌众我寡的劣势。为了彻底歼灭敌军本军,几乎所有兵力全都投入战场了。」
「是吗……那么,只好现在过去了。」
丝卡蒂吹了一声口哨。随即只见她的爱马一路奔过战场中央。
「本军的指挥就交给你了。另外,通知后方,指示下去,调派两百名左右的士兵随后跟上我。」
「咦?」
无视错愕回应的近侍,丝卡蒂舔了一下嘴唇,高高扬起嘴角。
「我现在就去宰杀藏身暗处的土龙们。」
丝卡蒂话一说完的同时,便已经跨步奔驰于战场。
她的爱马也随之加速,一转眼便与她齐肩并跑。
「哈哈,真亏你能跟上来呢。等一下会好好奖励你的!」
丝卡蒂腾身一跃,跨坐在马背上,乘着激昂气势,一路横切过敌军本军。同伴们一看到自家司令官冷不防地突然转向,各个面面相觑,不过这一点就连敌兵也一样,即使刺出长枪,也少了劲道。乏善可陈的攻击,当然无法阻止丝卡蒂了。
「别挡路!」
她将钩爪一挥,瞬间便在敌阵杀出一条血路。
丝卡蒂气势万钧地从敌军本军的右方突围而出,接着直接冲进眼前的树林之中。
她的爱马避开挡在前方的树木,同时丝毫没有减速地全力奔驰。
「喔,来了吗?」
丝卡蒂察觉到从身后逼近的气息,即使看不见身影,还是判断得出是同伴追过来了。
这都要感谢近侍忠实地完成工作。
「好了,异味的真相究竟会是什么呢?」
轰然马蹄声吓得鸟儿纷纷窜飞离去,丝卡蒂的杀气逼得动物们从草丛后方飞也似地奔逃。就在周围的树木愈渐稀疏时,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辽阔光影。
——是出口。
加深笑意的丝卡蒂站在马背上——
「我是丝卡蒂·贝斯特拉·米迦勒!」
就在爱马穿出树林的同时,她纵身跃上高空。
「土龙们,狩猎的时间到了!」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支骑乘在小马上的「小人族」集团。
『怎么——会、嘎啊!』
面对冷不防出现的丝卡蒂,「小人族」各个大惊失色,瞬间便成为她钩爪下的亡魂。
「因为刚才看见微不可察的沙尘。于是猜想该不会是——依直觉行事果然是对的——而且,居然还是选良军,真是押中大宝了。」
失去主人的小马穿过丝卡蒂的身前逃奔而去。
看到原本走在眼前的同伴突然消失,跟在后方行军的敌兵们无不一脸瞠目。
「真不愧是只敢挑女人、小孩对战的选良军。居然弃本军于不顾,反而发动突袭,还真是有意思的战策——只可惜,这下只能以失败收场了。」
丝卡蒂伸舌舔舐钩爪上沾染的鲜血,见状的敌兵们,各个脸颊抽搐地一步步往后退。
『你、你是女人吗……?』
「是又如何?」
面对全身散发出异样氛围的丝卡蒂,敌兵们先是咽了一口口水后,拔出刀剑。
他们团团包围住丝卡蒂,蹲好马步并高举武器。
另一方面的丝卡蒂,纵使面临当下这种情况,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甚至漾起一抹浅浅笑容。
她以双臂自然垂落的姿势,将钩爪刺入地面。
虽然不管从哪个方向砍去,应该都能正中丝卡蒂,但无奈找不到可乘之机,因此敌兵们也不敢贸然往前。丝卡蒂满是无奈地扫视着踌躇不决的敌兵,接着张开双臂。
「真的不行动?你们平白错过大好机会了喔?」
『什——』
别瞧不起人了——只可惜这句话永远没有出口的机会。
『突击!救出丝卡蒂大人!』
『呼——咕!?』
从树林里陆续窜出的骑兵,拦腰突击选良军集团。
『杀个他们片甲不留!把重装部队——!』
原本处于优势的「小人族」,一口气被逼进了死亡之渊。
『喝啊啊啊啊!』
面对「兽族」的惊人腕力,铁盾不用三两下就被打凹,「小人族」娇小的身躯更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打飞。马蹄踏乱的地面扬起剧烈的沙尘,悲鸣与怒吼错综交织。血肉迸散四溅,发出的悚然音色回荡四周,最后全数没入马儿的嘶鸣声之中。
「在援军抵达之前,务必撑住!」
在混战中,丝卡蒂高声大喊。虽然借由出其不意的突击,暂时居于优势,但战况会如何演变还很难说。毕竟对手可是选良军。不管再怎么说,「小人族」纵使缺乏敏捷性,其腕力相较于「兽族」,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听好了!要是让他们逃掉,我绝对不会轻饶!」
过不了多久,主战场应该就会派来一定程度的援军吧。正因为近侍是个爱操心的家伙,丝卡蒂才会毫不担心。只是在那之前,有极大的可能性,会被敌军的奇袭部队反败为胜。
「只能尽可能地……在这里削减敌兵人数了。」
丝卡蒂举手一挥,瞬间就让从漫天沙尘当中飞窜而出的「小人族」当场殒命,之后,她腾空跃起。
「尽情跳舞吧!」
*****
与主战场相隔一段距离之外的某处地方,周围显得恬适而静谧。
北方天空染成一片棕色,还卷起阵阵的激烈狂风,然而,南方天空却是流转着和煦清风,树叶也随风窸窣低语。小动物们一脸安稳地睡得香甜,还能听见潺潺水声伴着轻脆鸟啭悠悠传来,附近应该是有小溪吧。
「这里也没有异状吗……」
特里斯静静地策马移动,他放眼环顾四周,偶尔深深叹息。
每一次叹气,都一定是视线正好望向北方天空时。
「怎么了吗?」
「嗯……?」
特里斯闻声回过头,一名年轻士兵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的身后还跟着约莫十五名的骑兵。他们都是索敌部队的成员。
丽兹交给他的百名士兵——当中的十五人。
剩下的八十五人则前去调查特里斯认为相当可疑的地点。
「不,没什么。」
特里斯摇摇头回应,然而,他的侧脸却流露出一抹落寞。
年轻士兵或许是眼尖地看穿他的心思吧,也跟着眺望北方天空。
「那里的战况似乎相当激烈。」
年轻士兵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道。特里斯原本封藏于内心的情感,又再重新萌芽。
他满是钦羡地凝望着沙尘飞扬的那处地方。
「就是啊。正当我们停在这里谈话的时候,大概又再增加一、两百道的亡魂了吧。」
那里想必正展开激烈的战斗吧。
强劲的风势,使得沙尘大范围地覆满了北方天空。
过去,自己同样投身于那处地方。站在丽兹的身边,在战场中央持续奋战。
如今年老力衰,那些荣景已经无法再实现了,思及此,特里斯绽开一抹落寞的微笑。
「又有年轻生命不断殒落,而我这个老兵却继续苟活着。」
「您在说什么,特里斯大人还很年轻呀,即使无法亲上前线,还是能够带队索敌呀。」
「这么说的你,难道不想站上前线吗?」
「总有一天还是会想吧,不过索敌同样十分深奥、有意思啊。」
「不过,和其他任务相较起来,取下敌人首级的机会少了很多。你难道没有建立功绩、搏取晋升的壮志吗?」
「壮志当然有了。您就拭目以待吧,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取得五大将军之位。」
特里斯耳闻后,不由得眯起眼。因为眼前这名不屈不挠、积极上进的青年,令他感到眩目。
他不禁感慨万千地想着,自己过去也是这样。
而后,明白一切已经无法再实现,挫折消沉的苦涩情绪,也随之涌上心头。
「……那么就站上前线,并且幸存下来吧。如此一来,很快就能爬上五大将军的地位了。」
「哎呀,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很简单喔,因为唯有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人才是强者。万一丧命,不管过去割下再多的敌兵首级,也是枉然啊。」
「原、原来如此……」
年轻士兵被特里斯那股莫名的魄力震慑住,愣愣点头——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也有可能只爬到三级武官就止步了。」
就在特里斯半带自嘲地笑道时,他蓦然注意到已经离开本阵有点远了。
「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再调查完剩下的一处地点后,就和其他部队会合,一起回营吧。」
「是!」
特里斯朝着跟在后方的部下们挥挥手,指示他们跟过来。
之后,他低头俯望地图,再与延展于眼前的景色相对照,接着朝目标地点策马前进。
「也没有接获其他部队的报告,敌军发动奇袭的猜测,或许只是杞人之忧吧。」
「或许吧。不过……」
特里斯将视线投向前方,眯起眼、露出锐利目光。
眼前这片树林的另一端,正扬起一阵不寻常的沙尘。以动物大迁徙来说,沙尘的规模未免太大了。特里斯竖直耳朵倾听,掠过耳畔的风声之中,还夹带着十分细微的金属声。
他低头眺望地图,确认在他看来十分可疑的地点。特里斯收好地图后,从马背上跃下来。接着把缰绳系在附近的树上。其他部下们,皆是诧异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然而,特里斯却一脸不以为意地走向年轻士兵。
「还是必须事先备妥保险之策才行,毕竟世事难料啊。所以,能不能借搭一下你的马?」
「是……这当然没问题,您说保险之策吗?」
「嗯。有股挥之不去的奇妙异样感。」
「异样感——唔?」
特里斯身手矫健地跃上马,整个人被推挤向前的年轻士兵,身体猛然往前倾。
虽说是老兵,但特里斯从未怠忽训练。非但如此,他训练有素的身体,结实壮硕得有如一头野熊似地。身后坐了一个如此魁梧的男子,会感到拥挤也是理所当然的,反而是马儿不只承受住特里斯的重量,还十分安分、没有失控,才更应该好好夸奖一番才对。
「不过,也不排除只是老人家太多虑罢了。」
「那、那么,出发吧。」
年轻士兵轻踢一下马肚,静静地开始前进。其他的葛兰兹士兵也随后跟了上来。无事可做的特里斯抬头仰望天空,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葛兰兹本阵,他下意识地一鞠躬。
「这么说来,布鲁特斯大人的部队分配到的人员相当多,我们这队也应该多加几个人才对吧?」
「比起老兵的直觉,过去实际在当地进行过调查的人,还是比较可靠吧。」
特里斯是在说谎。这样的人员分配,其实都是因为他并不信任布鲁特斯。虽然丽兹似乎也对他相当提防,但又不能仅凭着认为他很可疑的这个理由,而故意冷落他。若是大摇大摆地做出如此蛮横之举,只会无端在葛兰兹军内部引起不和。
正因为如此,特里斯才会以索敌的名义,主动请缨,担下监视布鲁特斯的任务,但是毕竟还有部下们在看,没办法随时贴身跟监,于是才会故意分配较多的人员给他,让他无法轻举妄动。若是有任何可疑举动,应该立刻就会有人前来通知特里斯了吧。
「或许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希望一切只是我多心才好。」
「啊……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不是什么值得让你挂心的事!」
「噗呕!?」
强劲的一记掌击,隔着铠甲硬生生地拍在背上,大概是那道冲击太过震憾了吧,年轻士兵一脸苦不堪言地越过肩膀回望特里斯。
「特、特里斯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现在可还不能松懈!好了,快看前面,我们到了。」
特里指示年轻士兵停马后,下马站到地面,仰望前方的树林。
「五个人留在这里警戒四周,其余的人跟我来。」
特里斯迅速下达指示后,带着十名部下走进树林里。
「接下来务必尽可能别发出声响,跟着我走。」
透过气息感觉身后的部下点头回应后,特里斯望向前方。树林并不算幽深,一眼就能看到从另一端透进的光芒。只是由于树木相当高大,挡住了阳光,使得树林里流转着令人不适的潮湿空气。更重要的是,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生物的气息。似乎是畏于弥漫四周的紧张感,而消失无踪了吧。
「……真是个让人感到窒息的地方。」
特里斯大口地喘息着,试着将新鲜氧气送进肺部。
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汗水从脸上滴落之前,就被特里斯以袖口拭去。
他蹑手蹑脚地快步走在路不成路的小径上,就在即将走到一处开阔空地前,他忽然惊慌地蹲下身。
「这是……」
映入特里斯眼帘的是,在他视线前方——约莫二十六辘(约八十公尺)处,有一支多达两千人以上的骑军部队正在移动。
「这下不妙,敌军利用视线死角突袭的话,等到发现时,便为时以晚了。」
「唔,必须立刻通知皇女殿下才行。」
无庸置疑的,敌军正利用视线死角逼近葛兰兹本阵。可是,就算想放出狼烟示警,也只会被树木挡住,而且现在风势又强,很可能根本看不见。而且,若是升狼烟时被敌军发现,在回报本阵之前,特里斯他们就会先遭到灭口了吧。
「立刻离开这——」
特里斯的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边的葛兰兹士兵,头部冷不防地喷出大量鲜血。
沐浴在血花之中的特里斯,瞬间便完全理解眼前的突发事件,并且往一旁跳开。
「敌袭!快散开!」
特里斯刚才所站的地方,如今插满了数根箭矢。特里斯在地面连翻了几圈后,奋力地重整态势,甫一站起身,便立刻拔出宝剑。
瞬间——他察觉到一股奇妙的感觉。
「唔——?」
一股外物缓缓侵入体内的战栗触感,令他全身寒毛直竖。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站在特里斯眼前的是毫不掩饰内心愉悦、大笑出声的布鲁特斯。
刹那间——剧痛窜过特里斯全身。
远远超乎想像的痛楚,自然而然地吸引住特里斯的视线。异样感的实体倒映在他的眼瞳中。只见一把银白剑刃在放血的同时,深深刺进特里斯的侧腹。
「嗯、唔咕!?」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布鲁特斯边笑,边朝特里斯跨近,将长剑更进一步地刺进深处,而后,他的肩膀撞上特里斯的胸膛。特里斯以颤抖的手捉住布鲁特斯的双肩,强忍着不断翻涌而上的反胃感,开口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布鲁特斯……?」
「你知道涅可尔家吗?你还记得在对里菲泰因公国之战中,被迫扛起责任的那个可悲贵族吗?」
影子将军——奇洛的脸庞浮现于特里斯的脑海之中。
奇洛将军在对里菲泰因公国之战中,完全不理会丽兹的忠告,再三采取无谋的用兵之策,结果被领有皇命的比吕剥夺了指挥权。此外,据说他还命令部下从事掠夺,并将根本无法配合的奴隶们编进部队,导致前锋部队平白惨遭歼灭,而他自己也落得战死沙场如此颜面无光的下场。由他担任当家的涅可尔家,当然也被连带追究责任。不仅支付了庞大的赔偿金等,领地也遭到没收,受到其他贵族煽动的人民更发起了暴动,演变到最后,甚至连爵位也被摘掉,一代名门涅可尔家在失去一切后,就此没落。
「……你是……涅可尔家的人?」
「对,没错。我一直在等待复仇雪恨的机会!」
布鲁特斯布满血丝的眼球狠狠瞪视着特里斯。
「如果没有萨利亚·艾斯特雷亚……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话……涅可尔家就不会没落了。」
布鲁特斯一步步地进逼。当他每跨进一步,特里斯的侧腹便随之流出大量鲜血。
他吸吐着有如野兽一般的紊乱鼻息,像是要把特里斯的侧腹刨出大洞似地。
大概是被指甲划破了皮肤吧,鲜血顺着他紧握剑柄的手滴落。
只是,被愤怒蒙蔽心灵的布鲁特斯,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他只是一味地怒吼着恨意怨怼。
「要不是她夺走所有功绩——但偏偏只有父亲留下的罪行,却又推给我们家族承担,这未免太不合理了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没有上奏抗议?既然你认为不合理的话……」
「都是因为季里希宰相!我们再三地请求他安排谒见的机会,都被他以忙碌作为借口回绝。」
「……这与皇女殿下无关吧?」
「她也是葛兰兹皇家的人吧!」
布鲁特斯猛然拔出长剑,只见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喷溅而出。
大量的血液四散飞洒于地面,从点点斑驳逐渐染成一片暗红。
「唔、咕唔……」
特里斯的魁梧身躯摇摇欲倾,上巴高高扬起。尽管勉强撑住最后一丝的意识,但膝盖却完全使不上力,单膝跪落在地。
他脸色苍白地用力压住侧腹,并抬头望向布鲁特斯。
「……其他士兵人呢?」
「太碍事了,害我无法采取行动。所以我请他们替我杀掉了。」
布鲁特斯张开双臂。
周围顿时出现三十名以上的人影——不过,每道人影都相当矮小,体型有如大汤锅一般,身材看起来就和小孩子没两样。虽说如此,如果因此而轻敌,绝对会吃尽苦头。他们正是「小人族」,或许从外表很难想像,但他们可是一支力气和体力都远远超乎「人族」之上的种族。
「你大概是打算限制我的行动吧,可惜你想得太天真了。只能怪你太过拘泥于贝图,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那、那支军队果然是你带来的吗……」
特里斯出声质问,同时确认四周的情况。
倒卧在地的葛兰兹士兵有四人,都已经没有生命迹象,大量的鲜血从正中要害的箭矢伤口汩汩流出。其余勉强保住一命的六名葛兰兹士兵,则是迅速拔剑出鞘,并以树木作为掩蔽,每个人皆无所畏惧地瞪视着「小人族」。虽然如此,包括特里斯在内,没有人是毫发无伤的。这下要突破重围,恐怕是难如登天。
然而,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突围、回到本阵才行,否则正行进于特里斯身后的那支敌军突袭部队,势必将会袭击葛兰兹本阵吧。
布鲁特斯无视于陷入思忖的特里斯,把玩着手中长剑,同时大声笑道:
「你一定以为我是贝图故意派来妨碍殿下的绊脚石吧,却万万没想到,我会因为个人私仇,而与尼德威阿尔私通吧?」
布鲁特斯将沾满血迹的剑尖抵在特里斯的下巴上,绽开一抹乐不可支的笑容。
「你尽管安心死去吧,你那布满皱纹的头颅,我一定会替你送去给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的。毕竟你可是从她还小的时候,便随侍在侧的重要家臣吧?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真让人期待呢。」
再也忍耐不住了。
特里斯愤慨不已地勃然大怒,放开原本压住侧腹的手,改而握住腰间的剑柄。
「就凭你——休想取下我的脑袋!」
他任由愤怒情绪所支配,忿然拔出长剑,却因为侧腹的痛楚而一时分心。
突然失速的剑刃被布鲁特斯轻易地挡下,瞬间火花四迸。
「你就认命吧,像你这种垂垂老者,不管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啊。」
特里斯怒瞪着一脸胜券在握的布鲁特斯,与之缠斗的同时,放声喊道:
「谁都好!务必突破重围,前去通知皇女殿下!有敌影接近本阵,人数约两千!」
「哈哈,别傻了——……一个也不留地全数杀光!」
布鲁特斯大喊一声,随即从他身后刮起剑戟暴风。
葛兰兹士兵与「小人族」之间顿时暴发战火。
威武的雄吼与怒号相互冲突,并窜行于群树的间缝而去。
只是,终究难以逆转人数上的差距。葛兰兹士兵纵使各个都是精锐,依旧寡不敌众,立刻便陷入劣势。更重要的是,就连种族的特性上也是逊色一大截,这也是当然的结果。
「老兵就……乖乖受死吧!」
在「小人族」的助阵之下,形成多对一的情势,而且对手还重负重伤。
尽管握有许多有利条件,但布鲁特斯对上特里斯,还是陷入苦战。
「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双刃交锋。特里斯的剑比刚才更加增强劲道,逼得布鲁特斯腾空飞起、节节后退。瞪视着特里斯的布鲁特斯脸上,闪过惊愕之色。
「……如此强劲的力道,究竟从何而来!」
布鲁特斯瞄准特里斯的侧腹用力一踢,却被他单手挡开,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
「我绝对饶不了胆敢污辱皇女殿下的人!接下我最后一击吧!」
特里斯的脸色因满腔的愤慨而涨红,他竭尽全力地挥落长剑——
「就说了只是白费力气吧!凭你这个区区的老兵——」
了无新意的乏味结局。激烈的一击先是斩断长剑,而后将布鲁特斯的首级抛向天际。
与身体分家的头颅,带着胜利的笑容掉落地面后,反弹了好几下。
「你就先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吧,我之后会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特里斯伸手拭去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接着望向正团团包围住自己的「小人族」。倒卧在他们脚边的葛兰兹士兵尸体,各个表情苦闷而扭曲,如实地表达出生前的遗憾。附近还有其他四名葛兰兹士兵正奋力迎战「小人族」,近乎于垂死挣扎的抵抗,距离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让开,你们这群小矮子。我还得赶去皇女殿下身边才行。」
特里斯完全忘却了侧腹的疼痛,放步疾奔于漫天飞扬的血雾之中。宛如回到全盛时期一般,动作敏捷轻盈。「小人族」见状惊讶不已,纷纷重新握紧武器,全力袭向特里斯,试图封住他的动作。
『对手虽然离死不远矣,不过,负伤的野兽才是最危险的!将他团团包围,确实取他性命!』
听见「小人族」窃窃交谈的私语,特里斯不禁一声咂舌。还以为他们会因为自己是伤者而轻敌,但占有人数优势的「小人族」却出乎意外地冷静。
「嘎啊啊啊!」
特里斯发出一道有如野兽般的怒号,高高地举起长剑。
尽管被挡下、纵使被挥开,他依旧不死心地反覆发动攻击。根本算不上缠斗。在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动作,都只会让背后门户大开。
「给我让开!」
『咕!?』
特里斯以剑刃敲断一名「小人族」的颈骨后,拾起对方掉落在地上的斧头,全力掷出。斧头正中另一名「小人族」的头颅、将其粉碎,脑浆随之大量迸散开来。特里斯凭借魁梧身躯大显身手,「小人族」完全招架不住他的攻势,包围网开始瓦解。
「你们没事吧!?」
特里斯总算顺利与其他幸存的葛兰兹士兵会合。
「何止没事,还能再战好几回。在成为五大将军之前,我才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看着明明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还大放厥词的年轻士兵,特里斯当下的感想已经超乎傻眼,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既然还能耍嘴皮子的话,就表示可以再战吧。」
特里斯与他背对背而站,将剑尖指向围在四周的「小人族」进行威吓。
「特里斯大人呢,您的伤口没事吧?」
年轻士兵问完后,只见脸上毫无血色的特里斯,高高地扬起嘴角。
「不必担心。话说回来……这个情况实在不妙。」
对手还剩二十三人,要凭着幸存下来的五人将其全部打倒是不可能的。这一点,相信众人皆有所领悟了吧。对此,就连年轻士兵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耍嘴皮子。
「既然如此,该怎么做,大家应该都清楚吧。」
特里斯隔着背脊向葛兰兹士兵们说道,尽管没有明说,但每个人大概都了然于心吧,只见众人同时点头。特里斯轻轻吐出一口气后,伸手绕在年轻士兵的脖子上,并靠近他的耳边开口:
「就由众人当中最年轻的你,负责回去通报本阵吧。剩下的其他人,会替你开出活路的。」
只是,原本留在树林外的马匹,恐怕已经遭到杀害了吧。因为明明发生这么大的骚动,在外头负责戒备的葛兰兹士兵却没有赶过来。若要猜测发生什么事的话,这是最合理的结论。
然而,此地与本阵之间的距离,以人类脚程来说,实在太远了。何况还是负伤的状况下,绝对半路便会耗尽力气的。更重要的是,若是「小人族」派出追兵,更是别想逃出生天。
「所以,就骑我的马吧,你应该记得位置吧。」
「……特里斯大人,您早就料到会演变成如此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总觉得有股异样感。如果只是我多心的话,该有多好,来到这里后,我这个老头的预感居然成真了,看来我大概是被瘟神附身了呢。」
「才没那回事!如果没有特里斯大人,就无法发现敌军的奇袭部队了啊!请您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抱歉——特里斯如此轻喃后,离开年轻士兵的身边。
「……你务必要活着前去通知皇女殿下喔。」
感受着年轻士兵依依不舍的视线,特里斯放眼确认横躺于地面的部下们尸体,接着向其余众人开口说道:
「各位……原谅我拉你们陪葬。」
没有回应。葛兰兹士兵们皆沉默不语。尽管如此,众人像是要显示觉悟似地点点头。而后,取代回应的是,每个人身上涌现出的强烈斗气。
「抱歉了……」
特里斯再一次由衷地说出歉意。
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丹田大喊出声:
「各位,我们『英雄宫殿(瓦尔哈拉)』见了!」
特里斯率先带头冲了出去。他的脸色早已苍白得有如亡者。
纵使如此,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霸气依旧贲张沸腾,并且充满活力。
『什——!?』
他一剑斩下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声吓住的敌兵首级后,继续放步疾奔。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骚然,演变成激烈的混战光景。
由于特里斯一行人强行突围,使得敌军的合作大乱。其怒涛般的攻势将敌军的包围圆阵断成好几截。特里斯为了协助年轻士兵逃跑,尽可能将敌兵的注意力全吸引至自己的身上。
「快走!务必通知皇女殿下!」
「是!」
年轻士兵气势如虹地全力奔驰。
一路上头也不回。只专注地朝着前方,全力奔驰于树林之中。
『一、一个人逃跑——』
一名敌兵作势追过去,却被一道魁梧身躯挡住去路,只能选择放弃。而且,特里斯巧妙地利用自己的身体制造出死角,不偏不倚地掩蔽住年轻士兵的身影。
「他并不是逃跑。而是有重要的任务在身啊。」
特里斯张开双臂,威吓尼德威阿尔士兵。散发出的气魄,仿佛正警告着休想通过。
只要没有被「小人族」追上,应该就能顺利地逃回本阵吧。
『老不死的家伙……』
「凭着你那双小短腿,大概也追不上吧?」
「小人族」的自尊心比任何种族都更强。只见对方当场气得面红耳赤。
『区区的「人族」,少得意忘形了!』
「『土龙』才是别随便冒出地面,给我乖乖潜回地下!」
瞬间,响起激烈的剑戟互击声。特里斯并没有多作缠斗,而是往后退开,同时一把捉住「小人族」的肩膀,使出一记头锤,而后剑光一闪——斩断一人的手臂后,再顺势直接贯穿其身躯。特里斯将剑留在尸体上,改而拿起原本「小人族」握在手中的斧头,袭向下一个猎物。
(皇女殿下……抱歉了。)
特里斯在内心忏悔道。
(您往后的人生路上,我已经无法再伴随您左右。)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仍泛开笑容。这副老朽的身体,最后还能派上用场,已经让他相当满足了。
(不过,纵使无法亲眼见证您的成长,至少还是可以一直守望着皇女殿下吧。)
此时,一名「小人族」的斧头,深深嵌进正一脸豁出去似地骁勇杀敌的特里斯手臂上。
然而,特里斯依旧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他的手臂也硬生生地被抛向天际。
「还没完,我还能再战!」
特里斯始终没有停下攻击。期间,葛兰兹士兵一个接着一个遭到讨伐、殒命倒地。
即使他的单眼被枪尖挖去,侧腹被削下一大块肉,他依旧屹立着。
「索敌任务中遇上敌兵,赌上性命应战。」
一定会有很多人说他死得很没价值吧。
因为他不是死在最风光的战场,而是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阴暗树林奋战。
「不过,或许这里才最适合作为老兵临终的告别舞台呢。」
所以,特里斯持续战斗着。
跨越了死亡的恐惧,心里只有尽忠尽义的自豪。
「就选择这里,作为我的葬身之地吧!」
特里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自己的五感正逐渐丧失。连他都对自己居然还能活着感到不可思议。然而,特里斯就像是被附身一样,完全停不下来。
他咬紧牙根,持续地全力挥剑。继续努力争取时间,好让仅存的一名士兵可以逃离。纵使同伴都已经气绝身亡了,他还是不肯放弃,持续奋战着。
成群的「小人族」团团围住只剩只身一人的特里斯,就好像围住蝉的蚁群们。
『这家伙……究竟哪来的力量……』
「还没完……」
特里斯靠在树上,借此撑住身体,接着将剑尖猛然一挥。
杂乱的浏海遮住了他的视野,然而,覆在发丝底下的眼神却还没死去。
「你们在做什么……来啊,战斗还没结束喔!」
他的内脏从刨穿的伤口掉出,原本打理整齐的胡须,如今邋遢地乱成一团,甚至被鲜血染红。尽管如此,特里斯散发出的异样压迫感,逼得「小人族」不敢轻易发动攻击。
『根本是怪物……一定要确实杀掉他!你们快退下,准备放箭!』
「小人族」以极近距离架好弓箭。所有箭头全都对准了特里斯。
『杀了他!』
就在毫无慈悲的号令一下时——在朦胧的视野之中,特里斯看见了一幕不可思议的光景。
「啊……」
一切声音全然退去,就好像刚才竭尽全力、拼死一战的自己,只是一场梦境似地。
「什么嘛,原来是小鬼啊?」
纯白的世界中,一袭黑色外挂迎风摇摆着。
那名年轻人回过头——而后——瞬间切回现实当中。
特里斯凝望着逼近眼前的箭雨,绽开一抹微笑。
「是吗……这样啊……」
据说人们在临死前,回忆会像跑马灯一样浮现于脑海中。
那么,刚才见到的光景,一定也是如此吧。
「如果是这样,有句话我想趁现在先说出口。」
可以遇见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少年,无疑是道奇迹。
因此——
「小鬼(比吕),皇女殿下就拜托你了!」
——他将一切心愿,托付给少年。
*****
「…………?」
不经意地感觉到一阵风,比吕从摊放在地板的地图上收回视线。
「对、对不起,打扰贤兄了吗?」
比吕顺着声音来源望过去,敞开的房间窗户上,馥金正屈着身体、僵止不动。大概是担心自己打断了比吕的思考吧,她的脸色苍白到让人不禁心生同情。
「不,你不必在意。我也正好打算休息了。」
比吕对着正放下脚站到地板上的馥金,投予一记微笑,接着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话说回来,你怎么全身湿答答的,下雨吗?」
「是的,不过,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停的。应该只是阵雨而已。」
馥金轻轻用手拍掉雨滴,见状的比吕连忙转头环顾四周,寻找有没有可以拿来擦拭的物品。
忽然,手里拿着毛巾的露卡冷不防地从一旁出现,不发一语地开始替馥金擦拭头发。
「露卡大姊头,我可以自己擦啦!」
「无妨。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你就乖乖安静吧。」
看着两人的互动,比吕不由得泛开一抹苦笑,而后伸手搭在敞开的窗户上。
「每次下雨时……总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夹带于宜人清风之中的雨滴,刺激着比吕的脸颊,他感觉到内心深处,有道莫名事物正开始蠢动。
「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道像是怀念、也像是落寞——令人不悦的回忆。」
当哀愁在空气里萌芽后,形成出的独特气味,会在胸口堆满悲壮情绪。
「这个时候,丽兹他们应该正在战场上开战吧……」
比吕望向西方天空,成群的白云流转于天幕之间。
无比静谧——任谁都想像不到,在遥远的另一侧,此时正激烈交战。
「贤兄,丽兹大姊头不会有问题的。她现在一定正身手俐落地一一斩杀敌人吧。而且,仿佛可以看见特里斯伯伯跟在她的身边大喊着『皇女殿下——』!」
「这倒是。」
由于轻易地就能想像出那幕画面,比吕忍不住笑了出来。馥金大概是很高兴可以逗笑比吕吧,她继续打开话匣子:
「特里斯伯伯一身蛮力,『小人族』那种小不隆咚的身体,他轻而易举就能打飞了!」
「我是知道红发小丫头很强,听你这么说起来,那位老伯好像也很强呢?」
露卡似乎是被勾起兴趣了,出声反问。
「他很强喔。而且也比我家哥哥更有体力。我过去曾和特里斯伯伯进行过好几次摸拟战,打赢他的次数,单手就能算完了。而且再怎么说,他毕竟可是培育出丽兹大姊头的人,当然不可能太弱了!」
滔滔不绝地激动说着的馥金,几乎都快贴在露卡身上。
「是吗……真希望可以和他交手一次呢。」
露卡点头回应,正经的表情里,隐约带着一抹困惑之色。
「……一定没问题的。」
比吕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他从雨景中收回视线,依依不舍地关上窗户。之后,他望向将毛巾挂在脖子上的馥金。
「那么……有取得确切情报吗?」
原本和煦的空气——骤然一转,换上紧张氛围。
馥金原地单膝跪落,并且伏下头,开始向比吕报告:
「是的,人质果然几乎被当作奴隶,卖给里菲泰因公国了。」
「……果然如此吧,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家伙。」
比吕大失所望地在床铺坐了下来。
「替我传话给迦达。就由他看准最佳时机,随时行动都无妨。」
「遵命。另外,要怎么处置乌特加德的财宝?」
除了宫殿里的藏宝阁之外——与乌特加德寝室互通的地底下,还有另一间房间。
那里藏着大量的金币与宝石。其中想必包括了从邻近诸国收到的物品、以及向奴隶商人取得的物品,甚至是向反抗者掠夺而来的物品吧。
「……那些就依照计划,大肆地挥霍吧。」
只有乌特加德和少数的近侍知道那间秘室的存在。那原本应该是比吕他们也无从得知的情报才对。之所以会发现,都是因为身为近侍的托基尔,看准了乌特加德不在,偷偷从密室拿出部分财宝,而这一幕正好被馥金的密探部下撞见。
「真该感谢败给欲望的托基尔呢。多亏有他,我们刚好省了钱包。」
「那么,今天晚上就潜入搬空财宝吧。」
比吕看见馥金点头回应后,他再次移至地板,瞪视地图。
「毕竟是在远方发生的事,就算坐在这里评估,也只会更加焦急而已吧?」
露卡在他的身边蹲下身,不带任何情绪地偏过头问道。
「一直处于软禁的状态下,如果不找点事情做,会愈来愈不安的。」
比吕如此说完后,转头望向窗外。
雨势已然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