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魔族〈琐罗斯德〉」仍握有强大且绝对之主宰权的时期。
那是个无数国家灭亡、兴起、而后又再灭亡的黑暗时代。
当时,被称为十二魔主的「魔族」首领们,受到人称五大天王的五尊神祇之一「无貌王〈戴密邬尔格〉」之托,挺身着手统一中央大陆。
非魔族者不配为人——打着魔族至上主义的他们简直杀人不眨眼。
光只是因为身为其他种族的这道理由,就连那些向他们举旗投降的国家,最终仍旧惨遭灭国。
接二连三掀起的战火、荒芜大地上蔓延传播的疾病、堆积如山的尸体所衍生出的另一波传染病,使得世界尸横遍野。
除了「无貌王」以外的「五大天王」众神皆十分重视此一事态,纷纷向魔族以外的其他种族伸出援手。
然而,终究未能阻止强大「魔族」的高压政权,反而让「无貌王」的力量不断增幅。
最后,那个时代成为了「魔族」的天下。
「魔族」不但剥夺「人族」的自由,更凌虐「长耳族〈阿尔芙〉」、使「兽族〈安斯洛〉」饱受饥馁之苦,甚至长期奴役「小人族〈德瓦夫〉」。
不过就在某一天,他们不慎做出唯一的一道失策。
由于强者内心深踞的傲慢心态,促使他们不断追求刺激,最终便在一时兴起的玩心引导之下,一步步迈向毁灭。
投胎为「人族」的「狮子心王」,与为了拯救「人族」而诞生的「英雄王」。
这两人的出现,在至今为止横行无敌的强者「魔族」心中,种下了根深蒂固的恐惧。
就连十二魔主也不例外。其中的一名魔主海德拉当然也是一样。
尤其是双黑少年的恐怖——海德拉亲身体会到这一点,是在「魔族」对「人族」之战渐入佳境的时候。
海德拉在大战中落败后,便遭到双黑少年囚禁。
「看来总算……可以开始了。」
少年开口说道。少年有着一张仿佛连一只虫子都不忍杀害的柔和面貌。然而,他如痴如醉地眺望刑求道具的那副模样,却散发出一股几乎令人感到恶寒的显著异样感。
「…………你想做什么?」
海德拉问完,少年只是偏过头,好一会儿后,才接着露出一抹理所当然般的笑容。
「我想要力量。」
少年将身上的黑衣往后一撩,转身来到被绑住的海德拉身旁,并且举起手伸向他。
「我想要足以弒杀神祇的力量。」
「你还在索求『力量』吗?你做到这种地步——!?」
当海德拉的嘴巴被少年捂住时,一道难以言喻的「恐惧」随即朝他袭卷而来。
当他的眼被挖出时,他听见了少年天真无邪的梦想。
当他的手被斩断时,他听见了少年的愿望。
当他的腿被砍去时,他听见了少年的理念。
当他承受着额头被凿开的剧痛时,他知道了少年的想法。
促使少年性情大变的理由为何,逼得少年人格缺损的又是何人?
不——或许从一开始便已经崩毁了吧。
少年为了从绝望中逃离,不断在心底自问自答着,然而,苦难折磨却未能换来安息,不知不觉间,渐渐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旦人格遭到破坏后,接下来的记忆将只剩无边无际的一片漆黑。
海德拉只能将一切赌在少年的良心上,泪流满面地向他讨饶,尽管被折磨得痛苦不堪,还是拼命地求他垂怜。
他承受着少年永无止尽的刑求,不停对着猖狂大笑的少年开口道歉。
日复一日地听着偶尔从附近传来的同胞尖叫声,独自承受身为败者的折磨。
一而再、再而三,一次又一次地不停祈求。
在失去光明的世界——他反复诅咒自己能够被黑暗杀死。
不久后——
「………………哈……哈……哈……」
海德拉明白了一切都只是梦。
他为了滋润干渴的喉咙,伸手在附近探找水壶,却一无所获,于是只好有如在地面上爬行般拼命伸长手,总算碰触到一个坚硬物体。
随着一道巨大声音响起,海德拉将手伸向声音的来源方向,紧握住前方的物体。
他颤抖的手始终无法顺利打开盖子。
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抑制颤抖,好不容易成功喝到水,就在此时——
「做恶梦了吗?」
是同胞的声音。在那场大战中幸存下来——不,应该说是被留下一命的,十二魔主其中一人·拉顿。只是海德拉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长达千年的漫长岁月,将拉顿的面貌从海德拉的记忆中彻底屏除。
而这一点拉顿也是一样,那一天,被少年夺走「光明〈眼睛〉」的并不只有海德拉。被留下一命的十二魔主可以说皆是如此。
「我梦到那一天的事。」
海德拉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如此回答,随即注意到眼前熊熊燃烧的炭火。
只是,虽然能察觉到炭火的存在,却无法辨别其颜色。
但或许是多亏了这盆可以拂去夜气的炭火吧,原本因为恶梦而暧昧不明的记忆正慢慢回笼。
「我居然忘了任务,成天昏睡不醒……差不多该动身了……」
如此说道的海德拉,抱着「无貌王」亲手交给他的一项物品,试图站起身。
「放心吧,不必那么心急。需要『那个』的时机尚未来临啊。」
「必须事前消弭不安才行……在取下那家伙的首级之前,都无法真正安心吧?」
「即使如此,还是只能压下不安,保持沉着。」
海德拉注意到拉顿朝自己递来的物品后,不耐地作势挥开。
「不需要!终于……终于啊!一千年……长达一千年的忍耐!日复一日,只能无所作为地眺望着那家伙留下的国家日益兴隆,这种日子总算可以结束了!」
海德拉说完后,猛然站起身。
他身上的兜帽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伤痕累累的脸庞。
海德拉徒剩两个窟窿的眼睛狠瞪着拉顿,全身颤抖地吐露出紊乱的喘息。
「拉顿,你怎能那么冷静?」
一阵风扬,化作冰冻的利刃刺激着肌肤,使得海德拉的旧伤隐隐泛疼。
「咕……啊、啊啊,拉顿,我已经……再也克制不了自己。一想到向他复仇之日已不远,便无法保持冷静!每次伤口疼痛时,总会逼我一再回想起——被那家伙夺走荣耀的这些日子!想要取回荣耀,我的眼睛……就非得要有『魔石』不可!」
海德拉双手捂住脸庞蹲下身,一旁见状的拉顿不由得流泄出一声细微轻叹。
「千年的岁月实在太漫长了。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一直沉着以对啊,海德拉。」
「……什么?」
「因为我原以为不会有报仇雪恨的一天。甚至闪过放弃的念头。毕竟在我的认知里,他早应消失在悠久岁月洪流的彼端了。然而,他却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而且他将亲眼见证葛兰兹的灭亡。这教人怎么能不欣跃?教人怎么能不期待呢?」
拉顿话说到这里,先是停顿了一下,以空洞虚无的眼窝凝视着海德拉。
「别让愤怒蒙蔽了双眼。」
忽然间,熊熊燃烧的火堆发出一阵霹啪声响,火花随之迸散开来。
「将那家伙——『军神〈玛尔斯〉』碎尸万段之前,得先灭掉葛兰兹啊。」
或许是被拉顿点醒后,取回了冷静吧,海德拉抬起头,加深脸上的笑意。
「没错……你说得对。葛兰兹绝对逃不出灭亡的命运。」
「一切皆在吾等之『王』的掌握之中。事到如今,那家伙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吾等之父啊。请降予葛兰兹死亡——并赐予『魔族』荣耀光芒吧!」
海德拉朝着夜空高举双手说道,拉顿也同样献上祈祷。
「吾等之父啊。请赐予『愚者』永劫不复的痛苦吧!吾等之父啊。请赐予『圣者』和平安详吧!」
*****
葛兰兹大帝国是中央大陆的霸者——是立于「人族」顶点者,想必任谁都会如此说道。
而胆敢反抗长达千年以来,始终君临中央大陆之巅的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家,如今可说是寥寥无几。
正因如此,举目可见隶属于各领域的贵族们专横拔扈的蛮行。
就是因为太过安于和平,才会蛮横而不自知,进而导致向心力低落,最终闷烧的火种便发展成无法收拾的熊熊大火。见猎心喜的周边诸国也开始在台面下动作频频,跃跃欲试地伺机歼灭葛兰兹。
而因此所引发的无数小规模纷争及大规模战争——连番战事使葛兰兹的国力明显衰退。
至于周边诸国,过去畏于葛兰兹身为泱泱强国的势力,无法回避战争,更容不得弃战而逃,只能持续被迫应战,结果在长达千年的悠久岁月中,一直被葛兰兹当成猎物无情榨取。如今,各国开始挺身反抗,包围这头衰弱的狮子,企图大啖其身上蓄积的肥美脂肪。
然而,生活在葛兰兹治世之下的国民们,能做的事终究有限。
只能虔诚祈祷打赢战争,终日等待投身战场的儿子、丈夫平安归来,对国民而言,与其去担心明天的事,要怎么活过今天才更是应该优先思考的难题。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月十日。
葛兰兹大帝国首都克劳狄司——俗称大帝都,可谓是「人族」的理想乡。
说到其繁荣的象征,当然莫过于众多历史悠久的建筑物——其实并不然,而是作为葛兰兹正门玄关的中央大道。
来自世界各国的珍奇特产品都会汇集至此,摆在道路两旁栉比鳞次的商店贩售。
而人潮往来热络的中央大道上所耸立的葛兰兹十二大神铜像,更加夸示着葛兰兹的伟大。
葛兰兹十二大神静静守望国民,让来自他国的访客心生敬畏,同时也在各国统治者的心中,烙印下挥之不去的恐惧。
就在来者内心的震慑尚未抚平之际,抬头仰望正前方,映入眼帘的是坐镇于大帝都中央的皇宫凡涅塞恩。
尽管刻划了千年历史的风霜,其宏伟气势却丝毫不见衰减,更感觉不出岁月洗礼下的朽旧。
反而在千载时光的历练之下,更加强调其神秘色彩,并自然散发出庄严感,进而诞生出全新的魅力,同时使世人拜倒在葛兰兹的强大势力之下。
如此悠久而神圣的皇宫凡涅塞恩东侧,设有大帝都守护者·第一皇军精锐「金狮子骑士团」的宿舍兼训练场,平时总会传出不绝于耳的喧嚣声,这天却是一片寂静。
这也是当然,因为目前「金狮子骑士团」正奉第六皇女之命,一同参与费尔瑟收复计划。因此,现在驻守在皇宫凡涅塞恩的,是以五大贵族之一的凯尔海特家为首的东方贵族军力。
而他们的主脑、凯尔海特家代理当家的葛兰兹大帝国宰相,目前正来回穿梭在座落于贵族宅邸林立的——皇宫凡涅塞恩西侧的自家宅邸中。
「赛伯拉斯!」
一名女子正走在走廊上。她脸上的表情隐约透露出焦躁。
纵使如此,仍无损女子的魅力。甚至该说,那些总是用「女狐狸」来揶揄她手段狡猾、搬权弄势的人们,要是见到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会大感冲击,态度或许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吧。
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布有负责守卫的士兵站岗,当女子经过面前时,士兵们只能凝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尽管只隔着伸手可及的距离,但别说是贸然碰触了,甚至连出声搭话都不被容许。
因为那名女子——蜜斯缇·嘉丽爱拉·罗莎·冯·凯尔海特,不仅是五大贵族凯尔海特家的代理当家,更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宰相。
「赛伯拉斯会在哪里呢?」
罗莎的神色有如寻找走失孩子的母亲,脚步匆忙地打开一扇房门,确认过房内情况后,便又接着移向隔壁房间。
「究竟跑哪去了……」
插图p023
她一脸大伤脑筋似地单手扠腰,出声叫住正在巡逻的士兵。
「你有看到赛伯拉斯吗?」
罗莎才一说出这道名字——不,应该是在她说出这道名字之前,那名士兵便因为被她叫住,而一脸紧张地摇头回应:
『没有,今天都没见到赛伯拉斯大人。』
「是吗……抱歉,妨碍你执勤了。」
罗莎态度威严地说完后,那名士兵对着她一连行了好几次礼,接着才转身离去。
确认士兵离开后,罗莎伸手拨了一下侧发,转头望向窗外。
「现在可是晚餐时间耶……」
她说着,脑海浮现出可爱妹妹的宠物——有着一身美丽白毛的赛伯拉斯。
相传栖息在中央大陆以东——东诸岛的神圣动物。
唯有王族才能饲养的高傲白狼——在丽兹还小的时候,因为种种机缘而来到她的身边。
年幼的丽兹跟着前任皇帝葛莱亥特,一同造访位于葛兰兹大帝国东方的巴欧姆小国时,碰巧捡到漂流至海岸边的赛伯拉斯,这段奇遇也为一人一狼的缘分揭开序幕。
赛伯拉斯的出现,仿佛是要拯救当时因丧母的冲击,而失去一切喜怒哀乐的丽兹一般。
丽兹无微不至地照顾受伤的赛伯拉斯,直到看见它健康奔驰的身影后,才终于再次取回了笑容。之后一直到今天,丽兹与赛伯拉斯便情同姐妹地建立起坚定的友情。
原本过去总是形影不离的一人一狼,当丽兹意识到费尔瑟收复之战将会是场严苛的苦战时,便决定将赛伯拉斯托给罗莎照顾,独自踏上旅程。
罗莎至今仍清楚记得,那头感情丰富的白狼一脸不服气地,目送丽兹背影离去的身影。
「它该不会……追过去了吧?」
虽然罗莎忍不住做出最坏的打算,但随即摇头否定。
因为丽兹再三开导过赛伯拉斯,它应该不会轻易打破约定才对。
赛伯拉斯是一头相当聪颖的白狼。
不但能够理解人类的话语,还能洞察人类的情感,并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不免担心,它是否真的追去找丽兹了……
「就算要循着味道追过去,但毕竟时间经过了这么久,纵使赛伯拉斯鼻子再灵敏,也是一筹莫展吧。」
丽兹离开葛兰兹大帝国已经三个多月了。
无论赛伯拉斯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追上丽兹。
再说以它的智商,应该还不足以辨别地理方位吧。
不,或许赛伯拉斯真的拥有近乎人类的头脑,只是罗莎不知道罢了……
说到底,由于中央大陆并没有其他白狼栖息,缺乏比较的对象,因此有关于赛伯拉斯的生态,目前所知十分有限。
「那么……它究竟会去哪里呢?」
罗莎左思右想,仍然没有头绪,只能漫无目的地迈步走着。
她原本也想过在中庭烤肉,利用香气引诱赛伯拉斯现身,但既然就连叫名字都没反应,就表示赛伯拉斯根本不在这栋宅邸内吧。
「是不是派出搜索队比较好呢……」
虽然找到的可能性很低,但凡事都得试过才知道。
更重要的是,要是妹妹回来发现赛伯拉斯不见了,到时情况会如何,光是想象就令人害怕。
「……虽然她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回来就是了。」
葛兰兹大帝国的计划——光从最终目标来看,就知道想要实现绝非易事。
下次想再见面,要等到明年或后年呢?未来有如被乌云遮蔽的夜空,什么也看不见。
也因此才更让人恐惧,无法不胡思乱想。
而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丽兹阵营目前正在摸索最圆满的因应之道。
「要是一切顺利,丽兹凯旋归来的话……势必会由她继承葛兰兹的王座。」
为此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就绪。
至今仍不见安定曙光的葛兰兹大帝国,到时也会迎来至高无上的和平。
无民则无以为国。但少了皇帝,同样无法立国。
前代皇帝葛莱亥特的死讯,是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的。
「为此才必须收复费尔瑟——只要掌握住成功收复后的某项事物,到时绝对不会有人敢提出异议。」
再来就只剩时间的问题。
蓄积千年的恶脓喷发之时——世界势必将会面临剧烈变革吧。
任何人都无法置身度外。
人类终究无能对抗命运,会被强制卷入洪流之中。
不管是要哭泣或咆哮,发怒或大笑,最后迎向的终点都只有一个。
「结果究竟会如何,只有神知道了……」
即使机关算尽,仍无法保证一切都能如愿进行。
数十、数千、数万人的欲望错综交叠。
无从得知胜利女神究竟会对谁微笑。
「不……微笑的或许是恶魔啊。」
*****
位在葛兰兹大帝国北方领域的「精灵壁〈弗里特荷夫〉」,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是在距今五百年前。
根据当时的文献记载,由于「怪物〈蒙斯特〉」的出没愈来愈频繁,使得北方领域的治安日益恶化,因此领主特别编组讨伐队,并派驻至各地。
然而,就在出发讨伐的数个月后,陆续有好几支部队从此断了音讯。
会是遭到盗贼夜袭呢?还是反被「怪物」歼灭了?尽管领主不禁感到疑惑,但是倒也没有多作他想,只是重新编组以高手为主的部队,再次出发讨伐「怪物」。
只是,派出的部队同样又失联了。
就在此时,坊间开始流传奇妙的传闻。
许多都市、村落里,每晚都有人凭空消失。
领地内的各个都市、村落纷纷向领主递交相关陈情书,只是碍于当下亟需人手讨伐「怪物」,因此,领主只是打官腔地回应后,便暂时搁置未理。
领主为了斩草除根、彻底解决「怪物」的危害,于是编组大军,展开大规模的讨伐作战。
虽然在讨伐作战方面,确实取得一定的成果,但治安却未因此而恢复,反而日益恶化。
正当领主大伤脑筋,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又再接到更加不乐观的报告。
一些小村落及城市发生了居民忽然间大量消失的离奇事件。
面对如此前所未闻的事态,领主判断光凭自己的力量无法解决,于是做好了会受到斥责的觉悟后,低头向中央请求协助。
葛兰兹大帝国第二十二代皇帝在接到领主的求助信后,深感事态严重,便立刻亲自率领两万大军前往北方领域。
然而当军队抵达后,眼前所见到的只有遭到摧毁的城市与空无一人的村落,北方领域完全陷入掠夺、破坏、毫无秩序可言的凄惨状况之中。
第二十二代皇帝接着前往奉命统治北方领域的领主所在城市,却在那里目睹到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街道上四处可见堆积如山的尸体、啃食尸骨的人形「怪物〈蒙斯特〉」,以及双眼混沌无神、有如亡者一般徘徊游荡的人们,即使试着上前搭话,却没有人可以正常应答。
那些人们反而还企图向皇帝军队发动攻击,根本找不到仍保有理智的活口。有鉴于此,第二十二代皇帝担心疾病会蔓延开,在莫可奈何之下,不得已下令烧毁城市。之后他致力于揭开原因,却在过程中发现一项惊人事实。
那些啃食尸骨的人形「怪物」,原本都是普通的「人族」——亦即之前从城市、村落消失的居民们。
只是他们为何堕入邪道、性情大变,理由则不得而知,而失去身为「人族」矜持的这群人,第二十二代皇帝将其称为「嗜肉族〈阿耳寇恩〉」。
在知道「嗜肉族」原本皆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国民,而非「怪物〈蒙斯特〉」之后,国内也开始出现批判的声浪。
有力贵族们更是将此一混乱情况视为大好机会,把北方领域用来作为权力斗争的筹码,蠢蠢欲动起来,这也迫使第二十二代皇帝不得不借助外部的力量。
他求助的对象,正是当时治理巴欧姆小国的第三代媛巫女。
第二十二代皇帝透过第三代媛巫女取得「精灵王」的神旨,顺利封住贵族们的嘴之后,便召集二十万以上的大军,展开北方的净化作战。
过程中,第二十二代皇帝成功找出指挥「嗜肉族」的幕后黑手——
一群身上刻有奇妙印记的人们,而他们在日后则被称为「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
这两支种族与第二十二代皇帝展开一场壮烈无比的激战。
「刻印族」拥有远超乎常人想象的身体能力,而「嗜肉族」则是有如死尸一般,即使身体局部受创也感觉不到疼痛。两者相辅相乘之下,尽管人数不满两万,仍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
葛兰兹方面虽然动员了二十万以上的大军,却陷入一进一退的攻防苦战之中,就在阵亡人数上看三万人时,第二十二代皇帝连忙商请第三代媛巫女移驾北方坐镇。
在那之后,葛兰兹军展开猛烈快攻。
在第三代媛巫女的指示下,葛兰兹军借助「精灵王」之力,并利用精灵们的能力,成功将「嗜肉族」与「刻印族」驱赶至北方领域的西侧。
然而,据说第二十二代皇帝眼见迟迟无法歼灭这两支种族,于是便联合「精灵王」之力,将精灵们作为祭品献给北方领域的西侧,借此打造出一座巨大高墙。
之后便以此座「精灵壁」为界线,以西为人类居住的领域,以东则是魔物蔓延的「未开拓领域〈圣克突亚律姆〉」——一旦踏入便无法回头,绝对休想活着回来的魔境。
也有不少人将终年笼罩着风雪的「未开拓领域」比喻成地狱。
「戒备还真是森严……光要入侵便是一门苦差事。」
天空白茫茫一片,在这处阳光无法照达的地方,出现一名可疑的男子。
男子穿着厚重的御寒衣物,遮去一身与北方十分不搭的褐色肌肤,布满伤疤的脸庞则藏在兜帽底下。或许是说话时的口气使然吧,男子给人一种粗人的印象,他环顾四周,寻找遮蔽物藏身。
男子名叫沐宁,隶属于巴欧姆小国,是「黑辰王〈史尔特尔〉」的直属部下。
沐宁吐出的气息中,蕴涵着满满的紧张感,照亮他的就只有一盏微弱的小火光。
「老伯……你就不能待会儿再抽烟吗?」
沐宁出声抱怨,而在他身旁的一名年长男子,则是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容。
「没人会知道啦。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发现,毕竟今天刮着暴风雪,以人类的视力,分辨不出香烟的白烟啦。」
「就算如此,还是会有烟味吧……要是不巧遇到嗅觉好的人,绝对会露馅的。」
沐宁从遮蔽物后方探出头,确认了一下周遭的动静后,便又立刻返回原本的位置坐下。
虽然他当下有股冲动,想要一掌拍掉眼前这名年长男子手上的香烟,却又不能这么做,只好强迫自己忍耐,硬生生压下不满情绪。
「真受不了……我该不会是选错人了吧。」
当沐宁成功潜入北方领域之后,准备入侵「精灵壁」时,他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可以协助他的帮手。
而答应助他的,是一名从事货物搬运的年长男子——也就是眼前的这名人物。
当然免不了被索取一笔相当可观的酬劳,不过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只能乖乖支付,但也多亏于此,沐宁才能躲在男子搬运的货物之中,成功入侵「精灵壁」。
来到这里后,沐宁首先就被「精灵壁」的高耸与绵长所震慑。高达一百二十五辘(三百七十五公尺)、长达两百五十塞尔(七百五十公里)的巨大规模,放眼望去,完全看不到尽头。
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产物。只是,有如冰块一般的厚实高墙,要靠人工修建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是现代的技术都很难办到了,沐宁非常怀疑当时的「人族」应该更不可能有如此技术。
尽管如此,在亲眼看到实物后,沐宁不由得大大改观。因为眼前壮观宏伟的「精灵壁」正巍峨君临于北方领域,让人不得不相信文献当中的记载,的确句句属实。
正因为有「精灵壁」的存在,提醒着葛兰兹的人民,永远莫忘对于「精灵王」的敬畏与崇拜之心,同时也让周边诸国从中体认到葛兰兹十二大神的伟大。
如此深具意义的「精灵壁」中央区域,有一处地方被打通,而葛兰兹大帝国的要塞便建造于此。尽管听过不少传闻,但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躲在货物后方打量「精灵壁」的沐宁,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然而,由于眼前的这名年长男子实在太没紧张感了,使得沐宁难能可贵的满腔感动,顿时全抛到九霄云外。
「虽然我很感谢你,但若不是看在你替我带路的份上,我早就揍你了。」
沐宁咬牙切齿地说完后,年长男子一脸好笑似地开口回应:
「就算我没有替你带路,你也动不了手吧?因为小哥看起来就是个温柔的好人呀。」
「总之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这里是尾款。你尽管拿去买烟、买酒吧,想买多少都随便你。」
沐宁将装满金币的袋子扔给年长男子后,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
年长男子直盯着笑容满面的沐宁,同时瞥了一眼袋子里的金币,顿时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惊讶之色。
「这比当初说好的金额更多吧?」
「此行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明知如此,我却还是强人所难地拜托你。也多亏有你,我才能入侵『精灵壁』。所以才会提高报酬,聊表谢意。」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年长男子喜上眉梢地将袋子收进怀里,接着一脸疑惑地蹙起眉。
「虽然把你带到这里后才问这些有点晚,不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沐宁被他这么一问,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他当然不可能把重要的任务内容,告诉一个来路不明的老人。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说了,到时老人也就脱不了关系。
此地不宜久留。随时都可能被巡逻的士兵发现。虽然沐宁很想立刻离开,但对老人的问话莫名地耿耿于怀。
烦恼了一会儿后,沐宁伸手搔搔后脑勺,同时双眼紧盯地面。
「我有我的顾虑,所以不能跟你说得太详细……只要等我完成调查后,就会立刻离开。我不想给老伯添麻烦,所以请你忘了我的事,赶快回去吧。」
沐宁说完后站起身,却随即被老人叫住。
「小哥是个好人,所以我好心给你一句忠告,要是被负责守护此地的五大将军抓到,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奉命守护「精灵壁」的,是被颂扬为北方三大家族的海姆达尔家当家,同时也是葛兰兹大帝国当中,仅有五人存在的「大将军」其中一人——爱马仕·冯·海姆达尔。
他可是葛兰兹大帝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红人。
尽管沐宁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长相,仍可想象到对方绝对实力非凡。因为沐宁非常清楚,这份工作非同小可,绝非弱者可以胜任。万一不幸与他正面交锋,沐宁恐怕连他一根手指都碰不到吧。
不过,可别搞错此行的目的。
沐宁此次的任务并非战斗,只是调查兼侦察罢了。因此,万一真的对上五大将军,要脱身逃走,倒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正当沐宁陷入思忖时,老人出声打断他的思考。
「虽说如此,就算是堂堂的五大将军,还是无法抵挡衰老。十年前……不,二十年前的他们或许还没话说,但如今的实力,恐怕远远不如坊间相传那么厉害了吧。」
老人轻冉下巴蓄长的胡子,惋惜般地叹了口气。
「他们实在应该早一点交棒给年轻人的。最佳的证据就是前几天,听说五大将军之一的大力士盖殷在费尔瑟战死了。」
奉命守护西方、南方与中央领域的,分别是巴奇修、楼因和盖殷。五大将军的存在,有如是葛兰兹对外的威吓象征一般,如今却接二连三地殒落,所带来的冲击当然是难以数计。
「……你是说那名以力大无穷著称的盖殷死了吗?」
沐宁惊讶地出声反问,老人却一脸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
「哈,纵使他的活跃表现为他赢得大力士的美称,但那终究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就连本国的国民,都不禁怀疑起他的实力。」
事实上,他国人民甚至开始半带侮辱地暗喻他们只是空有头衔,认为根本没有必要畏惧。而在本国内也是同样的趋势,国民们大力抨击他们丢光历代五大将军的颜面。
「现在就只剩北方的老犬和东方的女狐狸了。」
老人丝毫不为所惧地叫着五大将军的蔑称,沐宁听完后,满是不解地偏过头。
「老伯很怨恨五大将军吗?」
从老人的口气听来,至少可以确定绝对没有好感。或许就是因为如此,老人才会答应协助自己吧,正当沐宁这么想时——
「没有啊,我对他们并没有特别的感想。就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老人吐了一口烟,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沐宁顿时有种期待落空的失望感,但还是被老人的这番话激起了兴趣,于是他又再坐了下来。
「老伯有见过那两个人——北方狂犬与东方女狼吗?」
沐宁改用不算是蔑称的叫法来称呼两名大将军,老人冉了冉下巴的山羊胡说道:
「北方老犬我是很清楚啦,毕竟是我们北方领域的大将军嘛。但对于东方女狐狸的认识,则就仅止于传闻而已。」
「是吗……」
沐宁的失望全写在脸上。
东方领域的五大将军充满太多谜团——所以沐宁才会希望多少打探到一些有关于其特征本性的情报,以便对比吕带来一点帮助。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忍不住停下脚步与老人交谈,结果却是白费功夫。
「不过,东方女狐狸与上一代五大将军展开决斗,最后成功取得胜利的事迹,在北方领域同样广为人知。」
东方女狐狸——或者称为女狼,是在数年前突然出现的一名女豪杰,她以实力撂倒了当时的五大将军其中一人,因而得到葛莱亥特皇帝的认同,封她为新任的五大将军。
然而在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公开露面,彻底潜入台面下,即使葛莱亥特皇帝召见,她也从未理会。
即使如此,她却依然未被剥夺五大将军的头衔,至今仍站稳堂堂大将军的地位。
究竟为什么她始终未被摘掉头衔呢?有一说是因为她的身边,有前任五大将军担任辅佐。但纵使有前任五大将军担任她的分身,仅因为这个理由,就能够无视皇帝的召见吗?沐宁对此抱持怀疑的态度。
想到这里,沐宁突然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
现在可不是为了其他琐事分心的时候。总而言之,当前之务就是先确认「精灵壁」的状况。
「虽然和老伯聊得很开心,但若是在这里待太久,可是会冻死的。我差不多该走了。你请保重。」
沐宁才一举起手,打在身上的寒风,让他有一瞬间踌躇不前,但他立刻暗暗喝斥自己不肯动作的身体,接着一鼓作气站起身。见状的老人吐了一口烟后,一脸遗憾地深深叹了口气。
「嗯,这也没办法。如果就这么放你离开,我自己也很难释怀。」
「什么?」
原本坐在箱子上的老人,在说完这番费人疑猜的话后,站起了身。
耳闻这番话而回头看见这一幕的沐宁,全身不由得闪过一阵战栗。他察觉到从老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压倒性的威武气势。
「开口闭口喊老伯、老伯的……虽然是事实啦,但拜托别真的把我当成老人家看待了。」
老人身上的氛围骤然一变,原本的那名慈祥老爷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沐宁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老人——因为一旦移开,瞬间就会没命。
老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魄力,正如此提醒着沐宁。
「老夫的名字是爱马仕·冯·海姆达尔。」
站在沐宁身前的武人——全身缠绕着唯有身经百战者,才能散发出的独特氛围,炽热而沸腾,仿佛要将周围的白雪溶化一般。
原本以为瘦如枯枝的身躯,如今看起来则俨然有如大树一般,洋溢着蓬勃的生气。
「刚好现在收到一笔大进帐。就让老夫请小哥喝一杯!稍微陪老夫这个老头子多聊一会儿吧!」
爱马仕将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同时加深脸上的笑意。
「你应该不会狠心拒绝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所提出的小小心愿吧?」
一股不容拒绝的压力朝沐宁袭来,他伸手拭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苦笑开口:
「果然不应该闲聊的……」
*****
《白银城〈理森黎拉〉》以东一百塞尔(三百公里)处,正是北方三大家族之一的布罗梅尔家的根据地——罗古。
罗古是北方的大都市之一,直到数年前,其繁荣景象曾经羡煞各国。
然而近年来,由于雷贝林古王国大放异彩,再加上北方之首夏论家的支持势力逐渐分裂,以及葛兰兹第二皇子顿失民心等各种接踵而来的连连恶运,使得葛兰兹第六皇女因此受惠,身价持续看涨,但另一方面,却导致北方的经济开始趋于停滞。
经济停滞造成的影响遍及北方领域,罗古当然也不例外,商人们渐渐不再踏足此地,整座城市弥漫着宛如沉于水底般的阴暗气氛。
而在死气沉沉的罗古正中央,悠然矗立着一座《希明表尔格城》。
在这片万年覆满白雪的土地上,世界就好像禁锢在漫天纷飞的风雪之中。
这里虽然不太适合人们居住,却是周围一带数一数二的大都市之一。其中的一项理由,就是因为罗古是十分重要的关防要塞之一,负责牵制位于东方的雷贝林古王国。
担任领主的是堤福俄斯·冯·布罗梅尔,而他也是北方三大家族之一的布罗梅尔家现任当家。
此时的他并未待在领主的房间内,而是端着银杯,悠然站在风雪吹袭的阳台上。他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只见银杯里盛满的蜂蜜酒都已经结冰,上头还积了一层雪。
不过,堤福俄斯却丝毫不以为意,神色自若地凝视着某一点。
「吾等之主啊……」
忽然,一道语声伴随着踏过雪地、跪落地面的声响,从堤福俄斯的身后传来。
堤福俄斯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只像是要赶走睡意般地甩甩头,将因结冰而黏附在手上的银杯——连同手掌皮肤一起剥下后,从阳台上扔至地面。
「拉顿吗?有什么事?」
「是有关于北大陆『钢铁王』的消息,再过不久,他的首级就会送到您手上了。」
「喔……还真快呢。」
「在历经了千年的岁月后,早已气衰力竭了吧。更何况长年以来,都得抑制火山的喷发,力量的消耗想必甚是剧烈吧。」
「毕竟败者无法选择栖身之所啊。」
「小人族〈德瓦夫〉」用来作为永久栖身处的北大陆,存在着多座活火山,火山喷发就像日常便饭一般,而覆满火山碎屑流的这块大地,虽然不到毫无生机,但也实在算不上是适合人们居住的环境。
不过,位在北大陆中央的维亚斯山有着得天独厚的环境,是唯一适合人们居住的区域。一千年前,被「人族」驱赶至此的「小人族」,便在维亚斯山的山脚下,建造了一座大都市。
与其他种族断绝往来、建立起独特文化的这座都市,对「小人族」而言,不仅是处人间乐园,也是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只是这道和平有项附加条件——就是必须仰赖「钢铁王」的力量,抑制维亚斯山的喷发。
「我可爱的『孩子』们迟迟无法离开南列岛〈安比席昂〉,如今甚至早已忘却吾等的悲愿,落得终日互相争战的下场。」
一千年前,「人族」在与「魔族〈琐罗斯德〉」的大战中取得胜利,并拿下中央大陆的主宰权。
势力因此增长的「人族」开始迫害其他种族。
其中又以葛兰兹第三代皇帝的时代,情况可说是最为悲惨。
第三代皇帝不只是对其他种族如此,其至就连对待同胞,下手同样毫不留情。
「他尽是遗传了父亲的缺点。同时,内心却又更加脆弱。」
葛兰兹第三代皇帝登基的同时,便开始对周边诸国展开侵略。
而诸国根本无力阻挡这头突如其来发动侵略的疯狂狮子,陆续遭到灭国。当然,也不乏有「人族」势力挺身反抗。
那便是曾与「军神〈玛尔斯〉」一同为葛兰兹打下基础的「黑天五将」的子孙们。
然而,面对第三代皇帝的强大军势,他们终究也是束手无策,最后难逃惨遭处斩的命运。
落败的「黑天五将」子孙与幸存者们,为了寻找新的栖身之所而移居西方。
但第三代皇帝的追击却未因此而停止,一而再地迫使他们一逃再逃。
攻势之猛烈,完全不顾同胞情谊。
其他种族为了避免与「人族」开战,也纷纷离开了中央大陆。
如果他们当时选择留在中央大陆的话,大概也会像雷贝林古王国一样,走上惨遭迫害的历史吧。
「当时的情况完全正中我们下怀。只是,听到他最后因为受不了良心谴责而自杀时,实在太令我失望了。毕竟父亲是个面对任何事态,都能泰然处之的男人啊。」
「人类的心灵非常脆弱。很容易受到甜言蜜语搧动,同时又不堪一击。」
「只是,脆弱归脆弱,却绝不软弱。不管在什么时代,『人族』都是无比强大——所以他们才能度过无数次的危机,幸存至今。」
不断增强的风雪,使得城墙完全冰封,营火也冷不防地被风吹熄。
尽管也有暖炉,但人类之躯终究还是很难承受酷寒之地的生活。
纵使如此,「人族」却无意离开此地,并且持续努力适应各种难以理解的事态。
今天也是一样,在黑夜退去、太阳升起后,昨晚的风雪便会宛如一场梦似地,人们的脸上又会挂满笑容,彼此问候寒喧。
「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令人害怕。就怕至今建立起的一切将会化为乌有。」
一千年前,少年所展现出的风靡万众的亮眼成长——「人类」所引发的奇迹之一,都令人不禁为之畏惧。
「过去只差一步就能掌握天际,却在最后一刻出现误差——再也没有比当时更让人懊悔的事了。万万没想到,那名娇小的『少年』居然会远超乎我们的预料之外。」
区区的一颗果实所带来的变化,竟然整个改写了众神所创造出的悠久历史。
普通变得珍奇、平凡变得非凡、凡人成为伟人、人类成为活神祇。
「我在那一天——明白了『人类』的欲望无可衡量。」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主人才会选择了忍辱负重之路啊。」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事前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准备。一直以来,隐身在台面下,专心一意地设法削弱葛兰兹的力量。
堤福俄斯靠近阳台边缘,伸手举向空无一物的空间。
视野被风雪所遮蔽,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知道目标一定就在前方。
以胜者之姿君临天下的千年之都——「人族」的理想乡,大帝都克劳狄司。
「千年大计——即将实现了。」
见证过鼎盛一时之荣华历史的活证人·皇宫凡涅塞恩,即将陷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而在漫长岁月的历练之下,造就出的完美都市·大帝都克劳狄司,也将在一瞬之间崩塌倾圮。
一直以来,傍若无人地昂首阔步于中央大陆的「人族」,届时脸上必定会染满了绝望。
即将迎来的最后高潮掀起无限快感,兴奋之情久久无法冷却——混沌袭卷而来,世界将再次尸横遍野。
「绝对不能够掉以轻心。魔皇剑五杀的其中一把——『创魔〈悖班史雷夫〉』也已经转交给新的持有者了。」
「海德拉的情况如何?」
「看起来似乎有点虚张声势,但大致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只是,他的力量源自于复仇之心……若是真的见到那个人,到时是否能够保持冷静,这点实在令人担心。」
「拉顿,不好意思,你才刚回来又要麻烦你,能否请你前去协助海德拉呢?」
「我明白了。」
堤福俄斯展开双臂,任由强风打在身上,而后闭上双眼,好能专注地竖耳聆听。
「葛兰兹正开始往西挺进。南方差不多也要掀起骚动了吧。被囚禁于『精灵壁』之中的吾儿们,升起狼烟吧!」
「是,一切都为了将世界推入混乱之渊,揭开新时代的序幕!」
「将各国君王的首级带到我的眼前吧——如此一来,葛兰兹势必将在转瞬之间彻底灭亡。」
堤福俄斯再度睁开眼,天空依旧一如往常,肆虐的风雪漫天大作。
然而,堤福俄斯深信视线的前方绝非空无一物,于是他伸长手。
「当太阳悬浮于黑暗之际——世界将迎接终焉。」
*****
费尔瑟属州——珊迪那路近郊。
夜深人静的时分,月亮从云层缝隙间探出头来,为大地带来些许的亮光。
荒芜的大地上,有的只是一小片规模聊胜于无的平原。
野鸟栖身在高度约莫到达人类腰部的树丛间沉沉入睡,而躲藏在茂密草丛里的虫子则大声鸣噪着,还有野兽双目炯炯发亮地寻找猎物。
时间一刻、一刻地缓缓流逝而去,大自然因应着时间的流转,接迎每一道微忽其微的渺小变化。
如此惬意闲适的静谧夜晚,原本应该是这一带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日常风景。
然而,今晚的空气当中,却弥漫着不寻常的危险氛围。
混在日常之间的非日常光景——而其中的一项原因,便是驻扎于平原上的营地。
栅栏绕着营地围成一圈。里头则有好几顶帐篷以等距离间隔而立。
高高举向天际的「狮子」纹章旗随着夜风翻飞飘扬,大量点燃的营火迎风摇曳,将周围一带映照得有如白天一般明亮。负责戒备的士兵在地面上洒落漆黑的影子,踏响令人毛骨悚然的军靴声,同时以蕴涵警戒之色的锐利目光扫视四周。
这里是葛兰兹大帝国的营地。
当中有一处散发着异样氛围——宛如融入黑暗一般、静得离奇的地方。
那里只有少数几名身穿清一色漆黑铠甲的士兵进行戒备,并没有部队巡逻。
其中唯有一顶营帐的戒备格外森严,在那顶营帐的顶端,挂着一面绘有黑龙手握白银之剑的黑底纹章旗。
巴欧姆小国的国王「黑辰王」——比吕正在营帐内休息。
另一名有着褐色肌肤的女子,则是再三地向比吕低头致歉。
「真的非常抱歉!」
女子大声地表达出歉意,额头紧紧贴在地面。
「都是因为我被掳作人质……才害贤兄必须和安古伊丝合作!」
那名女子名为馥金,是比吕的近侍。大约一个月前,不幸被联邦六国之一的安古伊丝国女王露希亚擒住。
在历经几番迂回波折之后,最后总算成功将馥金救了回来,只是,不知道她是因为太过疲惫,或被露希亚动了什么手脚,真相不得而知,总之馥金一直沉睡到不久前才终于醒来。
然而,从她清醒至今,就只是泪眼婆娑地一味道歉着。
比吕定睛凝望着不断拼命道歉的馥金的脑袋。
「这并不是馥金的错。」
比吕不由得苦笑,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摆在附近桌上的银杯。
「再说,我刚好也打算找个内应。」
正当他扫视周遭,想要寻找水瓶时,一名女子手上正握有他想要的目标物。女子往比吕的银杯里倒满水,当她一动作,单边袖管便会随之虚无摆动。比吕举起单手向女子表达谢意,却换来女子的一记冷眼。
露卡·马蒙·德·巫璐佩司——联邦六国之一的巫璐佩司国的前将军。
她无时无刻都在伺机向比吕一报杀弟之仇,不时就会企图狙杀。不过,如此杀气腾腾的露卡和一开始时相比,原本尖锐带刺的个性,如今可以说是圆滑了几分。即使如此,一旦比吕露出破绽,还是会立刻被她狠咬一口,因此几乎没有一刻可以真正放松。
换句话说,如果为了一记冷眼而搭理露卡,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于是比吕喝了一口水后,便再度对着馥金开口:
「只是万万没想到,联邦六国的其中一名国王,居然会答应做内应。」
或许这番话听在馥金耳里就像是在挖苦吧,只见她整个人愈缩愈小,比吕一脸苦笑地耸耸肩。
「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所以你没必要过度引咎自责。因为你的牵线,我才能与她接洽,这可是大功一件,得大大称赞你才对。」
如果——之类的假设并不存在。
要是没有馥金、就是因为有馥金等等,诸如此类的虚构空谈,根本无助于带来任何有利情报。比吕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思考如何奖励馥金立下的功绩。
「你想要什么奖赏?」
「不、不用了,只要能帮上贤兄的忙,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奖赏……」
就不用了——馥金原本应该是打算这么说吧,不过话还没说出口,便又吞了回去。
大概是回想起之前比吕曾对她说过的一番话吧。
就是因为可以得到奖赏,人们才有努力的动力。而像馥金这样誓死效忠比吕一个人,毫无出人头地的野心、安于现状的人,在争取奖赏这方面则显得兴趣缺缺。
只是,这样实在无法对其他士兵们树立良好示范。如果赌上性命也无法获得奖赏的话,恐怕会严重打击士气吧。
再者,奖赏的多寡也测试着身为王者的器量,因此出手绝对不能手软,借此让士兵们明白,只要能像馥金一样建立功绩,就能领到相对的报酬。
「那么……我想要新任务。」
「不行。」
比吕毫不留情地开口拒绝,原本低着头的馥金,闻言后抬起头来。
只见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之色,比吕望着她深深叹了口气。
「我先消除你的一道不安吧,我并不是因为这次的事,而不派给你任务。总之,你就先充分休养身体吧。毕竟长时间遭到囚禁,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如果光从字面意义来看,或许馥金并不需要休息吧,因为她已经沉睡了一个月以上。
不过,她的身体确实显得衰弱。
即使此时赋予她新的任务,她也未必能像过去一样处理得宜。
「可、可是……」
「我明白你的不安。但以你目前的精神状态,我不认为你可以顺利履行任务。一定会不自觉地逞强。哪怕只是一点小失败,都极有可能送命。」
比吕眼神坚定地凝视着馥金说道,试着温柔地开导她。
「眼光放远一点吧,未来还需要馥金的力量。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主动交待你任务。在那之前,你就先和我一起行动吧。」
难以接受——尽管明知馥金的表情正如此说着,但还是必须强迫她接受才行。
因为馥金的人身安全会直接影响到露卡的精神状态。为了避免「鸦军」的战力下滑,如果没有把馥金带在身边,反而才更伤脑筋。
「明白了吗?」
比吕最后又再加强语气嘱咐了一声,闻言的馥金明显流露出一脸失望,沮丧地垂落肩头。
「知道了……」
「至于奖赏,等我决定好之后,再交给你吧。」
比吕说完后,馥金只是轻轻点头回应。原本一直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事态发展的露卡,此时走到馥金的身边,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并且绽开一抹微笑。
「馥金,那个男人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你现在就先好好调养身体吧。」
「露卡大姐头……」
「你暂时就跟在我身边吧。明白了吗?绝对不能离开我喔!之前你失联的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好像被撕裂了。」
「那、那个……露、露卡大姐头?」
「啊啊——……尹格尔,姐姐真的好担心你啊。你知不知道姐姐度过了几个辗转难眠的夜晚?要是你不在了,我该怎么活下去才好?」
「那个…………我很早之前就想对你说了,我并不是尹、尹格尔……」
被露卡紧紧抱住的馥金显得有些困惑,但露卡却完全不理会她的解释,兀自磨蹭着她的脸颊。
「不,你就是尹格尔。你那好胜的眼神,嚣张又没大没小的说话口气,纤瘦的身体,还有最重要的小麦色肌肤!总会激起他人嗜虐心理的这些地方,绝对就是尹格尔没错。你既是馥金,同时也是尹格尔。尹格尔投胎转世成为你,再次出生来到我的身边。一定是这样。明白吗?明白了吧?」
「唔、咦?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呀……」
「明白了吧?你就是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
「可、可是……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不过我姑且有个叫沐宁的哥哥耶……」
「你才没有!」
露卡一脸凶神恶煞地逼近馥金面前,近到鼻尖几乎就快贴上了。
「你所说的那个男人并不存在!」
「是、是的……」
面对露卡那道近乎异常的压迫感,馥金吓得忍不住想逃跑。
尽管两人之间酝酿出一股危险的氛围,却也相处得挺亲昵的。而一旁默默注视着两人的比吕,不禁回想起亲手斩下尹格尔首级时的事,因此他更敢断言,即使天地颠倒,馥金都不可能是尹格尔。
若是尹格尔还活着的话,那么当露卡在战场上遇见馥金时,早就毫不犹豫地动手杀掉她了。绝对不可能像现在一样,那么亲昵地对待她。
只是馥金与尹格尔究竟有什么共通点呢——比吕疑惑地打量着馥金,视线却忽然被露卡挡住。
「对了,你和那个惹人厌的女人说了些什么?」
「露卡你不是也在场吗……」
「我当时专心照顾馥金,所以什么也没听见。」
「是吗……」
这确实是很像露卡的作风……但她毕竟担任自己的近侍,比吕实在很希望她好歹听一下谈话的内容。比吕有些头痛地叹了口气,馥金见状后,像是意会到什么似地开口:
「啊,需要我先回避一下吗?」
馥金那略显不自然的顾虑态度,让比吕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苦笑,正当他准备回应馥金「无妨」时——露卡却抢先他一步开口:
「没关系的,馥金尽管留下来。要是有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敢嫌你碍事,我一定会亲手把他剁成肉片,等着瞧吧!」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就如同露卡所说的,馥金留下来一起听吧。」
比吕决定向露卡与馥金两人,说明他与露希亚订定的密约内容。
比吕将手抵在额头上,闭上眼试着唤出脑海中的记忆,接着娓娓道来:
「那一天——」
对战结束后,露希亚与比吕一改对立立场,转而协议并肩作战。
『妾身可以让出费尔瑟的新王都——珊迪那路,但相对的,希望你能协助妾身篡夺联邦六国的总统之位。』
露希亚拂去身上沾附的尘埃,同时像是闲话家常般地开门见山说道。
只是,若要接受她的提议,比吕势必得面临各种阻碍。
这实在不是一项可以轻易答应的条件。
在此次的费尔瑟收复作战之中,比吕并没有立场开口干预葛兰兹方面。
不,如果利用自己的身份,或许倒也不是不可行,但若是这么做,只怕会导致葛兰兹方面产生龃龉。
考量到各方面的情况,要向葛兰兹方面请求协助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要协助露希亚篡夺总统之位——就只能单凭「鸦军」之力了,但想也知道,战力明显不足。
面对联邦六国,区区的两千军力想要取胜,恐怕是难如登天吧。
『我实在难以开口向葛兰兹方面请求协助。毕竟我是其他国家的国王。再说,你的角色可是内应——换句话说,就算葛兰兹方面愿意提供协助,但在表面上,你依旧是属于联邦六国阵营吧?』
『没错。无论如何,你们终究是妾身的敌人,我们的关系绝对不能公诸于世。在成功篡夺总统之位后倒还无妨,但若是在那之前便东窗事发,可就功亏一篑了。』
虽然不知道露希亚是在顾虑「无名氏」,还是担心无法取得国民的谅解——
『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形式与我接触。想必你正打算度过一座危险大桥吧。』
尽管正在费尔瑟属州迎战葛兰兹,同时还利用其他各国的叵测居心,并且以馥金作为诱饵,引比吕前来,促成此场诡谲的会谈。
有鉴于以上种种,在比吕的眼中看来,露希亚是位比想象中更加强悍的人物,同时还散发出一股枭雄的味道。
有背叛的可能性——如果轻易信任她,实在太危险了。
露希亚就有如一条蛇。先是沉着冷静地绞死猎物,最后再一口囫囵吞噬。
不过,若是想象她今后将采取的行动,与其说她是蛇,用蜘蛛来形容或许更加贴切吧。
先扰乱猎物,使其筋疲力竭之后,再听着猎物的痛苦呻吟,一口一口咀嚼品尝。
无论露希亚是蛇也好,是蜘蛛也罢——虽然她的性格实在让人难以信任,但实力或许倒是可信吧。拒之可惜,要接受又难免有些顾虑。
左右为难的比吕,决定先姑且听听她的说法。
『纵使能够诱导葛兰兹军出兵,但一旦攻进格莱夫国后,恐怕还是难逃「无名氏」的「眼」,届时你的计划终将付之一炬。』
『没错,所以,妾身才需要你的协助啊。』
面对露希亚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比吕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串问号,好一会儿后,他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你是打算诱使葛兰兹阵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协助你篡夺总统之位吗?』
『正是如此。』
还真会给人出难题。既要隐瞒己方的企图,又要诱使葛兰兹军顺着己方的意思行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真要说的话,办法倒是有一个。
若是使用义兄所留下的「狮王眼〈凯路斯〉」,应该就能让葛兰兹军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只是,「狮王眼」的力量目前尚需调整,还不到使用的时候。更重要的是,使用的条件相当严苛。尤其还得顾虑到丽兹的「眼」,现在使用太过危险了。
正当比吕试着思索是否还有其他可行办法时——
『何需烦恼?反正葛兰兹的战略一定不会只到珊迪那路就止步吧?』
听见露希亚的话后,比吕流泄出一声沉吟——原来如此。
『也就是要攻陷厄瑟路国吗……不,若依照你的意思来考量,即使没有攻陷厄瑟路,只要能引起混乱就没问题了吧?』
『脑筋转得真快呢,这样妾身也省事多了。葛兰兹军根本没必要特地攻进格莱夫国。』
露希亚扯开一抹美艳的嫣笑,以扇子指着比吕。
『妾身愿意以让出珊迪那路作为条件,务必要求葛兰兹进攻厄瑟路国,而妾身则趁着混乱之际,率兵前往格莱夫国。目的是讨伐「谋反者」——「无名氏」。』
露希亚展开扇子,朝着自己轻搧,接着有如蛇一般眯起美目。
『到时候,希望你能与妾身一起行动。』
看来露希亚打的如意算盘,是想利用厄瑟路作为诱饵,率安古伊丝军拿下格莱夫吧。就算其他国家视破她的居心,想要出兵驰援格莱夫,也势必得经过厄瑟路或安古伊丝。
届时,厄瑟路有葛兰兹军镇守,想通过可说是难如登天。至于安古伊丝的话,只要他们封路死守,其他国家也休想送出援军。
『理由大致上我都了解了。只是,我有什么必须与你同行的理由?』
『妾身希望由你来对付「无名氏」。因为想也知道,她到时候一定会出面阻挡妾身。而妾身则趁你牵制她时,确保总统的人身安全。』
『不过,这项条件对我而言,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
『什么意思?』
『即使取下珊迪那路,统治权也是落入葛兰兹之手。就算厄瑟路陷入混乱,我也无法从中获利。这一切都只是有利你朝总统之位迈进罢了。与你同行一事也是相同。最后能得到好处的,就只有你和葛兰兹吧?很抱歉,我可没有滥好人到单凭行善的精神行动。』
比吕挑衅一笑,随即只见露希亚以舌头濡湿双唇,倾身靠向他。
『只要你愿意协助,妾身可以提供你几道有用的情报。』
她伸手搭在比吕的肩膀上,将脸靠近他的耳畔。
『首先是——』
当露希亚话一说完,比吕的脸上顿时扬起一抹愉悦笑容。
『好吧,我就答应帮你。不过,若是你敢违背约定,后果你应该清楚吧?』
『当然。任凭你处置。』
露希亚丝毫无惧于比吕暗藏杀气的话语,一脸心满意足地以铁扇对着自己搧风。
『那么妾身就佯装身受重伤,立刻撤退吧。』
而后,露希亚便如同她所言,毅然离开了战场,战事也由葛兰兹摘下胜利。
在那之后,更是一直困守在珊迪那路之中,毫无任何动静。
另一方面的葛兰兹则是为了包围珊迪那路,而如火如荼地重新编组阵形,并且做好万全准备,即将在近日发动总攻击。
「事情就是这样,据我判断,出手协助露希亚,对我方也有好处。」
比吕话说到这里,先是停顿了一下。
他扫视了馥金与露卡一眼,确认两人都理解他所说的话之后,才又再开口接着说道:
「我明白露卡一定有许多不满,不过当前希望你能先忍耐一下。」
露卡与露希亚之间有些过节。三年前进攻葛兰兹时,双方因故而撕破脸。
而两人的交情并未随着时间而修复。
这一点在之前馥金生死不明的时候,便能获得证明。当时露卡一听完露希亚的话后,完全无法保持冷静。不仅如此,将馥金掳为人质一事,肯定又让露卡在新仇旧恨上加计了一笔。
「如果露卡想要巫璐佩司的王位,我也可以帮你喔?」
「现在的我不需要王位。再说,要我向露希亚女王称臣,光想就全身发毛。」
露卡以混沌的双瞳望向比吕,蹙紧的眉间流露出厌恶感。
「更重要的是,巫璐佩司已经没有我想要的东西。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巫璐佩司的彻底垮台——步上灭国一途了吧。」
「是吗……那么我就不必在意了。」
她的仇恨往后究竟将会指向何方,支撑她继续对着持有亡弟「遗物〈手臂〉」的比吕紧追不舍,在馥金身上寻找亡弟的影子,并持续憎恨祖国。
只要露卡开口要求,比吕可以立刻将巫璐佩司阵营的首级,一一排在她的面前。
若是真的这么做,安古伊丝的女王露希亚想必也不会有所怨言吧。
毕竟巫璐佩司阵营里,几乎都是她所厌恶的「长耳族〈阿尔芙〉」,她高兴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生气呢?
此外,虽然尹格尔的「遗物〈手臂〉」目前是在比吕的手上,但不久之后,他便会交给露卡了。
而在一切实现之后,届时她又将剩下什么呢?
——唯有虚无。
自从露卡懂事时起,便被摘掉翱翔天际的羽翼,所幸借由与弟弟之间的羁绊,才让她找到生存的希望。然而,比吕却夺走她这份扭曲的幸福,现在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就只剩复仇而已。
如此生无可恋的她,一旦获得自由后,又会有什么结果呢?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小鸟,无法在野外生存下去。因为它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就是待在狭小的笼子里,等待着饲主喂食。
那么,当小鸟失去饲主,展翅飞向外界时——
(到时候,我将会……)
比吕流露出一抹半带自嘲的笑意,此时,他注意到馥金正一脸不安地凝望着自己。
不等馥金开口,比吕便率先投给她一记温柔的微笑。
「对了。馥金,有件事想麻烦你。」
「咦?我吗?」
「希望你去看看斯卡塔赫的情况。如果由你前去,应该不会被她拒于门外才对。」
虽然比吕已经透过被「黑椿姬」吸收的「冰帝」,得知斯卡塔赫在战斗结束后的模样。
然而,却无法知道她的现况。
若是平安无事,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根据她的记忆来推测,她现在的状态恐怕十分危险。
「贤兄不去吗?」
「我当然很想去。但葛兰兹阵营对外隐瞒斯卡塔赫负伤一事,若此时我亲自前去探望,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揣测。」
「由我去没问题吗?」
「你是以传令兵的身份前往,外界不会多作联想的。」
虽然葛兰兹与「鸦军」是盟军关系,但除非取得高层的允许,否则他国人员无法轻易进出营区。
不过,由于才刚击退了联邦六国的主力军,葛兰兹军士气大振,因此整座营区上下,正弥漫着一股有如胜利底定般的氛围。
正因为如此,目前营区的戒备明显松懈许多。虽说如此,如果比吕亲自前去,势必还是会引起骚动,然而若是「黑辰王〈史尔特尔〉」的传令兵——馥金的话,应该就不会遭到质疑了吧。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动身去探望斯卡塔赫大姐头。」
「那么我也去吧。」
馥金才一站起身,原本一直不发一语的露卡也跟着站起来,整个人几乎都快黏到馥金的背上。下一秒只见馥金捂住耳朵,一脸惊慌地回过头,大概是露卡故意朝着她的耳朵吹气吧。
原本明明应该是令人莞尔的光景,但不知为什么,主角换成露卡后,反而让人内心闪过一丝不安。
「露、露卡大姐头跟来的话,一定会引起骚动的。」
「我有这个。」
如此说道的露卡,拿出一张有强烈存在感的面具。馥金见状后,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像是在说:「这样反而更招摇啦!」
那张面具是当初离开巴欧姆小国前往葛兰兹时,比吕担心露卡的身份会曝光,因而交给她的。
虽然比吕很希望露卡现在也能随时配戴,毕竟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不过在避开葛兰兹耳目的地方,露卡于日常生活上并不会配戴面具。
「露卡,要是你去的话,引起的骚动绝对会比我更大。这次就由馥金单独——」
「不然这样吧,我打扮成士兵,随行护送馥金。」
「这样反而只会……」
「啥?」
比吕被露卡狠狠一瞪后,立刻放弃继续阻止。
双方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地争执了一会儿,以露卡的个性,当然不可能让步。
虽然也可以下令强迫她屈服,但考量到接下来可能引发的灾情,此时还是乖乖答应让她去,才是聪明之策。
「我知道了……虽然尺寸不知道合不合身,总之就请你打扮成男性士兵吧,可以吗?」
纵使变装,还是很可能被某人一眼识破。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毕竟早已知道内情,应该不会多生枝节才对。所以只要能够瞒过大多数人的耳目,别让露卡的身份曝光就好。
「无妨。至少比这张面具好一点。」
露卡说完后,将手上的面具扔给比吕,接着走出营帐,过没多久,她便扛着一套铠甲回来。之后,她将铠甲丢到地上,随着一阵震耳的巨响,从铠甲里发出一串痛苦呻吟。
「噢、咕噢……露、露卡大人……您究竟想做什么——?」
身上铠甲被脱掉的一名士兵,似乎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一脸困惑地环顾起四周。
当士兵发现比吕也在场时,瞬间脸色发白,立刻将额头贴在地面上,磕头行礼。
「『黑辰王』陛下……」
起了头后,却迟迟挤不出下一句话。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吧。
毕竟那名士兵既不是受到召见,当然也没有什么紧急要件。
就只是被露卡强拉过来,最后倒在比吕的营帐里头,陷入当下这种难以理解的窘况之中,会说不出话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而比吕同样无法理解露卡这种无厘头的举动,他一脸头痛地伸手抵在太阳穴上,代替士兵开口询问露卡:
「露卡,我实在猜不出你想做什么?」
然而,露卡却丝毫不理会比吕的提问,自顾自地从头到脚打量起那名士兵。
「快脱!」
「啥……啥?」
「你并不需要铠甲。」
「呃,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视于吓得冷汗直流的士兵,露卡散发出的压力愈来愈骇人。
事情演变至此,比吕总算明白了露卡的想法,却依旧难以理解她为何采取如此野蛮之举,因此显得错愕而茫然。不过,他察觉到气氛愈来愈凝重,于是决定向那名士兵伸出援手。
「露卡……另外有备用的铠甲,没必要特地用抢的。」
比吕看到士兵泪眼汪汪地望向自己,于是无奈地回给他一记耸肩,接着将手臂端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跷起腿。
「请你去拿一套铠甲给露卡。馥金,你也去帮忙露卡换装吧。」
「…………遵、遵命!」
士兵立刻站起身,再三对着比吕躬身行礼后,飞也似地奔出营帐。
露卡看着士兵的背影,不悦地咂了一下舌,随即感觉有人捉住她的手臂。
「那、那么贤兄,我们这就去找斯卡塔赫大姐头。」
由于对象是馥金,即使被拉住手臂,露卡倒也没有多做反抗,顺从地跟着她走出营帐。
比吕目送两人离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以不带感情的眼瞳仰望天花板。
「精灵剑五帝当中的四把都已经到手了。就和过去的你一样吧。」
比吕像是诉说忏悔般,对着绝对不可能回应的那人接着说道:
「『狮王眼』、『精灵剑五帝』、『军神〈玛尔斯〉』、『转换期』……条件正陆续备齐。再来就只剩下『混沌』了。」
比吕举起右手,掩去从营帐入口洒入的月光。
在他的手心里,有一小块不停蠢动的肉片。
「休特贝尔,你不惜变成这副模样也要实现的目的,究竟为何?」
那一天,正当丽兹准备给休特贝尔最后一击时,比吕现身介入两人之间。
他的目的正是为了取得三把精灵剑五帝——「冰帝」、「雷帝」与「风帝」。
然而,该说是休特贝尔的执念吗?他的肉片黏附在精灵剑五帝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块肉片至今仍持续在比吕的手心间挣扎蠢动,企图再生。
「明明只是个『失败作品』,想不到却有如此惊人的生命力。是因为当中灌注了无与伦比的『诅咒』吗?」
比吕可以感觉得出来,当中混杂了各式各样的力量。如果是一般人,光是碰到肉片的瞬间,精神便会立刻失常了吧。一个不心小,甚至还可能丧命。
休特贝尔的怨念正是如此惊人而强烈。
究竟是什么事,促使休特贝尔产生如此剧烈的转变呢——可以确定的是,绝非因为强迫「风帝」屈服于自己,而遭到精灵「诅咒」。而是有人对他进行改造,刻意强化「诅咒」,借此打造出「怪物〈蒙斯特〉」。就连沐浴在比吕视线之中的当下,那块肉片仍然企图再生,逐渐膨胀成一个拳头大小。
「很遗憾,你的故事已经落幕了。或许你一时还无法接受吧。」
比吕从另一只手里取出一颗结晶。那是原本镶嵌在被吞纳进「黑椿姬」之中的,尹格尔手臂上的「法石」。比吕毫不犹豫地将「法石」埋进肉片里。随即就传来一阵血肉撕裂的悚然声响,鲜血不停从肉片上刻划的伤口汩汩流出,将地面慢慢染成一片暗红。
「单凭一小颗『法石』,无法净化强大的『诅咒』。」
「法石」发出一道道光芒,随之响起炙烤肉片的霹啪声响,同时,一股异臭在营帐里弥漫开来。休特贝尔的肉片在一开始时,的确被「法石」净化了——但过程中却转守为攻。肉片不断膨胀,开始反过来包覆住「法石」。
「只要强化『毒』,就能召集『魔』,而两者混合后,便能形成全新的力量。」
蓝色结晶上,浮现出紫色的线条纹路。比吕眺望着这幕光景,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手上的王牌当然是多多益善了。休特贝尔——你也算是死得很值得。」
比吕再次对着月光高举起手中诡谲不祥的结晶,反射的光线逼得他本能地眯起眼。
「『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现在就开始千年前未完的后续吧。」
两人至今仍是走在两条平行线上,然而,彼此的思虑心机正逐渐混合,并开始产生转变。
比吕轻抚脸上的面具,接着像是要遮掩右眼似地,将手叠覆在上。
「亚堤邬司,丽兹继承了你的遗志。接下来我该做的,就是替你一扫生前的遗憾了。」
亚堤邬司过去怀抱的宏伟壮志,正寄宿在丽兹的胸口。未来也将变得更加强大而灿烂吧。
再来就只剩下确认工作了,必须测试一下她的觉悟才行。
「我所犯下的罪孽——当然必须由我自己承受惩罚。」
过去因为比吕的干扰而步调大乱的齿轮。
尽管花了许多时间才弥补这个错误,但一切总算即将落幕。
比吕将紧握着结晶的拳头放在额上,为已故的战友们祈祷。
「雷、亚堤邬司……请你们务必守护丽兹。」
在排除所有障碍之后,她一定能展翅高飞,翱翔天际。
她一定能降伏这头名为葛兰兹的巨狮,威震天下。
比吕想象着那份荣耀的到来,渐渐沉睡。
*****
葛兰兹军的营区戒备极为森严。
一座座帐篷串连出宛如城镇般的光景,这些帐篷分别由「皇黑骑士团」、「金狮子骑士团」、「蔷薇骑士团」常驻其中。每一个角落都有部队镇守,滴水不漏。
负责巡逻的士兵也都训练有素,从未间断的篝火将营地照得像白天一样光明,不容阴影存在。
设置在司令部旁的帐篷,正是斯卡塔赫以及丽兹的左右手歇息之处。
在帐篷里的,是一名红发女子与一名银发女子。
红发女子——第六皇女,也就是众所皆知的葛兰兹大帝国下一任皇帝候选人。
她的名字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
她宛如一块全身散发高贵气息的宝玉,其天赐的美貌为世人所传颂。
尽管被奉为下一任皇帝候选人,但也许因为她的地位仍是第六皇女的关系,因此不断有媒妁之言上门。只是和过去相比,这已经算少了。
某次更有个厚颜无耻的大商人拿出堆积如山的金币,要求丽兹与他共度一夜春宵。也因为这件事,社交圈里开始流传这样的话题——倘若出生背景不同,她一定会成为在历史上留名的「倾国美女」。
众所瞩目的她,现在正走向帐篷里的床,一头及腰的亮丽红发随之摆动。
「奥拉……斯卡塔赫的状况怎么样?」
丽兹对坐在椅子上的娇小背影问道。
那楚楚可怜的少女回过头来——一双大眼闪耀着光芒,美得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她。
她的一头银发和铅灰色的双眸虽然看来冷漠,不过平整的刘海倒是削弱了几分这种印象。她有张娃娃脸,加上娇小身材,因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而这似乎是她最近的烦恼。
她是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以首席成绩毕业于帝立训练学校的她,曾被拔擢为葛兰兹大帝国第三皇军司令官最年轻的幕僚,但后来因为在与德拉路大公国一战中失误,而遭到贬职。
不过她持续累积功绩,现在成为第六皇女的心腹,担任葛兰兹军的总参谋长。
「还没醒过来。」
奥拉无力地摇摇头。
「这样啊……」
丽兹俯瞰着躺在床上的斯卡塔赫,那全身缠满绷带的模样令人不忍卒睹。
她肿胀的脸上没有血色,呼吸急促。即使换上新绷带,断掉的双臂依然立刻渗出血来。她的伤口化脓,因发炎而起的发烧不断夺走体力。假如是以前的她,伤势应该不会这么严重。
然而现在的斯卡塔赫已经失去精灵剑五帝的「冰帝」。
一旦丧失精灵的加持,就与常人无异。
目前的伤势虽然已经稳定下来,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任谁都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恶化。
因此,奥拉、丽兹以及侍女们才会一整天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斯卡塔赫。
军医也在隔壁帐篷随时待命,以防她的状况突然变化。
在与休特贝尔的一战之后,斯卡塔赫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没有醒来过。
这正是她们内心的不安与日俱增的主因。
斯卡塔赫的意识丝毫没有恢复,生命力也一天比一天衰弱。
「军医说……她的伤势是很严重,但意识没有恢复,很可能是精神上的原因。」
过去支持着斯卡塔赫活下来的动力是复仇。
她一心一意只想杀死仇人休特贝尔。
如今她可以说是心愿成真了,但付出的代价太大。斯卡塔赫失去了她多年来的「伙伴」。更重要的是,她深爱的国家也已不复存在。
攻下费尔瑟的新王都珊迪那路之后,费尔瑟收复计划便告终。未来应该会在葛兰兹的主导之下进行重建工程。
等时机成熟,费尔瑟王朝应该也会重新掌权,然而届时斯卡塔赫的名字却不会列在其中。王位将被让给继承费尔瑟家血脉的远亲——但对方是否真的继承了血脉,其实令人怀疑。
葛兰兹想把这个人当作傀儡,统治费尔瑟,独占利益。这是葛兰兹决定参与费尔瑟收复计划时提出的条件。
换言之,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能唤起她求生意志的事物了。
完成复仇、失去「冰帝」,就连国家也不复存在。
或许这就是斯卡塔赫一直深陷沉眠、不愿醒来的原因。
但真正的症结点,也只有她本人才知道。
旁人可以罗列出千百个理由。
可以擅自想象、擅自给答案、擅自将一切合理化。
正因为不是当事人,才做得出这种事——她本人得知后一定会很惊讶吧。
丽兹等人现在能做的,就是继续细心照料她,为她的苏醒做好准备。
只能继续不断呼唤她。
「奥拉,你去休息吧。今天由我来照顾斯卡塔赫……」
「嗯,那我去休息一下。」
奥拉乖乖地点头,坐在一旁的简便床上。
尽管担心,但若因为照顾斯卡塔赫而把自己的身体搞坏,可就本末倒置了。更重要的是,她们两人是葛兰兹军的寄托。六国之战还没结束,她们得照顾好身体才行。
自从斯卡塔赫被送来,丽兹和奥拉就一直睡在这里。
她们没有任何医疗知识,就算发生什么事,也只能出个声罢了。尽管知道自己一定只会碍手碍脚,但她们只要在斯卡塔赫身旁看着她,便能安心。
「人果然总是自以为是呢。」
丽兹自嘲地笑着说,同时在椅子上坐下。
「欸……斯卡塔赫,等你醒来,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以后一定不会再有让你伤心流泪的事了。」
丽兹当然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时代的潮流绝不会允许。
就算斯卡塔赫醒来了,这个世界也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
能够放慢步调、安稳度日的那一天——想必还要很久才会到来。
即使如此,她仍觉得如果不把梦想化为言语说出来,斯卡塔赫不会醒来。
「巴欧姆小国的东边,有一片初代媛巫女所爱的土地。听说那是一座开满美丽鲜花的山丘唷。想踏进那片土地必须经过媛巫女的许可,等哪天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大家就一起去吧。」
斯卡塔赫当然没有回答。
待寂静降临,帐篷里就只剩下斯卡塔赫痛苦的呼吸声。
即使如此,丽兹依旧下定决心每天呼唤她。
不管是明天、后天,她一定也会不厌其烦地继续对斯卡塔赫说话。
「啊……这是……」
丽兹忽然发现斯卡塔赫的枕边放着一本《黑之书》。
她拿起书本,望向封面,接着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奥拉身上。
「奥拉……这书是你自己想看吧?」
「不、不是的。斯卡塔赫很喜欢『军神〈玛尔斯〉』的故事。」
「是吗……?」
插图p078
丽兹将食指放在下巴,歪着头。她的脑海里浮现奥拉手拿着《黑之书》,逼近斯卡塔赫时的情景。
记忆中,斯卡塔赫的表情与其说是开心,倒不如说是困扰吧。
正当丽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的时候,帐篷外传来一阵骚动。奥拉和丽兹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入口。
「打、打扰了!」
走进帐篷的是一名小麦色肌肤的女性——是她们两人都很熟悉的人。
「丽兹大姐头,好久不见了。」
「这不是馥金吗?你好吗?」
丽兹和馥金虽然因为顾虑斯卡塔赫而压低了声量,但仍双双走近彼此,展现出重逢的喜悦。
这时,馥金露出紧张的表情,眼神游移了一阵之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是,我奉贤兄——不,奉『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之命,前来查看斯卡塔赫大姐头的状况……」
馥金语毕,将视线转向丽兹身后的床上。
「……她好像还在睡呢。」
「是啊——不过她一定会醒来的。」
「对呀。毕竟斯卡塔赫大姐头那么强。」
「她是?」
丽兹指着馥金身后那个全身穿着铠甲的人说。
此人散发出一种诡谲——或是说悲伤的气息,但一下子又像是蕴含着怒气,不断改变她带给人的印象。
看着这个散发出奇妙气息的人物,丽兹警戒地眯起双眼。
「呃,她是个不需要特地向丽兹大姐头介绍的士兵。」
馥金抓抓脸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这时,身穿铠甲的士兵忽然对丽兹散发出杀气。
「我是尹格尔。」
一听见铠甲士兵的声音——
「咦?」
不知为何,竟是馥金发出充满疑惑的声音。接着她慌张地跑到铠甲士兵的身边。
「露卡——不,尹——也不是。这位士兵,不可以说出那个名字啦。」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因为……」
看着不断瞥向自己的馥金,丽兹苦笑着耸耸肩。
尹格尔是六国攻入葛兰兹时,率领巫璐佩司军的将军之一,最后被比吕杀死。
这个人穿着男性用的铠甲,声音却是女性,而且又说出了那个名字,想必铠甲中的人就是姐姐露卡吧。
如果是她的话,那么她所散发出的氛围也难免如此扭曲。
「你看起来很好,真是太好了。」
听见丽兹的话,铠甲士兵仿佛大吃一惊,僵在那儿半晌后才默默颔首。
一旁的奥拉满脸不解地看着她们三人,但既然丽兹接受了,她也就没说什么,躺回床上闭起眼睛。
「馥金、露——这位士兵,请你们对斯卡塔赫说说话吧。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没人知道斯卡塔赫会在什么契机下醒过来。馥金出现后,原本阴郁的气氛便一扫而空。相信斯卡塔赫一定也比较喜欢这种开朗的气氛吧。
「馥金,你可不可以告诉斯卡塔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是,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