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二日。
深夜,群星在黑色的帷幕上闪烁不已。
对月光产生反应的野兽嗥叫声划破夜空,虫儿们正在进行大合唱,随风摇曳的花草彷佛发出欢笑。虽然是平凡无奇的夜晚,但是有个部分与平时不同。地面上燃烧着无数营火,搭建了许多营帐,吵闹得如同过节似地。这里是联邦六国之一的厄瑟路国首都附近的葛兰兹营地。营区内随处可以看到身穿重装备的士兵。
如今,为数众多的士兵来到营区外头,为了迎接一名女性。
士兵们如摩西分海似地为那名女性让开一条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六皇女,被视为下任皇帝候补的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昂首挺胸地走在人群中。葛兰兹主力部队的总参谋长奥拉正在人墙的最后端等着她。
「我不在时,一切辛苦你了,奥拉。」
「多出了一堆麻烦的差事。从今天起,就请你好好了解一下那些事处理起来有多辛苦吧。」
「…………哈哈,我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已经很累了,今天就让我休息一下吧。」
丽兹敷衍过去。她正想继续前进,但是在见到站在前方的人物后,又立刻停下脚步。费尔瑟王国的前王女斯卡塔赫正搔着脸颊,腼腆地向丽兹致意。她是丽兹的朋友,基于某些原因而陷入沉睡,直到丽兹离开主力部队为止,都没有醒来。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虽然丽兹时常去探望沉睡中的斯卡塔赫,但是如今却涌起了久别重逢的感情。丽兹有股想张开双臂拥抱她的冲动,但是又在差点实行前踩了煞车。因为必须顾虑在场士兵的观感才行。在利希特攻防战中,葛兰兹军出现大量伤亡,假如只因为斯卡塔赫醒来就欢天喜地,一定会有人感到不平衡。
「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丽兹小声说道。庆祝重逢的事,等士兵不在场时再做吧。也许是察觉丽兹的想法,斯卡塔赫苦笑起来。
「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我已经听奥拉大人说过了,添了这许多麻烦,真是对──」
「这种话晚点再说。不久前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不过我想听听你和奥拉的说法,好了解详情。」
丽兹打断斯卡塔赫的话,对着走在身旁的奥拉使了使眼色。
「了解。我也很想知道三国联军的营地为什么会烧起来。」
奥拉指着东方的某处说道。虽然是深夜,但是只有那里明亮得有如白昼,彷佛天地颠倒过来似地──火势就是如此猛烈。尽管该处离这里有一大段距离,不过惨叫和怒吼还是远远传了过来。
「说得也是。不过为了让士兵们安心,还是先通知各部队的队长,告诉他们一切没有问题好了。」
「这部分不必担心,我已经事先处理好了……我只是不确定原因而已。」
该说真不愧是奥拉吗?她似乎已经隐约察觉那场大火的原因了。但是怕判断错误,为了预防万一,才会增加卫兵的数量吧。所以有这么多士兵出来迎接丽兹。
「嗯,包含这部分在内,有很多事非告诉你们不可。」
「既然如此,等军事会议结束后……」
「不,没这个必要,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时间有限,我们还是来讨论今后的事吧。」
丽兹朝营帐走去。奥拉并不多问,默默跟在她后头。就在这时,三国联军营地爆发出了比刚才更激烈的火焰。
哀号声传入葛兰兹阵营,两人一齐转头看向火光的方向。丽兹以严峻的表情开口:
「我和联邦六国订立休战协定了。详情等之后再说,不过那个应该是六国的新领导人──露希亚女王送给葛兰兹大帝国的『礼物』吧。」
奥拉只是默默地听着丽兹说话。从她那理解的表情看来,她果然已经预料到了。丽兹追着比吕离开后做了什么?足智多谋的奥拉肯定早就推导出答案。不过因此贸然断定她已经了解整个局面的话,还是太危险了,必须确实地把自己掌握的情资说出来才行。丽兹以沉稳的语气,简洁易懂地说道:
「华纳三国开始有所动作。」
那句话使奥拉的眼神微现动摇之色。她展现觉悟似地,严肃地点头:
「……我知道了。」
「斯卡塔赫,我也会把事情说明给你听,可以一起进来吗?」
「嗯。如果也能说明『黑辰王』的事,就更好了。」
丽兹推着另外两人的背部,进入营帐里。
*****
有如人间炼狱的场面。尸体堆叠如山,正在熊熊燃烧。
身上插着无数箭矢的士兵在地面打滚挣扎,因剧痛而发出凄厉的叫声。尽管如此,还留着一口气的他,以充满血丝的双眼瞪着想要杀死自己的人们。
「为什么格莱夫要攻击──!?」【注】
kid:这句台版译成『你们,为什么要攻击格莱夫』,对照日版已修正。
一支飞箭刺入那惊骇颤抖的士兵眉心。四周还没死的士兵身上被浇了油,成为火球。那样的光景,除了屠杀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就算放下武器想要投降,刀刃还是无情地砍下。三国联军的士兵受尽凌辱,或是被到处拖行,或是颈部被套上绳索吊死。
「压倒性的胜利呢。」
一名女性面不改色地欣赏着那炼狱般的景象。她是安古伊丝的女王露希亚。
两个鼻青脸肿,破烂的衣服上沾满鲜血,貌似被施暴过的男人被带到她面前。看到认识的脸孔,露希亚扬起嘴角。
「是斯寇尔皮伍仕王与泰古利司的宰相呢。」
「露西亚女王,你这是什么意思?居然攻击友军──咕哇!?」
斯寇尔皮伍仕王大叫大嚷着,被露希亚的部下朝脸狠踹一脚后安静下来。
「总统陛下驾崩了。」
「你、你说什么……?」
斯寇尔皮伍仕王忘了疼痛,一脸震惊地问道,露希亚愉快地欣赏着他的反应。她以扇子搧风,朝他靠近。
「因为中了你们『长耳族阿尔芙』的圈套。」
「说什么鬼话……谁会相信啊。」
「格莱夫军之所以攻击你们,是为了讨伐逆贼,这就是事实。」
「……你在说什么?」
「联邦六国已经和葛兰兹订立休战协定,然而你们却无视再三发出的停战命令,执意进行攻击,严重伤害我联邦六国的信用与格调。既然你们做下这么多令人发指的行径,那么妾身也只好讨伐你们,以示正义了。」
露希亚以手扶额,装模作样地叹气。斯寇尔皮伍仕王一呆。
「我们根本没有收到那种命令……慢着!难道你……!」
「真是遗憾。死脑筋的『长耳族』理解速度实在太慢了。」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做了这种事之后可以全身而退吗!」
「这次的事,也是华纳三国在背后穿针引线对吧?本来就是你们专断独行地开战的,早晚都该负起责任啊。」
「你打算与『长耳族』为敌吗!」
「我们本来就是敌人不是吗?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啊?」
露希亚阖起扇子,拍着斯寇尔皮伍仕王的脸颊让他闭嘴。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泰古利司宰相以怨毒的眼神看着她。
「……你可别后悔。华纳三国绝对会消灭葛兰兹。到时候,没有我们在的话,联邦六国肯定会被当成敌人。」
「也许吧。但是也不能因为那种无法保证的未来,害联邦六国灭亡呀。」
露希亚一脚踩在泰古利司宰相的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把那悲惨落魄的模样烙印在眼里。
「妾身已经听腻你们的借口了,乖乖受死吧。」
「就算我们死了,也一定要诅咒你!」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割下他们脖子,让他们安静。」
士兵依照露希亚的命令,按住扭动不已的两人,朝他们脖子挥刀。可是砍的位置不对,无法一刀两断,只好连续砍了好几次──两人因剧痛而疯狂挣扎,最后,头颅总算与身体分家,在地面滚动。斩首时喷出的血花稍微喷到露希亚的脸蛋上,露希亚露出厌恶之色,擦去血水。
「塞琉古!利希特那边怎么样了?」
露希亚问道。无礼但是忠实的部下从士兵之间走了出来。
「虽然城门被攻破了,不过多亏怪物的出现,葛兰兹军似乎没机会进城。但是有暴民趁火打劫,所以还是必须尽快派出维安部队才行。」
「那么就快点编成新部队,拿下利希特吧。厄瑟路的高层怎么了?」
「根据报告,宫殿里的情况只能以凄惨形容,而且没有任何幸存者。虽然不清楚是被暴民掠夺,还是有其他势力作乱,不过报告中提到,宫殿中似乎有什么饥饿的肉食猛兽作乱过的痕迹。」
「没发现吉尔贝吗?」
「没有。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这样很好。如此一来,利希特就能直接纳入妾身的管辖之下了。等混乱平息后,再把统治权交给有厄瑟路王家血统的人吧。」
「那么,等我找到容易操控的人选后,再来拟定计画──对了,还有一个我颇为在意的消息,就是葛兰兹目前正陷入极端危险的状态之中。」
「唔……你觉得妾身太早谈休战协定了吗?」
「您会不安吗?」
「怎么可能。与其事后后悔,还不如走在荆棘之路上。」
感染上疯狂战意的战场,燃烧的帷幕在露希亚的脸上照射出阴影。
「接下来,联邦六国将会更加壮大。只要一年,不,假如是妾身的话,只要半年,就能把版图扩张得更大。」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
「塞琉古,接下来要开始忙了哦。因为要和时间比快。」
*****
「……完全照着预定发展呢。」
比吕眺望着熊熊燃烧的三国联军营地,喃喃地道。馥金率领着部下,来到他身后。
「恭迎贤兄。」
「嗯。我回来了。」
比吕摸了摸馥金的头,问道:
「准备得如何?」
「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
看样子,赶来这里的路上先派人送的信是安然寄到了。比吕正感到安心,馥金又掏出一封信。
「这是大哥托我转交给你的信。」
「迦达吗……他似乎没事。」
比吕放心地吁了口气。馥金不解地看着他,不过没有多做追问,只是注视着读信的比吕。
「嗯,好像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沐宁和露卡呢?」
没见到那两人,比吕问道。馥金指着他身后。
「哥哥正在阵地里到处对部下做指示,露卡大姐头的话在贤兄后面。」
「咦?」
比吕回头,一名女性站在黑暗之中,眼神还是老样子混浊无神。最重要的是,她隐藏气息的功力变得更高了。要不是她的武器太显眼,根本可以去当刺客。被比吕在心里做出不怎么样评价的露卡瞪着他。
「你回来得真晚……跑到哪里玩啦?」
「因为我有很多事要办啊。虽然几乎是被人利用啦,不过也在某种程度上达成我们的目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话说回来,你叫我们拔营等你,就是为了让我们看那个吗?」
露卡指着身后被火光包围的三国联军营地,说道。
「害你痛苦的巫璐佩司被消灭了,很高兴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回王家哦。」
「贤兄,你早就知道会变成那样了吗?」
「嗯。那是联邦六国──露希亚女王率领格莱夫军发动的夜袭。」
「格莱夫军?」
「因为总统被『无名氏』暗杀了,现在是由露希亚代理职位,可是三国联军不听从她的停战命令,执意战斗,所以她带兵来惩罚三国联军。」
「这惩罚还真……激烈呢。」
馥金傻眼地道,比吕耸了耸肩。
「出兵的原因不重要。重点是从此之后就没人敢和露希亚唱反调了。」
「也就是说,联邦六国将会完全被露希亚女王掌控是吗?」
露卡问道。但是比吕摇头。
「事情没有那么单纯。这次的事一定会留下祸根。至少三国联军──的本国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反应,是不言自明的事。」
「所以必须做好对策吧?露希亚女王应该不会没经过深思熟虑就做那种事。」
「是啊。现在泰古利司、巫璐佩司、斯寇尔皮伍仕国内,应该都有露希亚的手下在进行叛乱活动吧?」
「露希亚女王似乎有什么企图。可以坐视不管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让她称心如意。至于叫『鸦军』拔营,是因为我们今晚就要离开这里了。」
「今晚吗?」
馥金问道。比吕点点头。
「嗯,我们要去和迦达会合。可以帮我跟沐宁说一声吗?」
「我现在就去!」
露卡看着馥金远去的背影,接着仰望夜空。
「你在意什么?」
「你见到那女孩了吗?」
「如果你是问丽兹,是见到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你似乎完全没变呢。」
「嗯?」
「听不懂的话就算了。」
露卡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比起这个──」
露卡的眼神不像平常那样混浊。她以比平常更虚无飘渺的眼神看着远方。
「──你想让天空坠落吗?」
「当然。我的想法完全没有改变。」
比吕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到这里的。
过去,被诸神支配的中央大陆,即使过了千年,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我必须完成约定才行。」
因为他有责任。他有害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则失去秩序的滔天大罪。
「我要成为神──创造他期望的世界。」
今晚,群星也没有改变,可是变化会一一到来。
即使从地面上看不出来,但是诸神是「看得见」的。
不论伸手多少次,都无法触及的,以自己的手捉不住的──
「就让你『看看』吧,看看美丽新世界诞生的模样。」
遥远的从前,心中渴望的理想国。诞生的日子即将来临了。
*****
葛兰兹大帝国的南方大都市赞司比亚。目前,有大约六万的士兵集结于此。来自各地的士兵分别挂着出身地的旗帜,不过其中有大半都是东方贵族的纹章旗。这些东方贵族士兵的首领如今正在赞司比亚中央的黄金宫里。由于聚集在宫殿中的要人比平常更多,所以警备也更森严。士兵无时无刻地在走廊间巡逻,可说是防范得滴水不漏。被士兵严密护卫的房间之一,坐着来自各地的指挥官。
「为什么不知道华纳三国有多少兵力?」
东方贵族中,前五大将军的劳勃•冯•格拉古将军凌厉地瞪着南方贵族的龙头──穆兹克家的当家贝图,以不耐烦的口气问道。
「因为他们兵分好几路从德拉路大公国进军,所以没办法掌握确实的兵力。」
「那么粗估会有多少?」
「肯定超过十万吧。除此之外还有三万的自由民族军,正在侵略休太岘共和国。」
「蛮族就交给休太岘共和国处理吧。那本来就是从他们的祸根诞生出的山贼国家。」
「劳勃将军,小看他们的话可能会吃到苦头哦。自由民族得到华纳三国的支援,拥有最新的装备,而且兵力高达三万,与普通的山贼不同。」
再加上──贝图继续说道:
「因为先前的内乱,休太岘共和国的国力尚未恢复,原本应该指挥众人作战的最高议长丝卡蒂阁下,人又在遥远的西方──联邦六国那儿。也就是说,他们可能躲在高高的城墙里,让自由民族路过。」
「既然如此,就在赞司比亚迎战他们吧。我们就是为此来到南方的。」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看着华纳三国的行动,我发现了一个疑问点。」
贝图说到这里,丽兹的舅舅古林达边境伯爵点头插嘴:
「华纳三国很有可能直接朝着葛兰兹中央进军吧。」
古林达边境伯爵的预测,使贝图稍微露出惊讶之色。
「不愧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舅父,见识果然不同凡响。」
贝图一面赞叹,一面把棋子放在摊开于桌面的地图上。
「华纳三国之所以兵分好几路,恐怕是为了故布疑阵吧。让我们误以为是进攻南方,其实是直接朝着中央──大帝都进军,一举毁灭葛兰兹。」
「如果是那样,只要请罗莎宰相出兵前后夹击他们就好了。就算他们人数众多,被夹击的话兵力就等于少了一半,士气会因此低靡,甚至直接投降。」
劳勃信心满满地说道,可是贝图彷佛故意惹他恼火似地嗤笑起来。
「所以刚才说的事,才显得更重要。」
「自由民族吗……」
艾思大将军说道。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贝图有点困惑,但还是直率地点头。
「没错。假如自由民族从后方攻击我们的话,夹击就会失败。」
贝图的嘴角困扰地下垂,无奈地耸肩。
「就算华纳三国朝中央进军,我们也不能为了追击他们,使赞司比亚成为空城。必须留下一定程度的兵力,否则自由民族一进攻,葛兰兹将会从南方开始崩解。但是就像刚才说的,假如华纳三国出人意表地直接朝中央进军,葛兰兹中央就会完全瓦解。」
罗莎宰相率领的第一皇军有四万人左右,把聚集在南方的兵力全部加起来,大约有十万人。以这样的兵力,就算华纳三国的兵力略多于葛兰兹军,也可以想办法用士气或熟练度等因素来弥补人数差距。可是目前不仅不知道华纳三国有多少兵力,甚至连他们打算走哪条路线进攻都不得而知。中央?或者南方?假如晓得会从哪边进攻,就算要分散战力也不是不行,但是在资讯不足的现在,贸然分散兵力的话,有可能兵败如山倒。
「现状可说是陷入僵局了。虽然我派了许多密探潜入德拉路大公国,但是完全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
「胡乱分散战力,也只会被各个击破吧。」
艾思说道。贝图伤脑筋地点头。
「就是这样。中央或南方,我们把重点兵力放在哪里,将会左右葛兰兹的命运。」
「而且北方的情况也很令人在意。」
古林达边境伯爵说道,在场众人一致点头。
所有人都知道布罗梅尔家图谋不轨。而且「精灵壁」的情况危急,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是他们无法轻举妄动,贸然把士兵送到北方的话,南方可能会因此崩解。只能先击退华纳三国再派兵救援──不过这也相当困难。连年征战,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而且即将发生的战斗应该会折损许多东方与南方的士兵。就算派兵征讨布罗梅尔家,也可能落得两败倶伤的下场。因此,只要瑟雷涅第二皇子本人平安,就算布罗梅尔家在暗地里掌控北方,葛兰兹应该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吧。
「也只好请瑟雷涅第二皇子努力撑下去了。假如我们击退华纳三国,说不定就有余裕派援军过去。」
但是,可能性很低。
速战速决。正是因为有这个胜算,布罗梅尔家才会挑在此时行动。
「就算瑟雷涅第二皇子输了,布罗梅尔家也不会杀死他。接着就看葛兰兹如何与北方谈判了。所以我们还是把重点放在眼前的问题上吧。」
劳勃将军说道。没人反对他的话。不先战胜华纳三国,南方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关心北方。
「多亏罗莎宰相事先做好准备,所以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在这段期间尽可能搜集各种消息,之后再开一次作战会议吧。」
就算继续讨论下去,也只是空言无补。必须搜集到更多资讯才有讨论空间。众人同意贝图的话后,纷纷起身,准备离去。
艾思跟着劳勃走出房间后,把一封信交给他。
「把这交给罗莎宰相。」
「是。我会快马加鞭地送到。」
劳勃快步离去。就在这时,贝图从艾思前方经过,艾思开口:
「穆兹克卿,我想问你一件事。」
「是,请说吧。」
「你知道『第一皇女』吗?」
贝图皱起眉头,隔了一拍后点头道:
「…………我只知道她一出生,就被寄养在精灵神殿──巴欧姆小国而已。」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寄养在巴欧姆小国吗?」
「唔……这么说来,好像有什么原因呢──对了,听说是因为体弱多病,所以才寄养在『精灵王庙弗黎典』,希望『精灵王』能保佑她。」
第一皇女一出生,拥有许多优秀医生的葛兰兹皇家就立刻放弃了她。而且体弱多病的小婴儿也不可能捱过前往巴欧姆小国的长途旅程。虽然整件事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不过贝图和其他贵族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穆兹克卿,你没必要装傻。聪明如你,应该早就知道被隐瞒的真相──如果是你,一定加以调查过。」
艾思一面观察贝图的反应,一面缓缓说道:
「巴欧姆小国是『军神』建立的国家。但是其前身,初始之民诞生的原因──把那原因和葛兰兹的黑暗面合在一起看的话,就会觉得葛兰兹皇家把第一皇女寄放在那边的做法非常讽刺。」
「唔……既然您了解这么多事,我就算装傻也没用呢……」
贝图耸了耸肩,注意着周围,压低声音说道:
「艾思大将军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贝图叹息着,竖起两根手指。
「疑点一,『历代媛巫女』之谜──为什么能接收『人族』的神──『精灵王』神谕的,是她们这些『长耳族』呢?疑点二,为什么没有人对『第一皇女』被寄养在巴欧姆小国的事怀有疑问呢?这问题太有趣了,所以我私下做了一点调查。」
「找出答案了吗?」
「是。虽然不知这是偶然或必然……没想到前者竟然与后者有着密切的关连──最后,两个问题合而为一,被埋葬在葛兰兹皇家的黑暗之中。因为那是千年大国不能发生的真相。」
「不过,想完全湮灭真相是不可能的──因为有『精灵王』在。」
艾思补充说道。贝图坦率地点头,把身体靠在墙上。
「正是因此,所以我才能发现这件事。不知是幸或不幸,巴欧姆小国一直被名为『精灵王』的绝对存在保护着。就算是葛兰兹,也没办法与神作对。」
「还有其他察觉这件事的人吗?」
「这个嘛……五大贵族的当家应该都知道吧。而且熟知历史的人,大概也都会对这件事存疑。但是纵然明白真相,库罗涅家没落了,夏论家的当家也死了。凯尔海特家的前任当家因故身亡,第三皇子的靠山明斯特家也式微了。唯一剩下的我们穆兹克家,也正因华纳三国与自由民族的进攻,面临存亡的危机。」
「全都是和葛兰兹皇家的黑暗面有深刻关连的大贵族呢。」
你隐瞒了什么?艾思以试探的眼神看着贝图,但贝图只是面不改色地,夸张地从鼻子大大叹了一口气。
「………………这我不能否认。而且也不是偶然吧。」
「能走偏到这种程度也是不简单。实在太愚蠢又自以为是了。」
从贝图那儿问出了想知道的事,艾思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贝图叫住。
「我想向艾思大将军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您知道到什么程度呢?」
「穆兹克卿,你刚才也说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比你们更熟悉历史。」
对于艾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贝图愉快地闷笑着。
「看来我被讨厌了呢。也罢,是同伴就好。」
「别搞错了。你只是刚好站在吾主经过的路上而已,要是不再同路,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那还真是令人害怕呢。」
与说的话相反,贝图打从心底感到愉快似地笑着。艾思警告道:
「不过,比起将来的事,你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处理内贼吧。」
「什么?」
「别忘了名字哦。」
艾思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贝图瞪着她的背影。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家伙。还是重新调查一下她的事好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贝图能打探到的东方情资有限。尤其是和艾思有关的事。贝图只知道她战胜了劳勃将军,成为五大将军而已。即使祭出穆兹克家的谍报能力,能打探到的结果仍然只有这么多。
「顺便重新调查一下『第一皇女』的事吧。」
这部分的话,或许值得期待。因为当初打探时,有葛莱亥特的「风」在阻挠。
假如打探得过于深入,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太过深入的库罗涅家,因此破灭了……」
葛兰兹皇家的黑暗面──绝对不能公开的事实。
可是,正是因为无法公开,所以事态才会扭曲到今天这种程度。
黑暗愈深愈大,愈能轻易吞噬明亮的光辉。
「…………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家。」
阶级愈高的家庭,黑暗就愈深愈大。穆兹克家也不例外。
「要是被部下知道,一切就……」
贝图有许多倾慕自己的部下,其中还有名为洛德,对穆兹克家宣誓忠诚的男人。假如他知道了贝图的秘密,会有什么反应呢?
「哼,一点也不像我。不管发生任何事,还是得继续前进才行。」
对于想像着不可能发生的未来的自己,贝图自嘲地笑了起来。
*****
费尔瑟属州──长年受到战火肆虐而衰败的地区。
由于短期内连续换了好几次统治者,情势动荡,人民大举逃往其他国家,经济也几近崩溃,许多人被生活所逼,不得不沦落为盗匪,完全看不到幸福的时代──费尔瑟王国时的影子。
目前,统治费尔瑟属州的是葛兰兹大帝国。
葛兰兹大帝国曾栽在联邦六国手上,被联邦六国夺走费尔瑟属州,因此葛兰兹在收复后,派驻了三万大军在新首都珊迪那路。
部队的指挥官名为洛德•弗雷•冯•因古纳尔,是葛兰兹大帝国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的青年当家贝图的心腹。虽然他的身材细瘦,不适合战斗,但是优雅的气质与外表结合在一起,酝酿出一股空灵的氛围,在社交界很受欢迎。话是这么说,不过由于他的肌肤白到令人眩目──不对,应该说惨白到有些病态,所以尽管受欢迎,却也令人觉得诡异。贵族妇女只会远远欣赏他,不会特别想接近他。
至于洛德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待自己。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穆兹克家。珊迪那路的领主宅邸中有他的个人房,房间里挂着他效忠穆兹克家的原因。
目前,把公文大致处理完毕的洛德,正靠着椅背,欣赏着墙上的绘画。那是他特地从葛兰兹大帝国带来的,穆兹克家前任当家的肖像画。
前任当家是收留了战争孤儿洛德的恩人。虽然洛德不记得被收留之前的事,但是洛德一点也不因此感到困扰。前任当家就是这么疼爱他,把他视如己出,让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过去。
为了报恩,为了能对穆兹克家有所贡献,洛德拼命学习,可是前任当家在洛德成为正式文官之前就过世了。不过,前任当家之子──继承穆兹克家的贝图也非常优秀,就当家而言无可挑剔。既然如此,就只是换了个直属上司而已,在贝图底下做事,洛德没有任何不满之处。无法报答前任当家的恩情,这次一定要透过贝图,让穆兹克家变得更强盛。这就是洛德的生存意义。正当洛德缅怀着昔日恩人德泽时,有人敲门,一名部下走入房中。
「城里的大型暴动都平息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平定这一带出没的宵类吧。」
「很好。讨伐军的编成就交给你。虽然只是宵类,但是也不能轻忽大意。还有,要尽可能回应民众的请愿。物资应该还够吧?」
「有需要这么做吗?在这种边境提升好感度,没什么用处吧?」
「你说得没错。等到正式统治费尔瑟时,会以复兴旧首都为主,这里就不是那么重要。虽然这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不过日后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出巡到此地时,要是被她发现人民过得很困苦,就算这里是边境,她也不会轻饶我们。」
在相继失去第一皇子、第三皇子、第四皇子后,葛兰兹大帝国的继承人只剩她了。虽然第二皇子还在世,可是他没有立过什么战功。既然如此,没出什么差错的话,第六皇女肯定能继承皇位。所以,就算是为了穆兹克家,也不能实行会令第六皇女不高兴的政策。
「原来如此……我会彻底要求士兵,照着您的话去做。」
「要好好告诉他们,不想连疼痛都没感受到,就被『炎帝』烧成焦炭的话,就要乖乖服从命令。他们都还很年轻,应该不想那么早死吧。」
正在整理文件的洛德抬起头,扬起嘴角。
「不过那样一来,我也会因督导不力被追究责任吧。所以要是有人违反军纪,我会先砍下他的头。」
「…………我会铭记在心。」
「不用那么担心。我的部下里应该不会有让长官失望的人才对。」
「是!」
部下欠了欠身,拿出一封信。
「还有,这是赛尔维雅大人寄来的信。」
「夫人寄来的吗……」
「信已经确实地转交给您了,属下告辞。」
「嗯,辛苦你了。」
洛德口头上慰劳完,拆开封口看信。接着,他的肩膀开始颤抖,苍白到病态的肌肤变得愈来愈红。在看完整封信后,他粗鲁地捏皱信纸,双手朝桌上用力一拍,大声叫道:
「这算什么啊!」
就算把桌上的文件全部扫到地板上,洛德的怒气依然无法平息。
「开什么玩笑!我是为了什么努力到今天!」
他把被捏皱的信纸用力扔到地上,但是又回过神似地再次把信纸捡起来。
「…………要是被人看到这个,穆兹克家就完了。」
虽然是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但是封口处没有封蜡,也没有做任何防止偷看信中内容的对策。先不管内容是真是假,假如这封信被其他人拿走,将会后患无穷。
「夫人究竟在想什么?」
但现在不是抱怨这些事的时候。洛德摇动桌上的叫人铃,呼唤部下。
「要回赞司比亚了。」
「什么?」
「这边的管理工作就交给别人吧。我必须回赞司比亚一趟。」
「赞司比亚那边怎么了吗?」
「嗯。那边出了内奸,必须清理掉那些人才行。所以不是在这里玩政治游戏的时候。」
部下的脸上写着「很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洛德不说,表示这是连亲信都不能泄漏的最高机密。不论内容为何,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洛德尽快回到赞司比亚。
「…………我立刻去备马。」
「有劳了。」
见部下出了房门,洛德从虚空中抽出一柄和人差不多高的大剑。那是魔皇剑五杀之一的「创魔悖班史雷夫」。
「我会除去所有阻挡在穆兹克家前的障碍。」
洛德彷佛把剑献给前任当家似地,高举大剑,对肖像画行臣下之礼。
「我一定会让穆兹克家成为中央大陆的主宰者。」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五日。
葛兰兹大帝国──由罗莎率领,往南行军的第一皇军停了下来。
并非碰上了什么问题,只是因为天快黑了,所以停下来扎营而已。
选定地点,搭起营帐后,该地区就会变成某种小市镇。但是由于这儿是自国领土,在附近贵族的协助下,罗莎借用了附近村落的民宅,尽可能地让士兵住在室内,给士兵较为舒适的休息环境。
至于罗莎本身,则不享受特权,留在营地里休息。目前她正躺在长椅上,阅读着各地密探送来的报告,一个人沉吟不已。
「可以确认到敌方从六个方向进军,但是德拉路大公国完全没有抗议吗……要把他们视为已经受到华纳三国支配好呢?还是说再看看情况?」
必须稍微试探一下德拉路大公国才行。观察他们的反应,确认究竟是敌是友。
假如他们打算加以拖延,直到葛兰兹大帝国与华纳三国分出胜负后,再宣布与哪边为友,就必须给他们一点苦头。
罗莎一边想着,一边写好送给德拉路大公国的,充满威胁色彩的信件。
「好了……至于兄长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呢……」
即将发生于北方的战争。布罗梅尔家趁着葛兰兹陷入危机时,展现野心,举兵挑战由瑟雷涅第二皇子率领的夏论家。尽管罗莎认为优势在兄长这边,但是结果并不如预期。看着报告,罗莎明白与布罗梅尔家的战斗是无可避免了。
「他们果然有暗中勾结吧。」
趁着葛兰兹的主力部队征讨联邦六国时,北方发生布罗梅尔家的叛变,南方则是原本很少主动做什么的华纳三国举兵入侵。时机巧成这样,要说他们没有事先说好,鬼才相信。
「不管哪边,全都很嚣张呢……」
目前,葛兰兹无暇顾及北方,而且夏论家也还没选出新当家。布罗梅尔家看准了这个时机叛变,打算击垮夏论家。夏论家的前任当家是季里希,葛兰兹的前宰相,也是第二皇妃的兄长,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舅舅。正是基于这样的亲戚关系,第二皇子瑟雷涅才会暂时成为夏论家的代理当家。
「只是代理当家……所以兄长的性命应该无虞,但是夏论家能不能保全下来,就难说了。」
就算夏论家战败,因此被消灭,布罗梅尔家应该也会留下瑟雷涅的性命,作为筹码与葛兰兹谈判。但前提是,布罗梅尔家并不希望葛兰兹大帝国灭亡……
「还真困难啊。根本没有多余的战力……」
今后的每一步,都会左右葛兰兹的命运。丽兹率领的主力部队回来之后,应该会比较有余裕吧。可是与联邦六国战斗过后的士兵,究竟还剩多少体力呢?直接把他们视为现成战力,这个想法应该很危险。
「果然还是要等迎击华纳三国之后再说吧?」
罗莎摇了摇混乱的脑袋,拿起下一封信。
「……艾思大将军行动了,这倒是个好消息。」
艾思大将军在信中提到,葛兰兹军已经与穆兹克家会合,但是她对穆兹克家感到很不放心。贝图肯定另有打算,可是现在还没办法确认他的真正企图。虽然贝图有可能与华纳三国联手,可是太快下结论只会徒增敌人。必须慎重地,不让对方发现地,在对方不起疑的情况下搜集情资。
「话说回来,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她的信呢。」
优美的笔迹使罗莎忍不住心生赞叹。罗莎和艾思大将军只有一面之缘──不对,正确来说,只曾远远看过一次而已,所以就连她的五官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不过,从她身上散发的气势,还是可以看得出她并非等闲人物。最重要的是,她的任性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无论下了什么样的命令,想不想服从,完全是随她心情而定。就连这次也是,听从罗莎的要求出兵的,其实是前五大将军劳勃。
「不管她人在不在,其实都一样吗?不过看劳勃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她相当有实力。」
不管其他人如何批评艾思大将军,劳勃还是一直很护着她。被前五大将军低头道歉,任谁都不好意思继续批评下去。而且罗莎的父亲,前代皇帝葛莱亥特也非常宠爱艾思大将军,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那个冷酷的父亲居然能容忍艾思大将军的任性,让她一直坐在五大将军的位子上,实在令人惊讶。虽然私生女的说法只是谣传,但是除了实力,艾思大将军肯定还具有其他的本钱。假如只是单纯武功高强,葛莱亥特绝对早就把她换掉了。
「对亲生儿子休特贝尔明明就那么严苛。」
正是因为太过严苛,休特贝尔才会如此痛恨葛莱亥特,甚至手刃父亲。
「她身上有什么即使是葛兰兹皇帝,也不敢惩处的要素吗?……呵,就算思考这种事,也没有任何助益呢。」
现在根本没空想无关紧要的事。罗莎苦笑着,继续细读各方送来的报告。眼前的情势,即使是一点点微小的变化,都不能漏看。罗莎揉着眉心叹气,今晚似乎又没时间睡了。
*****
今晚是满月。
艾思在寒风吹拂中,坐在草地上仰望天空。
只有这幅光景和千年一样。风没有改变,夜空也还是一样,群星持续闪烁不已。
与她邂逅,也是在这种寒风里,仰望天空的时候。
那是一名不肯屈服于无情命运的坚强女性。对受凌虐的人们伸出援手,对于受苦的人,就算是敌人,也会为他们治疗。不分贵贱,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她坚定地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果敢决断,毫不犹豫,干脆爽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发现您也只是普通的女性……」
原本,艾思以为她是与众不同的女性。在流传于后世的传说中,她被推崇得有如神明。因为她达成了其他人都做不到的成就,会受到崇拜也是当然的。稀世的美貌吸引了无数男性,楚楚可怜的模样刺激着许多人的保护欲。但是与外表相反,她是身经百战,能在战场上昂首阔步的英勇战士。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缺点的完美女性。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的呢?……离开战场的她,内在只是普通的少女──自从与那名少年相遇后,她不断展现出新的一面。
「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只要能一直看到她的笑容,就可以了。」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回过神时,一切都太迟了。
她不在了。他的心也再次死了。世界渐渐变了。
跟不上时代的自己,犯下微小的错误,引发了无可挽回的事态。
而且再次狠狠伤害了少年的心。
「这次一定……就算很想发出这种豪言壮语,但是现状仍然很艰难呢。似乎又会重蹈那时的覆辙。」
艾思叹息着,低头轻抚草皮。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边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艾思回头,是一直支持着自己的前五大将军劳勃。他手上拿着巨大的带骨肉,似乎是在这一带作乱的「怪物」的大腿部分。艾思接过带骨肉,以强而有力的下巴将骨头咬碎,答道:
「天气很好,所以我想在这种夜空下吃饭也不错。」
「原来如此……那么就由我来陪陪你吧。」
劳勃一屁股坐下,就着瓶口喝酒。
「为什么不在赞司比亚的宫殿里过夜?那边的床铺睡起来应该很舒服吧。」
艾思耸了耸肩。她现在人在赞司比亚附近第五皇军的营地里。也许是因为还闻不到开战的气息吧,许多士兵正单手拿着酒瓶,吵嚷不已。巡逻中的士兵则是羡慕地看着那些人,转头继续执行警备工作。
「如果你是我,会想睡在赞司比亚的宫殿里吗?」
「哈哈,怎么可能?有那种可疑的男人在,再豪华的床铺都会让人如睡针毡的。搞不好还会睡到一半被摸走脑袋。与其睡那种地方,还不如睡在茅坑旁算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你还是一样不爱说话呢。虽然说油嘴滑舌的人不可信是世间的真理,但你的话还是太少了一点。我觉得你应该更放开心胸,和大家好好交流一下才对。」
「这么说来,劳勃将军也很爱说话嘛……」
「因为喝了酒啦。虽然我现在常被笑是掉了牙的老将军,但当年可是五大将军里最强的人。虽然多话,但是实力也很强,可以做到言出必行,和一般的小丑可是不一──咳咳!酒跑到气管里了……」
从老男人咧嘴大笑而被酒呛到的模样,完全感受不到身为大将军的威严。不过他的实力是公认的强,刚才那些话绝对不是吹牛。但是看在艾思眼中,现在的他就和小丑没两样。
「话说回来劳勃将军,你掌握到『无名氏』的消息了吗?」
艾思冷冷地看着他,劳勃因她冷淡的态度而酒醒了几分。只见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坐正说道:
「不,还没掌握到任何消息。北方和西方都没看到那家伙的身影。」
「是吗……不过那家伙肯定有什么企图,继续调查他。」
「了解。」
「我们能做的事太少了,再加上情报不足……除了像这样不安地看着夜空外,什么也做不到。」
「时代开始动了。已经决堤的洪水没办法平息。」
劳勃看着远方,谨慎地挑选用词,缓缓地道:
「那天发生的一切,全如葛莱亥特陛下所言。」
「虽然预见了,可是他仍然无法阻止。葛兰兹之所以被逼到这种绝境,葛莱亥特要负全责。」
劳勃并不责怪艾思在称呼前代皇帝时不加敬称的事,而且也不否定她的话。
「因为年轻时的葛莱亥特陛下真的很任性妄为。假如他能早几年遇见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母亲……也许事情又会有所不同吧。」
「没有自由的人生。从出生起,就被决定好一切的人生。如果就连那场邂逅,也是经过精心安排的话……」
艾思的话声很轻,劳勃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见她以沉重的表情继续说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葛莱亥特还是察觉得太晚了──不,应该说他想反抗命运吧……可是,就算采取了各种对策,仍然没有多少成效。」
前代皇帝葛莱亥特看好艾思的实力,提拔她为五大将军。他之所以那么做,肯定是因为看穿了艾思的真实身分。不然,他不可能如此厚待不受「制约」控制的艾思。更进一步地说,比吕之所以能成为第四皇子,除了基于媛巫女──「无名氏」的证言之外,比吕能保护丽兹也是原因之一。可是结果就如现在这样,成为了一切失序的原因,实在非常讽刺。不过,葛莱亥特还是留下了希望。
「愈是重要的时刻,我愈派不上用场……不过这次,我总算可以尽情活动了。」
艾思按着胸口,感慨万千地低下头。劳勃高兴地点头。
「你之所以被世人误会,就是因为话太少了。如果你想大干一番,我会奉陪到底。让那些私底下说你闲话的人看看你的真正实力。」
「那当然。我就是为此出现在这里。」
艾思点头道。不过老实说,世人对她的评价如何,她一点也不在意。
但是,假如能让她──让丽兹开心的话,艾思发过誓,自己一定会鞠躬尽瘁。正当艾思握紧拳头时,她突然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息,抬起头。
「……有入侵者。两人。」
「我立刻──」
劳勃正准备传唤部下,只见艾思摇了摇手,像制止他似地把手向前伸。
「已经被我抓到了,他们应该躺在南边不能动了吧。」
「你还是一样……我立刻派士兵过去。」
劳勃挥手,把站岗中的哨兵叫过来。艾思起身打了个呵欠,注意到这点的劳勃问道:
「你要去哪里?不审问他们吗?」
「我想睡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吧。」
「了解。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事的话我会再通知你。」
艾思背对劳勃,摆了摆手后走向自己专用的营帐。发现其身分的士兵们纷纷向她行礼,艾思也一一挥手慰劳他们,才终于走回营帐。接着,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她全身散发出光芒,待光芒消失之际,她已经变成了一匹白狼。白狼以后腿搔了搔脖子,跳上床铺,把身体缩成一团,打了个呵欠,任尖牙露在外面。
(真烦。虽然我不讨厌这个形态,但是能做到的事太少了。)
狼的模样无法说话,就算出现强敌,也没办法击退对方。先前的战斗──罗莎遇袭时也是这样,如果斯卡塔赫没有即时赶来,罗莎早就死了。光靠自己的力量没办法保护她。那种程度的敌人,假如自己能恢复原本的姿态,根本不会输。
(「精灵王」还真是下了很麻烦的诅咒呢。)
这全是「精灵王」做的好事。虽然「精灵王」消失很久了,但是艾思并不认为她已经消灭。即使是此时此刻,她应该也潜藏在什么地方,默默看着世界的情势,等待时机来临。
(没有明显的动作,也许表示一切全照着你的想法进行吧?)
制作枷锁,降下考验,赋予难题。从高处看着这一切。这些全是为了让她成为神而做的牺牲,棋子只能照着她的计画行动。假如棋子违反她的意志,她就会现身将其修正。
(亚堤邬司陛下创造出精灵帝五剑时,她可是非常紧张呢。)
亚堤邬司。在不为「五大天王」所知的情况下诞生的「异端」。
注意到亚堤邬司才能的「精灵王」,为了让亚堤邬司成为自己的棋子,极尽所能地疼爱他,让他成为初代皇帝。但是,亚堤邬司不是那种只会被利用的人。
他在这个世界留下了「精灵剑五帝」──连神都能杀死的剑。
(不过最终「精灵王」也为此使出小手段,还在亚堤邬司陛下身上套上名为比吕的枷锁。)
尽管如此,亚堤邬司并不憎恨比吕,他和比吕成为义兄弟,两人就像真正的兄弟那样相亲相爱,和艾思的主人──初代媛巫女一起,为了达成理想而努力。但是严苛的现实,让他们无法得到自由。
不论是现在或是过去,他们都一直被束缚着。
(束缚──永远无法得到自由的诅咒。)
正是因此,在千年之前,一名青年为了追求自由而奋起时,才会有那么多人与其产生共鸣,为了让「人族」迈向胜利而聚集吧。虽然艾思无法目睹最后的场面,但是不难想像,是牺牲了多少人,才得到那样的结果。最重要的是,并非所有人都因此获得幸福。千年前的故事,以最糟的结局收尾。
(不论什么时代,她都必须受苦才行吗……)
在千年后的世界醒来后,看到首先遇见的少女,艾思就明白青年失败了。
尽管自己明白一切,可是仍然救不了她,她再次因出现于这个世界的少年所苦。
(呐……比吕,你又哭了吗?又把一切当成自己的责任了吗?)
白狼扶首闭上双眼,逐渐进入昏昏沉沉的状态。
(啊啊──……这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救到你。)
这正是自己身在此处的原因。
和少年一样,为了最重要的人,再次回到这个世界。
(为了你,我想实现那天的约定──让他恢复笑容。)
*****
雪花轻飘飘地落下。风比平常弱,拍打窗子的声音也不如平常响亮。
打开窗子的话,暖炉的热气会流失,冷气会灌入室内。
在寒风刺骨的夜晚,一名女性站在阳台上。她按着被风吹乱的紫银色发丝,脸上挂着微笑。绝色……正是她的最佳写照。
假如她是一朵花,摘下会感到不舍,枯萎时会为此流泪,所以只要远远欣赏着就好──她就是会使人产生这种奇妙感情的女性。雪花般白皙、吹弹可破的肌肤,给人一碰就会消失的虚幻印象。
她是身为「魔族琐罗斯德」,却生为「长耳族阿尔芙」的「异端」。
这名女性的名字是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女王。
她正俯瞰着被雪覆盖的大地──此处是雷贝林古王国与葛兰兹大帝国北方国境交界之处的要塞,名为德尼尔。
克劳蒂雅察觉葛兰兹大帝国崩垮的前兆,自从来到德尼尔之后,一直观察着世界的情势。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就算没有风,这种寒冷的天气还是有害身体,请回房吧。」
一名幕僚在她身后说道。克劳蒂雅回问:
「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问题来得很突然,而且这不是该在这种场所讨论的议题。但是既然女王想知道,身为幕僚就有回答的义务。所以幕僚并没有继续劝克劳蒂雅回房,而是回道:
「……夏论家的根据地『白银城』,似乎正被以布罗梅尔家为主力的北方贵族包围。但令人惊讶的是,夏论家──瑟雷涅第二皇子似乎打算主动迎击,而不是进行守城战。」
「兵力呢?」
「据说布罗梅尔家六万,夏论家四万左右。」
「夏论家的战力有点危险呢。」
「是的。不过布罗梅尔家虽然号称六万大军,但是大多数人都对攻打主人感到迟疑,因此布罗梅尔家的实际战力应该只有四万左右吧。依开战后的情况,两边阵营应该都会出现倒戈者,目前难以断言哪边处于优势。」
「是吗……不过夏论家主动出击了呢。」
「我认为这样很危险。假如固守城池,中央早晚会派遣援军过来。虽然说葛兰兹的主力部队去攻打联邦六国了,但是葛兰兹在那边似乎也处于优势,只要耐心等待,援军一定会来,不该逞一时之勇。」
克劳蒂雅听着幕僚的见解点了点头,最后又摇头否定道:
「不能忽视华纳三国的存在。假如他们从南方进攻,葛兰兹就必须分出兵力应付他们。」
葛兰兹中央没有余力对北方伸出援手。尽管担心「精灵壁」,但既然「精灵壁」还在,中央就只能把战力分去对付华纳三国。
恐怕连克劳蒂雅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比起派兵保护不知何时会失守的「精灵壁」,先以那些兵力排除正从南方进攻的敌人,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援军不可能来,『精灵壁』又很危险……综合这几个问题,他们打算速战速决吧。因此,夏论家主动出击的决定并不差。守城战虽然能拖延时间,但这种战法可能让其他人认为是懦弱之举。当大部分贵族还没下定决心要跟随哪边时,使用这种战术可说相当危险。除此之外,瑟雷涅第二皇子亲自上前线,还能提升己方士气,使对手心生动摇。」
「原来如此……」
「在战力不相上下的情况下,天秤会往哪边倾斜,端看神的决定吗?」
克劳蒂雅转身从幕僚旁边经过,走进屋里。
「好了,在这种受限的情况下,我们该怎么做呢……」
克劳蒂雅坐在准备好的上座,交叠双腿,注视着桌上的地图。她的周围不只有幕僚,还有各部队的指挥官──雷贝林古的贵族们。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表述看法:
「许多北方贵族因为警戒我们而不愿出兵,想趁机夺走葛兰兹的北方领土应该会很困难。也许,我们应该在拿下一些守备较弱的地点后,见好就收。」
「说得也是呢……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带来的兵力是三万……在布罗梅尔家与夏论家分出胜负前,顶多只能拿下两、三座城池吧。」
克劳蒂雅露出烦恼的表情,一名自尊心颇高的指挥官皱起了眉。
「应该不会那么少吧?克劳蒂雅女王陛下不相信我军的实力吗?」
「不,我只是考虑到他们可能速战速决,不敢太过乐观而已。不论哪边获胜,分出胜负后都必然会将矛头对准我们。如此一来,想必会演变成攸关雷贝林古王国存亡的事态吧。」
「……但只是看着他们内哄,什么都不做的话,也太窝囊了吧?」
「是的,所以我们还是先以搜集情资为主,暂时观望局势吧。」
克劳蒂雅啜飮着佣人端来的红茶,优雅地微笑道。见她那个样子,指挥官们显得很泄气。会有那种反应也是当然的,因为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好一阵子了。明明集结了雷贝林古王国的最强战力,可是只能天天看着冰天雪地发呆,他们可不是来观光的。因此有耐性不够的人抗议道:
「现在是说这种悠哉话的时候吗?这可是我们雷贝林古王国跃进的大好时机哦?一直以来,备尝辛酸的我等『魔族』之宿愿!为了留在故乡的下一代光明的未来,我们必须果断做出决定才行!」
「但是若有不慎,雷贝林古王国可能因此毁灭,考虑到下一代的话,就该明白这点不是吗?现在还有时间,多小的事都无所谓,把所有和葛兰兹相关的情资全送到我这边。」
克劳蒂雅的态度完全不变。而不被当一回事的指挥官仍然不肯放弃。
「请等一下──克劳蒂雅女王陛下刚才也说了,他们会速战速决,既然如此,现在搜集情资不会太晚吗?」
「呵呵,我只是说北方有可能速战速决。而且我想要的不只是北方,而是整个葛兰兹的情资。」
克劳蒂雅轻轻叹了口气,露出失望的表情,以手覆额摇头道:
「只注重一小部分,可能导致国家破灭。放眼大局是不会有坏处的。还是你怀疑我说的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你应该懂了吧?今后该怎么做?」
被克劳蒂雅以冰冷的眼神瞪视,指挥官脸色惨白,快速地低头道:
「我会立刻通知潜伏在各地的密探。」
「很好。去吧。」
「是!」
「要记得放眼大局……整个中央大陆。这样一来,你会变得很头痛哦。」
一个判断错误会失去甜头,两个判断错误会陷入危机,三个判断错误,会带来灭亡。
今后,雷贝林古王国将会走上充满荆棘的道路,绝对不能太过乐观。
「……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克劳蒂雅指着葛兰兹大帝国的中央。
「不和吗……由于不和一直潜伏在各种地方,葛兰兹现在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想把这些不和去除,不是简单的事。更何况所剩时间不多,所以只能想办法以现状应战了。」
就算国民团结一心,部队之间有嫌隙的话,其他国家就容易趁虚而入。
大国特有的傲慢与托大,造成了今日葛兰兹的危机。
「要是早点废除五大贵族之类的特权阶级,说不定就能避免这样的事态了。」
现在的葛兰兹有如一盘散沙,共同目的只有排除外敌。虽然乍看之下很团结,可是为了抢到名为五大贵族的特权阶级空缺,大多数的葛兰兹贵族都只想着如何自其中脱颖而出而已。
「就算葛兰兹被誉为人才的宝库,要是继续陷入战乱,还是会陷入人才不足的窘境。剩下那些只会看风向的家伙,能被利用到什么程度,将会左右今后的局面。」
可是在如此艰困的时候,亦会有出乎意料的人物站上舞台。国家一旦陷入危机,「英雄」就会出现。彷佛为了排遣过去一直被压抑、无法出头的郁闷似地突然出现。一名克劳蒂雅认识的葛兰兹人,正是这样的人物。不知她能否脱胎换骨?
「如果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就很有可能成为『英雄』,但是……我无法像『黑辰王』陛下那样无条件相信她。我总觉得那位大人太『天真』了。」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的思想不适合以血洗血的世界。唯有在和平的时代才能通用。
例如为葛兰兹打下千年基础的「双黑英雄王」,人们传颂的他总是光鲜亮丽,但他其实做过许多令人发指的事。尽管在葛兰兹人面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可是现实中的他,是个非常冷酷无情的人物。有些国家甚至把他视为「恶魔」或「恶神」。
据与葛兰兹没有利害关系的他国文献来看,从某段时期起,他抛弃了「天真」。只要与他为敌,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杀,敌军将领尽管投降,也一定会身首异处。受他毁灭的国家不计其数,对他抱着恨意而死的人多如繁星。
是因为有如太阳般耀眼的青年,初代皇帝亚堤邬司的宽宏大量,人们才会臣服于葛兰兹,葛兰兹也才能称霸中央大陆。
「战争中需要『坏人』……鞭子和糖果,使那对兄弟在一千年前建立了葛兰兹。」
战争中,不论胜利或失败的一方,都不会缺少牺牲──光鲜亮丽的表面下,一定会有做肮脏事的人。正因如此,历史才能如此绚烂夺目,打动后世人们的心。
「可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只有一个人,她必须独自完成这一切。她不可能永远保持干净,得不害怕弄脏自己才行。」
湮没在光辉历史之下的「业障」,会由牺牲了许多人命才能成立的「国家」,一直隐藏这黑暗的部分。踢开已经灭亡的国家,以败北的国家为后盾,将黑暗永远隐藏起来。
「『天真』会要人命。假如真心爱着自己的国家,就必须成为无情的人。」
克劳蒂雅为难地叹了口气。
「但是完全舍弃『天真』又太可惜了。若考虑到将来,舍弃现在的『天真』很危险。」
克服艰困的状况后,接下要面临的是安定国家的重要工作。
战争结束后,时代就不再需要强者,也不需要稀世英雄。
正因为有战争,英雄才能发光发热。承平时代,人们不但不想要英雄,还会疏远英雄。
人们说,一千年前的「英雄王」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件事,才会在葛兰兹大帝国建立的同时退出舞台。又有一说,是他不想和兄长亚堤邬司争夺皇位的缘故。不论如何,他都急流勇退,使自己不至于落得晚节不保的下场。也正因为他的判断正确,他才能成为「传说」,如今作为「神话」中描写的葛兰兹十二大神之一,受尽世人崇拜。
「真是个可怜人。」
在克劳蒂雅的想法中,「军神」只不过是因战争而出现的悲剧罢了。
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心爱的人们而战,最后却不再被需要。在战争终结后,被人们排斥疏远。被他人任意推崇或排挤的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从他不怨也不恨地退出舞台这一点,可以推测出他的想法。
「虽然他似乎当过一年皇帝……但这部分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战争终结的数十年后,他再次出现在舞台上,成为葛兰兹第二代皇帝。但是没有留下什么亮眼的功绩,在短短一年后就死去了。这究竟有什么意义?他的功劳就只值这种程度的回报吗?种种迹象令人十分在意。虽然有许多想像空间,不过对于再怎么猜测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克劳蒂雅不会在其中放太多心思。
「总之,现在的葛兰兹会变得如何……我国也无法置身事外呢。」
对方在想什么?打算完成什么?可以得到什么?
必须看得清楚明白。
身为女王,在做出足以影响雷贝林古王国未来的决定时,务必慎重再慎重。
「话虽这么说,不过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就要等一切终结──交给后世判断吧。」
历史由人们口耳相传。评价也是由后人定论。
在足以被后世人们传颂之前,不论是谁,都只不过是历史上的无名小卒。
*****
从「魔族」之国──雷贝林古王国往西走,就是布罗梅尔家的根据地「希明表尔格城」。继续往西,有一座悠然耸立于北方正中央一带的「白银城理森黎拉」。
自从夷狄种族出现后,五百年来,这座城从来不曾受过外敌威胁。
但是如今,由布罗梅尔家率领的六万大军,正散发出连雪都能融化的热气,井然有序地朝「白银城」逼近。然而,由夏论家率领的四万大军为了阻止他们而出动,双方一左一右地对峙着。
「真是壮观……我是第一次看到多达十万人的光景呢。」
一名男子站在由夏论家率领的四万大军后方,对眼前的景象感动不已。
斐尔沃尔夫•夏论•瑟雷涅•冯•葛兰兹。
他是葛兰兹大帝国的第二皇子,也是夏论家的代理当家。
「瑟雷涅大人,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布罗梅尔家的兵力比我们多,万万不能大意。」
如此出言劝谏的,是瑟雷涅的左右手之一,双狼将军其中一人──普罗蒂托丝。
她恶狠狠地瞪着对主人不敬的布罗梅尔家的旗帜,同时也看到了旗帜周围那群不知羞耻的北方贵族。夏论家前当家季里希还在世时,这些人明明完全无惧世人评论,拼命谄媚夏论家;可是夏论家的基业一旦稍稍有所动摇,就如墙头草般轻易地倒向另一边,是一群胆小鬼。不只如此,就算加入叛军,似乎仍有不少人直到现在都迷惘不已。不论规模大小,北方贵族几乎都对季里希怀抱恩义之情,因此他们虽然投诚到布罗梅尔家,却并没有做好对主人刀刃相向的觉悟,可以从他们的行动中感受到迟疑。
「布罗梅尔家的兵力大约六万,我们这边四万,明显居于劣势。但是我们收到好几名跟随布罗梅尔家的贵族私下寄来的求情信,简单地说,好像有不少人还没开战就先打算自保呢。」
普罗蒂托丝拿出贵族们寄来的信。动作中之所以带着迟疑,是因为怕惹瑟雷涅不高兴吧。事实上瑟雷涅也确实很想撕了那些信,不过又住了手,好似不知该如何应对般地叹道:
「依战况而定吗……被看出我们的弱点了。虽然不想让那种摇摆不定的小人回到阵营,但是现况不允许我们摆高姿态。真是的,如果是三年前,根本不需要烦恼这种事。」
「这也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重情重义,毕竟这个世道无法感情用事,所有人都为了活下去而拼命。」
「只有理想的话,没有人会跟随吗……不过,幸好能把兵力差距压到最低,该说多亏了雷贝林古王国吗?」
由于雷贝林古王国把兵力集结在边界附近,使得国界一带的贵族不敢出兵参与内战。托他们的福,原本号称十万的布罗梅尔家军队最后只剩六万。
「但也不能光是感谢他们。雷贝林古王国正虎视眈眈地注视我们,随时准备侵占也是事实。必须立刻平定北方,封锁边界才行。」
「在表面上他们还是同盟国就是了。」
雷贝林古王国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同盟国。尽管双方关系完全说不上对等,但是自克劳蒂雅女王即位后,情况开始逐渐改善。话是这么说,对方过去对葛兰兹所累积的怨气,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化解吧。最重要的是,克劳蒂雅女王不是会错失良机的愚蠢人物。自从她成为女王后,雷贝林古王国就有显着的发展。
「一旦变得衰弱,所有人都会想趁机报仇。只要是聪明人,看到葛兰兹的现状,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普罗蒂托丝叹道。瑟雷涅正想接话,不过因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而收声。昂首挺胸地从前方走来的,是另一名双狼将军赫马。只见他的表情和步伐都很沉重,可是走路速度却比平常更快。瑟雷涅讶异地等他走到自己面前。
「瑟雷涅第二皇子。」
「怎么了?」
「『精灵壁』那边似乎也开战了。」
只消一句话,便能察知一切。
实际上,知道「精灵壁」现状的,只有双狼将军和瑟雷涅而已。
与布罗梅尔家交战时,不能让对夏论家不利的消息到处流传,要尽可能避免混乱。最重要的是,既然「精灵壁」还没有正式被攻陷,瑟雷涅等人就不打算公布消息。虽然这个消息迟早会人尽皆知,不过瑟雷涅等人希望到时候夏论家已经战胜布罗梅尔家。尽管他们派人快马加鞭地向葛兰兹大帝国的宰相罗莎通知此事,但是信送到她那里时,葛兰兹可能已经与华纳三国开战了。
「『精灵壁』也开战了吗……不过,那边与布罗梅尔家行动的时间点还真契合呢。」
「说不定早有勾结。先不说『嗜肉族』,『刻印族』的智力和『人族』差不多,假如布罗梅尔家找上『刻印族』,双方合作并非不可能的事。」
「但是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瑟雷涅不解地低下头,赫马疑惑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知道『精灵壁』的重要性。既然如此,根本没必要特地同时出兵。」
只要先在「精灵壁」制造混乱就可以了。那样一来,为了保护「精灵壁」,夏论家一定会把士兵送过去,说不定连瑟雷涅都会出马吧。可是布罗梅尔家却从一开始就做出各种可疑行动,引起夏论家的注意。
「假如他们不轻举妄动,『白银城』现在已经是座空城了。没有主人的城堡,明明很快就能攻陷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赫马思考起瑟雷涅提出的问题。还没想出答案,他的妹妹普罗蒂托丝已经插嘴了。
「假如他们是最近才联手就说得过去了。瑟雷涅大人有不同的想法吗?」
「那样确实说得过去。或者是为了隐瞒联手的事而故意引起我们注意──虽然也可以这样解释,但是都不够有说服力。」
与「刻印族」联手一事要是被知道了,绝对会没命。最重要的是,只要考虑到让「刻印族」重获自由后的风险,实在很难想像会有人那么做。
说到底,北方可不存在主动把吃人怪物引进自家的愚蠢之辈。
「这些假设都是空谈,还是别想太多比较好吧。」
「俗话说千金难买早知道。我认为身为指挥官,应该预设最坏的状况,就算白费力气也该拟出对策……」
赫马说道。瑟雷涅同意他的话,深深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普罗蒂托丝。
「就算布罗梅尔家与『刻印族』联手,我们的计画也不会改变。无论如何,只能贯彻速战速决。所以要定期威胁可能回来投诚的那些人。会被甜言蜜语引诱的人,通常都是特别善待自己的人。这种人一旦被恐吓,就很容易屈服。」
「我明白了。我会让那些优柔寡断的家伙们继续感到迷惘。那么我还有其他事,先告辞了。」
赫马敬礼后离去。瑟雷涅把手放在佩于腰间的双刀上。
「我们要走的路上没有一丝光明。前方被大雾包围,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正在走的是不是路都很难说。」
「但是我们也只能不断前进。为了撷取终点处的成果,我们不能心生畏惧。」
「普罗蒂托丝,你说得没错,不过……」
奇妙的异样感一直无法消失。就算想拟出对策,但愈是思考,就愈觉得有什么东西令人在意。这样做真的好吗?瑟雷涅不断地自问自答。就眼前可见的部分而言,自己并没有失去先机,应该跟得上变幻莫测的局面才对……可是,他仍然无法抹去萌生于心底的不安。
「──『干将莫邪莫拉鲁塔•贝加鲁塔』……又要借用你们的力量了。」
瑟雷涅从腰间抽出双刀。在阳光的映照下,刃纹彷佛鼓励瑟雷涅似地不住晃动。
「就让我们大干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