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兹西方──位在第三帝都近郊的韩德特,是与德拉路大公国为邻的要塞之一。
目前,驻扎在这里的有罗莎宰相率领的第一皇军,以及来自西方各贵族的私兵,还有五大将军之一艾思率领的东方部队。
这些部队之所以聚集在此,是为了迎击借道德拉路大公国进攻葛兰兹的华纳三国。
但是昨晚,罗莎等人遭受自由民族的夜袭。虽然成功击败对方,但是要塞的大门被烧毁,也有不少士兵受伤。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歼灭了自由民族的部队,并在要塞的角落把那些人的尸体堆成小山。接下来,就是将尸体集中后焚烧。相反的,葛兰兹士兵的尸体则是郑重地运到要塞之外放置。
「……真惨。」
艾思走在要塞的外墙上,烦恼地叹气。
虽然伤亡不多,但是火势来得太快,三分之一的营帐都被烧掉了。因火灾而死的士兵尸体还没处理完毕,又必须拆除烧毁的营帐,如此一来,重新编队的时间就会大幅落后。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这里是葛兰兹大帝国的领土,我们可以雇用住在附近的百姓帮忙收拾残局。如此一来,就不会拖到时间了。」
葛兰兹宰相罗莎说道。
「说到时间,考虑到北方情势的话,时间还是不够用呢。」
「艾思大将军,虽然你说得没错,但不先排除眼前敌人的话,就没办法处理北方的问题。」
罗莎说完,环视了一下周围后,压低声音道:
「而且,『精灵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的事,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
罗莎等人接到奥拉的通知,是在夜袭之后。也许是因为连奥拉自己也不清楚详细情况吧,所以没有提到北方的受害状况,只有一些片断的消息。罗莎因此命令信得过的部下尽可能地搜集情资。
「与华纳三国的决战──在这等大事之前,不能让士兵受到不必要的动摇。至少要保密到这场战斗结束为止。」
「但是,华纳三国不会把这件事拿来宣传吗?」
艾思问道。罗莎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觉得艾思想太多很烦人,反而是认为她在敌方大军逼到眼前时,仍然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各种可能性,实在令人佩服之故。
「…………就算他们宣传这件事,应该也不是大问题。」
「为什么?」
「要看出身地而定。」
「哦哦……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艾思理解地点头。
的确,考虑到出身地,就不是那么严重的问题了。
葛兰兹大帝国分为五大地区。
北方、南方、西方、东方、中央。
「人口或财政──先不管这些细节问题,光看领土的话,葛兰兹五大地区根本大到能各自独立成一国。各地区的风土民情,当然也差很多……」
说到这里,罗莎暂停了一下,看向艾思说:
「对于从东方来到西方的士兵来说,这里既是故乡,也不是故乡。因此,应该也有不少人把北方当成其他国家吧。简单地说,就是因为出身地区不同,所以对其他地区发生的事,同胞意识较为稀薄。」
「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家庭,就不会受到动摇呢。」
「这次与华纳三国的战斗也是一样。东方部队并不会逞强猛冲,但是背负家人生死的西方部队就有点冲动。不好好注意这部分的话,就算部队再精良,还是有可能分崩离析。」
「原来如此。所以也必须注意东方部队的士气问题。」
东方的士兵是离乡背井前往西方参战的。假如战争拖得太长,说不定有人会被乡愁打败。
「虽然不是说所有人都这样,但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土就是如此广阔。」
罗莎瞪著天空迈步,彷佛在痛骂历代皇帝的扩大版图方针。
「消息泄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现在让士兵知道『精灵壁』被攻陷,和之后再告知,结果会差很多。才刚被敌军突袭的他们,只要一点小事,就有可能心生动摇。开战之后,我希望士兵们能专心在眼前的战斗上。而且就像刚才说的,我军大部分的士兵,对这件事的关心度都不高。」
艾思看著罗莎的背影,突然发现她手上握著一张羊皮纸。也许是发现艾思的视线,罗莎苦笑著将之提至视线高度。
「眼前的烦恼,应该是这个吧?」
「有什么令人在意的消息吗?」
「嗯,是关于自由民族。他们正在攻打休太岘共和国──虽然我们听说的消息是这样,但似乎是假消息呢。」
如果早点接到报告,就能提早对夜袭的事做准备,说不定能在我军毫无损伤的情况下击退对方。罗莎惋惜地叹气。
「但也不是完全凭空捏造。自由民族确实与休太岘出现小规模的冲突。然而既然我们被突袭,就表示休太岘那边是障眼法,我们才是主要的目标。」
「是啊……假如他们专心与休太岘开战,就不可能来突袭我们了。」
所以说,有人散布假消息。
散布自由民族正与休太岘共和国开战的假消息。
那个人是谁,罗莎和艾思也很清楚。
总是强调华纳三国有多危险,故意不提自由民族威胁性的男人。
「贝图果然和华纳三国私下勾结了吧。」
「八成是。在这之前,就有他与自由民族──华纳三国暗通款曲的传闻了。所以我暗中与能够信任的人物接触……但是对方还没有消息就是了。」
「──穆兹克夫人是吗?我在赞司比亚时,她也来找过我。」
艾思说完,罗莎露出迷惘的表情,但是很快就点头承认。
「没错。就是贝图的妻子赛尔维雅。因为我多少掌握一点穆兹克家的秘密。」
「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是啊。虽然严重性有大有小,不过是到处都有的问题。只不过因为没有浮上台面,所以也不知道影响力有多大呢。」
「也就是说……你让问题浮上台面了?」
「我的确是以那秘密为饵,让赛尔维雅加入这边的,不过我原本的目的并不是这样。」
罗莎原本是打算让贝图失利后,拥立妻子赛尔维雅成为穆兹克家的当家,藉此统治南方贵族。但是因为华纳三国的侵攻,不得不变更计画──假如贝图与华纳三国私通,背叛葛兰兹,就由赛尔维雅来争取逮捕他的时间。为此,罗莎把收揽南方贵族的工作交给赛尔维雅,到时候,就算贝图想反叛,站在他那边的贵族应该也不会太多。
「即使南方出乱子……只要能阻止贝图,就是上上策了。」
「而且我把东方部队和劳勃将军留在那边,纵然陷入最坏的状况,南方也不至于和华纳三国一起挟击我军。」
「这部分倒是不用担心。南方的事就交给赛尔维雅和劳勃将军吧……眼前的问题是,自由民族与华纳三国会合后──兵力会增加多少。」
「就算加上我带来的士兵,葛兰兹军也只有七万左右呢。」
「相对的,据说华纳三国的兵力超过十万。」
由于华纳三国在路过德拉路大公国时,把部队分成三路,不让葛兰兹掌握正确数字,因此我方无法确定详细人数。
「再加上自由民族,根据先前掌握的资讯推测,应该有两万人左右吧。」
「至少十二万人吗……五万的兵力差距,非常危险呢。」
「要是有什么妙计就好了……」
罗莎烦恼地自语著,接著眯起眼睛。
地平线的另一头──一匹马正朝著这边奔驰而来。
*****
葛兰兹大帝国的中央地区,要塞的数量比其他地区少了许多。
理由很简单。
因为葛兰兹中央地区长年被其他四大地区包围──可说是被极厚的城墙所保护,因此,除了「怪物」或盗匪之外,可以说没有所谓的外敌威胁。和其他地区比起来,中央相对和平。
因此,要塞的维持费用就成了一大问题。派驻士兵时的伙食费与薪水,还有定期修建要塞的经费,可说是相当大的支出。
生活在和平环境里的中央贵族,会做出放弃要塞的结论,也是理所当的想法。虽然也有人认为直接弃置要塞就好,不过荒废的要塞有可能成为盗贼或「怪物」的巢穴,为了避免治安恶化,要塞因此被接连拆除。
这就是葛兰兹中央地区的要塞远比其他地区少的原因。就算有,也都是一些城墙低,大门薄,称不上坚固的小型要塞。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消失后,比吕率领部队,和负伤的第二皇子瑟雷涅一起来到附近的卡普特要塞。比吕原本打算召开军事会议,但是瑟雷涅说有话要告诉他,所以现在两人于房间里独处。
房间十分朴素,石板铺成的地面,没有装饰的墙壁,室内只有几张老旧的桌椅。在如此寂寥的空间里,首先说话的是瑟雷涅。
「有些事,我必须先做说明才行呢。」
瑟雷涅苦笑地道,脸上带著阴霾。
「你应该想知道关于这副身体的事吧。」
他──不,她,把手放在胸口的隆起上说道。
也许是因为瑟雷涅的容貌原本就偏中性吧,所以乍看之下不会觉得特别怪异。但是假如被熟人看到,一定会惊讶地盯著那微微隆起的部分看个不停吧。
「原因和这两把剑有关。」
瑟雷涅把手放在腰间的两把宝剑上,正想说明,比吕却打断了她的话。
「这我晓得。」
「咦……?」
瑟雷涅讶异地睁大眼睛,比吕苦笑。
第一次见到瑟雷涅──见到她腰间的两把剑时,比吕就已经察觉那是世界五大宝剑之一了。不过他没看过两柄一组的宝剑,所以无法猜出真正的名字。
「因为它们散发著非比寻常的气息。所以我隐约猜到,那应该是世界五大宝剑之一。」
「……是这样吗?嗯,确实呢。」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表情太凝重,觉得有点可耻吧,瑟雷涅摸著浏海掩饰难为情,另一手轻抚双剑。
「这孩子──」
瑟雷涅说到一半,交互看著两把剑。
「不对,这两个孩子是『魔皇剑五杀』之一的『干将莫邪(莫拉鲁塔•贝加鲁塔)』。」
「……『魔皇剑五杀』?」
比吕略带惊讶地看向两把宝剑。
尽管他知道是世界五大宝剑,但没有想过会是「魔皇剑五杀」。毕竟对「人族」而言,「魔皇剑五杀」太沉重了。
「我听说过,如果不是『魔族(琐罗斯德)』者使用『魔皇剑五杀』的话,会受到『诅咒』。」
「是啊。所以我才会变成『男人』。正确来说是变成『兄长』吧。我小时候,有一名身体孱弱,但是非常优秀的哥哥……」
瑟雷涅开始诉说往事。
她小时候,是支持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的五大贵族之龙头──库罗涅家的势力在葛兰兹大帝国如日中天的时代。虽然瑟雷涅的哥哥是第二皇子,但是体弱多病,所以支持第二皇子的夏论家,立场甚至不如生出第三皇子布鲁塔尔的明斯特家。幸好夏论家有瑟雷涅的舅舅,宰相季里希,以及想把休特贝尔废嫡的皇帝葛莱亥特撑腰,所以勉强能与其他五大贵族抗衡。
但是,数年之后,尽管身体羸弱,可是天资十分聪颖的瑟雷涅的兄长开始崭露头角。
因为他有其他皇子没有的领导才能。
聪明伶俐、外表俊秀、身段柔软,所以深受中小贵族的拥戴。
另一方面,受到库罗涅家支持的休特贝尔第一皇子,随著年纪增长,变得愈来愈傲慢自大、目中无人。与瑟雷涅的兄长相比之下,缺点愈发明显。
第一皇子以武见长,第二皇子智力拔群,第三皇子凡庸之材。这是当时百姓对三位皇子的评价。
不幸的是,瑟雷涅那优秀的兄长却突然去世了。
「哥哥在我眼前吐血倒下。当时我还小,还以为哥哥是生病了……但是现在想想,那绝对是毒杀。」
见兄长吐血倒地,瑟雷涅尖叫不已。听到叫声赶到现场的,是宰相季里希和兄妹两人的母亲,以及巡逻的士兵。虽然他们立刻召唤医师,但是还来不及急救,瑟雷涅的兄长就断气了。其他人把因打击过大而晕死的母亲运走,房间里只剩下舅舅季里希和变得冰冷的兄长,以及年幼的瑟雷涅。
「当时的库罗涅家气焰熏天,为了避免北方贵族势力衰退,夏论家不能失去拥有第二皇位继承权的哥哥。舅舅当场就要求我顶替哥哥,因为我们两人长得很像。」
面对气势汹汹的舅舅季里希,年幼的瑟雷涅没办法说不。一得到瑟雷涅的同意,季里希立刻采取行动。首先,杀了所有知道兄长之死的人。尽管医师和巡逻的士兵都很无辜,但是全被季里希无情地暗杀了。接著是把兄长的遗体说成是瑟雷涅,并且为了不被人盗墓挖出真相,以怕传染病扩散为理由,把尸体火化。
「顶替哥哥很简单。因为哥哥本来就体弱多病,只要说因为妹妹去世,太难过而病倒了,就不会有人怀疑。之后就是接受舅舅的严格教育,让我能完美顶替哥哥。」
「难道你母亲没有意见吗?」
「她当时打击太大,记忆变得很混乱。所以醒来后,其他人告诉她死的是妹妹,她也毫不怀疑地接受了。尽管如此,还是因为失去孩子而悲痛不已。后来父亲说,母亲最好离开伤心地疗养,所以把她接到后宫。」
可是不久之后,后宫就发生了大惨剧──第一皇妃发狂杀死丽兹母亲的后宫虐杀事件。瑟雷涅的母亲也在那场惨剧中牺牲了。比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瑟雷涅只是无所谓地耸肩,继续说道:
「但我毕竟是女人,成长之后,该突出的部位还是会突出来──正当我烦恼该怎么办才好时,这两个孩子降临了。」
某一天,非常突然地,「干将莫邪」出现在瑟雷涅面前。
瑟雷涅虽然很惊讶,但是并不感到害怕。因为两把剑都宝相庄严,令她著迷。
最重要的是,瑟雷涅有一种「这是兄长不忍看著妹妹苦闷烦恼,特地来助自己」的感觉。所以她毫不怀疑地,伸手握住「干将莫邪」。当时的事,瑟雷涅如今依然清晰记得。
「我当时一直认为『世界五大宝剑』只不过是童话故事。所以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舅舅或谁送给我的礼物。因为当时休特贝尔还没得到『雷帝』,而且父亲也不是会向人炫耀『风帝』力量的人。」
尽管在接下「干将莫邪」时,有种奇妙的感觉,但是瑟雷涅并没有发现那是「诅咒」,毫无疑问地接受两把剑。一段时间后,她对「干将莫邪」的理解渐深,总算发现这两把剑是「魔皇剑五杀」。一般来说,是不会发现这件事的,因为瑟雷涅是「女人」,所以才能察觉自己受到「诅咒」。
「但是我不后悔。对我来说,这『诅咒』真是太符合我的需要了。日后我调查文献,完全没有找到这类的『诅咒』,所以直到现在,我仍然有点怀疑它们是否真的是『魔皇剑五杀』。」
「……确实没听过这种『诅咒』呢。」
比吕把手放在下巴,沉吟起来。
转换性别。虽然可说是人生最大的转变,但是对于世界五大宝剑的持有者来说,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变化。应该说,如果能以这种「诅咒」换到强大的力量,应该会有一堆人抢著要「魔皇剑五杀」吧。
事实上,使用「魔皇剑五杀」的代价,绝对没有这么轻微。
有人是突然猝死。有人是被夺去「寿命」,瞬间变成老人。有人是失去所有「知识」。有人是失去「身体」。还有人因此变成不是「人」。
就比吕的记忆所及,大部分的人都因「诅咒」而使人生破灭。
像瑟雷涅这样,只是被变性而已,根本是奇迹。
「有种故意般的感觉。」
比吕说道,瑟雷涅也同意地点头。
从魔族的遗骸中诞生的「魔皇剑五杀」,是由「父亲」「无貌王」创造的。
与「精灵剑五帝」不同,「无貌王」在创造「魔皇剑五杀」时,并没有赋与它们意志。可是,凝视著瑟雷涅的「干将莫邪」时,却能接受到某种感情。
是因为千年的时光,使它们产生意志吗?或者是被什么人改造过呢?虽然无法断言原因,不过可以肯定,「干将莫邪」和其他「魔皇剑五杀」是不同的。
所以「诅咒」才没有威胁到瑟雷涅的生命吗……尽管这件事很令人玩味,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瑟雷涅是否能成为战力。
「你还能战斗吗?既然变回原形,表示『诅咒』消失了……也就是说,力量也消失了。」
想使「魔皇剑五杀」的「诅咒」失效的话,只有三种方法。
被剑拋弃。持有者死亡。或是剑本身受到毁坏。
不管怎么看,瑟雷涅身上的「诅咒」都已经消失了。
然而「干将莫邪」仍然在她身边,表示双剑并没有拋弃她。而且根据双剑发出的气息,剑也没有损坏。
既然如此,就只有最后一种可能──瑟雷涅死了。
尽管难以置信,不过瑟雷涅在与「无貌王」战斗时,曾经濒死过一次。说不定是因此而出现什么破例的情况吧。虽然说与世界五大宝剑订立契约后,不乏宝剑害死持有者的情况,但是让持有者活下来的例子更多。在暧昧的条件下成立的契约虽然极为危险,但也因此,双方的利害关系更容易一致。
想到这里,比吕察觉一件事。
根据瑟雷涅的说法,变成「男人」的情况也可以算是一例。虽然不知道她对「魔皇剑五杀」许下什么愿望,不过既然一直为她效力至今──而且直到现在都不离开她,表示它们对瑟雷涅相当满意。
「老实说,我现在就连站著都很吃力。以这状态,就算使用『干将莫邪』,也成不了多大的战力吧。但是情况特殊,若要我战斗的话,我还是会参战。因为我不想成为绊脚石。」
原本站著的瑟雷涅拉过椅子坐下,卸下身上的力气后微笑起来,要比吕不必担心似地眨了眨眼。
「胸部的话,只要缠上布条,应该就能瞒过士兵了。如果像丽兹那么丰满就很勉强,幸好我的胸部很小。最重要的是五官没什么改变,所以顶多只有亲信能察觉我身上的变化吧。」
「既然如此,就要劳烦你指挥部队了。因为人手严重不足呢。」
「随你怎么使唤我都没问题哦。」
「那么就快点去和迦达他们开会吧。根据报告,『怪物』正在陆续聚集。」
比吕严峻地道,瑟雷涅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每个地方都在战斗。不管是输是赢,都不可能安然无事。」
「但是不赢的话,就会失去一切。」
胜利,还有机会拟定对策。战败,一切就会化为乌有。葛兰兹大帝国将会如字面意义般,从地图上消失。只有这种结局,非避免不可。
「为此,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比吕拿出许多羊皮纸,放在桌上。看著一片空白的纸张,瑟雷涅歪头问道:
「你想做什么?要我帮忙的话,我会全力以赴就是了。」
「我要把葛兰兹的脓全部挤出来。」
比吕笑道,把在走廊待机的迦达叫进室内。
*****
人们都说,葛兰兹大帝国的北方是极寒之地。长年被白雪覆盖的大地确实壮丽瑰美,所有来访北方的人全都赞不绝口。
葛兰兹五大地区中,北方领土最为辽阔,但是由于一半以上的土地被冰雪覆盖,就居住地而言,是相当严苛的环境。所以评价和被称为不毛之地的南方相同。
但是北方并非没有任何优点。虽然北方不像其他地区那么适合人居,但是南部相对温暖,而且有广大又肥沃的黑土地带。这片土地养活了北方人口,而且还能与其他国家进行贸易,对外输出作物,成为北方的经济基础。
因此,北方南部可说是北方的心脏。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三十日──布罗梅尔领地。
突然对葛兰兹大帝国发动攻击的雷贝林古王国军,开始朝著北方心脏的黑土地带南下。
直到抵达布罗梅尔领地为止,雷贝林古王国军连战连胜,可说是势如破竹。
原本,攻势不会这么顺利。
是因为葛兰兹大帝国目前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再加上布罗梅尔家的当家正为了与北方龙头夏论家争权,人不在领地之内。剩下的全是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该跟随哪一边的胆小贵族。面对雷贝林古王国军,这些人当然没有勇气与之宣战。畏惧的北方贵族们,全都躲在高耸的城墙之内,等待战争的风暴过去。
只有极少数的北方贵族,不愿见到领地被敌军践踏,勇敢地舍命对抗雷贝林古王国军。
每当有人倒下,白雪就会染上殷红。士兵们毫不犹豫地踩在红雪上前进。被雪埋住的尸体在兵荒马乱之下,连原型都无法保留。
被痛苦支配的人们脸上沾满泥泞,活著的人们咆哮著,在大地上奔驰。
「……还在抵抗吗?」
一名美丽的女性站在下著红雪的战场后方说道。
水汪汪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著晶灿的光芒。长长的睫毛轻颤不已,白色的气息从淡红色的樱唇飘出。与战场一点也不相衬,娇美到令人惊艳,她是不论是谁都会因那姿色而心荡神驰的倾国美女。但是,只要来到战场,就算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在她眼里也与幼童无异。她就是雷贝林古王国的绝对女王,人称「紫银姬(维妮斯)」的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
「明明已经分出胜负了,『人族』还真是不死心。」
虽然这些话带著侮蔑之意,语气中却含有热度。
在绝大多数北方贵族都尽可能避免与之交战时,有一小部分的人,却果敢但绝望地进行抗战。克劳蒂雅很想褒奖这些人。但是,之所以不直接称赞,是因为他们正抱著必死的觉悟朝我军突进。没有必胜之策,也没有友军的援护,仍然朝著敌方大军冲锋。
假如出现奇迹,获得胜利,应该会成为美谈吧。然而战败的话,就只是白白送死而已,还会被后世的人批评为匹夫之勇。克劳蒂雅怜悯这些葛兰兹士兵似地,以夸张的动作朝他们伸手。
「我会褒扬你们的。由我来同情被愚蠢的北方贵族逼到这里战斗,没有任何同伴的你们。」
让这场战役成为美谈吧。
对葛兰兹来说,这一战不甚光彩,但是会成为雷贝林古王国历史上美好的一页。
他们将成为阻挡在主角──女王前方的勇敢敌人,扮演炒热剧情的重要配角。
「你们将是我的踏板,化作激励『魔族』奋起的配角。」
正当克劳蒂雅愉快地眺望战场时,一名部下走了过来。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我们得到了令人在意的消息。」
「什么消息呢?」
克劳蒂雅转过身,部下欠身后以双手捧著报告书,说道:
「『精灵壁(弗里特荷夫)』似乎被攻陷了。」
「这…………」
克劳蒂雅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是随即漾开笑容。
「呵呵,事情愈来愈有趣了呢。」
「葛兰兹大帝国只有崩解一途了。其他邻近诸国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吧。」
正如那部下说的,邻近诸国全在等待葛兰兹大帝国陷于劣势的时刻。
但葛兰兹大帝国毕竟是千年来君临中央大陆的霸王,也许是想像不到葛兰兹崩解的模样吧,就算见到如此良机,各方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我很想说他们的判断下得太慢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太长久了。葛兰兹大帝国强大的时间,太长久了。
葛兰兹大帝国强盛至今的千年,邻近诸国忍耐至今的千年。尽管度过的是同样的时间,但是双方的历史却大不相同。所以各方才会疑神疑鬼,犹豫不前。
「然而,沉溺于安逸的,不只葛兰兹而已,我们也是一样呢。」
克劳蒂雅看向部下,只见他脸上带著掩不住的惶惑。
该不会是陷阱吧?尽管认为是良机,但是回顾过去倍尝辛酸的历史后,又会怀疑自己的看法是不是错的。心中满是这些想法的部下脸上,充满了恐惧、不安与动摇。
部下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克劳蒂雅看著他,问道:
「你觉得如何呢?」
「『精灵壁』被攻陷,对我们来说确实是好消息。」
目前,夏论家和布罗梅尔家正在葛兰兹大帝国北方交战。中央、东方、西方、南方又必须处理华纳三国、德拉路大公国、里菲泰因公国的事。
克劳蒂雅趁此机会,率领雷贝林古王国军南下掠夺葛兰兹北方领土。而「精灵壁」也在此时被攻陷,如此一来,葛兰兹就真的会顾此失彼了。所有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
克劳蒂雅明白部下想说什么,但是仍然等著他开口。先说出答案的话,部下将会放弃思考,如此一来可培育不出人才。必须逼部下思考,藉此看出其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才行。
最重要的是,过度畏惧上司的部下,只会让上司变得无能。
「不必想太多,把想到的说出来就行。部下不说出意见的话,王就无法前进。王必须听取各种意见,做出结论,才能引导国家发展。」
「是。微臣猜想,夏论家和布罗梅尔家在知道『精灵壁』被攻陷的事后,有可能会暂时休战。如此一来,原本分裂的北方贵族将会再次团结,对抗威胁──首先要排除的,应该是在旁干扰的我军吧……假如事情变成那样,我军有可能反居劣势,这点令人不安。」
听了部下的话,克劳蒂雅用力点头说:
「原来如此,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我希望你能在攻打葛兰兹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呢。」
克劳蒂雅背对部下,再次眺望战场。
「我方连宣战书都不发就直接进攻,北方贵族一定不肯罢休吧。被杀的葛兰兹士兵的家人也会因此痛恨『魔族』。但是我们这边也有伤亡,如果直接下令撤军,士兵们一定会心生不满。毕竟不是小孩子吵架,所以既然开始了,就无法轻易停止。」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说得没错……抱歉,属下说了让您不悦的话。」
发动攻击,是统整众人意见后的结论。这名部下应该也是支持进攻的一员。但是如今,却迷惘地吐露不安的心声。也许他原本觉得这是得到克劳蒂雅支持的好机会吧。一被否定,就立刻撤回自己的意见。应该是怕被克劳蒂雅斥责吧。
不过,这名部下忘了一件事。就是眼前的状况,并不是实行贵族的意见才导致的结果。而是因为克劳蒂雅做出最后的决定,所产生的成果。无论未来有何结局,所有的责任,其实全在克劳蒂雅身上。
「我很高兴能听到实话。所以,就给你一些奖赏吧。」
「…………奖赏?」
克劳蒂雅身后传来部下困惑的声音。
「没错。你先看看战场吧……葛兰兹贵族中,有骨气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呢。你能明白吗?」
「是。虽然只有千名士兵,只能说是有勇无谋,但是敢以这样的人数挑战三万大军,还是要承认他们的勇气。」
微不足道的抵抗,有如螳臂挡车。对雷贝林古王国军而言,歼灭他们就像踩死蚂蚁那么简单。尽管如此,葛兰兹士兵仍然相信自己能够获胜,奋勇向前。
不管怎么看,都是美丽的景象。克劳蒂雅心想。
为了国家,为了朋友,为了家人。
就算打不赢,他们仍然愿意为了想保护的事物拚命。
「你不觉得杀了这些人很可惜吗?我很想要有这样的部下呢。」
把士兵送上战场,是指挥官的任务。但是,假如士兵对指挥官的信任感不够,就不可能乖乖听命,前往必死的战场。
眼前这些葛兰兹士兵,没有任何人临阵脱逃。每个人都抱著必死的觉悟,朝著雷贝林古王国军冲锋。可见他们对指挥官的命令没有丝毫怀疑。
就算对死亡感到恐惧,即使是没有胜算的战斗,假如是在那名长官的指挥之下,他们全都愿意欣然赴死。虽然离战场有相当的距离,克劳蒂雅还是能感受到那些士兵的强烈情感。没有比深受士兵信任的指挥官更宝贵的人才,而且不怕死的士兵,也是千金难买的人才。
「就算是『人族』,您也想收为部下吗?」
「只要够优秀,不论任何种族我都乐于吸收。比起无能的『魔族』,能干的『人族』更有价值。」
「那么,要招降吗?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全灭吧……」
「如果低头请求,就能接受招降,那么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与我们为敌了。做好以战场为墓场这种觉悟的人,应该不会接受劝降吧……就算活捉,像那样对国家忠诚到愿意赴死的人,也不可能轻易变节。」
「既然如此,为了杜绝后患,是不是该直接杀了他们呢?依您的说法,放其一条生路未免太危险……而且既然对方的指挥官那么优秀,杀了对方,正好可以削弱葛兰兹的力量。」
「嗯。」
克劳蒂雅并不否定地向前踏出一步,无视一脸讶异的部下,又踏出一步,接著以优雅的动作招手,传唤士兵。
「召集亲卫队。还有,把我的爱马带来这里。我要前往战场。」
听了她的话,部下惊疑地问道:
「请、请等一下,克劳蒂雅女王陛下。我方现在处于优势,您没有必要特地上前线啊?」
「呵呵,我不是说了吗?我想要那名不知名的指挥官。」
「可是您不是说,对方不可能接受招降吗……」
「所以,我要去活捉对方。」
「呃?可是……对方不是不可能变节吗?」
「忠义耿直又勇敢的人,特别不擅长应付小手段呢。」
克劳蒂雅翻身上马,高举爱剑──祖王罗可斯传下的雷贝林古王国宝剑。
「让对方活著,多的是利用他的方法。而且我们要前进的道路可说是一样的。只要活著,就能出现活路;只要活著,就有未来。」
克劳蒂雅留下这句话,策马朝著战场奔驰而去。
*****
巨大的怪鸟张开翅膀,降落在夕阳西下的地面。
周围花草因此飘散在空中。
原本轻舞的花瓣,又因数只体型比刚才那只小一圈的怪鸟的盘旋,四散到远方。率先降落的大怪鸟是母亲吧,它一面警戒周围的情况,一面以利喙挖掘地表。忽然,母鸟察觉到什么似地朝左右张望了一下后,立刻振翅起飞,与孩子们消失在东方的云层里。
同时,地面开始震动,花草激烈地摇晃起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划破空气,从地平线的另一头风驰电掣地传了过来。
这里是葛兰兹大帝国西方,图特拉里城塞的近郊。
图特拉里城塞是用来监视德拉路大公国的边境要塞,是多重环状的建筑物,以易守难攻知名。但是此地的总司令,五大将军之一的巴奇修,在两年前与联邦六国战斗时殒命,目前是由东方派遣来的文官治理城塞。虽然不少人认为,图特拉里城塞也能在这次对华纳三国的战争中取得优势,但是战斗不会那么刚好发生于此地,预定成为战场之处,是在更偏南的场所。
图特拉里城塞的附近有一条大路。
路名为夏因大公路,是连结葛兰兹五大地区的主要干道之一。
这是葛兰兹大帝国成立初期,由当时的五大贵族夏因家开辟的道路,为了纪念夏因家,因此以家名命名。干道上,每隔一定的距离,就会有名为驿站的设施。公共马车定期来回于各驿站之间,是夏因大公路平时的风景。
不过,现在取代马车在路上奔驰的,是彷佛要淹没地平线的大片黑影。影子的后方扬起大量烟尘,几乎要覆盖整个天空。愈来愈接近的马蹄声中不时夹杂著人的吆喝声与金属摩擦声,但是因为太沸沸扬扬了,所以根本听不清楚内容。
任谁都可以看出,这大片的黑影是人类的部队。只要看到这些人身上的武装,都会立刻逃开。每个人身上都穿著厚重的铠甲,有人手中高举大旗,有人握著长枪,有人腰间挂著利剑。说不定会被以为那是强盗集团,但是只要看到这些人身上统一而且气派的装备后,就能立刻明白,他们是葛兰兹的正规军。
气氛紧张的夏因大公路上,淹没大地的军队后方,一名女性正在环顾周围。她是葛兰兹大帝国第六皇女丽兹,跟在她身旁的,是葛兰兹军的总参谋长奥拉。
「从已经准备好的部队开始进军。」
奥拉简洁地报告著,丽兹满意地点头。
「好。我们先回营帐里吧。」
丽兹转头看向以四根支柱和薄布架设而成的简易营帐。
士兵们目光炯炯有神地警戒周围,与井然有序的骑兵们排列成防止敌人入侵的阵形。丽兹一面走著,一面向奥拉问道:
「北方的情况如何?」
「『怪物』似乎正朝著大帝都直线南下。」
「目标是葛兰兹的心脏呢。不过看你并不紧张,是已经安排好对策了吗?」
「不是我。报告上说,中央地区出现巴欧姆小国──『鸦军』的踪影。」
「是这样啊……比吕过去了呢。」
「『鸦军』撤离联邦六国的速度非常快。」
「也就是说,他比我们更早知道『精灵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的事。对吧?」
「或者是已经看出『怪物』的动向了。」
「应该不会吧……不过他是比吕,所以很难讲呢。」
就如奥拉说的,比吕可能早就晓得「精灵壁」被攻陷的事,而且也早就看出「怪物」准备往哪里前进。
他究竟能看得多远?为了什么前进?丽兹等人无法跟上他的思路。
「……我从以前,从第一次遇到他起,就觉得他很可疑了。比吕该不会是──」
奥拉说到一半,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算了,这种蠢话还是别说了吧。」
「…………奥拉──」
丽兹有股冲动,想把一切向奥拉全盘托出。但是在话说出口前,又打住了这个念头,改以其他说法蒙混过去。
「…………等抓到比吕后,要逼他把所有的事全招出来。」
奥拉似乎早就看破比吕的真实身分。
不,应该是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开始怀疑了吧。
片刻不离地把《黑之书》带在身边,因为崇拜「军神(玛尔斯)」而爬升到这个位子的奥拉,想对她隐瞒比吕的身分,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可是,由自己说破,真的好吗?丽兹相当犹豫。
「嗯,为了不让他逃跑,要把他绑起来,让他看三天三夜的《黑之书》。」
「…………这还真可怕呢。」
奥拉斗志高昂地握拳。丽兹苦笑著朝大帝都的方位看去。她隐约可以感受到比吕的气息。就算无法以「眼睛」看到,也能知道,不论距离多遥远,都能感受到──比吕的霸气,比和丽兹对战时更加狂暴。
「那边的事就交给我吧。你不用担心。」
奥拉为丽兹打气似地说道。应该是发现丽兹一直盯著大帝都的方位看吧。奥拉仰著头,信心满满地看著丽兹说:
「你只要专心对付华纳三国就可以了。」
丽兹苦笑起来。前往西方的路上,奥拉确实做了不少安排。
时常可以看到传令兵来到奥拉身边,接下密令后迅速前往各地的场面。
她应该正努力地以自己的方式,试图打破现状吧。丽兹好几次问她,到底在策画什么?但是就像刚才那样,奥拉总是扯开话题,叫丽兹专心在华纳三国的事上。
「把事情全推给你,我会不好意思……而且,和以前相比,我应该多少有点成长了哦?」
丽兹不满地道,奥拉困惑地歪著头。
「因为我还在摸索……等到确定之后,我一定会对你说明。」
奥拉的个子娇小,仰头看著丽兹的模样,会自然地引发他人的保护欲。虽然可爱,但是铅色的眼瞳给人稍微冷淡的感觉。如今,那眼睛的周围有明显的黑眼圈。是减少睡眠时间来工作的证据。考虑到葛兰兹的现状,可以说根本没有时间睡觉吧。可是,奥拉却从来不叫苦,而是一肩担下所有事情,让丽兹专心面对华纳三国。
「我只要求一件事。该休息时就要好好休息。因为没有人能取代你。」
自己是用哪张嘴巴说出这种话的?就连丽兹都很惊讶。如果奥拉能更加依赖她就好了。可是能跟上被称为「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的奥拉想法的人,就算找遍整个葛兰兹,也只有比吕而已吧。
不,如果认真找,应该能发现许多优秀的人才。但是丽兹没有时间慢慢发掘,只能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尽可能地寻找人才。
直到那时为止──丽兹只能尽量从旁协助奥拉,减轻她的负担。目前不在这里的斯卡塔赫也是能够协助奥拉的人之一。可是,现在并没有能立刻看出奥拉的想法,并主动做出决定的人才。
「瞭解。我会趁著等一下行军时休息。」
丽兹一面听著奥拉的回答,一面掀起营帐的门帘。
营帐中原本有几张开会用的桌椅,不过在开完会的现在,已经被收起来了。原本放置桌椅的地方,被一名正在大口吃肉的女性占据。
「哦,辛苦了。要不要吃肉?你们两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哦。」
全身缠著绷带的女性朝两人递出不知从哪弄来的带骨肉。她的名字是丝卡蒂,是休太岘共和国的最高议长,不让须眉的女子。
「对了对了,我要回国一趟。」
这番话来得太过突然,丽兹讶异地皱眉,她身后的奥拉也以同样的表情看著丝卡蒂。看到两人的反应,丝卡蒂叽哩呱啦地解释起来:
「因为我现在是这个样子嘛。而且和联邦六国的战斗看来也结束了,这样一来,之前欠的人情就还清了对吧。所以我想先回去一趟。」
丝卡蒂迅速说完,咬著肉,以徵求同意的眼神看著丽兹。
「好呀。」
丽兹嘴上答应,但是心里充满疑问。因为这反应太不像她了。丝卡蒂是战斗狂,对战场抱持著近乎狂热的信念。战况愈是不利,愈能令她兴奋到狂笑不已。这样的丝卡蒂,居然会以受伤为原因回国?自然无法不令人起疑。
「不好意思啊。虽然我很想继续帮你们忙,不过我也很在意自由民族那边的问题呢。」
是刚才开军事会议时提到的事。但是丝卡蒂的担忧应该已经在会议中消除了才对。罗莎传来消息,自由民族攻打休太岘共和国的事,其实只是障眼法。听到这消息时,丝卡蒂显得非常高兴,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就能继续战斗了。虽然她安排包含伤兵在内的一部分休太岘共和国士兵回国,不过自己却留在这里,表示她应该也想和华纳三国战斗。
尽管如此,不到一刻就改变心意,丝卡蒂的心境到底出现什么变化呢?就算用「眼睛」看,丝卡蒂的钢铁之心也没有任何动摇,完全感受不到她隐瞒了什么事。虽然也可以花时间慢慢打探她的真意,可是也许会导致不必要的嫌隙。因此丽兹装成不在乎的样子,对丝卡蒂笑道:
「不会。虽然听说都是小战斗而已,但是不清楚受害情况如何,所以还是亲眼确认比较好呢。而且这样一来,人民也会比较安心。」
「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
丝卡蒂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这营帐也会撤除吧?那我就此告辞了。」
「嗯。再次谢谢你的鼎力相──」
丝卡蒂挥手打断丽兹的话,从她身边经过,接著回头。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是为了受人感谢才来的。只是跟随本能而已。」
这时,丽兹终于看见丝卡蒂内心的颜色。
只见丝卡蒂浑身散发著斗气,脸上挂著无惧的笑容,以充满自信的态度离开营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丽兹喃喃地道。奥拉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把手抵在下巴,歪著头。
「休太岘共和国目前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以她的个性来说,应该会留下来才对。但是既然她选择回去,就表示她看的是更远的地方。虽然她那个样子,但仍然是一国之王,会把自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更远的地方?」
「战争还没结束。现在是彻底打倒衰弱对手的绝佳良机。就这方面的嗅觉而言,『兽族(安斯洛)』在五大种族中是特别优秀的。而且,假如对方是上好的霜降肉──」
奥拉拿起丝卡蒂留下的,已经没有肉的骨头。
「不论是谁,都会想抢来吃吧。」
「休太岘会攻击我们。你是想这么说吗?」
「不知道。但是最好把这种可能性放在心上。『兽族』的优点和缺点都是无法违逆本能,就算是最高议长丝卡蒂也不例外。」
「…………说得也是。」
这个世界没有善良到能让所有人和平共存。有时候必须杀死同甘共苦的朋友,或是拋弃手足,或是牺牲家人,才能有一番作为。这个世界里,多得是这种人。如今的葛兰兹北方也是如此,同属葛兰兹的人民正在互相厮杀。
「如果是一国之王,更是不可能放过良机。」
经营国家不比慈善事业。为了证明这一点似地,邻近诸国都在等待葛兰兹成为死尸的那一刻。不过,休太岘共和国是议会制,假如大多数人都期望开战,就算丝卡蒂身为最高议长,也无法不从众议吧。
「我想瑟雷涅哥哥应该没问题。北方那边有新消息吗?」
「完全没有。恐怕是因为『精灵壁』被攻陷,影响了情报网的传递吧。」
「是吗……那就继续尝试与北方联络……联邦六国呢?」
「露希亚女王似乎正在南下。」
「她打算利用先前的战争,彻底掌控联邦六国呢。」
应该是因为从「长耳族(阿尔芙)」的束缚中解放了,所以想趁机把累积至今的怨懑一扫而空吧。长久以来,一直在暗地里介入联邦六国的华纳三国,如今正把全部心力集中在葛兰兹大帝国上。那聪明又狡猾的露希亚,是不可能放过这驱逐渗透到六国中枢的「长耳族」,得到完全自由的大好机会。
「订立休战协定时,我有种感觉,她对国家的热情强烈到非比寻常,就算说成执著也不为过。可以明白,她是在保护某种重要的事物。」
原本以为露希亚是蛇般狡猾又自私的人,但她其实是打从心里为国家著想的人。可是,过于强烈的信念有时会使人失去理性,丧失抑制能力,而使暴虐之情表现在脸上。
「一定……会大乱呢。」
*****
这个世界上,有个国家因为实行奴隶制度而受人轻蔑,就是葛兰兹东南方的里菲泰因公国。
在几乎所有国家都废除了奴隶制度的现在,只有里菲泰因公国仍然维持此一制度。
原因很简单,缺乏资源。
里菲泰因公国不像葛兰兹有广大的领土,不像休太岘共和国有肥沃的土地,不像巴欧姆小国有「精灵王」的加护,不像德拉路大公国是贸易的必经之路。唯一称得上是资源地区的,就是能采掘「精灵石」的「安息地(绿洲)」」。但是「精灵石」的诞生条件极为严苛,必须是清净的水源处,才有可能出现。可是里菲泰因公国处于沙漠地带,水源难得,故几乎所有的人民都生活在能诞生「精灵石」的「安息地」。精灵因此离开这些「安息地」,能采掘的「精灵石」也愈来愈少。所以里菲泰因公国才会在解放奴隶的风潮中,继续以奴隶作为贵重的收入来源。过去是如此,今后也是一样。所有人都放弃改变这件事了。
不过,老天突然赐下良机。
中央大陆的霸主葛兰兹大帝国正岌岌可危。
趁机进攻葛兰兹,夺取肥沃的土地,从此就不必住在不毛之地了。贵族们天天前往里菲泰因公爵居住的王宫,吵著要发动攻击。
「现在正是攻打葛兰兹的好时机。虽然上次输了,但是这次一定没问题。」
「是收复失土的时候了,公爵阁下。」
被贵族们吵个没完的,是名为卡鲁•欧里巴拉•里菲泰因的青年。
他天生体弱,一直不被视为有力继承人。但是因为父亲死于奴隶的叛乱,哥哥和弟弟死于与葛兰兹的战斗,所以接下了公爵之位。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不过还是先冷静点吧,现在必须彻底看清局势才行。贸然出兵,惹怒对方的话──说不定里菲泰因公国真的会被消灭。所以不能随便下决定。」
卡鲁安抚著贵族,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朗吉尔•克里葛拉•吉尔贝里斯特。这男人今年三十七岁,曾经以两千士兵击退前来攻打里菲泰因的邻国休太岘三万大军,因而得到回天荒鹫的名号,颇受邻近诸国敬畏。
虽然他极有才能,但是个性乖僻,所以被其他贵族排挤;又因直言不讳的态度,得罪前代公爵,从此断了升官之路,被贬到边境担任守备队长。这样的他再次受到注目,是前代公爵与嫡子战死的时候。他发挥才能,整顿腐败的中央政府,推动各种改革,并推举卡鲁为公爵。
尽管在先前与葛兰兹的战斗时吃了不少亏,但是如今,他成为公爵的左右手,肩负大部分的国家营运工作。
「请各位冷静。公爵阁下说得没错,这件事不宜太早下决定。」
「朗吉尔卿,如果是你,应该能明白吧,现在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乍看之下确实是好机会。但是总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除非能完全消除疑虑,否则不该贸然出兵。」
「这样太胆小了吧!」
「你们忘了吗?对方可是葛兰兹哦?我们曾经败在他们手下多少次?」
「话是没错。所以更不该错过这次的机会!」
「五年前,里菲泰因就是这样急著进攻,才会被葛兰兹夺走北方领土。就如公爵阁下说的,下次说不定会灭国。」
「除非打了败仗,才会变成那样。但是不试的话,就不知道结果。」
面对冲动无脑的贵族,朗吉尔头痛地按著额头。
「葛兰兹在南方留下部队,而且是由前五大将军的劳勃率领哦?里菲泰因的兵力只有两万,这样赢不了他们。」
「由我们领军的话,是会变成那样没错,但是由朗吉尔卿指挥就没问题了。像你这样的将才,有两万士兵的话,就算对手是五大将军,也绝对不会落败。更何况对方是『前』五大将军,所以根本不足为惧。」
「原来如此。如果是我,就能打赢年迈的『前』五大将军,是吧?」
朗吉尔讥嘲似地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维持夺来的土地。对我们来说,这也许是大局,但是对葛兰兹而言,只是局部的情势。」
「就算葛兰兹快要崩解?」
「这才是需要在意的地方。如果他们没有真的崩解,我们的所作所为就等于自杀。」
话说回来,即使认为葛兰兹即将崩解,也要先等到葛兰兹被华纳三国打败之后才能确定。而且就算被华纳三国打败,葛兰兹也不会立刻从地图上消失。即使国力不如往日,国民也仍然健在,而且仍然有不少留有余力的贵族。集结士兵再次战斗,并非不可能的事。最重要的是,就算葛兰兹的主力部队败给华纳三国,也要经过相当的时间,才会对整个葛兰兹造成影响。而里菲泰因公国是不是能撑到那个时候,还是个问题。
「而且还要视休太岘共和国的动向而定。虽然说先发制人,但是也有一句话叫揠苗助长。战争可不是儿戏。」
虽然贵族们脸上仍然带著不服气的表情,但是不再反驳。朗吉尔转头看向卡鲁。
「我认为现在做决定太早了一点。如果轻举妄动──里菲泰因公国可能就没有未来了。」
「知道了。不过还是要先做准备。因为我们也不能起跑得比其他国家慢呢。」
「公爵说得是。」
目前也只能用这种方法安抚贵族们了。
里菲泰因的国内情势还说不上稳定,想在这种情况攻打葛兰兹,必须怀著相当的觉悟才行。而且,有件事从三年前起,就成为朗吉尔插在心头、拔不掉的尖刺,令他很担心。
「葛兰兹的想法也真可怕。」
摊在地板上的大张地图。朗吉尔总是注视著这张地图,反覆推敲葛兰兹的整体状况,企图摸索出最适合里菲泰因走的路。
「……不,难道说,不是葛兰兹吗?」
直到一天,在朗吉尔找到答案的那一天,他放弃了思考。因为这已经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战争了。既然如此,身为「人」的自己,就不该介入其中。一旦介入了,只会得到人类无法承受的痛苦而已。想像著最坏的情况,朗吉尔浑身一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不是『人』能做到的事。只有『神』才能布局出这样的计画。」
朗吉尔惊叹不已,以讥嘲的表情,看著仍然争论不休的贵族。
*****
雪花纷飞,但是并不激烈,不会妨碍视线。而且一落在地面,就立刻融化消失。轻飘飘的细雪随风飞扬,用力打在立于大地的士兵们身上,夺走体温。
葛兰兹大帝国北方──「白银城(理森黎拉)」附近,布罗梅尔家的六万士兵正和夏论家的四万士兵对峙著。
双方的布阵与开战时相同,但是由于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小冲突,所以两军阵营之间躺著许多士兵的尸体。
目前,两边阵营都按兵不动,窥探对方动向,可以说是陷入胶著状态。
双方之所以如此消极,是有原因的。
因为双方的总司令都不在这里,所以无法积极行动。
如果擅自行动,肯定会挨骂;要是指挥失当,说不定会害家族陷入存亡危机。自保与荣誉混合在一起,使得他们只能以消极的态度战斗。
而且,交战的只有布罗梅尔家和夏论家的私兵,其他贵族都作壁上观。布罗梅尔家害怕同盟的其他贵族倒戈,先行收兵。这种怯懦的态度,也是造成胶著状态的原因之一。
正当两军对峙之时,传令兵来到夏论家的大本营。
「所以不知道父亲大人的下落吗……」
说话的人是海姆达尔家的长男赫马。他深受第二皇子瑟雷涅的信任,在瑟雷涅赶往中央的现在,夏论家的部队全都由赫马指挥。
「是。根据生还者的说法,爱马仕大将军似乎成功脱离了『精灵壁(弗里特荷夫)』,但是之后的行踪就不清楚了。」
「这样啊……城里的民众还好吗?」
比起父亲的下落,更在乎人民的安危。赫马的态度使传令兵讶异地瞪大眼睛。
「恕、恕小人僭越,但是您不打算派兵搜索爱马仕大将军吗?」
「不成。怎么能为了寻找不知道在哪里的父亲,把瑟雷涅大人托付给我的宝贵士兵送往死地?」
不能基于私情行动。赫马总是如此自律。就算无法得知父亲的安危,即使出现最坏的结果,也没有时间为此伤感。赫马肩负著许多重责大任。就算爱马仕是家人,他还是必须以国家与人民为优先。保护宗主夏论家,才是自己──海姆达尔家的存在意义。但赫马毕竟还年轻,就算刻意扼杀情绪,还是不由自主地抓紧椅子的扶手看著传令兵。
「市民呢?他们还好吗?」
「早在『精灵壁』被攻陷之前,爱马仕大将军就疏散人民避难了,所以大部分的人应该都没事才对。」
「是吗……如果能安全逃走就好。他们往哪边逃了?」
「民众似乎是朝各方向疏散的……详细的情形……小人惭愧,因为『怪物』四处流窜,所以无法顺利调查梅拉伦附近的情况。」
听了传令兵的话,赫马以手扶额,低头说道:
「不是和布罗梅尔家吵架的时候呢……」
「兄长,要不要和布罗梅尔家谈和?『精灵壁』被攻陷,布罗梅尔家也不可能安然无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应该会答应谈和才对。」
直到刚才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妹妹普罗蒂托丝说道。
「要是他们能那么老实地听话,就不会有这些事了。虽然之前都只是小冲突,但仍然折损了不少士兵。」
赫马苦笑著耸肩。
「就算危机逼到眼前,对方也不可能说『好哦,那我们就停战吧』。而且失去同袍的士兵们也会很不高兴。最重要的是,这样会害我们丢了身为贵族的面子。」
「……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要以贵族的面子为优先吗?」
「贵族就是这种生物。再说,北方龙头的夏论家当家瑟雷涅大人不在,我也不能擅自休战。就算瑟雷涅大人在此,身为北方龙头,也不能向对方低头,请他们共同面对危机。」
赫马断然说道。普罗蒂托丝被哥哥的气势震慑。
「是这样吗……但是我认为,比起自尊心,瑟雷涅大人应该会以大局为优先。」
「也许吧。不过我不容许那种事发生。瑟雷涅大人必须保持威严。如果一时心软,今后将会出现更多像布罗梅尔家那样的背叛者。」
对于不改强硬态度的哥哥,普罗蒂托丝的火气也大了起来。
「兄长的意思是,要袖手旁观,看著人民被『怪物』杀死吗?」
「别搞错了,普罗蒂托丝。草菅人命是瑟雷涅大人绝对不允许的事。假如置民众不顾,就算那是我们擅自做的决定,瑟雷涅大人也一定会因为无法保护好人民而羞愧自裁吧。」
「既然如此!就该拋下贵族的面子和自尊心什么的,尽快与布罗梅尔家谈和,集结北方所有战力,共同歼灭『怪物』才对!」
普罗蒂托丝咄咄逼人地道,但是赫马依然不改冷静的态度。
「我们不能先低头。」
「……兄长!」
「普罗蒂托丝,把话听到最后。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不能先低头。」
普罗蒂托丝露出不解的表情。
「兄长,您的意思是?」
「我要布罗梅尔家对我们低头。」
赫马充满自信地道。普罗蒂托丝双眼发亮。
「难道兄长有什么妙计吗?」
「过去,初代皇帝亚堤邬司陛下曾经被某家贵族背叛过两次,也原谅了那家贵族两次。」
赫马突然开始说起历史故事。尽管普罗蒂托丝不明所以,但是兄长说话时,是绝对不能被打断的。就算说的内容毫无道理,但只要他说是,那便为是。能否定他的话的,只有皇帝或当家的瑟雷涅而已。
「如今,那家贵族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但仍然有著响亮的名号。」
「难道……是库罗涅家吗?」
「没错。一千年前,库罗涅家是某『人族』国家的王族。后来被『军神(玛尔斯)』打败,国家被并吞。但是他们居然因为畏惧『魔族(琐罗斯德)』,背叛了亚堤邬司陛下。」
「从以前起就是没有节操的家族呢……还真是家学渊源啊。」
普罗蒂托丝傻眼地叹道,赫马嘲讽似地扬起嘴角。
「当然,他们再一次被『军神』打得体无完肤。可是库罗涅家并没有受到惩处,似乎是因为发生了更重大的事……」
文献里省略了细节,只说库罗涅家获得赦免,接著就是「军神」以怒涛排壑之势打败了十二魔主的记载。
不论如何──
「第二次的叛变,是葛兰兹大帝国刚成立,『军神』刚退隐的时期。多亏了亚堤邬司陛下的远见,这次也成功地击败了库罗涅家,但是基于大家长的身分,亚堤邬司陛下不能对他们赶尽杀绝,所以只是没收领土,并且警告库罗涅家不能再有第三次。」
「原来如此,如果从一千年前开始算,这次就是第三次了呢。」
五年前,第一皇子的叛乱事件,如今仍然令人记忆犹新。在这之前,葛兰兹的历史上,由皇族成员发起的叛乱,只有第三代皇帝时,皇弟的那一次而已。所以普罗蒂托丝刚听说那件事时,也很怀疑事情的真假。因为实在太令人发指了。后来,库罗涅家想取代葛兰兹皇家的野心,因第四皇子比吕的出现而化为乌有。
「咦……这么说来,比吕第四皇子是……」
「呵呵,很讽刺对吧,为库罗涅家送终的,是『军神』的后代呢。不论如何,就如同亚堤邬司陛下说的,第三次就不会轻饶了。」
现在,中央政府的实权被东方之首凯尔海特家所掌控,与库罗涅家有关的贵族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气焰嚣张。毕竟千年来累积的财富与权力、地位全都被没收了,所以也是当然的结果。虽然不明白处理后续的第六皇女为什么不直接废了库罗涅家,但是就杀鸡儆猴而言,已经十分有效果。
「我们也必须向亚堤邬司陛下学习才行。身为皇族,要有足够的肚量。初代皇帝饶了库罗涅家两次,第六皇女饶了库罗涅家第三次。既然如此,被瑟雷涅大人托付北方事务的我们,就不能随意歼灭布罗梅尔家。」
「也就是说,要发布不会严惩布罗梅尔家的声明?」
「没错。虽然该有的处分还是要做,但当务之急是『精灵壁』的事,惩处就等之后再说吧。」
「话是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做呢?」
「为此,我已经事先布好局了。」
赫马从椅子上站起,看向传令兵。
「虽然我很想让你休息一下,不过要干活了。」
「请大人尽管吩咐。」
「很好,就让我们为瑟雷涅大人卖命吧。」
*****
晚风沁凉入骨。但是,有些场所明亮得如同白昼。
宽广无际的草原上,到处都是以大量木材燃烧的营火。由于没有能遮风蔽雨的帐篷,有著人类外型的「怪物」因此像人类似地,聚集在火光照射得到的场所御寒。「怪物」们不会说人话,几乎只会发出动物般的叫声。大部分的「怪物」没有智力,不时产生冲突,有些甚至会吃掉被自己杀死的对手。
新木材接连被丢入巨大的营火中。这些都是破坏附近村落的民宅而来的。名为「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的男子默默看著「怪物」们的行动。
「不论何时,我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总是如此丑陋──所以才会惹人怜爱吗?」
虽然话中带著疼惜之意,但是「无貌王」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是以平淡的表情说话。
他仰起头,怀念地眯眼看著夜空。
「离群星这么近时,就会觉得有办法前往我们的父亲那儿呢。」
「无貌王」挺直背脊,想抓住天空似地伸手朝天。
当然,他什么都没抓到。「无貌王」觉得愚蠢似地哼著,轻抚手腕上的花纹。
「不论离开多远,就算混在人群之中,或是躲入最深的地底,『黑辰王(史尔特尔)』都能知道我的所在之处呢。」
这种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为了找出他的所在之处,「黑辰王」在十二魔主拉顿身上下了强烈的「诅咒」,让拉顿生还。「无貌王」手腕上的这花纹相当于「宣战布告」,意思就是「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不过,「无貌王」已经没必要躲藏了。而且考虑到今后,对方主动接近也不算坏事。直接,没有任何犹豫地朝「无貌王」前进,就像搭救瑟雷涅时那样。
「就结果而言──吧。『黑辰王』不是特地来救瑟雷涅的。」
就算来到身受重伤的瑟雷涅身边,「黑辰王」也没有对她说话,只是盯著「无貌王」,发出光是回想都会让人毛骨悚然的强烈杀气。
「但是,你仍然杀不了我。就像当年一样……『黑辰王』,你没有本事杀我。」
「无貌王」回忆著往事,从喉头发出笑声。
过去,有一名为了追求力量,使自己错失幸福的少年。
那少年无视现实,一味地追求理想。
陷入幻想囚笼的少年,最后走上了不幸的结局。
「身为『王』者,不能做梦。必须看著现实。理想什么的,等之后再说。」
「无貌王」朝虚空低语。声音消失在风里,没有任何人听见。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无貌王」不慌不忙地回头,从千年前起,就一直效忠自己到今天的「魔族」之王──被称为十二魔主的奇迈拉和刻律涅出现在眼前。
千年前,「魔族」掌握中央大陆的霸权时,他们是各国之王。那些国家最后全都被「军神」消灭,拥有强大力量,被称为魔主的十二名「魔族」之王,在千年后,也只剩下三人而已。最可惜的是,他们已经没有过去那种强大的力量,因为也被「军神」夺走了。
「王啊,我们的王啊,您为什么不拿下『军神』呢?王加上我们两人的力量,明明是拿下他的大好机会。」
刻律涅向「无貌王」致意后,以袖掩嘴,叹息似地说道。那夸张的态度使「无貌王」露出厌烦的表情,驱赶小狗似地挥手。
「时机还没到。必须先把躲在暗处窥伺一切的『精灵王』拖出来才行。」
「那种小事,可以等拿下『军神』再做不是吗?」
「不先处理掉『军神』,抓不到『精灵王』。那家伙有自己的计画。就算真的找到了『精灵王』,那家伙也一定会拚命抵抗我们。」
也许是觉得解释这些很麻烦吧,「无貌王」无情地道:
「而且话说回来──现在的你们根本成不了事。说这些话前,先掂掂自己有几分斤两吧。」
「无貌王」平淡地点出事实,两人低著头,羞愧地颤抖不已。
「如果你们当时出手,现在就不可能在这里了。而且我也无法全身而退。这副身体耐不住战斗。」
两人不甘心地咬著嘴唇,但是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地听著主子的话。「无貌王」以不带感情的眼神看向忠心耿耿的两人。
在很有个性的十二魔主之中,这两人算是比较听话的了。至于贝洛娜,则完全不理会命令。虽然说会找麻烦的孩子也是有可爱之处……不过,也许是因为不论多强人所难的要求,这两人都会欣然接受之故吧,「无貌王」对他们总是特别严苛。
「总之,我很怀疑这副身体。」
「怀疑?」
「把『魔族』逼上绝境的初代皇帝身体,为什么会脆弱到这种程度?那可是甩开『王』,成为『始神(赛堤邬司)』的男人哦。这真的是那家伙的身体吗?从开始使用后,我就一直很怀疑。」
一摸皮肤,表皮就会如灼伤般地蜷起;手指稍微被划伤,血就停不下来;而且还很容易骨折。虽然不会痛,但是不能随心所欲地活动,没办法出现在战场上。
「但是,这身体是从初代皇帝的陵墓里……就算想掉包,可那陵墓早已被精灵转化为圣域,无法简单地进入。能发现、进入陵墓的──」
「无貌王」伸手打断刻律涅的话,接著说下去:
「只有和初代皇帝有关的人,或是『王』而已。当时我也在场,所以很清楚,用不著你说明。」
说完,「无貌王」摸著脖子,想到什么似地眨著眼睛。
「这么说来……『黑辰王』看到这身体时,没有动摇呢。」
「难不成,他在亚堤邬司的身体上动了什么手脚?」
「不,他不可能那么做。」
「但是『无貌王』大人的身体确实有恙,如果是因为他动了什么手脚,就不奇怪了。」
「他做不出污辱『义兄』尸体的事。他的罪孽太深重了,必须受到严苛惩罚,所以不会在这身体上做什么──因为不可能做到。」
「难道说,他没料到亚堤邬司的身体会被取走吗?」
「这也不太可能。不过,既然知道身体会被我们抢走,却没有做出任何对策,这点也难以理解。」
「无貌王」耸了耸肩。无法理解比吕的行动,并没有使他因此焦躁,反而颇为乐在其中。
「虽然疑问变多,但是想那些自己不懂的事也没用。真相早晚会出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无貌王」突然结束这个话题。只见他把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看著黑暗。
黑暗中,许多气息逐渐接近。感受到非比寻常的力量,刻律涅和奇迈拉露出警戒之色。一会儿后,数道身影在火光照耀下从黑暗中浮现。那些身影极为高大,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人族」。
「你们总算过来了。长途旅行,辛苦。」
「无貌王」说道,一名极高的男人向前走出一步。在火光的照耀下,男人清楚地现出样貌。尽管天气寒冷,男人仍然裸著上半身,腰间只缠著一条薄布。身材虽高但瘦骨嶙峋,每根肋骨都清晰可见。不过,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因为他全身满是复杂的花纹,而且肌肤呈深紫色,比「魔族(琐罗斯德)」的肤色更深。
他以凌厉的目光看向「无貌王」,张开乾裂的嘴唇。
「好久不见了……我们的『父亲』啊。」
「你是阿英斯吗?以前明明很小,现在长这么大啦。」
「无貌王」淡淡地道。语气和平常一样,没有特别的感情。至于那名叫阿英斯的「刻印族」男人,则是对「无貌王」的话置若罔闻地环视周围。
「没有看到席本,他在哪里?」
「死了。一阵子没见到他,还以为成长很多,可惜长大的只有身体,脑袋没成熟多少。」
「无貌王」不客气地道。但是阿英斯没有因此不高兴,反而泄气似地垂下头。
「………………是吗?他没能成为父亲的助力啊。」
阿英斯沉默了片刻,看向刻律涅和奇迈拉。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几个家伙还活著?他们比席本没用多了,应该先死才对。」
「阿英斯……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
忍不下这口气的奇迈拉朝阿英斯逼近。阿英斯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
「这是事实。你们服侍了父亲千年,有什么贡献吗?」
「你们被关在『精灵壁(弗里特荷夫)』里的这段期间,十二魔主一直是『王』的手和脚,为『王』做各种事。你们这些失败作的杂种才是一点贡献都没有。」
双方互不相让,剑拔弩张,充满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别忘了我在这里。」
「无貌王」只说了这句话。两人回过神,倒抽了一口气,被他所震慑。
他发出的杀气在周围扩散。对「怪物」而言,那杀气和剧毒没两样。比起人类,更接近野生动物的这些「怪物」察觉异变,露出害怕的神色,本能地退开保持距离,以免被彷佛会捏破心脏般的杀气扫中。
「『刻印族』开始集结,『嗜肉族(阿耳寇恩)』也差不多饿了。但是战力还没有整顿好,不会马上发动战争。如果因此觉得太无聊,想以吵架来打发时间是无所谓,真的忍不住的话,也可以立刻进行决斗。不过最好要记得,如此一来,明天你们两个都会成为『怪物』的早餐。」
对于忘了他的存在,做出丑陋争吵的两人,「无貌王(戴密邬尔格)」迸发出不悦的怒气。
那怒气撼动空气,划破天上的云层,使大地出现龟裂。
两人总算明白自己触怒了「王」,连忙单膝跪地,垂头忏悔。
「非常抱歉。」
「…………请父亲原谅。」
两人道歉后,「无貌王」敛起杀气。
「今晚,你们就慢慢聊吧。挤出所有脑力,好好讨论要如何凌虐、蹂躏、残害、吞噬人族。」
「无貌王」说完,转身告诉众人他要休息了。
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刻律涅,从他身后问道:
「王啊,那匹野马──贝洛娜,要拿她怎么办呢?」
「我不是说过随便她玩吗?另外,交给那小娃儿的『创魔(悖班史雷夫)』目前也还没有用处。反正他们迟早会回到我身边的,不用急。」
「无貌王」并不停下脚步,留下这些话,消失在黑暗之中。
直到看不见「无貌王」的身影后,刻律涅垂头说道:
「属下明白了。一切全依照王的指示。」
尽管言词十分服从,但是态度──从发颤的话音,可以感受得到他心中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