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四章 空之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头支配天空的黑龙。

只要它大吼一声,就能震垮一座山;只要它跺一下脚,就能摧毁一座城市;只要它一拍翅膀,云层就会被吹散。

压倒性的存在。绝对的支配者。光是站在它前方,就可以知道死是什么滋味。

人们畏惧著黑龙。

恐惧感使人们奋起,拿起武器,前往讨伐。

听到人们的想法,黑龙以无情作为对应。

咬死攻上来的士兵,破坏城镇,消灭国家。

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事后,人们不再对黑龙挥动武器,改为崇拜。

如此这般,黑龙变成了「空之王」,以压倒性的破坏力散布恐惧,成为最可怕的存在。

随著时间流转,「空之王」的名字也变成了「黑辰王(史尔特尔)」,再也没有人敢对它出手。而「黑辰王」似乎也觉得厌烦了,在被它毁灭的国家地底筑巢,不再外出。

某一天,一名少年踏入「黑辰王」的巢穴。

时代再次动了起来──这是,少年踏上「王」之道路的瞬间。

「…………这里就是『黑辰王』的巢穴?」

意外地洁净呢。少年──奥黑比吕心想。

比吕的双腿正不住地发颤。连小虫子都不敢捏死似的柔和五官,因恐惧而变得惨白。毕竟是只身来到「黑辰王」的城堡,会害怕也是当然的。可是,既然都来了,就无法回头。

「我一定要得到。」

理想中的强大力量。可以保护重要人们的伟大力量。想变强的心愿让他做出的结论,就是取得人称最可怕的黑龙的力量。

比吕慎重地走在有如巨大空洞的通道上,最后来到一个极广的空间。

就算抬头向上看,也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火把只能照亮光线所及的范围,至于光线到达不了的场所,黑暗得有如深渊。似乎只要一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是惊讶也只是瞬间的事。一道寒气从身后传来,比吕转身,将火把照向气息传来的方位。

巨大的岩石。

「什么啊,真难得……有人类跑来这里。」

一道与黑暗的空间极不相衬的女性声音响起。就算想忘也没办法忘记,会一直萦绕在耳边的奇妙音色。比吕为了确认对方身分,举起火把,发现一名男性正居高临下地看著自己。比吕惊讶地后退,只见那男人稀松平常地抬手,以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似的口吻说道:

「唷──……嗯──?看你的表情,不像迷路误闯进来的呢。」

从他嘴巴传出的,是女性的声音。与刚才听到的声音相同,是难以忘怀的奇妙音色。

男人的外表,女人的声音。比吕觉得很混乱。不过话说回来,普通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当地人──这个世界的人,绝对不会想走进来。既然如此,他就只可能是「黑辰王」了。比吕如此相信。

「看你的表情,难道是被大爷我这个模样吓到了吗?这也难怪!当然会被吓到对嘛!虽然『精灵王』说我的品味很差,不过看起来很成功啊!」

男人在岩石上打滚,哈哈哈地捧腹大笑。

到底有哪里好笑?比吕无法理解。比起那种事,眼前的人物与想像中的「黑辰王」差太多了。该不会是别人吧?比吕事到如今地想著。

「你是『黑辰王』吗?」

「嗯,是啊。臭小孩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杀你的。」

比吕硬逼发软的双腿站直,努力挤出声音说道。「黑辰王」一下子止住笑声,坐了起来。只见他厌烦似地把手放在脖子上,叹著气说道:

「啊──?不过很可惜,『王』是杀不──」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种事,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了。」

比吕加重口气,断然说道。「黑辰王」从岩石上跳下来,把脸凑到比吕面前。

「原来如此……」

气氛陡然变了。空气受到压迫,开始发出悲鸣。

过重的压力使比吕双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全身冷汗直流,汗水从额头滑到下巴,滴落地面。对方明明什么都没做,自己已经因为压力而差点失去意识了。

「啊…………这就是……『黑辰王』……」

比吕翻遍与「黑辰王」有关的文献,前往四方,打探所有能知道的细节。每个人都是这么跟他说的──

「『无尽绝望(德斯培雷休恩)』。」

只要见到它,就能实际感受到死亡。

某个「长耳族(阿尔芙)」说,它是「黑鸦」。

流传于中央大陆西南部的妖精神话中,「黑鸦」是神祇的名字,也称为「黑神」,是掌管死亡与破坏,将世界导向终结之神。

而「黑鸦」的原型,就是「黑辰王」──比吕眼前的男人。

「你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大爷我是这个样子,所以才来的吗……?」

过于沉重的压力使比吕说不出话。「黑辰王」似乎把无言当成肯定了,只见他傻眼地叹了口气,随意地搔著后脑,露出烦躁的表情。

「大爷我不晓得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啦……总之,这不是臭小孩想像中的那种力量。虽然本大爷对闯入我家的人一向下手不留情,不过看在你刚才娱乐到我的份上,就放你一马,你快点回家吧。」

虽然他那么说,但比吕还是没有离开原地。

想回去。这是自己的真心话。而且刚才那种奇妙的压力已经消失了。

但是,都来到这里了,怎么能逃走呢?比吕撑著膝盖起身。

黑色的眼中有明确的觉悟之色。「黑辰王」惋惜地咂舌。

「真是的!没死的话就不想动吗?」

他的身影倏然消失,下一瞬,拳头出现在比吕面前。

视野一片黑暗。

分不清楚上下左右。等到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躺在地上了。

「呃……啊──咕啊!」

才刚觉得脸颊火烫,腹部就传来剧痛。

呕吐感一涌而上。比吕惨兮兮地大吐特吐。尽管如此,疼痛还是没有缓和。那也是当然的。因为比吕的腰部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空洞,鲜血正从其中哗啦流个不停。

「像你这种废物,才杀不了本大爷。我是承认你很有觉悟啦,不过……你就这样在地上扭动到死吧。」

「黑辰王」兴味索然地说完,就地盘腿坐下,把手肘放在大腿上,手撑著下巴,以冰冷的眼神看著痛苦不已的比吕。

自己就像小婴儿似地。对「黑辰王」来说,杀死比吕,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改变才行……」

比吕忍受著剧痛,朝「黑辰王」爬去。

他对自己的滑稽流泪,悲痛地笑著。

「光靠知识……光靠我这种程度的知识,已经走不下去了。没有力量的话,我保护不了任何人,只能一直是绊脚石。」

比吕以染满自身血液的手抓住「黑辰王」的脚,以恶鬼般的表情瞪著「黑辰王」。

也许是感受到比吕那非比寻常的意念吧,「黑辰王」挑起一边好看的眉毛。

「……喂喂喂,你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直到这时,「黑辰王」终于发现比吕的血中充满浓烈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诅咒」。只见他脸上怒意愈来愈深,一把揪住比吕胸口,把他提了起来。

「这种『诅咒』是没办法靠你自己的力量得到的吧?」

「黑辰王」用力揪著比吕胸口,把他勒到几乎无法呼吸。

「喂,你有在听吗?那是就连人格都可以扭曲──光是能活下来,就已经算是奇迹的东西。你还真有办法保持理性,不对,就是因为疯了,所以才会想挑战本大爷吧?」

尽管比吕双脚悬空,而且也无法呼吸,但他还是挣扎著抓住「黑辰王」的手。

那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力气。最重要的是,比吕腰部的伤已经愈合了。见到他的模样,「黑辰王」的表情转变成确信。

「那是『人类』不该有的力量。臭小鬼,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我只是想要力量而已。我想拥有可以好好保护重要之人的力量──」

「………………就算变成『魔人』,也不够吗?」

「不够。完全不够。」

比吕忍受著痛苦,眼中充满血丝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把这少年逼到这种地步?「黑辰王」完全不明白。

他只知道,比吕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

「得到力量后,你想干嘛?」

「我──」

──想杀死「王」。

「是吗……」

「黑辰王」放松力道,比吕从他手中滑下,背部重重摔在地上。氧气一下子从肺脏喷出,差点无法呼吸。他忍住痛苦,抬起头时,「黑辰王」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臭小鬼,大爷我承认你的意志力。所以你随时都可以来杀本大爷。」

比吕一面咳嗽,一面转头寻找「黑辰王」的身影。比吕很快就找到人,只见「黑辰王」盘腿坐在一开始的岩石上,指著比吕,开朗地笑道:

「下次记得带酒过来。」

这就是比吕和「黑辰王」第一次相遇的经过。

是比吕和深受人们恐惧、敬畏,不论是谁都无法接近的,拥有压倒性强大力量的「王」之一──其实个性非常阳光的「黑辰王」第一次相遇的经过。

「……总算,可以完成和他的约定了。」

比吕睁开眼睛。盈满视野的是掩盖地平线的浓雾。

这里是葛兰兹大帝国中央──距离卡普特要塞两塞尔(六公里)远的场所。

大约有六万名士兵布阵于此。比吕率领的「鸦军」、瑟雷涅第二皇子率领的「北方军」,以及周围的中央贵族的联合军。

至于「怪物」的数量,虽然无法掌握确实数字,不过根据传令兵的报告,目前大约有十六万左右。似乎不只这个数字而已,每天都有「怪物」南下,与「无貌王(戴密邬尔格)」会合。最后的总数应该会超过二十万吧。也许是相信胜券在握?浓雾另一头的「怪物」们正不停咆哮著。幸好雾气太重,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从人类这边的士兵身上,感受不到不安与恐惧。

「『黑椿姬』,万物总算要归一了呢。」

比吕轻拍身上黑衣的胸部部位,感慨良多地仰望天空。

「花了好多时间,才走到这一步啊……」

宛如走钢索的每一天。

尔虞我诈地活著,不只一次两次地眶骗他人。

许多人死在这双手上。这副身体,已经没有没沾到血的部分了。

受人憎恨、唾骂。磨耗神经,好几次都想拔腿逃走。

尽管如此,仍然无法舍弃。

自从和她相遇之后,他就告诉自己,必须一直战斗下去才行。

「好了,来结束古老的时代吧。让这场战役成为庆祝新时代的礼炮。」

比吕张开双手,号角响起。

士兵们呼应著号角声,开始原地踏步。轰隆隆的脚步声撼动大地,不成语言的咆哮此起彼落。这是他们拋弃人类身分的表态,是为了获得胜利,唤醒心中兽性的仪式。藉由这种方式,提升士气。

「很够了。」

比吕满意地点头,迦达从身后走近。

「根据探子的报告,目前『怪物』数量大约十六万,我们这边只有六万。而且『怪物』集团仍然不断南下,久战对我们不利。」

迦达的话中带著焦躁感,但比吕只是轻描淡写地点头。

「这数量足以扭转劣势了。先把目前的十六万砍掉一半吧。」

比吕从腰间抽出黑刀。

比黑暗更深的黑。

加上比吕身上的黑衣,漆黑降临于清晨。

「人类成为野兽,露出尖牙。」

比吕以剑尖指著雾气另一头的「无貌王」。

与刚才相反,战场变得寂静无声。

虽然这样的光景很奇妙,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所有人都在注意比吕的一举一动。只要比吕一声令下,他们就必须前往死地,所以要仔细聆听他的每一句话。士兵们的脸上没有恐惧之色,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地等待号令。

「尽管数量比不上,可是士气不会输。」

就算声音不大,但是不可思议的,却能传遍每个角落。

那声音推开空气,柔软地拨动空间,使许多人心荡神驰。

「强将手下无弱兵。所有人都是英雄。」

同时,激起士兵的高昂情绪。

使所有听到王之声的人,变得戮力齐心。

「为我献上胜利。」

士气瞬间爆发。如此一来,就算数量上处于劣势,也没有问题。

号角声响起。所有士兵以剑敲击著盾牌,开始前进。

全军朝著浓雾推进。白色的障壁依然厚重,无法辨视「怪物」的身影。

不过,比吕已经想好下一步棋了。

「迦达,让左翼部队后方待机的骑兵队上前。」

「瞭解。」

迦达一举手,旗手高举旗帜,战鼓大作,左翼部队后方出现动静。收到命令的骑兵团向前奔驰。而前线部队──第一军则停止前进,发出挑衅「怪物」的咆哮。

从左翼出发的骑兵团消失在雾中,紧接著,雾气的另一头传来激烈的冲突声与怒吼──才刚兴起这个感想,骑兵队又已经回来了。

「人数少了很多呢。难道对方有埋伏吗?」

迦达烦恼地摸著下巴。

「在这种不良的视线中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牺牲比较大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是必要的牺牲。但是,他们的死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事。

因为,许多「怪物」紧追在骑兵之后,从浓雾中窜出。

比吕扫视了一下前线,举起单手,以冷静的声音道:

「弓箭部队,准备。」

弓箭手们弯弓搭箭,把箭尖对准骑兵团──后方的「怪物」。箭尖上燃烧著微小的火焰。弓箭手们以惊人的臂力,把弓拉到极限,一动也不动地等待比吕下令。

可是,比吕一直没做出发射的命令。

再多一点。要再多一点。必须引出更多「怪物」才行。

骑兵中,较为落后的士兵们被「怪物」追上,遭到残杀。可是,所有人只是不为所动地看著那场面。没有上司的命令,不能轻举妄动。就算被杀的是自己家人,也绝对不能冲上前去救援。因为个人的感情用事,可能导致全军覆没。所以,他们能做的只有在心里祈祷,希望比吕的指示能快点下来。

就在这时,第一军左右两翼的旗子举了起来。见旗子升起,比吕挥手。

「射!」

火箭冲破雾气,飞向高空。

「怪物」们正专心追杀著眼前窜逃的骑兵,没有发现火箭的存在。

接著,火箭扩散成扇形,如雨般降落。

一开始,只是在浓雾深处发出微光的小小火苗。

不过,一支、两支、三支……接二连三落下的火苗形成了火柱。火焰在风势的助长之下左右摇曳,升向高空。

「这样大概两万吧。」

突然出现的冲天火墙隔开了正在追逐骑兵的「怪物」集团与后方的大部队。也许是因此产生动摇吧,「怪物」们开始发出刺耳的叫声,但是没有人同情它们。比吕对第一军发动歼灭敌人的突击命令。

「这样一来两边数量相同,可说旗鼓相当……不对,是我们占了优势。尽情宰了它们吧。」

沐宁和馥金领著第一军,开始猎杀因火焰而乱窜的「怪物」。如今的它们失去统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人族」的体能远远比不上「怪物」,但是,就算个体能力不如对方,只要团结合作,还是能简单地杀死「怪物」。

「……火势一弱,援军就会冲过来。必须赶在那之前摧毁它们。迦达,信号。」

总数五千的骑兵从左右后方出击。

为了躲开后方的火焰,「怪物」集团推挤著前方重装步兵,并左右扩散成长条状。骑兵部队则封住怪物的左右两侧,完成了包围网。

「第一军留在前线,其他部队后退。」

比吕精准地下达指令,士兵们没有任何疑问地开始后退。就在这时,火势减弱,跨越火墙闯入战场的「怪物」渐渐增加。

「那些家伙会为同伴的死而难过吗?」

「会吗?我想他们应该没有同胞的概念……」

迦达回道。就在这时,「怪物」们看见泡在血海中的同伴,激动了起来。

不过,这种反应非常好。

弓箭队不断地放箭,更是助长了「怪物」的愤怒。但是怒气反而破坏了「怪物」的合作能力,使它们受害的情况愈来愈严重。

「够了。第一军慢慢后退。」

比吕发号施令,第一军逐渐从前线退下。包围网消失,「怪物」们取回攻击能力,追击后退的第一军。但是因为步调不一致,反而与后方部队的距离愈拉愈远。

尽管火墙不再有作用,但是已经充分发挥效果,成功在「怪物」的第一阵和第二阵之间制造出宽广的距离。

「好,把冲过来的『怪物』再次推回去。」

正在后退的第一军停下步伐,重装步兵队把盾牌插在地上,等待从后方高速追来的「怪物」,并且在「怪物」冲撞上来的瞬间──把长枪从盾牌之间的缝隙中一齐刺出,了结大量「怪物」的性命。

原以为第一军会乘胜进攻,没想到他们又开始后退。

撤退得太乾脆,「怪物」们更是怒不可遏。

「差不多该抱头鼠窜了呢。」

比吕发号施令,战鼓连连作响。

听到指示,士兵们二话不说地扔下盾牌,不顾阵形,落荒而逃。

也就是所谓的溃散。

见到这种场面,不管是人类或是「怪物」,上前追击是很自然的反应。

尽管弓箭队在旁边援护射击,仍然无法牵制「怪物」的行动。

胜利就在眼前,「怪物」们争先恐后地追在第一军后方,准备享用大餐。

接著──爆炸声响起。

地面再次喷出火焰。

宛如阿鼻地狱──「怪物」们陷入恐慌,箭雨落在它们巨大的躯体上,使它们被火海吞没。

肉体的烧焦味刺激鼻腔深处。动了动鼻头的比吕眺望战场给出指示。

「立刻传令下去,让第二军前进,把还活著的『怪物』一只不留地歼灭。溃散的第一军重新集结。」

比吕对一名幕僚吩咐完,看向迦达。

「如果对手是人类,就没办法用这几招了。这种招数只对智能低落,容易冲动的『怪物』有用。」

「怪物」的第一阵应该全灭了。就算还有几只幸存者,也会被第二军杀死才对。现在的人类可以像折断婴儿手臂般简单地歼灭这些「怪物」吧。由于出现了新的火墙,没有后援的「怪物」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不过没看到『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也没看到『嗜肉族(阿耳寇恩)』呢。」

迦达怀疑地看著战场。

正对幕僚们下达各种命令的比吕,听到他的话,回过头。

「因为这里不是主要战场嘛。只是稍微试探一下对方底细而已。」

比吕这边也一样。由于只是开幕战,所以要尽量藏好王牌。

虽然沐宁和馥金为了指挥部队而上前线,不过迦达和瑟雷涅第二皇子等主要战力,几乎都在后方待机。至于露卡的话,就算叫她待机也不会听话就是了。如今,她正因为担心馥金受伤,一起跟到前线。

总而言之,没有人会在第一战就投入所有贵重的战力。

战斗还很长,必须彻底看穿情势才行。

「看样子会是很漫长的战斗呢。」

迦达疲惫地叹道,比吕耸肩。

「因为这是……左右葛兰兹命运的战争嘛。」

比吕说完,再次看向战场。

他一面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战役,一面思考有没有能加以运用的计谋。

*****

「这还真是惊人啊。」

「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看著前线中了敌军陷阱,变成火球的「怪物」们,眯著眼睛说道。

利用能使视野不佳的浓雾,命令葛兰兹骑兵冲入我方阵营诱敌。如此一来,血气过盛的「怪物」们自然会追上去。对方再趁这个时候发动火攻,剿灭「怪物」。等到火势减弱,前来救援的「怪物」在见到同伴们被残杀的尸体后气昏头,冲向「黑辰王(史尔特尔)」率领的联合军。

接著对方发动第二次的火攻。如此一来,便彻底歼灭「怪物」的第一军。

如今,火墙也还没消失。人类应该正在火焰的另一头宰割「怪物」吧。就算看不见,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因为「怪物」们痛苦的惨叫声穿透云霄,可以想像另一头是何等地狱般的光景。

「万、万分抱歉!是我害『王』的贵重兵力中了『军神(玛尔斯)』的陷阱!」

十二魔主之一的奇迈拉跪在地上磕头。

「无貌王」脸上没有任何感慨之色,居高临下地从椅子上看著他那可悲的模样。

「我没有生气。反正援军会继续出现,就算现在折损两、三万兵力也不痛不痒。倒是你,即使过了千年也还是赢不了对方,真是让人傻眼。」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把『军神』的首级献给您。」

「比起那个,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中计?」

「无貌王」问道,奇迈拉不甘心地咬紧嘴唇。

「因为我的实力不足。」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不只这样。」

「无貌王」坐在椅子上,倾听著「怪物」们在火海中发出的惨叫声。这是由人类的皮肤与骸骨打造而成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王座。「无貌王」反手敲著扶手处的头盖骨,开口说道:

「『军神』很清楚如何和我们作战。从以前就是这样。那家伙很喜欢耍骗小孩的技俩,但其实都是极为巧妙的陷阱,而且还会大胆地把己方部队卷入其中。光靠武力无法赢过那种刚柔并济又能随机应变的头脑。」

「把己方部队卷入其中……?」

「你没发现吗?第二次火攻时,有不少人类部队受害哦。」

「无貌王」罕见地展露情绪。只见他欣喜地笑著,似乎在为老朋友的活跃感到开心似地。

「第一次火攻的火力不强,但是第二次火攻连这边都可以感受到震动。所以在场的士兵中,应该有不少他想杀死的对象吧。」

「…………那么做不会被同伴怨恨吗?应该会因此失去人心才对。」

「所以那家伙才以合法的方式杀死友军。」

在第一次的火攻和第二次的火攻之间,联合军有很多动作。

为了阻隔「怪物」部队,使用了第一次的火攻。由于当时己军的受害情况不深,「黑辰王」想杀的对象因此失去戒心。

接著在「怪物」追击时,让他们扔下装备以全力逃走。趁著这时发动威力极强的第二次火攻,把许多友军卷入其中。那些被卷入的士兵里,肯定有许多「黑辰王」早就想除掉的人。

之后,只要在部队中散布那些人运气不好逃得太慢,或者他们早就被「怪物」杀死的说法就行了。假如吃了败仗,指挥官当然要为这些人的牺牲负责,但是既然打了胜仗,就没有人会质疑「黑辰王」的动机。

「人只有在死后,才有价值──这句话是谁说的呢……」

没有比以「杀死友军为前提」来拟定计画更可怕的事了。只要是生物,都有感情,因此会迟疑该不该做这么绝的事。可是「黑辰王」欠缺这种同情心,才能毫不犹豫地拟出这种冷血无情的杀人计策。

「之后再以花言巧语欺骗战死者的遗族,不让他们怀恨在心,顺便制造更多新的忠实棋子。」

还有──「无貌王」追加道:

「那家伙会把所有能利用的东西全部来利用。不要以为半调子的计谋能赢过他。但要是一直想著要对应他的计策,反而会受困在其中。」

「但是,不超越他就无法获胜。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要那么急。就算破解那家伙的策略,与『黑辰王』为敌时,还有个很麻烦的问题。」

那东西也是千年前,「魔族」被逼上绝境的主要原因。只要「黑辰王」拥有那东西,再加上他的谋略,不论是谁领兵,都无法胜过他。

「『天精眼(乌拉诺斯)』吗……可以读出万物趋势的,简直是违背常理的力量。」

「无貌王」点头,看向奇迈拉。

「千年前,我们因为那东西而吃足苦头。对你们来讲应该也是苦涩的回忆吧?『眼睛』和『魔石』都被抢走了呢。」

就算想耍弄计策,也是没用。不管设下什么陷阱,都会被「天精眼」看穿。

可说是立于生物界顶点的,「黑辰王」的「眼睛」。

「为了彻底判读战况而特化的『眼睛』──不是用在『个人』上的东西呢。要像这样,用在与『怪物』或『人类』为敌的战争上,才是最正确的用法。」

「您打算怎么做呢?只要我们上场,应该能打破这个劣势。」

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刻律涅插嘴问道。「无貌王」傻眼地举起单手。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让『刻印族』和『嗜肉族』在后方待机的?就是因为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怪物』的智能很低,虽然有力量,但是只会依本能行动。假如发现有生命危险,就会作鸟兽散。现在的情况,可以说就是针对那种特性进行攻击的结果吧。」

「无貌王」环视战场,把视线停在被火烧烤的「怪物」们上,哼道:

「正是因为对手不是人,是『怪物』,所以才干得出那种事呢。」

「…………我不明白。」

奇迈拉惭愧地低头道歉。但「无貌王」也不责怪他,只是淡淡地道;

「即使痛下杀手,也没有人会反对。就算被那样活生生地烧死,也没有人会同情。『怪物』对人类深具威胁,看在人类眼中,层级比宠物低多了。而且外形愈不像人类,这种倾向就会愈明显。」

「原来如此。所以您才会让外型与人类相近的『怪物』在后方待机,看准机会投入战场吗?」

「不是。如果能让对方因此受到批判,随时都可以投入,根本不需要管什么时机。『黑辰王』也是一样。至于你,居然无法明白我的意图……千年来你跟著我,到底学到了什么?」

「无貌王」对奇迈拉的粗拙解释表示儍眼,接著像赶小狗般地挥手。

「算了。你回去指挥吧。就算投入『刻印族』和『嗜肉族』也无所谓。」

「可、可以吗?」

「你不是想赢过『黑辰王』吗?那就试试吧。不过,要是再次失败,指挥权就会转移给刻律涅了。」

「我一定会为您献上胜利!」

奇迈拉开心地起身,刻律涅走到他身边。

「你打算怎么做?不能再失败了哦?」

「没你出场的份。现在只是开幕战而已,看我扭转劣势。」

奇迈拉扬起无畏的笑容,朝前方伸手,彷佛抚摸战场似地来回游移。

「一下子杀死那么多『怪物』,他们应该也得意忘形了。就让我利用这个机会吧。」

奇迈拉对旗手做出指示。旗手举起由人血染成的鲜红旗帜。

包含了许多人型──「刻印族」与「嗜肉族」在内的第三阵,开始前进。

「怪物」的第一阵已经因为火攻而呈毁灭状态了,第二阵也还在混乱之中。新出动的第三阵则踩过「怪物」们的尸体,笔直地朝著「黑辰王」率领的联合军前进。

「托了『王』的金玉良言之福,我才能看到获胜的契机。先不说能不能赢过『黑辰王』本人,但是两军交战时,对手有人类外型的话,就一定能因亲近感而让他们产生迟疑。」

奇迈拉还没说明完,第三阵已经与联合军冲突了。光是这样,就有数百条生命消失。

但是失去生命的,几乎全是联合军的士兵。

论个体能力,「怪物」军占了上风。就算「刻印族」与「嗜肉族」是「魔人化」失败的产物,仍然具有远大于常人的力量,是强大的棋子。虽然如此,观察著战况的奇迈拉却发现异状。

站在他身旁的刻律涅也同样察觉,只见他以同情的眼神看著奇迈拉。

「对方比较有优势呢。」

「……为什么……」

「因为你想得太简单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地基不稳。」

「无貌王」感叹朽木不可雕也似地叹气。

「地面浇满了油,还有『怪物』的肉块,没办法稳稳地站在上面战斗。」

「但、但是他们的条件不也一样吗?」

「他们早就算好距离。我方如果能走到最前线,应该就是乾净稳固的地面吧。可是中间有一大片油血脏污之地,就算小心行走,不至于滑倒,速度也会因此慢下来,使部队出现致命的空隙。等到所有部队抵达最前线时,先到的部队已经全灭了吧。」

尽管我方因奇迈拉接连的错误判断而陷于劣势,但是「无貌王」却多话了起来,而且还露出平常绝对见不到的表情──笑容,愉快地朝战场伸手。

「虽然很单纯,不过每个细节都设下了极为巧妙的陷阱呢。」

「该说,真不愧是『军神』吗?」

刻律涅说道,「无貌王」开心地点头。

「是奇迈拉想不出来的战术。」

「才没有那种──!」

奇迈拉本能地想反驳,但是又立刻跪在地上。连续犯下这么多失误,根本没资格反驳。

「『王』,谨将这条命还给您。」

奇迈拉把额头抵在地面,没想到「无貌王(戴密邬尔格)」却以远比平常温柔的声音道:

「放你一马。」

出乎意料的反应使奇迈拉又惊又喜地抬头,但是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因为「无貌王」的视线一直钉在战场上,完全没有多看奇迈拉一眼。就算双眼看不见,还是能简单地理解「王」的感情。因为千年来,他把一切全都奉献给了「王」。

可是「无貌王」却对奇迈拉的存在漠不关心,一副不管他是生是死,全都无所谓的态度。

「我、我……啊啊……我……」

奇迈拉脸上充满绝望,刻律涅本来想说话安慰他,却被「无貌王」叫住,因而停下本来想放在奇迈拉肩上的手。

「刻律涅,接下来的指挥就交给你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我们应该活用自身的优势。以无法用数量弥补的压倒性力量击溃联合军。面对决定性的力量差距,就算想使用计谋,也没有意义。」

「嗯,那么你打算怎么对付『天精眼』?」

「『军神(玛尔斯)』生平没有打过败仗──反过来说,就是因为他有『天精眼』,所以不打没有必胜把握的仗。」

「呵,原来如此。既然……算了,应该可以期待看看,就随你指挥吧。」

「是!」

「无貌王」依然紧盯著战场,把手伸向比吕所在的场所,握紧拳头。

「不够,还不够。让我享受更多乐子吧。」

这时,刻律涅发现奇迈拉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但是「无貌王」却浑然不觉。

从千年前到现在,他关心的对象,一直只有某个人。

*****

日正当中。空中出现许多黑影。

是鸦群。它们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盘旋著降落在地面。

对它们来说,这里有如乐园。举目所及全是吃也吃不完的肉块、持续增加的尸体。不过,对它们来说,却也不是能安心享用大餐的场所。地面传来震动,使感受到生命危险的鸦群一下子飞离现场。同时,它们原本站立的场所被许多人践踏。但是很快的,那些弄乱鸦群用餐地点的人们也成了没有生命的肉块,倒在地上。

葛兰兹大帝国中央地区,由比吕率领的联合军,和由「无貌王」率领的「怪物」军,正展开激战。

最前线布满了尸体,完全没有立足的空隙。

踏过同袍的尸体,忍受死亡的悲伤,发出复仇的咆哮,朝著眼前的敌人猛冲。虽然说践踏尸体是对死者的冒渎,但是生者没有心力在意那种事。他们正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让自己变得和躺在地上的同袍一样而拚命战斗。

不想死的感情转化成怒吼,一面以想哭的心情怀念著故乡,一面以手上的武器疯狂攻击敌人。

不论什么时代,让士兵如此赴死的,都是名为指挥官的人。

见到最前线渐渐后退,联合军的大本营开始出现动摇。

无法以数量差距填补的力量差距,开始让众人感到焦虑。

面对「怪物」永无止尽的体力,联合军的最前线逐渐溃乱。

主力部队还没出动。考虑到今后的战斗,不该这么快就让他们登场。

因为现在只是战斗的序章。

可是,再继续下去,前线早晚会溃散。

「虽然以火攻让战力变成五五分,不过体力上的优劣开始出现差距了呢。」

迦达说道,比吕坦率地点头。

就算否认也没有意义。不管看在谁眼里,我军被对方压著打都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要是继续后退,士气会受损……」

比吕一吹口哨,「疾龙」倏然来到他面前。

从眼角余光可以看到,迦达等人也分别骑到马上,做好出战的准备。

「首先是重整前线。叫第二军后退,让重新组好队的第一军上前。」

比吕一面跨到「疾龙」身上,一面下令。这时迦达策马来到他身边。

「瞭解。不出动第三军吗?虽然还没有受损,不过比起第一军,把第三军投入前线不是更适合吗?」

「还不到时候。要是在这里消耗掉他们,会影响今后的战斗。」

「但是现在输了,就没有意义了哦?」

「所以我们才要出场,不是吗?」

比吕笑著,轻拍「疾龙」的脖子,「疾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驰起来。迦达和「鸦军」也连忙跟了上去。

比吕在部队之间穿梭前进。越过第一军时,见到沐宁和馥金对部下发号施令的身影,露卡似乎也跟在附近,但是因为「疾龙」的速度太快,所以没办法加以确认。

最后,比吕来到最前线,经过第二军后方时,见到许多伤兵被运走。比吕从那些哀号连连的士兵身旁飙过,来到第二军的最前线。葛兰兹士兵正与「怪物」激战不已。但是队伍凌乱,阵式几近瓦解。

不过,还是赶上了。可以在士兵们失去战斗意志前,把他们救出战场。

比吕放开「疾龙」的缰绳,以右手抽出腰间的「冥帝(戴恩斯雷夫)」,一踩马鞍,跳入战场。只见他手起剑落,正在攻击葛兰兹士兵的「怪物」──奥格尔头颅飞起,颈部喷著鲜血,巨躯倒了下来。

「真令人怀念。看到你们,就会想起和丽兹旅行时的事呢。」

听到同伴死亡的声音,正在大啖葛兰兹士兵尸体的奥格尔抬起头,嘴角淌著血红色液体。

奥格尔是群居的「怪物」。

它们有丑陋的大脸,脖子比比吕的腰还要粗,凸出的肚子就像灌满水一样,充血突出的眼珠令人畏惧。从血盆大口中可以看到吃到一半的人类内脏,以及稀疏的骯脏黄牙。

奥格尔原本是人类,是因为触怒了精灵,才会变成如此丑陋的模样,也因此被赶出人类社会。奥格尔对此怀恨在心,于是以人肉为食物。文献上是如此记载的。但是它们平常居住于人烟稀少的场所,很少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样的它们,有老大级的「怪物」作为领导。

察觉头上出现巨大的阴影,比吕抬起头,见到比奥格尔大上一圈的「怪物」奥尔迦。奥尔迦是从奥格尔变异而来,比奥格尔有智慧,懂得如何制作陷阱捕捉人类生吃。是诡异又恶心的「怪物」。

「既然敢挡在我面前,就做好死的觉悟吧。」

比吕左手打横伸出,空间出现龟裂,纯白的剑柄从裂缝中探出。

白银的光芒照亮了世界,创造出奇幻的光景。

下雪。不──是下光。

白银色的小光点从天上轻飘飘地落下,但是并没有累积在大地上。

光点一碰到地面,立刻弹起,消失。成为粒子的光彷佛受到吸引似地,聚集在比吕身边。最后,比吕从空间的龟裂中抽出一把剑,朝地面一蹬,跃到空中。

奥尔迦惊讶地左右张望。

比吕的身影消失了。

但他并不是完全消失。奥尔迦立刻理解到这件事。

因为比吕所经之处,奥格尔纷纷成为尸体倒下。虽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见到同伴的死,奥尔迦狂怒地盲目挥拳,企图打中比吕。但是,这么做当然打不到。面对有劈山裂地之力的奥尔迦,士兵们胆怯地后退,和它拉开距离。

奥尔迦到处乱捶地面,想找出比吕的所在之处,彷佛嘲笑这样的它似地,比吕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在这里。」

比吕气定神闲地站在奥尔迦面前。不过,是踩在奥尔迦的同伴,奥格尔的肚皮上。

「软硬适中,刚好可以作为脚踏垫呢。你看,很有弹性吧?」

比吕好玩似地踩起奥格尔的凸肚皮,奥尔迦怒吼一声,朝他冲来──只听见一声巨响,奥尔迦碎裂了。如字面意义的,被炸成粉碎。留下来的,只有冒出黑烟的巨大凹陷,以及貌似奥尔迦的肉块而已。

众人惊愕地看著比吕。

被悠然立于「怪物」尸山中的他折服。

接著,欢声雷动。

以压倒性武力支配战场的存在感、不言自明的战果,使人不由自主地欢呼。虽然刚才的战斗无法决定战局的胜败,但是能撼动人心。欢呼声一下子扩散开来。辗压奥格尔集团的战斗振奋了军心,使葛兰兹士兵恢复斗志。

最重要的是,总司令亲自上战场救援,使士兵们大为奋起。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

重整前线是当务之急。理应笔直的战线如今歪歪扭扭,不管从哪里瓦解都不奇怪。虽然这里已经因讨伐奥尔迦而恢复士气了,但是其他地方仍然岌岌可危。必须让欢呼声响遍整个前线才行。比吕翻身奔驰,前往下一个战场。

白与黑所经之处,「怪物」纷纷倒下。比吕毫不犹豫地一剑一命,如此嚣张的战斗方式,当然引起对方的注意。

「怪物」们开始包围住比吕。

「集中精神!好好看著『独眼龙』的身影。敌人聚集过来了。」

好不容易追上比吕的迦达,气喘吁吁地拔剑下马说道。

「我在这里大闹的话,可以吸引敌人的精锐。这样一来应该能减轻大家的负担。」

比吕随手挥剑,「怪物」的血喷在他身上。他在战场昂首阔步,肆意处决「怪物」。

最后,敌方阵容出现变化。「怪物」们向后退开,外表与人类相近的个体走上前方。他们是俗称「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身上带著奇妙的花纹,看起来像人类,却又不是人类的「怪物」。除了「刻印族」之外,「嗜肉族(阿耳寇恩)」也一面搜刮著人肉,一面跟著他们前进。一名异常高瘦的男人从集团中走了出来。

「…………你就是『黑辰王(史尔特尔)』吗?久仰大名,我是阿英斯。」

这男人与其他「刻印族」不同,全身布满复杂花纹。他全身赤裸,只有腰间围著一块破布。手上拿著由人骨制作而成的钝器。

「这打扮,说成蛮族刚好呢。」

应该不用问会不会冷这种蠢问题吧。不只如此,他身上还冒出腾腾的热气。

染满高痩男人全身的人类之血,与汗水一起蒸发,散发出独特的气味。

「既然会讲话,表示你是有相当智力的『刻印族』呢。」

就像人类有极少数立于众人之上的超人,「刻印族」也同样会以强弱做高低之分。弱者无法说话,智力也不高。不过,虽然那些人在「刻印族」中等级是最低的,但还是远比人类强大,普通人完全无法打倒他们。

「没错,说话能力可以作为智力的指标。我们和『兄长』一样,都是成功的例子。」

「刻印族」原本是「人类」。

千年前,有人捣碎精灵石,以特殊的方法制作出名为「魔精丸」的药物。吃下这种药物,体内会出现「诅咒」,因此得到强大的力量。但是代价非常高,大多数人的下场都是死,少数活下来的,也几乎成为没有智慧,徒有力量的半调子「怪物」。

千年前的人们,把那种「怪物」称为「堕天」,避之不及。

在现代,比吕知道的「堕天」有两个人:里菲泰因公国嫡子雷希尔,以及葛兰兹第一皇子休特贝尔。虽然雷希尔成为失败作「怪物」,但是休特贝尔应该可以算是「刻印族」吧。

「包含我在内,没有人成功哦。」

「不必谦虚。『父亲』很称赞你。你是人类史上第一个成为『魔神(洛基)』,近乎于『王』的,我们这些『魔人』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阿英斯兴奋地道,比吕厌烦地垂下肩膀。

「那又怎么样?」

比吕的身影倏然消失了。

还来不及惊讶,鲜血已经从阿英斯的颈部喷出。阿英斯连忙按住伤口,但是依然血如泉涌。也许是因此贫血吧,阿英斯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只见他用力站稳脚步,以免自己摔倒。

「……你太卑鄙了。」

「这是战争哦。就算卑鄙,只要赢,就能受到肯定。」

「天帝」的光芒愈来愈明亮,「冥帝」也呼应著比吕,制造出愈来愈多的黑暗。

比吕对被黑暗包围的「刻印族」笑道:

「安静地死吧。」

比吕的身影再次消失,阿英斯的手臂断落在地面。

「啊──你这家伙────!」

阿英斯怒吼道,但比吕依然不见踪影,只是不断地在阿英斯身上制造创伤。

「这种、这种卑鄙的家伙竟然会是最完美的存在!」

惊人的恢复力──就算被砍断手脚,也能瞬间再生。这是只有「堕天」才有的超高速再生能力。尽管如此,腿被斩断,后背被剜出大洞,腹部破裂。锋刃疾风骤雨般地不停招呼在阿英斯身上。

肉块在空中化为肉泥,沾黏在大地上。血水四溅。

千刀万剐。就连呻吟的时间也没有。单方面地被压倒性的力量蹂躏。

就算阿英斯消灭了,风暴依然没有平息。

周围的「怪物」也跟著被卷进,堆叠出高高的尸山。

看著那凄惨的光景,不知是谁,喃喃地道。

──「无尽绝望(德斯培雷休恩)」。

*****

夕阳西沉,黑暗即将涌上。

「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眺望著再次崩溃的「怪物」军前线,瞥了身旁的忠实部下一眼。

「就算有力量上的差距,还是没办法赢呢。」

刻律涅颤抖不已。

为了挽回因奇迈拉的失策而处于劣势的「怪物」军,他提出以压倒性的数量与力量碾压联合军的战术。但是,尽管一开始占了上风,敌军的前线仍然没有溃散。就算投入了「刻印族」,也看不出明显的成果。也就是说,刻律涅的作战彻底失败了。

「如您说的……敌军前线似乎没有瓦解的样子。」

刻律涅老实地承认自己失败,但是「无貌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平时的话,「无貌王」会出言安慰或严厉斥责他才对,但是现在的「无貌王」眼中只有虚无,与其说是对刻律涅不感兴趣,还不如说是漠不关心。尽管「无貌王」没有反应,刻律涅还是继续说道:

「今天是开战的第一天,我想是因为『人族』还保持著体力,所以前线才没有瓦解。这种战术不用上一点时间的话,看不出成效。」

「是吗?那就期待你今后的表现了。我们这边的受害程度如何?」

「光是今天,就有大约六万的『怪物』被杀了。」

几乎全是死于「黑辰王」的火攻之计。如果是人类,可不只是「损失惨重」而已。就这点来说,以「怪物」为部下反而是优点。「怪物」没有士气可言,只要给它们食物,就会乖乖听令。「怪物」原本就是忠于自身欲望而活的生物,没有团结或协调性的概念。这「怪物」军团,只不过是基于「无貌王」的威严,硬是组成的部队罢了。

「千年前的话,我们早就输了呢。幸好现在的部队是『怪物』。」

的确。如果率领的是「魔族」,现在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

千年前就是这样。败在「军神」手上,原本盛极一时的「魔族」因此殒落,统率「魔族」的十二魔主也几乎被驱除。刻律涅对即使在千年后依然妨碍自己的「黑辰王」感到焦躁,向「无貌王」报告不久之前接获的消息:

「『黑辰王』似乎亲上前线了。」

「看就知道了。因为原本差点瓦解的前线又恢复原状。能做到那种事的,只有『黑辰王』而已。」

「阿英斯似乎也在那时候战死了。真是抱歉。」

基于联合军的不堪一击,刻律涅认为这是拿下「黑辰王」首级的绝佳机会,因此将「刻印族」投入前线。但是事与愿违,而且还失去了阿英斯这枚贵重的棋子。刻律涅已经做好受罚的觉悟了,但是──

「是吗……」

「无貌王」不悲不怒,淡然地继续看著战场。

他的目光停留在前线的大缺口,「黑辰王」大开杀戒的场所。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了。那是有如天灾般的东西,光是存在,就会对周围带来负面影响,招来死亡,把人推入绝望深渊。

「该说不愧是『黑辰王』吗?『失败作』果然完全不是对手呢。」

「无貌王」赞不绝口地道。

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愉悦之情的刻律涅,只能在心里叹气。

部下失败了也不生气,孩子死了也不悲伤,只是一味地对应该是敌人的「黑辰王」的活跃感到高兴。这样的「无貌王」──完全不懂他在想什么。服侍了他千年,刻律涅第一次觉得他很诡异。

「我想把『刻印族』移动到两翼。因为,就算让他们直接面对天灾,也没有胜算。」

「要舍弃中央吗?」

「不要紧吧。天快黑了,人类的眼睛没办法在黑暗中视物。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撤退。」

「你打算趁机夜袭吗?」

想将功赎罪的话只会继续失败──「无貌王」的口气中有这个意思。不过刻律涅摇头。

「我方无法安静行军。就算趁著夜晚派『怪物』去偷袭,也不会成功。既然如此,可以一直对敌方阵地咆哮,妨碍他们休息。以此夺取他们的体力。」

「这样就结束了吗……」

「无貌王」喃喃地道。主词是什么?刻律涅无法确定,但是也无法发问,只能一味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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