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华纳三国,是以华纳海姆教国为顶点,再加上纳拉骑士王国与克瓦希尔僧国,组成的联合国家总称。
很久以前,「长耳族(阿尔芙)」从西大陆抵达华纳海姆,和当地居民互助合作,携手建立国家。并且把土地分给认同他们的其他种族,创造了纳拉骑士王国和克瓦希尔僧国。
不过,这些把「妖精王」视为神明崇拜的国家,没有所谓的国王。
人不能立于神之上。能立于天上的,只有神。
华纳海姆建国时,「妖精王」的代理人是这么说的。
从那时候起,华纳三国一直是以「妖精王」选上的代理人──教皇为最高代表。如此特殊的华纳三国的最高行政中心,就是华纳海姆教国的首都──华恩。
首都中心有「妖精王」坐镇的华纳维斯大圣堂。长年来,经由艺术家的手多次修建,是历史悠久的文化遗产。
华恩东北方的沿海地区,有一座名为西苏尔的港都。
西苏尔是华纳三国的第一大港,就规模而言,仅次于联邦六国的格莱夫国的首都。
从港口延伸出去的码头旁停靠著许多来自世界各国的船只,但是却没有港口特有的喧嚣。因为这里是喜欢沉静之美的「长耳族」的土地。就算船员来自各国,也不会笨到在这个华纳海姆教国闹事。西苏尔也因此以「世界上难得一见,不会有人闹事」的特色闻名。
正因为这里是「长耳族」治理的土地,所以气氛庄严肃穆,城市乾净整齐,人民清洁优雅。既然是华纳三国与其他国家交流的地点,更要表现「长耳族」的风骨。
但是今天,西苏尔乱得与庄严肃穆沾不上边。港外的大海上漂著数十艘帆船,船上挂著各式各样的旗帜,有凶恶的蛇、狮鹫、狐狸……所有旗帜全都不是华纳三国的纹章旗,而是海的另一端联邦六国的旗帜。由于对方算是友邦,西苏尔的代表送了使者到对方船上,回来时却只剩一颗头。西苏尔的代表勃然大怒,派出海军和舰队,但是全被击沉了。最后,联邦六国的舰队接舷上岸。震惊于对方的强大,西苏尔的代表希望能与露希亚女王谈和,虽然如愿见到露希亚女王,但是立刻受到拘捕,最后被公开处决,斩首示众。
联邦六国的行径如蛮族般令人发指。尽管人们出声抗议,但是抗议声很快就变成惨叫声。因为联邦六国的士兵开始攻击西苏尔的警备队。人们四散奔逃,只要想抵抗,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美丽的港都成为人间炼狱。
一名女性正面不改色地欣赏那光景。她是联邦六国之一安古伊丝国的女王露希亚。站在她身旁的是名为塞琉古的心腹。也许是战斗时走火了吧,整座城市开始熊熊燃烧。
「这样真的好吗?绝大多数的贵族都对开战的事颇有微词……」
「他们只是怕输而已。因为联邦六国长期被『长耳族』欺压,所以他们没有信心能胜得过『长耳族』罢了。」
「不过抱怨的人里,也有主张应该修文偃武,专心内政的人……他们应该是认为,内政也是战场吧。」
「随便他们去说。就算妾身停战,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国内的问题堆积如山哦。您看,有这么多的请愿书,而且原因都很冠冕堂皇,比如民生凋敝之类的。」
「既然如此,就对他们这么说──」
露希亚阖上铁扇,抵嘴而笑。
「孤独地活下去吧。」
「对所有人都这么说吗?」
「这个世界是由各种大大小小的战争形成的。不只国与国,个人和个人之间也是斗争不断。只要生而为人,战争就不可能消失。如果说讨厌这种事,就去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
「这么说真是严厉。」
塞琉古搔著脸颊苦笑。露希亚瞪了他一眼。
「你太心软了。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妖魔鬼怪,心软只会被别人吃掉而已。好心没善报,历史已经证明了这点。」
露希亚从椅子上起身,打开铁扇搧著自己。
建筑物燃烧造成的热气,混在风中,使温度上升。
西南部原本就是高温多湿的气候,再加上这股热流,变得极为闷热。露希亚厌烦地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
「君主以战争杀人。政治家以立场杀人。神职人员以话语杀人。士兵以暴力杀人。普通人以数量杀人。就算居住场所和国家不同,这些事也绝对不会改变。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死亡。」
「我想,应该还是有好人的,写这些请愿书的人里应该也有……至少会有一、两个人吧?」
塞琉古的声音愈来愈微弱。这也难怪。写请愿书的人几乎是为了自保,就算有人以善意出发,但也会被埋没在其他信件中,看起来就和其他想自保的人没两样。
自己的主张没人看到,就不会有人认同;不大声说话,就无法传达给别人。
「妾身不想死。不想为了对谁好而活。所以才会战斗到现在。就算必须站在他人的尸体上──妾身认为,为了活下去,牺牲人是当然的事。」
惨叫声使露希亚眯起眼睛,发现自家军队正在打劫。
丑陋。解放了无止无尽欲望的人类,实在非常丑陋。
「妾身的部队中不需要有盗匪。把那些家伙找出来,当成柴火烧了。」
「是。」
虽然说舍弃理性,服从本能是很重要的,不过堕落成禽兽的话就不是人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妾身也要财宝呢……」
「要我命令这里的有钱有势者献出宝物吗?」
「不用。只要把整个国家抢下来就行了。」
露希亚阖上铁扇抬手,指著离港都不远的华恩。
「妾身的目标是『长耳族』的圣地。没空在这种小城市里浪费时间。」
露希亚一说完,联邦六国立刻开始发动攻击。
*****
丽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大片的花园。
繁花盛开,周围吹著温和的风。
清新的空气充满肺部,心底涌起一股安稳的心情。
这是梦。
为什么知道?因为丽兹以前来过这里。
而且,现实中的现在是寒冬,可是这里却如春天般温暖。
丽兹毫不犹豫地在花园中前进。
不管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举目所及,全是美丽的花海。
最后,丽兹停下脚步。
因为有一名女性,正坐在她面前。
金发碧眼,白皙无瑕的肌肤,五官精致端正,不分男女老幼都会为之叹息。光是坐在花园里,就像一幅画似地。是全世界的画家努力但是无法达到的终极目标──没有人能完整表现她的美。
也许是发现丽兹的存在了吧,只见那女性碧蓝的眸子转了过来,嘴角浮起浅浅微笑。
光是这样,就惊心动魄到令人喘不过气。即使同为女性,丽兹也不禁看得痴迷了。至于男人,想必全都会为她痴狂吧。假如她说去死,那些人一定满心欢喜地去送死。她就是美到如此慑人心魄。
「好久不见了。」
丽兹说道。女性开心地点头。
「是啊。我等很久了。」
丽兹一直很想再见到她一次。但是不论如何祈求,都无法来到这个世界。恐怕如她说的,除非由她主动呼唤,否则丽兹是无法来到这里的。
「我一直很想再来这里哦。谢谢你呼唤我。」
「你不会觉得不安吗?」
「完全不会。虽然一开始确实有点害怕,不过我已经渐渐瞭解你的事了。」
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丽兹本来就有这样的感想。
然后,在大帝都见到葛兰兹十二大神的铜像时,得到确信。
虽然因为第四代媛巫女史特莱雅的出现,使丽兹无法集中注意力,但是重新见到本尊,丽兹的感想是──铜像完全无法重现她的美。而且身上的温柔氛围,除非在本人身旁,否则是无法感受到的。
她正是葛兰兹十二大神之一「美神(瓦尔黛特)」──初代媛巫女•雷。
千年前,与初代皇帝及「军神(玛尔斯)」一起对抗乱世的女英雄。
至于在现代──
「再说,没有人会害怕自己吧?」
见雷睁大眼睛,丽兹猜中她的反应苦笑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丽兹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为什么「美神」会存在于自己心中呢?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不断自问自答。在与比吕重逢后,得到近乎确信的答案。看著成长后的自己,比吕的眼神和以前截然不同,是一种又怀念又悲伤的复杂表情,是一种极为痛苦又辛酸的回忆。丽兹「看」到了这些。
至于决定性的证据,是赛伯拉斯的态度。她说,自己千年前叫梅特欧尔,是初代媛巫女的首席守护骑士。最近,她对丽兹的态度,愈来愈像在与媛巫女互动。她真的很好懂,好懂到令人不由得怀疑「这样真的可以当好五大将军吗?」的程度。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把我找来这里呢?」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就非全盘告诉你不可了。」
虽然雷并没有打算隐瞒身分,但是脸上有一种顺序错了的复杂表情。见到她的犹豫,丽兹道:
「只要告诉我你想说的部分就好了哦?」
「不,这样太不诚实了。会让你感到不安的。」
雷摇头说完,伸手按著丽兹胸口。
「我现在的感情,其实不是自己的感情,而是媛巫女雷的感情……你没有这么想过吗?」
丽兹眼神游移起来。被说中了。见到丽兹的反应,雷悲伤地垂下眼帘。
「果然……但是,你误会了。」
「误会?」
「你的感情不是我的感情。而且那么想是在侮辱我。」
「…………为什么?」
丽兹问道,雷轻轻点头。
「因为我比你更深爱比吕大人。」
雷把手放在自己胸口,骄傲地说道。丽兹露出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的表情。该当成开玩笑呢?还是虚心接受她的说法呢?思考起这种事的自己就像笨蛋一样。虽然丽兹这么想,不过在看到雷的严肃表情后,又改变了想法。
「你是你,我是我。虽然『灵魂』相同,但是你的色彩只属于你。」
雷真挚地说道。没有任何虚假的话语渗入丽兹的心中。
「所以,不需要感到不安。丽兹这个人,是由丽兹的经历,丽兹的感受形成的。所以你的感情,绝对只属于自己。」
听到这里,丽兹总算理解雷这个人了。
假如自己的立场和她相同,说得出一样的话吗?假如遇见转生后的自己,而且爱著同一个男人,自己说得出「你的感情和我完全无关」这样的话吗?应该说不出来吧。丽兹心想。
自己一定会说,你的感情里混入了我的感情。
你和我是不同的个体。一定说不出这种话。一定没办法按捺如此深刻的感情。所以,假如有机会把感情传达给再也见不到面的他知道──丽兹一定会利用重生后的自己吧。
多么坚强的人啊──在这么想的同时,丽兹又觉得,雷真是令人心疼。
她一定也和比吕一样,是一路自我牺牲过来的吧?
既然如此──
「没问题的。我会把你的感情也一起确实告诉比吕。」
丽兹握著雷的手,笑道。
「虽然我们的感情强度不一样,但是我已经知道你的事了,所以,我和你不是完全无关的两人。既然你在我心中,那么,你就是我的一部分。」
「但、但是……这样的话……」
「没关系啦。我说可以就可以,你就乖乖听我的话吧。」
雷注视著丽兹一会儿,最后轻轻低头道谢。颤抖的话声很轻微,一下子就被风吹散了,但是话中满溢著温暖的感情。丽兹抱住她的肩膀,搂著她,眼角流下一道泪水。
两人无言地靠在一起半晌,雷突然紧张地看向空中。
丽兹也抬起头,发现天上浮现一扇巨大的门。
「那是……」
丽兹见过那扇门好几次。和素未谋面的男性在这里见面时,天上也都有那扇门。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丽兹不解地仰望著门,雷倒是一脸紧张地揪住她的肩膀。
「请听我说。我还有事非告诉你不可。」
雷的声音变得遥远。丽兹才刚这么想,世界就突然染上白色。
花草纷飞,天空开始崩塌,木制的门倏然下坠。
身体变得很重,感官也迟钝了起来。尽管雷就在眼前,但是几乎听不见她在喊叫什么。
「『精灵王』──要小心她──」
下一瞬,视野变成全白。
丽兹一弹起身──
「咦…………」
四周被白布包围,角落立著各式各样的武器。
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丽兹回过头,发现原本坐著的椅子倒在地上。
附近有木制的桌子,上面是堆积如山的各式文件。
感官渐渐恢复,她总算理解自己身在何处了。
头有点痛,丽兹按著太阳穴,走去拿水喝。
「我什么时候睡著的……」
虽然头痛的感觉很差,但是梦境并不差。因为总算和她说到话了。
可惜没能听清楚她最后说了什么。
尽管在意,但是既然醒了,就算在意也没用。
「只好等下次见面时再问了。」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现在没空多想这些,只能先把这疑问搁在一旁。
丽兹走出营帐,迎面而来的,是刺眼的朝阳。
天气晴朗,青空万里无云。
君临于空中的太阳,降下温暖的光芒,把天泽赐给生活在地面的人民。
「睡得舒服吗?」
丽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娇小的军师站在她面前。
幕僚们正忙碌地东奔西跑。
这里是葛兰兹的大本营──丽兹转头,看著刚才所处的简易营帐。初代皇帝的狮子纹章旗,以及自己的百合纹章旗,正高升在营帐入口旁,随风飘扬。
感受到责备般的视线,丽兹苦笑著回头。
「……我好像在开军事会议时睡著了?奥拉……对不起哦?」
「要帮你掩饰很辛苦。」
「真的很对不起啦。」
丽兹双手合十,老实地低头道歉。毕竟是在开会时睡著,奥拉会生气也是当然的。而且还是在讨论如何对付华纳三国的重要会议上睡著。
尽管如此,虽然这么说对奥拉很不好意思,不过丽兹的心情很好,而且不觉得惭愧。虽然生气的奥拉很可怕,但都是托了打瞌睡的福,才能见到她,心情也才能如此温暖又安宁。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五日。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距离桀特赛特要塞三塞尔(九公里)远的平原。
目前,由丽兹率领的九万葛兰兹大帝国军正布阵于平原上。与他们遥遥相对的,是华纳三国的十二万大军。与葛兰兹士兵不同,所有「长耳族」士兵全都穿著全白的铠甲,看起来相当壮观。
「那就是红色军团吗……」
丽兹眺望著安静地等待开战的华纳三国阵营,佩服地叹道。
红色军团──白色铠甲被敌人的鲜血染红,是以那种场面命名的。
那似乎是用来作为杀死多少异教徒的指标──原本纯白的铠甲染上愈多红色,愈能得到「妖精王」的庇佑。这种说法在华纳三国广为流传。但是由于「长耳族」在中央大陆西南部有强大的支配力,没什么机会发生战争,也因此,很少有机会染红铠甲。
所以,注重荣誉的「长耳族」,就连讨伐盗贼,都会特地撕裂敌人尸体,让自己沐浴在血水里。有一说,就是因为这种疯狂的行径,才会使他们得到红色军团的说法。
「士气很高,感觉很难缠。」
没有比由华纳教皇亲自领军的「长耳族」军团更麻烦的敌人。
华纳教皇是被「妖精王」认可的唯一存在。教皇亲自带兵出征,是对方士气高昂的主要原因之一。对「长耳族」士兵而言,为了把胜利献给教皇,就算舍身攻击敌人也在所不惜吧。战争时,即使形势不利,但是只要士气够高,还是有可能扭转战局。
「比熟练度和士气的话,我们也不会输。如此一来,能分出胜败的关键果然是人数了?」
丽兹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娇小总参谋长问道。
原本以铅色的眼瞳看著敌军的奥拉,把目光转向丽兹身上。
「在兵法中,最重要的,就是能比对方多召集到多少士兵。」
「是吗……既然如此,就只能靠气势来让自己不输了呢。」
丽兹祭出精神论。奥拉傻眼地道:
「光靠气势赢不了。必须综合各种因素,才能得到胜利女神的微笑。」
「没有那种事。如果没有斗志,就先输一半了。而且只有努力的人,才能得到胜利女神的微笑哦。」
「…………你这么说也算有道理……那么,保持士气的事,就交给你吧。」
奥拉把目光放在即将成为战场的平原上,凝视著远方似地道:
「我不像你有领袖魅力,也没有被『精灵剑五帝』选上的才能。不懂得说好听话,所以常常惹人生气。我的缺点比其他人多很多。」
「奥拉……?」
丽兹惊讶地看著她。第一次听到奥拉吐露这方面的心声。
可是,奥拉说的话并不正确。
没有魅力,这种说法大错特错。
奥拉还在「皇黑骑士团」时,团员都把她当成圣女般崇拜。虽然不会说好听话,但那也是奥拉可爱的原因之一。不少贵族和大帝都的人民都是这么认为的。
丽兹想出言反驳,但是奥拉用手指抵著嘴摇头。
什么都别说。似乎是这个意思。
正当丽兹不知该如何回应时,奥拉拿出了一本书。
她总是片刻不离地带在身边,就连睡觉也要放在枕头旁边的书。
《黑之书》──记载著「军神(玛尔斯)」历史,奥拉生平最爱的书。
「虽然我一无所有。但是现在,我有这个,所以不要紧了。」
奥拉骄傲地笑道。对于总是面无表情的她而言,是非常罕见的模样。没有魅力之类的,果然不是事实。丽兹心想。
露出笑容的她,具有他人没有的魅力。就算是不在这里的比吕,也一定会同意这件事。
「『少女军神(阿芙罗黛蒂)』──只要我还背负著这个名字,就不能输。」
引用自崇拜的「军神」的名号。对奥拉而言,她应该觉得很骄傲吧。
真是太贼了。丽兹心想。
见她笑著做出如此专一又深情的告白,还能反驳什么呢?
但也正是因此,所以才想要保护。想保护她的笑容,她的感情。必须使出全力保护才行。
「是啊。如果是你,甚至能超越『军神』吧。」
「没那种事。绝对没有那种事。」
本以为这么说能让她开心,没想到被奥拉用力否定。
「只要详读《黑之书》就能明白『军神』有多厉害。像我这种人,还──」
奥拉突然住了口,紧抱著《黑之书》,扬起视线看著丽兹。
「不,我要撤回前言。我一定要超越『军神』。」
她果然也和自己一样──丽兹心想。
既然被对方如此热切地期待,就必须好好回应才行。
「那就好好加油吧。」
「嗯。」
奥拉用力点头。这时传令兵走了过来。
「奥拉总参谋长,全军已配置完毕。」
一听到这句话,奥拉立刻转变为平时的表情,以锐利的视线环顾四周。
「知道了。叫大家等我发号施令。」
「是。属下告辞了。」
丽兹也收心回神,再次看向华纳三国的阵营。
「对方用的是流行阵?」
奥拉点头。
「没错,流水般的攻击,不让对方有喘息的时间。是兵力远胜过对方时使用的阵式。」
流行阵是黑八阵之一。
第一阵、第二阵、第三阵,此外还有其他部队斜斜排列在后方。看起来就像无数张纸重叠在一起,是这种阵法的特色。
「而且还是容易变化成龙翼阵的阵式。必须注意他们使用包围歼灭的战术。」
龙翼阵是包围、歼灭用的阵式。特色是中央军在后,左右翼突出。虽然奥拉说得很简单,可是想在战斗时如此转换阵式,是极为困难的事。假如做得到,肯定能成为名留青史的将领。
「不论他们选择什么阵法,目的都是为了把我们打到体无完肤。」
「我们这边用弦月阵好吗?」
这也是黑八阵之一。
把主力部队放在中央向前突出,左右两翼退在后方,引诱对方攻击的阵式。
主力部队的最前锋是战斗最激烈的场所。在此处指挥作战的人,是丽兹。
虽然这样会让主帅的性命曝晒在危险之下,但是也有好几项优点。
丽兹在最前锋,能够振奋士气。而且最重要的是,拥有「精灵剑五帝」之一「炎帝」的丽兹出现在前线,可以动摇对方军心。
「我们的人数少,所以不能顺对方心意。必须出奇制胜才行,假如对方主动攻过来就正中我们下怀。有一试的价值。」
左翼有斯卡塔赫,右翼由艾思指挥。罗莎则在后方。除此之外奥拉似乎还做了许多丽兹不知道的尝试,所以应该能创造出扭转人数的奇迹吧。
「………………得早点前往大帝都才行呢。」
丽兹把目光从安静的战场移开,看向大帝都的所在方位。
察觉丽兹的心情,奥拉按著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气。
「丽兹。」
「什么事?」
「放心。一切全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你带到比吕身边。」
就奥拉而言,这是很难得的事──在战斗开始前就做出胜利宣言。
而且话说回来,这里离大帝都太远了。
不是三、四天可以走完的距离。
带著大部队行军的话,则需要花上更多时间。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奥拉仍然充满自地如此说道。既然如此,就只能相信这位娇小的军师了。
已经没有必要胡思乱想,现在该做的,就是完成义务。丽兹紧盯著敌军阵营,眼中发出认真的光彩。
「让我们拿下胜利吧。」
*****
「动起来了呢。」
华纳教皇──史特莱雅看著葛兰兹军说道。
听得到葛兰兹军的号角声。其他国家都说那是「王者」之声,实际听过之后,确实有这种感觉。
「华纳教皇,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那就开始吧。」
「是!」
幕僚做出指示,号角声响起。与葛兰兹不同,是优美的音色。
葛兰兹军是一面敲击战鼓,一面前进;相对的,华纳三国则是沉默地进军。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戴著头盔的缘故吧,看在其他国家的人眼里,有股诡异的感觉。但是那感觉并不算错,因为,只要一开战,华纳三国的士兵就会拚命沐浴在敌人的血中,是非常麻烦的敌人。
「对方使的是弦月阵,虽然兵力不及我方,态度却很强硬呢。」
一名幕僚说道。史特莱雅把手放在下巴,耸了耸肩。
「也许是担心士气因敌众我寡而低落,所以把主帅立于最前线,以鼓舞士气吧?」
「因为对方是拥有『炎帝』的『红发皇女』,所以才能使用这种阵式吗?」
「应该没有那么单纯……毕竟他们的总参谋长是『少女军神』。」
假如打算以「炎帝」的破坏力来突破我方的中央部队,就想得太浅了。华纳三国这边早以为此准备好各种对策。但是对于人数不及我方的葛兰兹来说,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从中央突破,把我军分成左右两半,切断连结后各个击破。既然对方有「少女军神」,就不能大意。
「『少女军神』吗?竟然以『黑鸦』为名号,真不愧是葛兰兹人会有的想法。」
对华纳三国而言,「军神」是把恐惧带给人类,把灭亡带给世界的恶神,听到以那种不吉的存在为称号的「少女军神」之名,当然会感到厌恶。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粉碎那不吉的象徵吧。第一军,从左翼开始,照顺序突击。」
「是。请『妖精王』对葛兰兹做出制裁。」
流行阵有如洪水泛滥的河流。不论多坚固的堤防,碰上暴洪,都会出现裂缝。就算以为可以撑住,但是汹涌的波涛接连冲击而来,再加上水位上升,堤防将会因此变得脆弱,最后溃决。这样的流行阵,最重要的是一开始的攻势够不够强。为了狠狠咬住敌人的右翼,所以把左翼交给突进能力强大的自由民族──贝洛娜指挥。
只要堤防出现裂缝,我方就胜券在握了。接著不停地对全体制造冲击,时间一久,敌军自然会溃败。
「丽兹大人──葛兰兹灭亡的时刻,到来了哦。」
史特莱雅看向大帝都的方位。
「不论我是否得到胜利,葛兰兹的寿命都到尽头了。」
既然如此,让给我也无所谓对吧。
放弃无谓的抵抗,乖乖把脖子伸出来,也没关系吧。
「根绝葛兰兹,让受诅咒的血得到安宁。」
史特莱雅朝著葛兰兹军中央,丽兹所在的场所伸手说道,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深。
*****
「敌军左翼开始突击!」
听了幕僚的报告,奥拉在马上环视周围。
敌军卷起大量尘土,朝著葛兰兹军左翼突击而来。
剧烈的冲突声藉著空气,猛烈敲击奥拉的鼓膜。
由咆哮与怒吼交错而成的喊叫声压迫著内脏。这种感觉,不论经历过多少次都无法习惯。激昂与恐惧混合而成的感情,只能在战场上品尝得到。
「总参谋长!敌军从左翼开始,依序朝我们攻过来了!」
「…………瞭解。」
虽然经历过不计其数的战斗,但这是奥拉第一次碰上使用流行阵的对手。
自己编出来的战术,真的管用吗?葛兰兹军的胜败就全看它了。
到目前为止,自己的判读是正确的。
对方确实打算以兵力差距来碾压我方。所以她才会把照理来说会首当其冲的右翼交给艾思大将军带领。
「右翼的情况呢?」
「艾思大将军似乎挡下敌军的突击了!」
「既然如此,接著就是中央──传令给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没必要把敌军反推回去,只要维持战线就行了。」
「是!」
奥拉看了一眼最前线的丽兹所在的方位,但是从后方看不到她。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丽兹肯定能捱住攻势。奥拉有信心。
怒涛冲撞右翼时造成的振动,也传到了奥拉的所在之处。华纳三国的部队也咬住了我军中央部队。左翼似乎也开始战斗了,刀剑铮鏦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应该有数不清的士兵在战场中殒命了吧。数百条的生命因自己想出来的战术,因一道命令,在一瞬间消失。对于这些人,奥拉能做的,就是获胜。为了不让他们死得没有价值。
「华纳三国的第二阵开始行动了!」
「…………知道了,叫各部队撑住。」
幕僚猛然一鞠躬,快步跑开。在战场叫士兵撑住,等于叫士兵去死。没有援兵,没有鼓励,挺在死线,直到最后一刻。就是如此无情的指令。
流行阵的可怕,才正要开始。
就算撑过第一波冲击,第二、第三波的冲击还是会接连到来。即使以为咬牙撑下来了,最后一波暴洪冲来,还是会被全数吞没。堤防溃决,一切全被冲走。而且还会一路淹到大帝都。
所以,必须撑住才行。
奥拉紧盯著前线,敌军的第二阵已经撞上中央部队。
堤防的所有部分都出现龟裂,就连奥拉的所在之处都浸水了。
「敌人的第三阵呢?」
「目前正在朝这边冲来。」
「那么,在迎战的同时,通知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让中央部队后退。」
「这样真的好吗?华纳三国的攻势那么猛烈,中央部队后退的话,前线很有可能会崩溃。」
「非做不可。这样才能获胜。」
幕僚不安地发问,但是奥拉却不容分说,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被奥拉的气势震慑,幕僚虽然想说话,但还是咬紧嘴唇,做出觉悟般地一拳击向地面。
「遵命……!」
奥拉深呼吸。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连她都不知道。
但是,这么一来事情就很简单,假使中央部队溃散则为我方败北,若是没被击破便是我方胜利。
她从腰间抽出精灵武器,因为在前方见到敌人的身影。堤防上的无数龟裂,在华纳三国第三阵的冲击之下,出现破洞,敌方士兵一举攻入,直闯奥拉所在的大本营。
丽兹不可能被敌人突破。所以敌人是钻过丽兹身旁缝隙来到这里的。战争不是一个人能左右胜败的事。就算丽兹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但是大本营被歼灭的话,即使她没事,也还是战败。
所以,非保护好不可。保护好这里,保护好她的归处。
「总参谋长!请你快──!?」
卫兵的血喷在奥拉脸上。
视野被染成红色。杀死卫兵的「长耳族(阿尔芙)」的利器,已经逼到自己面前了。
「──啊!」
奥拉发出不成声音的叫声,在发抖的腿上使力,开始向前跑。
她以细瘦的手臂挥剑,就算被反弹回来,也咬紧牙关,以全身的力量承受冲击。
好几次,好几次,重覆著攻击与反击的动作。虽砍不中对方,也还是把双手挥动到极限。
看著如同小孩子耍剑般的奥拉,也许是觉得对付起来游刃有余吧,敌人开始只移动脚步闪躲,不再提剑挡下攻击。尽管奥拉很不甘心,但这就是自己战斗技能的极限。实力这么差的自己出现在战场上,是自己不对。所以,必须以智慧杀死眼前这名无礼之徒才行。奥拉下定决心。
奥拉装成摔倒,抓起沙子撒向对方眼睛。趁对方因此分心时划伤其手背。虽然不是致命伤,但是被远远弱于自己的人弄伤,严重伤害「长耳族」的高傲自尊心。
狂怒之下,对方的攻击杂乱了起来。就在敌人的剑尖戳入地面时,奥拉使出全力做出突刺。在脚尖使力,前进,前进,无所畏惧地前进,把锐利的锋刃刺入敌人胸口。鲜血狂喷,淋了奥拉一脸。
见敌人缓缓倒地,奥拉擦了擦染血的剑。
接著,高举手臂大叫:
「撑住吧!『军神(玛尔斯)』的子民啊!」
从收到父亲送她的《黑之书》的那一刻起,对奥拉而言,英雄就只有一人。
总有一天,要像他那样站在战场上,以剑引导众人走向胜利。还是孩子的奥拉,如此立誓。
但是自己没办法变得像他那么强,再怎么锻炼,都无法得手强大到能引领群众的力量。所以,奥拉找了不少理由说服自己放弃没有天份的剑术。个子太矮,力气太小,就算会一点剑术也没用。追求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根本没有意义。她以这些想法,简单地放弃了剑术。
可是──
「战斗!为了保护家人!」
不再放弃──这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啊──一定是从遇见他时开始的。
虽然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有坚定的信念。
下定决心要做到的事,绝对不会退缩。如今,也正为了做到什么而东奔西走。
即使饱经辛酸也非做到不可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因为和自己崇拜的「军神」太像了,所以不由得对他涌起好奇心。
「把胜利献给我们的『军神』!」
奥拉一直注视著他的背影。
循著他选择的,自我牺牲的荆棘之路,追著他的背影奔跑。
接著,明白了一件事。
──对方不肯回头看自己一眼,是如此难受的事。
「把胜利献给我们的『红发皇姬』!」
所以,奥拉才会下定决心,非追过他不可。
不论要走的路有多艰险,也绝不放弃。
为了超越他。
奥拉再也不想逃避了。一定要以自己的军事谋略超越他。
然后回过头,把话告诉他。
把自己专一的感情──
「献上胜利!以我们的名字轰动『英雄宫殿(瓦尔哈拉)』!」
周围因奥拉的吶喊而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谁都想不到,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奥拉,居然会如此用力地大声吶喊。
士气瞬间爆发。
葛兰兹士兵咆哮起来,把华纳三国的士兵推了回去。
「把胜利献给我们的『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
葛兰兹士兵口中如此喊叫著,奋勇杀敌。
奥拉急促地喘著气,面带骄傲之色地看著这些士兵。这时幕僚跑了过来。
「总参谋长,我们快被推到底了,再这样下去会被突破。」
「……通知在后方待机的罗莎宰相增援左右翼。另外,通知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叫她不必再忍了,尽情地击溃敌人吧。」
「是!」
幕僚有精神地答应著,快步离去。奥拉深深呼出一口气。
总算撑过了对方的攻势。心无旁骛地注视著胜利,终于撑过来了。
「没必要再忍耐了。狮子就是要野放在外,才能成为王者。」
收到奥拉的命令,各地的部队动了起来。两翼得到援兵,声势大振,开始把深入中央的敌人包围起来。这就是名为龙翼阵的包围、歼灭用阵式。
不过,现在还不是发挥效果的时候。
必须让深入中央的那些敌军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才行。要让他们心生动摇,并且把恐惧和不安扩散到整个部队才行。
「要彻底地……践踏葛兰兹领土的人,绝对不能轻饶。」
奥拉正想做出下个指示,突然发现左翼的情况有异。
动作变慢了。这样一来包围网会出现漏洞。
「…………传令。」
奥拉使出下一步棋。
*****
「你还真的很喜欢找我麻烦。」
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女性,艾思咂舌道。
对方是全身染满敌人的鲜血,散发异样氛围的女性,十二魔主之一的贝洛娜。
「我还在想『少女军神』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没想到居然是如此令人愉快的战术。真是不负『军神』之名呢。」
贝洛娜愉快地说著,就在这时,大批的骑兵从艾思身边奔驰而过。
那是身穿黑色铠甲的精锐部队──葛兰兹第二皇军「皇黑骑士团」。对手是自由民族,就操纵马匹的技术而言,是全中央大陆第一的游牧民族。
双方部队交错而过,许多士兵摔落在地上,被马蹄踩破头。接著,双方部队又分别调头,再次吶喊著冲撞在一起。
「精彩。与自由民族交手,能战得平分秋色的,也只有葛兰兹军了吧。」
贝洛娜听著士兵们的惨叫声,愉快地抖动肩膀笑道。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把那天中断的决斗做个了结吗?」
「我才不像你,喜欢拿厮杀来找乐子……但是如果你想妨碍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艾思抽出挂在腰间的剑,是龙凰剑五刻之一的「啼蛇」。
「请把我引导到黑暗里吧。」
贝洛娜说著,压低重心。艾思警戒著她的动作,但是贝洛娜却一动也不动。既然如此─就先发制人吧。艾思全力挥剑,「啼蛇」发出吱嘎之声,开始伸长,如鞭子般扭动起来。但是,锋刃一逼到贝洛娜正前方,就发出火花,向上弹开。
「……果然被弹开了吗?」
上次战斗时也是如此,完全无法击中贝洛娜。因为,所有的攻击全被弹开了。既然如此,就该延续上次的战斗方式,并且为了找出对方弱点,发出更多攻击。
艾思把「啼蛇」插在地面上,把手放在剑柄,瞪著贝洛娜。
无数的锋刃从贝洛娜脚边突出,但是,全被弹开了。
「真不错,每一剑都充满杀气呢。」
贝洛娜诡异地笑道。艾思冷冷地看著她──不,是看著她周围剧烈喷发的火花。锋刃狂舞著,从四面八方攻向贝洛娜,但是仍然无法伤及她。艾思瞥了旁边的自由民族一眼,他们正与「皇黑骑士团」缠斗在一起。数道锋刃从自由民族的脚边窜出,连人带马地贯穿他们身体,一看就知道是「啼蛇」做的好事。发现艾思分心,贝洛娜不高兴地撇嘴。
「和我战斗很无聊吗?」
「只陪著你战斗,其他人不就无聊了?」
艾思哼笑著,斩杀了从贝洛娜身旁经过的敌方骑兵。
马匹喷出大量鲜血,朝著贝洛娜的方向摔倒。也许是察觉那气息吧,贝洛娜以滑步避开马匹,并因此出现破绽。艾思没漏看这机会,全力攻击。
「唔!?」
虽然攻击还是像刚才一样被弹开,不过总算在贝洛娜身上制造出伤口了。
「………………被发现了吗?」
贝洛娜以拇指擦去脸颊上伤口的血液舔著,开心地问道。
「我就觉得奇怪,上次也是这样,你一直没有离开原地。所以这部分应该有什么秘密才是,猜对了吗?」
艾思一说完,立刻开始砍杀贝洛娜周围的敌兵。血水与肉块如雨般地落在地上。只要一见到贝洛娜闪躲那些东西,艾思立刻发动攻击。虽然大部分的攻击还是被弹开,但仍有少许锋刃钻过防御,在贝洛娜身上留下无数创伤。尽管如此,贝洛娜脸上仍然笑意不绝。愉悦的声音从嘴巴流泄出来。
「呵、呵呵,正确答案。」
贝洛娜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剑柄。
「应该没必要再隐瞒了吧,这孩子是魔皇剑五杀之一的『不动(库诺塔那)』。魔皇剑五杀全都很难掌控,这孩子也不例外。」
艾思脑中浮现某把武器。说到能使对手的攻击失去力量的「世界五大宝剑」,就是法净剑五灭之一的「曼荼罗(曼达拉)」了。「不动」可能也有类似的天惠吧。
「不过,我们比较占优势呢……」
只要拉开距离,「不动」就没有威胁性了。艾思决定一口气分出胜负。
「你有过被看不见的剑砍杀的经验吗?」
艾思用力把插在地面的「啼蛇」的剑柄向下按。剑身渐渐没入土中,最后连剑柄都消失了。
「『啼蛇』的天惠是『女郎蜘蛛』,这家伙可是很缠人的,留神。」
周围的空气出现变化。感受到异变的贝洛娜,向后跳开。
一落地,她立刻把右手放在剑柄上。
无数的火花飞溅。锋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贝洛娜脸上不再有笑容。
「──!?」
交战了不知多少回合后,也许是防御不住了吧,贝洛娜的左臂倏然飞起。
在空中旋转著,洒出血水,飞向远方。
「结束了。」
艾思张开双手宣告道。就算周围充满刺耳的声音,也被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掩盖。暴风袭向贝洛娜,把周围的敌兵也一起卷入。
「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身上的创伤不停增加,贝洛娜仍然狂笑不止。
面对压倒性的攻击,也只能嘲笑自己的抵抗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在这段期间,艾思也发现了她的弱点──因盲眼而产生的破绽。之所以能挡下攻击,应该是托了天惠之福吧,不过同时,贝洛娜也以惊人的速度挥剑弹开攻击。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叫做居合的剑法。
「可以带开对方攻击的剑法吗……」
但,那正是贝洛娜的破绽。当她以感觉弹开攻击时,天惠的效果会消失。
也就是说,「不动」的天惠是有空隙的。
只要针对破绽攻击,贝洛娜就必须专心进行防御。正因为贝洛娜擅长读取气息,所以才能集中精神,专心应付对方的攻击。
「看来已经到极限了呢。」
就算明白攻击逼近,但是身体来不及反应,贝洛娜身上的伤愈来愈多。这是能以数不清的锋刃进行攻击的艾思,才有办法发现并进攻的破绽。尽管如此,贝洛娜脸上并没有焦虑之色。纵然弱点被发现,她仍然笑个不停。
「呵呵呵……确实如你所说。」
贝洛娜说完一跃,瞬间窜到艾思面前。
火花在艾思鼻间之处飞溅,颈部流下一道血痕。虽然贝洛娜的侧腹部也因此出现极深的创伤,但是她并不退开,而是在零距离的情况下激烈地挥剑。没错,尽管令人惊讶,但是贝洛娜使出了舍身攻击的战法。
然而,艾思只是冷冷地看著那样的她。
「投降吧。」
胜负已定。贝洛娜失去左臂,肩部血流不止。也许是因此吧,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身体也像灌了铅般沉重,速度慢到肉眼能辨视的程度。尽管如此,对胜利的执著,仍然驱使著贝洛娜。
「前往黑暗!『黑辰王』!把黑暗带给我!『黑辰王』!给我黑暗!」
贝洛娜高喊奇妙的话语,放弃了自己的居合绝招,直接抽剑攻向艾思。
但是,那攻击也只是徒劳。
艾思让「啼蛇」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猛然弹开了贝洛娜的「不动」。承受不住冲击,贝洛娜右手高高扬起,「不动」从她的手中飞了出去。
接著,贝洛娜口中喷出鲜血──艾思的「啼蛇」贯穿了她的胸膛。
「啊啊…………我总算能,前往黑暗了……『空之王』……我的『军神(玛尔斯)』……」
贝洛娜将手朝空中伸去,开心地,幸福地笑著,跪倒在地上。直到最后一刻,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她都面带笑容地把手伸向空中。
这种时候,照理来说应该砍下敌将首级,以提升我方士气才对。但就算是敌人,贝洛娜依然是艾思全力应战、打倒的对手,艾思不忍心破坏她的遗体,而且还脱下外套,盖在贝洛娜身上。
没想到,这行为却成了致命的破绽。
「什──!?」
大腿传来一阵剧痛,接著,肩膀受到冲击,视野转为黑暗。
「虽然贝洛娜当年被『军神』俘虏,但是她不像其他的十二魔主那样,被『军神』挖掉『眼睛』,拿走『魔石』。」
上方传来平淡的说话声。艾思勉强维持著差点涣散的意识,抬起头,见到脸上有大片烧伤的史特莱雅。
狂喜的表情看起来宛如厉鬼,艾思浑身寒毛直竖,想抓起武器。但是史特莱雅的动作比她更快。比史特莱雅身高更长的大剑,夹著风,逼到艾思眼前。
「自觉受到侮辱的她因此自废『眼睛』,对『军神』产生执著。不过不知道是在哪里走歪了,最后变成那种扭曲的感情。」
尽管艾思勉力挡下攻击,但是奇妙的冲击仍然使她手臂发麻,爱剑「啼蛇」因此滑落地面。
「呃──可恶!」
腰部被剜出了个大洞,艾思痛得弯下腰,结果被对方踹中肩膀,摔倒在地上。
「就让我讨回当时的人情吧?计画因此稍微脱轨,我也是很有意见的呢。」
史特莱雅挥剑准备砍下艾思的头颅。动弹不得的艾思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巨剑破风劈下。
但是──
「不准对我妹妹出手。」
一道含著怒意的声音响起,激烈的铮鏦之声响遍整个世界。
红色的剑身挡下了巨剑。如火焰燃烧般舞动的红发,映在艾思眼中。
*****
「………………这不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吗?您精神挺好的呢。」
史特莱雅虚情假意地问候。挡下魔皇剑五杀「创魔(悖班史雷夫)」的红发女性丽兹,以带著愠色的眼神怒瞪著她。艾思急促地喘著气,按著出血的腰部,坐倒在地上。
「你叫她妹妹……这种称呼还真奇妙呢。」
史特莱雅知道丽兹为什么那么说,因为她亲眼目睹丽兹捡到赛伯拉斯的场面。对寂寞的少女来说,一起生活、长大的白狼就和家人一样。所以丽兹才会对想夺走自己家人的史特莱雅如此生气。如此一来,就没办法杀死艾思了。
没想到理应在中央最前线的丽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奥拉大人真的很能洞烛机先呢。」
尽管想以压倒性的兵力碾压葛兰兹军,但是反而中了对方的包围歼灭战术,令人意外。但是,待在大本营的史特莱雅发现葛兰兹军的右翼──艾思因为对上了贝洛娜,所以包围速度慢了下来,于是亲自出马,想击破葛兰兹的包围歼灭网。
「没想到她居然会把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直接送来这里,真是大胆的策略。」
右翼确实重要,但是丽兹不在的现在,葛兰兹中央部队应该陷入苦战了吧。
奥拉确实是用兵如神。史特莱雅心想。
「在有『世界五大宝剑』的这个世界,什么力量都没有的少女,居然能不因此失意受挫,以自己的头脑与世界对决。真是令人佩服。」
「奥拉是天才哦。是葛兰兹引以为傲的『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就算是拥有『世界五大宝剑』的人,也绝对不能小看她。」
丽兹把「创魔」推了回去,瞥了一眼史特莱雅离开剑柄的手,再次看向她。
「……『创魔』……你果然和『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暗中勾结啊。」
「是吗?以前,我们的利害关系确实一致,但是现在没有在联络了。不论对我,或是对那边来说,对方都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史特莱雅挥动大剑,没想到被轻易弹开,使她瞪大眼睛。
当年,丽兹曾在里菲泰因公国内乱时,与拥有这把「创魔」的「魔族」迦达战斗。当时的丽兹陷入苦战,多亏了比吕搭救,才没有落败。
史特莱雅一直「看」著丽兹的成长──以这双「眼睛」「看」著。
「你真的成长了很多呢。」
不只力气变大,精神上也坚强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受过许多挫折之故吧,如今的丽兹,不会被一点小事击垮。史特莱雅使用「创魔」的天惠「冲击」,观察著丽兹并战斗。不过对方似乎仍然游刃有余。
既然如此──史特莱雅右手拿著「创魔」,左手唤出法净剑五灭之一的「幻霞净(苏达梨舍那)」。
清脆的金属声响彻世界,许多与史特莱雅一模一样的人影出现在地面。这些是以「幻霞净」的天惠「复制」创造出来的分身。每个分身手上都握著「创魔」。
「面对握有两把『世界五大宝剑』的敌人──而且一次二十人。你裸得了吗?」
史特莱雅眯起眼睛,愉快地问道。丽兹啧了一声,把拳头重重槌在地上。
「很好!不管有几百人,全都放马过来!」
以拳头为中心,地面出现龟裂,大地开始摇晃。
众多史特莱雅勉强稳住身形,但是周围华纳三国的士兵则因剧烈的摇晃与龟裂的地面而东倒西歪。面对普通人类做不到的天地异变,史特莱雅的脸颊痉挛不已。
虽然说能做到这种事,是因为精灵剑五帝「炎帝」的天惠「怪力」,不过应该也要有个限度吧?就连史特莱雅也不由得笑了。就是如此难以置信的场面。
不过──
「这种程度的事,我才不会害怕。」
众多史特莱雅一齐攻向丽兹。
丽兹一面保护著身后的艾思,一面迎击从四面八方逼来的锋刃。
利刃剧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拳头打在脸上,呻吟声响起。脚踢在胸口,肋骨开始哀嚎。想要闪开锋刃,却被划破空气的剑尖刺穿颈部。一击一杀──面对丽兹怒涛排壑般的攻击,众多史特莱雅接连倒在地上。
「烧尽一切吧。」
丽兹一掌拍向地面,红剑的刃纹开始晃动,火舌从地面的龟裂窜出。只吞没敌方士兵,完全不伤害我军的烈焰灼烧天空,支配大地。史特莱雅安静地看著自己的分身在烈焰中痛苦死去,笑了起来。
「上次我就注意到了。虽然当时我惊于这招的威力,来不及多想,不过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这招相当耗损体力对吧?」
史特莱雅看著汗水淋漓的丽兹问道,脸上笑容愈来愈深。
她看过好几次丽兹使用烈焰网的场面,但是使用的频率并不高,一天顶多只能使用两次,然而那样一来,体力会消耗到几乎昏倒的程度。所以就算葛兰兹军处于劣势,身在前线的她还是非常自制地没有使用烈焰网,以防万一。
但也有可能是认为没必要使用吧。不论如何,看著丽兹现在的模样,史特莱雅明白自己没猜错。
「不会消失的火焰确实麻烦,但是衰弱的火焰不足为惧。」
史特莱雅继续制造分身──彷佛要让全世界知道自己的存在似地,将力量逼到极限,制造大量分身。总数三十人,一齐朝著丽兹攻去。
史特莱雅在安全的场所看著双方战斗。她也一样满身大汗,脸上出现疲劳之色。
「今日此时此刻,葛兰兹的太阳将会成为落日。」
丽兹雷霆万钧地挥动「炎帝」,砍下分身的首级。但是分身并不怕死,只见她们化为死士,朝丽兹一拥而上,抓住丽兹的大腿,扯著丽兹的手臂,扣住丽兹的脖子,接著被丽兹踩死,殴毙,打破头颅。
尽管如此,分身的攻击仍然没有停止。虽然丽兹不断带开「创魔」的冲击,体力仍然渐渐衰竭,身上出现无数的创伤──
不对──是毫发无伤。
史特莱雅错愕地看著周围。
「………………难道?」
「精灵剑五帝」中,有一把能力特别奇妙的宝剑。
能使持有者富有生气,永保青春,就连不治之症也能痊愈的特殊能力。即使成为一国之君,也无法得到的力量,那把宝剑有。
例如,在「人族」的平均寿命约四十岁的时代,有一个男人活到超过八十岁。
那个男人,就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初代皇帝亚堤邬司。
直到让位给第二代皇帝之前,他一直亲理政事,以极长的时间为国家奠定稳固的基础。所以即使第三代皇帝时因实施排斥其他种族的政策而导致皇弟举兵叛变,葛兰兹大帝国也没有因此动摇。
而现代,那把「精灵剑五帝」中的「风帝」,持有者是丽兹的父亲,皇帝葛莱亥特。他也一直保持著年轻时的样貌,不知多少次亲上战场,并以胜利作收。据说,这都是因为「风帝」的能力之故。
而那「风帝」,如今正在丽兹手上。史特莱雅总算想起来了。
「都忘了这件事……你有这种『能力』……」
尽管如此,耗损的体力应该无法恢复。就算不能使丽兹受创,也没必要不安,别动摇使胜利的机会溜走。要相信自己,彻底打垮眼前的敌人。
就在这时──风吹了起来。
一阵轻风吹过战场。
带走尸臭,带来清凉的空气,使人忍不住停下手,中止战斗。舒爽的风洗涤污秽的心──
──漫天火焰覆盖了世界。
起初,史特莱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感受到强烈的「风」后,理解了一切。
丽兹身边的分身们全数被火海吞没,彷佛为了保护丽兹不受危险威胁似地,火焰在她身边筑起烈焰网,烧尽所有敌人。
有种从天堂被推入地狱的感觉,史特莱雅不禁笑了。面对这种一了百了的烧法,除了笑之外,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事了。
史特莱雅已经计尽力穷,再也没有足以对抗丽兹的方法。
为了颠覆葛兰兹,史特莱雅舍弃了许多东西。利用家人,也不惜杀人,让自己满手血腥。篡夺了好几个国家,费尽心机,想让世界照著自己的想法运作。原以为终于成功了,但是现实却无情地告诉她,这一切只是她的妄想。
而且妨碍了自己的,还是第一个舍弃的东西──实在讽刺。
「……葛莱亥特陛下,你就这么深爱这个女儿吗?」
直到最后的最后,绊住史特莱雅的,仍然是她的家人。
世界上也有如此笨拙的爱法呢。看著带领火焰之狮的丽兹,史特莱雅心想。
「如果我也和你一样,被人深爱的话,会有不同的人生吗?」
风保护著火焰,火焰加强了风势。
那是火之※灵薄狱。(编注:典出拉丁语单词limbus,意为「地狱的边缘」。)
那是炎之地狱。
那是焰之炼狱。
那鲜红,将会烧尽世界,使大地生出新的生命。
被风煽动,火焰之狮狂暴地跃动著,张开巨大的嘴,准备吞噬世界。
凶暴的武神于今日诞生,众神会恐惧不已吧。
美丽的女神于今日诞生,众神会心荡神驰吧。
「千朵万朵──烈焰如花……」
史特莱雅说著,朝丽兹的方向伸出手,下一瞬,被火海吞没。
史特莱雅不闪不躲,甚至不做挣扎。因为她知道,挣扎也只是徒劳。
「呵呵,因果报应……这种下场,也不差呢。」
她想要自由。
想走在不受任何人妨碍的,自由的人生道路上。
不是被拋弃的第一皇女。不是受人谄媚的媛巫女。不是被崇拜的教皇。
不是任何人。
想当个普通人。想当个平凡人。想以「无名氏」的身分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只是想要选择的权力而已。还有,想随心所欲地活著。
所以,她以名为复仇的盖子覆盖在心头,以封住心中的空洞。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把复仇当成目的,变成了只想满足私欲的人。她也曾对变成那样的自己感到失望,好几次打算离开如此无趣的世界。
可是,她遇见了处境相同的少女。
在不受任何人期盼的情况之下出生的红发皇女,史特莱雅一直注意著她,把她当成自己的镜子。
丽兹选择的路,自己选择的终点。为了确认谁的选择才是对的。
「啊啊……太阳升起了吗……」
在鲜红的世界中冉冉上升的太阳──史特莱雅伸出手,满足地微笑著。
就算一切被烧尽,火势仍然没有减弱。业火狂傲地支配著地表。
红发皇女丽兹以严肃的表情注视著那可称为凄惨的光景。
最后,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的丽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转身跑到身受重伤的艾思身边。
「你的伤势如何?」
「我没事。不说这个,你还是快回中央……」
艾思话还没说完,葛兰兹的大本营传来号角声。
那是宣告包围歼灭战术完成的信号。接下来将是葛兰兹的杀戮时间。虽然对华纳三国而言,那是死刑的宣告声,但是他们还没发现自己受到包围。所以要慢慢地削减他们的人数,让其察觉,已经无路可逃,只剩死路。
「就算逃得出这里……应该也会在德拉路大公国被杀吧。」
对于大模大样地进出德拉路大公国的华纳三国士兵,德拉路大公国应该不会多么温柔地欢迎他们再次入境吧。如果是残兵败将更不用说,为了怕他们在境内烧杀掳掠,只要他们一走进德拉路领地,八成会立刻没命吧。不过这也是他们自作自受,丽兹并不想同情。最重要的是,现在没有时间理会那些人。
「既然如此,我们快点前往大帝都!比吕在那里对吧?要快点去帮他!」
丽兹用力点头回应艾思。
「当然。我们的娇小军师大人,似乎已经想好方法了。」
尽管丽兹不让不安之色出现在脸上,但心中还是有一丝疑虑。
这里离大帝都实在太远,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赶上呢?
*****
放眼望去,是由尸体形成的原野。
令人不禁怀疑,死者是不是比活人更多。
夕阳倾泄在大地上,使平原染上了比平时更深的殷红。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七日。
葛兰兹大帝国中央,距离卡普特要塞两赛尔(六公里)的场所。
「怪物」与「人族」的士兵正混乱地缠斗在一起。数量占了上风的「怪物」毫不犹豫地冲撞以盾牌作为防壁的联合军。就算以长枪刺穿「怪物」身体,也无法阻止它们前进。巨大的手只要抓住枪身一挥,士兵就会飞到一旁。联合军还来不及填补缺口,「怪物」们已经大举涌入防线之内,切断联合军的连结了。这样的光景随处可见,哪一边占了上风,不言自明。一名男子正安静地看著陷入劣势的「人族」。
人们称他为「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是「五大天王」之一,这个世界的神明。
同时,也是「魔族」之王,是「怪物」之父,是夷狄种族之「神」。
「无貌王」目前所处的「怪物」大本营,几乎是以「人族」为素材建造的。
包围在大本营外围的木桩上插满了被剥皮挖眼,血水滴个不停的「人族」尸体。剥下来的人皮被缝在一起,作为营帐使用。桌椅由人骨组合而成。肉与内脏不用说,当然是「怪物」的食物。对「怪物」来说,「人族」没有不能利用的部分,「人族」居住的土地,可说是资源的宝库。
「战况呢?」
「无貌王」把手肘抵在扶手上,把下巴挂在手背上,看了身旁的刻律涅一眼问道。刻律涅以兴奋的声音报告:
「很顺利,花上这么多时间削弱联合军的体力,总算有了成果。今天就能分出胜负了。」
「离天黑只剩一刻钟啊……」
「有这些时间就够了。敌军的前线已经崩溃,接著就是任我们宰割了。『王』啊,请您好好欣赏,我一定会把『军神(玛尔斯)』的首级献给您。」
「是吗……」
不要说开心了,「无貌王」的语气中甚至还带著点失望。
「能娱乐到我的,只有第一天吗……」
开战的第一天,「黑辰王(史尔特尔)」施展各种策略度过危机,令人看得雀跃万分。但是自从自己这边切换策略,改成持久战之后,对方也不再积极进攻。尽管如此,和对方比起来,「怪物」的兵力折损得非常严重。虽然现在的总数还有十二万,不过这是加上新到的「怪物」之后的数量。直到目前为止,「怪物」阵营已经损失了超过十万的兵力。虽然说几乎是开战第一天折损的,但仍然可说是极大的损失。至于联合军,则是减少了四万,只剩两万人。
「如果是在千年前……他应该还有很多诡计。难道说技穷了吗?」
「既然本人都亲上前线了,应该是机关用尽了吧。」
尽管刻律涅这么说,但是「无貌王」似乎仍然无法接受。因为他感受到奇妙的氛围。准备比对方多的兵力,是兵法之常道。人数少时,想获胜的话,就非使用奇策不可。
「该不会是在争取时间──等援军到来吧?」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被华纳三国绊住,没办法赶来这里。北方的夏论家和布罗梅尔家虽然谈和了,但是部队还没重新编组好。」
「雷贝林古王国呢?」
「根据线人的报告,克劳蒂雅在占领黑土地带之后,开始驻守在附近的要塞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千年前,「魔族」把「无貌王」视为神明。以「无貌王」为顶点,十二魔主为王,称霸中央大陆。因此,直到现在,雷贝林古王国中仍然有不少「无貌王」的崇拜者。想套出雷贝林古的消息并不困难。
「既然如此,『黑辰王』花了这么多时间,究竟是在等待什么?」
「如果想争取时间,不是应该改成守城战吗?」
「军神」不可能用那么显而易见的方法争取时间。守城不出,确实是一种手段,但假如对手兵力远多于我方,只要一处被攻破,就会成为瓮中之鳖。更何况他们的敌人是连「精灵壁(弗里特荷夫)」都能攻陷的「怪物」大军,想以脆弱的卡普特要塞做守城战,完全行不通,只会自找死路。
若想进行守城战,退到大帝都才合理,像这样主动出击,照理说是另有什么打算才对。花上许多时间,等待对方疏忽大意,再使出奇策。而使用奇策最有效的时刻──就是今天。
「故意把敌人的目光钉在近处,可以得到的──」
「无貌王」以手扶额,叹了一口气,但是又立刻浅笑起来。
「刻律涅,你和雷贝林古王国的通报者最后一次联络,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两周前吧。正确的日期已经不记得了。」
「来了哦。」
「啊?」
马蹄声从后方传来,瞭望台响起警告的钟声,大本营变得嘈杂。「无貌王」靠紧椅背。
「背叛了我们的『魔族』后裔来了。」
「……怎么可能?」
刻律涅脸色铁青地道,就在这时,咆哮声传入营地里。
大本营后方充满骚动的气氛,破坏之音与激烈的刀剑铮鏦声此起彼落。当年威震中央大陆,被称为「魔族」的种族出现在大本营,巧妙地驾御马匹,愚弄起「怪物」。其中,一名手上握著长枪的骑士,朝著「无貌王」直冲而来。
「克劳蒂雅吗……」
「无貌王」头一偏,锋刃猛然刺向原本脸部所在的场所。
以人类肋骨制成的椅背出现巨大的龟裂,白色的粉末四处飞扬。
「『王』!」
刻律涅连忙冲上前护主,但是却被「无貌王」踹中后背,趴倒在地上。刻律涅惊骇地扭动脖子向后看,只见「无貌王」无视他,举起单手,挑衅似地朝克劳蒂雅勾起手指。
「克劳蒂雅,有本事就来拿下我的首级啊?」
「…………很好。」
克劳蒂雅俏脸闪过一抹怒色,拉开一段距离,拔出祖王罗可斯留下来的雷贝林古王国国宝,魔剑「共噬(奥特克雷尔)」──其实是魔皇剑五杀之一的「阿修罗(奥特克雷尔)」。
气温骤降,地面倏然冻结,冷气笔直地朝著「无貌王」疾飞而去,在即将碰上「无貌王」之前──像是为了躲开他似地,一分为二。
「这种程度,可是无法取悦我的哦。」
「无貌王」唤出「死仙(伊佩塔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是克劳蒂雅已经勒马回头,扬长而去了。「魔族」的骑兵也留下马蹄声,跟著克劳蒂雅消失。「无貌王」遗憾地叹气,坐回椅子
刻律涅紧张地走近。
「您、您有没有受伤……?」
「没有。比起这个,看看战场吧,情况可不妙了哦。」
刻律涅闻言回头,见到闯入战场的「魔族」军屠杀「怪物」的光景。
「我们中了诱敌之计了。」
趁著「魔族」从后方偷袭「怪物」,联合军重整崩溃的战线,猛烈地反击。刚才的劣势,彷佛不曾存在过似地。
「不愧是我的我的仇敌(玛尔斯),我的宿敌(海德),我的劲敌(史尔特尔)!」
刻律涅看得说不出话,「无貌王」倒是愉快地朝比吕所在的方位拍手,毫不吝惜地称赞。
听著身后传来的愉快笑声,刻律涅愤恨地发出无声怒吼,狠狠踢著死透的「怪物」头颅。
*****
「黑辰王」其实不像世人说的那么可怕。
随时都可以来杀本大爷──比吕把这句话当真,不时地前往「黑辰王」的洞窟。
当然会带著酒去,然后努力杀死「黑辰王」。
「虽然大爷我很欣赏你的毅力……不过你还是快点放弃吧。」
「黑辰王」一面喝著酒,一面看著趴在地上咳嗽的比吕。
就算正面挑战、出其不意、趁著「黑辰王」睡著时偷袭,比吕也从来没碰到「黑辰王」过。
两人实力天差地别,完全不可能靠努力弥补。但是,正因如此,比吕才不肯放弃。
只要得到这力量──
「……我没有时间了。」
「啊?」
「我不变强的话……她会死的。」
看著一脸悲壮的比吕,「黑辰王」伤脑筋地搔起自己脸颊。
似乎是因为少年的表情太认真了,没办法敷衍带过吧。毕竟是抱著必死的觉悟来这里的,可见那人对少年有多重要。
「哦?是生病了吗?话说回来,就算杀了本大爷,也没办法治──」
「『容器』。」
简短的回答让「黑辰王」明白了一切。他不好意思地搔著后脑,把视线从比吕身上移开。
「……………………呃──那还真可惜。」
不过他又立刻在比吕身边坐下,想帮比吕打气似地圈住他的肩膀,把酒瓶提到他眼前晃动。
「虽然我不知道是『五大天王』中的谁啦,不过既然被『王』附身,就没戏唱了。天下女人那么多,你还是快点忘了她,来喝酒──」
「怎么可能忘得掉!重要的人快死了!明明有机会救她,为什么要放弃!」
比吕挥开「黑辰王」的手,酒瓶飞到空中,落在地上,哗啦地碎裂了。
「黑辰王」耸了耸肩,起身走了起来。
「所以你才成为『魔人』吗?为了救那个女人,让自己受『诅咒』吗?」
「黑辰王」傻眼地叹道,拿起放在岩石旁的新酒瓶。
感受到「黑辰王」责备般的目光,比吕摇头。
「不……这是──!?」
话还没说完,洞窟传来一阵轰然巨响。比吕惊讶地朝声音的方位看去。只见天花板出现一个直达外界的大洞,阳光从洞口射入,地面冒著白烟。
「好久不见了吶,『黑辰王』。」
白烟消退,一名女性站在两人面前。但是声音有如年迈的男人,感觉很诡异。
「『无貌王(戴密邬尔格)』吗……竟然打坏别人的巢穴,你胆子很大嘛。」
「黑辰王」不高兴地眯起眼睛喝酒,瞪著「无貌王」。
「为什么要一直窝在这种地方,阴沉的场所一点也不适合你。」
「无貌王」开心地张开双手,看向比吕。
「我明明帮你准备了新的『容器』,为什么你还是那个模样?」
「啊?」
「黑辰王」抓住比吕的头,向「无貌王」问道:
「是你把这家伙变成『魔人』的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我看不下去嘛。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兄弟姊妹力量日渐衰弱。所以我才亲自帮你准备。」
「无貌王」指著比吕笑道:
「『魔人化』的这家伙,作为『黑辰王』的『容器』,应该无可挑剔。」
「我没兴趣。」
「黑辰王」二话不说地回绝。被拒绝的「无貌王」露出震惊的表情。「黑辰王」看著那样的他,苦笑著环视洞窟。
「我很中意这里,而且我对外面的世界没兴趣,只想待在这里。」
「这样下去会腐朽哦?」
「反正我是『王』,死不掉。我只想安静过日子。」
「黑辰王」耸肩,以豁达的表情说完,喝酒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与之相反,「无貌王」泄气地垂著肩膀,脸上出现阴霾。
「是吗……」
再次抬起头时,「无貌王」的表情变得截然不同。
只见他两眼充血,激愤地流著泪,不甘心地咬著嘴唇,嘴角流下一道血痕。
「既然如此──」
「无貌王」朝旁边伸手,空间出现龟裂,一把长枪从中出现。
「这家伙就不需要了。」
长枪陡然飞起。发出刺耳的声音,划破空气,切开空间,高速朝著比吕飞去。
可是,比吕完全看不见长枪的动态,也没有挡下的能力。
只能感受到强风逼到面前──视野染上殷红。
血腥味。濡湿了脸颊的温暖液体。比吕只记得这些。至于他的笑容,则是烙印在脑海中。
就算想忘,也绝对忘不掉的,和黑龙之间的回忆。
早已结束的故事──察觉这是梦,比吕瞬间清醒过来。他一睁眼,黑暗映入眼中。习惯了周围的黑暗后,比吕总算想起身在何处。这里是卡普特要塞的会议室。虽然名字很响亮,不过房间里只有几张破烂的椅子和长桌。
「…………真是怀念的梦。」
比吕低声说著,低下头,把手放在「黑椿姬」上。
「为什么现在会梦到他呢……难道说,是你在催我吗?」
比吕问著,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问题。他站了起来,视野边缘躺著露卡,馥金则被她搂在怀中,似乎睡得很痛苦。
也许是连日战斗,消耗了太多体力吧。露卡难得地睡到不省人事。
如果是平时,比吕睁眼时,一定会和瞪著自己的她四目相对。
比吕静静地推开房门,来到走廊。
察觉有人,比吕朝旁边看去。
「您好像睡得很沉。疲劳都消除了吗?」
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女王──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
她在今天的战斗中,从后方突击了「怪物」军的大本营。多亏了她的帮忙,联合军才有办法击退敌军。比吕对她由衷感激。
「嗯。托你的福,我睡得很好。」
比吕向前迈步,克劳蒂雅陪在他身旁。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真的是帮了我大忙。」
多亏了克劳蒂雅带援军过来,比吕才能把局面拉成五五波。渐渐低落的士气也因为今天的战斗,稍微恢复了几分。
「呵呵,不需要道谢。因为我们这边也能得到许多好东西呢。」
应该是绕著圈子要比吕给实质的谢礼吧。不过,假如这一战能获胜,葛兰兹肯定会送她大量谢礼。
「这部分你还是去和丽兹谈吧。」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吗……和那位大人谈判,感觉很累人呢。」
看著丽兹那温柔的笑容时,就会觉得不管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接受。可是坐在谈判桌前时,不能小看丽兹。不过,只要不狮子大开口,对于有功劳的人,丽兹应该都会给予优渥的赏赐吧。
「话是这么说,今后的战斗还是非常严峻哦?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还在西方吧?」
「不,她应该正在和华纳三国战斗。不过从距离来看,还是离这里太远。」
比吕在克劳蒂雅的陪伴下,来到阳台。
藉著月光朝下方观望,隐约可以看到士兵的身影。
但是非常安静。顶多只能听到伤兵的呻吟。
连日累积的疲劳使士兵们失去活力。和战力无穷无尽增加的「怪物」战斗,使士兵们看不到战争完结的可能性,成为精神上疲劳的原因。卡普特要塞中一片寂静,面对敌我双方压倒性的战力差距,使要塞中弥漫著绝望。
「明天也要继续战斗……在这种情况下,能获胜吗?」
克劳蒂雅问道。比吕把手朝月亮伸去,避开正面回答。
「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
鸟儿沐浴在舒爽的朝阳中,优雅地在天上飞行。灿灿阳光照耀著大地。
虽然觉得天气好到清爽,但是湿润的空气中却带著腐臭味。
原因一目瞭然。
泛滥于大地的尸体──宛如重现地狱似的光景。
满溢平原的那些尸体,外表都有残缺。被践踏过不知多少次的尸体损伤相当严重,有些根本连是不是人类,都分不出来。
插在附近的无主之剑震动了起来,最后变成剧烈的晃动,倒了下来。许多士兵大声吶喊著,向前狂冲。
他们是联合军。是以「黑辰王(史尔特尔)」为名聚集在此地的,「怪物」讨伐军。
联合军正在与「怪物」军团猛烈交战。
也许是因为连日激战,使他们的体力几乎见底吧,随著时间经过,阵亡的人逐渐增加。光是靠力气,或光是靠士气,没办法永远战斗下去。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为了保护应该保护的对象,而努力挥剑。
总司令「黑辰王」站在最前线,一面鼓舞著士兵,一面斩杀著「怪物」。
比吕擦掉溅在脸颊上的血,突然觉得不对劲,停下脚步。
他疑惑地摸了摸脖子,环视四周,向身边的迦达问道:
「…………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有吗?要说的话,就是这种状况并不普通吧。」
「不是那个。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今天,「怪物」军团一大早就发动猛攻。由于攻势极为猛烈,两军很快陷入乱斗。不过对比吕来说,这是意料之内的事,为了不让战线崩溃,他在各个部位配置了老练的指挥官。
右翼是瑟雷涅第二皇子,左翼是以「魔族」军为主的克劳蒂雅,重要的中央是「鸦军」的精兵、比吕和其亲信。因此,虽然敌众我寡,但还是勉力维持住了战线。
这样的布阵很周全,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比吕心中的不安却愈来愈强烈。
比吕在战场正中央停下脚步,注视著「怪物」们。
空气的流动,军队的动向,部队的混乱,士气的狂热,解读所有的资讯。
「喂!你在干嘛!?停在这里是疯了吗!」
迦达怒骂道,可是比吕没听见他的声音。因为他正在读取战场的气息。
一大早就开始的,猛烈但单调的攻击。彷佛在掩饰什么似地。
「原来如此……迦达,立刻派兵支援右翼──不对,你亲自过去。」
明白不对劲的感觉来自何处,比吕看向右翼,向迦达做出指示。
从比吕的声音听出危机,迦达二话不说地正要骑到马上。
「…………崩溃了。」
「什么?」
迦达才刚问完,右翼的方向已经传来乱哄哄的吶喊,并且扬起大量烟尘。
很明显,发生了异常状况。
迦达一剑劈死眼前的「怪物」,表情严峻地朝比吕走近,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
「怎么办?要立刻过去增援,重整战线吗?」
如果比吕亲自出马,应该能重整战线。但是如果右翼在他抵达前就完全瓦解,就算赶到了也无可奈何。最重要的是,假如比吕离开这里,将会换成中央被彻底攻击。
「不,没办法。对方已经攻到深处了。」
虽然想知道指挥右翼的瑟雷涅第二皇子是否平安,但既然联络不上,担心也没用。目前的第一要务是处理崩溃的右翼,在对全军出现影响前撤退,视情况说不定还必须进行守城战。
「首要之务是在维持战线的情况下后退。立刻通知全军,还有克劳蒂雅。」
「瞭解。」
迦达简短地应声后离去,一面在「怪物」与人类乱斗的战场上挥动大剑,一面对部下做出指示。比吕看著那可靠的背影,转过头,注视著前线的另一端──「怪物」的大本营。
「……『无貌王(戴密邬尔格)』开始亲自指挥作战了吗?」
「怪物」们的行动和先前截然不同。一开始的猛攻,是为了削除中央和左翼的注意力,使这两个地方的部队无暇顾及其他地方的情况。陷入乱斗的话,部队之间就无法做出精细的合作。接著再把兵力集中在右翼,一口气将其瓦解。瑟雷涅的指挥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单纯的敌众我寡,被「怪物」的数量击垮而已。
「在这之前,之所以不亲自指挥,是为了不让『天精眼(乌拉诺斯)』读出他的想法吗……」
「怪物」军换过好几次指挥官。每当换人指挥,比吕就会重新解读该指挥官的思考模式,根据对方的个性,分析出对方喜欢使用的战术,再反过来拟定对策。
为了不让比吕发现今天的战斗是由自己指挥,「无貌王」故意模仿先前的指挥官,重复著单调的攻击。在骗过「天精眼」之后,一口气瓦解战线。
完全被对方的计谋骗了,所以才会陷入目前的状况。
「已经对全军下达指示了,剩下的只有这里。我们也快撤退吧。」
迦达气喘吁吁地回来,但比吕只是笑著对他摇头。
「很可惜,对方不会让我简单地撤退。」
「无貌王」是狠角色。不会计算错误,让比吕有机会逃走。
比吕环视周围,「怪物」军正从左右两方朝中央逼近。就算联合军的左右两翼撤退,「怪物」们也不会追上去,而是朝比吕所在的中央聚集过来。从一开始,目标就只有一个人──这场战斗,唯独「无貌王」本来就不是以军事上的胜利为目标,而只考虑杀死比吕的方法。肯定是这样。
「…………很清楚我的个性嘛。」
在这种情况下,比吕会采取什么行动,「无貌王」也早就判读出来了。
「我来殿后,独眼龙你快走。」
迦达紧张地催道,就在这时──
「你们还在做什么!只剩这里了哦!快走!」
露卡骑在马上,停在比吕面前。馥金和沐宁也跟著过来。见三人平安无事,比吕松了一口气。这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干嘛站在这里发呆?快点上马。」
比吕对伸出手的露卡微笑,从「黑椿姬」里拿出一段被布块包裹起来的长条型物体,放在她手上。露卡讶异地皱眉。
「这是什么……」
「尹格尔的手臂。我按照约定,还给你了。」
几年前,比吕以露卡战死的弟弟的手臂为条件,要求露卡加入他的麾下。
从那时候起,露卡就天天找机会狙杀比吕。但是在进攻联邦六国时,她似乎出现了什么心境上的变化,最近都不偷袭比吕了。
「你、你……认真的吗?把这个还我,表示……」
「露卡,闭嘴。我已经达成约定,从今天起,我和你就没有瓜葛。」
比吕指著露卡的嘴巴说道,见到比吕的「眼睛」,露卡不由自主地闭上嘴。
「……别、别开玩!你……你……」
对于还有余力反抗「狮王眼(凯路斯)」的露卡,比吕觉得有点惊讶,但还是指著南方,微笑道:
「要平安逃走哦。知道吗?」
「可、恶…………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露卡一面大叫,一面策马远去。比吕对馥金使眼色,馥金点点头,虽然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频频回头地追著露卡离去了。见她们远离,比吕回头看著迦达。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你们也快点撤退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要留下来哦。」
迦达刚说完──比吕已逼到他面前,在他心窝狠狠一击。迦达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比吕提著脖子,用力砸在地上。见迦达再也无法动弹,比吕抓起他巨大的身体,朝沐宁丢去。
「呜、哇!?」
骑在马上的沐宁七手八脚地接住迦达,以责备的眼神看著比吕。
「比吕大人,你也太乱来了吧……他昏死了哦。」
「他太强壮了,不这样的话,就没办法让他失去意识。」
「这么说也没错啦……」
「沐宁,他就交给你了。」
比吕转身,朝后方摆手说道。接著,他开始朝著与联合军撤退的相反方向前进。
「好……比吕大人也要平安无事。我们之后再相见吧。」
沐宁对比吕的背影低头行礼,抱著迦达,离开平原。
比吕感受著马蹄声的远离,朝「怪物」随手一挥,血雨从天而降。比吕凝视著埋没地平线蠢动的「怪物」,轻轻叹了一口气,仰头看著上空。
好蓝。一望无际的青空。
应该很舒畅吧。如果能自由地在空中翱翔,感觉一定很舒服。
过去……比吕的老朋友很希望能在天空自由翱翔,但是无法达成这梦想,最后抱撼而去。
「我的老朋友……『黑辰王』……今天似乎能完成约定呢。」
比吕揪著胸口,闭上眼睛。他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中。
最后的记忆──与他诀别的那天,他在染血的世界中对自己笑道:
『喂……臭小孩……你想杀了「王」对吧?』
保护比吕不受「无貌王」攻击的「黑辰王」,吐著血说道:
『可是,「王」是杀不死的……』
『只有一个方法──唯一的方法……就是啊──』
「黑辰王」拔出刺在自己胸口的「天地开辟(朗基努斯)」,吐著血,把它扔到一旁,转身看向身后的「无貌王」。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宰了那个王八蛋才行。』
「黑辰王」怒气冲冲地道。他的外形开始出现变化。背部膨胀,撑破衣服,露出鳞片──身体变巨大,肌肤转为黑色,口中长出尖牙。比吕怔怔地看著「黑辰王」的变化,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汝──可知绝望?』
「空之王」──黑龙张开巨大的下颚,咆哮道。
在那之后,是神与神的战争。毫无道理的绝望覆盖了整个世界,引发天地异变,为人们带来灾厄。城市遭到破坏,村落整个消失,国家因此灭亡。
可是,分不出胜负。
「王」因为是「王」,所以无法被「王」所杀。
就算是最强,或是最可怕的「王」,仍然只是「王」,所以无法杀死最弱的「王」。
既然如此──该怎么做,才能杀死「王」呢?
『只要篡夺「王」就可以了。也就是说,从今天起,你就是「黑辰王」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头超然孤独,被人们称为「最可怕」的黑龙,在赐给一名少年「智慧」之后,被「篡夺」了「王」,因此被杀了。少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力量,以黑龙的遗骸制作出「龙凰剑五刻」,开始与「五大天王」作对。
尽管如此,少年的手仍构不到天空。就算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翅膀,也没办法在天空翱翔。
败北的少年手中,什么都没留下。
一切全从掌中滑落,也无法实现与他的约定。
「不过……希望你能再次把力量借给我。」
比吕张开眼睛,看著逼到眼前的「怪物」大军。
右手握「天帝」,左手持「冥帝」,脚一蹬,在大地奔驰起来。
「好了──让我们跳支舞吧。」
比吕露出野兽般的狞笑,朝著成千上万的「怪物」无所畏惧地猛冲。同伴已经全数撤退了,可以毫无顾忌地踏著倒在大地上数不清的尸体,尽情宰杀「怪物」。
「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绝望。」
比吕冲入「怪物」军团中,轻轻一挥剑,以非比寻常的力量在奥格尔的腹部挖出大洞。以「怪物」们无法看清的速度纵横于战场上,制造杀戮。血水喷上天空,开出艳丽的花朵。数也数不清的头颅以诡异的节奏敲打著地面。只要是生物,都有本能──「怪物」也不例外。它们在见到比吕的瞬间,就心生恐惧,转身逃离战场。
「不要跑哦,这样我怎么杀你们?」
比吕伸手朝侧面一挥,身后出现无数龟裂。无数剑柄从裂缝中飞出。「天帝」发出银白色的光芒──比吕的身影消失了。
接下来,只听得到空气破裂的声音。而且愈来愈大,成为刺耳的音乐。一把、三把、八把……被召唤出来的无数精灵武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怪物」们的肉块四处飞散,穿梭于世界的白光剧烈地闪燥,并加快速度。
制造出数百道银辉,数千道荧煌,在地面降下数万道星光。
只有「天帝」的持有者才能得到的特权,天惠「神速」正啃食著「怪物」。
──神光雷火(黎亟古拉扎特)。
面对超高速的猛烈斩击,数量再多,也没有意义──彷佛在证明这件事似地,「怪物」们逐渐灭亡。奥尔迦的头被劈裂,奥格尔的身首分家。压倒性的,毫不留情的,比吕以赋予死亡的绝招,把「怪物」们推入恐惧的深渊。就算比吕再次现身,「怪物」们也只敢远远包围著他,不敢上前攻击。
不过,像是要填补这空白似地,踏著大地窜出的是──
「没有智力的夷狄种族──『嗜肉族(阿耳寇恩)』吗?」
「嗜肉族」发出惨叫似的鸣叫,如猴子般敏捷地扑向比吕。
虽然「嗜肉族」的智力连奥格尔都不如,但是战斗力远比奥格尔强多了。就算受伤,也能以再生能力愈合伤口。抱住脚、趴在背后、咬住手臂──「嗜肉族」以惊人的生命力封住比吕的动作。有如狮群打猎似地,朝比吕一拥而上。只见比吕一个旋腰,「黑椿姬」的下襬猛然飘起,变成长枪般的形状,打飞了「嗜肉族」。
但是,就在比吕停下动作的这一瞬间──
──「天地开辟」飞了过来。
「!?」
穿透「黑椿姬」,贯穿胸膛的感觉,使比吕涌起强烈的呕吐感,哗地在地上呕出一大滩血。身体出现大洞的比吕回头,见到扬起尘埃,没入地面的「天地开辟」。
「……『无貌王(戴密邬尔格)』吗?」
就算伤口因「魔人」的能力,立刻开始复原,但因为这不是普通的伤,所以恢复速度慢了很多。比吕头晕目眩,呼吸急促起来。见比吕满身破绽,周围的「怪物」们趁机把长枪刺出。贯穿身体的感觉──被长枪挑起的瞬间,比吕见到自己的脚浮在空中。比吕抓住从后背穿透腹部的枪刃,用力咬牙。
「…………碍事。」
他折断长枪,单膝跪在地上,瞪著「怪物」们。
面对非比寻常的杀气,「怪物」们畏缩地后退。
「汝──可知绝望?」
风起云涌,天地变色,大地发出悲鸣,地面出现龟裂。
「为悲观哭泣,为失意流泪,享受绝望吧。」
无法承受巨大的力之奔流,空气扭曲了起来,空间破裂,绝望从龟裂处一口气涌出。一切声音消失,静寂降临在世界上,所有的心跳都沉默了。畏怖现身于世时,世界被涂满黑暗。
「吾之名为──『黑辰王』。」
「怪物」的头颅破裂,脑浆四溢。谜般的压力使「怪物」们接连倒下。
没有人能从如此暴虐的重压中逃走。
将一切卷入的黑暗里,比吕水平地举著「冥帝」。
「平等地将所有生命引诱入虚无之人。」
──死恐(穆斯贝尔)。
时间停止,一切生者心跳停止,忘却时间,跪伏于死亡脚下。
草枯花萎,大地腐朽,苍穹陨落。
「堕入绝望的深渊吧。」
──冥镜尸水(休瓦尔兹沃尔德)。
漆黑的龙张开下颚,吐出诅咒似地坠落在世界上。
有如撞上大地反弹的水花,缠住遍布周围一带的「怪物」们的腿,将它们扯入虚无。
世界再次恢复光明,映入比吕眼中的是──
──数量惊人的「怪物」。
比吕苦笑起来。就算数量再多,假如对手是人类,就会因刚才的攻击而全面溃逃了吧。可惜「怪物」不会逃。
尽管如此,比吕还是疾奔著──为了前往目标所在的场所。不能被任何东西阻挡。
砍杀挡在前方的「怪物」,将扑上来的「嗜肉族」一剑两断。
就算被放箭,也还是继续直线前进。即使剑刺中胸口,也不停下脚步。目标所在之地──只要能抵达那里,死也无所谓。
(雷……从失去你的那天起……)
冰冷,黑暗,心死,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算想浮起,手脚也有如被铅块绑住似地,被活生生地沉入水底。
曾几何时,忘了挣扎,不再抵抗,任凭自己沉在深海里。
可是──
(我遇见了和你如出一辙的少女。)
心,再一次点燃希望。
(是赎罪的机会。)
假如自己不存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世界。
红发皇女也不会面临悲惨的命运吧。
所以,这次绝不能失败。比吕如此下定决心。
──要让她随心所欲地活下去。
(丽兹正是你们留下来的希望。)
只要能保护好她,自己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
只要能赎罪,只要能诞生希望,他很乐意送上这条丑陋的生命。
就算等著自己的是死亡,也毫不畏惧。
惧怕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再次失去她。
只要她能幸福地活著──
「我……」
──要杀死世界(神)。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前方也没有道路了。就连活下去的方法,都没有了。
「……我总算,能实现约定了。」
突破「怪物」们的包围,比吕拖著一条腿,来到一片空旷的场所。
眼前的男人笑得猖狂,张开双手,欢迎比吕的到来。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居然能来到我身边!」
视野变得模糊,比吕朝他伸出失去手掌的手。总算,快要碰到了。
可是,当膝盖被箭射穿,肩膀被长枪刺中之后,比吕双膝落地。
「就是因为割舍不了无聊的缘分,你才会落到这种可悲的下场。要是拋下那些劣等种,凭你的本事,一定能全身而退。」
「不按常理出牌才是奇策……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引诱我出来吗?」
「我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缘分绑到你身上呢……从以前起,你就太重视同伴了,无法不按常理出牌,所以才会以这副模样来到我面前。」
「无貌王」以双手抓著意识开始朦胧的比吕的脸,把脸凑到他鼻尖前。
「但是,这样一来,我总算拿到了。我总算亲手拿回我的『容器』了。」
尽管声音听起来相当愉快,但是「无貌王」却边流著血泪边笑。他忍受屈辱似地咬著牙,看进比吕的『眼睛』里,『看』著『某人』。
「这样一来,就只剩『精灵王』了。」
比吕的头被抓著,按在地上。
「无貌王」的手上拿著「死仙(伊佩塔姆)」。红色的刀身正渴求新的血液似地发光。
「『黑辰王(史尔特尔)』啊,成为我的粮食吧。」
这是期待已久的瞬间,因此「无貌王」没有任何犹豫。他毫不留情地举剑,准备挥下。
已经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比吕,看著自己被血染红的手,微笑起来。
「──太阳即将升起。」
一切全是对自己的惩罚。一切全是因为自己制造出来的罪孽,导致的结果。
尽人事听天命的少年闭上眼睛。表情暧昧,不知是幸或不幸,满足或不满足。不过,答案很快就出现了。
「把比吕还来。」
银铃般优美的声音响起──
──世界绽满了红色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