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个我也拿走了哦。」
斯卡塔赫拿起两颗手掌大的面包,朝食堂后方的男性说道。
她手上端满了各种以蔬菜为主的料理。
凉拌菠菜、煮芋头丸子、葛兰兹名产的腌梅子。
据说,这些全是千年前「军神玛尔斯」传给后世的料理──也许是为了讨个好兆头,才会准备这些食物吧。
食物的香气钻入鼻腔,斯卡塔赫不禁微微扬起嘴角。
食堂内的男性回道:
「我不是老板,是陶渊基地的主厨。还有,桌上的食物全都可以自行拿取,不必特地跟我说哦。」
「两者差不多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但是,为什么没有肉?」
「哦……因为梅特欧尔大人把所有的肉类料理全拿走了。我们正在赶着补充新料理,您可以等多久?」
「没关系,我只是想垫垫胃而已。那位大人还真能吃啊,明明那么瘦,吞下的食物到底都跑哪儿去了?」
其实斯卡塔赫手上的料理也不比梅特欧尔拿走的少。居然好意思这么说?主厨脸上写着这些话,不过他还是勉强挂着亲切的笑容,点头说道:
「是的……所以,虽然对梅特欧尔大人很抱歉……」
主厨吞吞吐吐地说着,斯卡塔赫觉得疑惑,接着发现不远之处立着一块牌子。
牌子上大大地写着『禁止五大将军梅特欧尔大人出入食堂』。
不是普通的限制吃肉,是完全禁止出入食堂。
「居然敢对五大将军做这种要求……」
该说不知死活吗?虽然说把肉类料理全部拿走,会被禁止进入食堂也是应该的,斯卡塔赫无法同情梅特欧尔。话是这么说,但难道主厨不怕被报复吗?
「这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命令,所以应该没问题。」
「是、是这样吗……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是丽兹下的命令──即使是五大将军,发言力还是比不过葛兰兹皇家。对所有葛兰兹人民来说,丽兹的话才是必须绝对服从的命令。不过被夹在丽兹与梅特欧尔之间的主厨,还是会很辛苦吧。
「虽然很辛苦,但是请加油。」
斯卡塔赫端着料理,离开厨房,一面对巡逻的士兵们致意,一面以轻快的脚步穿过走廊。尽管周围空气愈来愈湿重,她仍然不放慢步伐。最后,她走下楼梯,以言语慰劳过穿着重装备的士兵们后,走到关着比吕的牢房前。
「好久不见了,比吕殿下。」
斯卡塔赫隔着铁栏杆寒暄道,牢里的人抬起脸,露出苦笑。
「到这种地方用餐……一阵子不见,你的兴趣似乎变了很多呢。」
「偶尔像这样在奇怪的场所吃饭,也不坏吧。」
斯卡塔赫把料理摆放在地上,配合着比吕的视线高度,席地而坐。
虽然看守的士兵搬了椅子过来,但是斯卡塔赫以想与比吕对等说话为由而拒绝了。
「不必管我了,你们也去吃饭吧。」
「但是……」
「他的话,由我来监视就行。还是说,你们对『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有疑虑?」
斯卡塔赫唤出「冰帝」,使其立在铁栏杆前。
士兵们用力摇头。
「怎么会!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慢慢吃没关系。假如其他人有意见,就搬出我的名字吧。」
斯卡塔赫随意摆了摆手,卫兵们迅速离开了。
牢房里安静了下来,斯卡塔赫开始用餐。比吕看着她,发问:
「这些不是带来给我吃的吗?」
「你饿了吗?早知道就叫卫兵帮你准备吃的。」
「……不,我没有特别饿,所以不用了。」
「就是说嘛。而且你那个样子,就算带食物来给你,你也没办法用餐呢。」
因为比吕已经被拘束起来了。
正确来说,并不是以绳索之类的把他捆绑起来,而是以梅特欧尔的能力,在牢房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丝线。只要比吕随便一动,就会碰到那些丝线。
斯卡塔赫一面佩服着那些丝线的绝妙距离,一面问出心里的疑惑:
「但是,这样一来,你要怎么用餐呢?」
「梅特欧尔会带食物过来。只有那时候才会解开这些束缚……不过不知为何,那些料理好像是吃剩的。」
没想到禁止进入食堂的事也波及到这里。但如果是比吕的话,梅特欧尔应该会二话不说地把肉给他吃吧。
不知该如何回应,斯卡塔赫只好一直挂着微笑。
「可以问一件事吗?」
吃得差不多后,斯卡塔赫以认真的表情看向比吕。
也许早已猜到斯卡塔赫想问什么吧,只见比吕轻轻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
托福,斯卡塔赫也不需要特别鼓起勇气,能以平常心开口。
「『冰帝』并没有与我重新缔结契约,但它还是留在我身边。这是为什么呢?比吕殿下,我希望它现在的持有者──你,可以告诉我原因。」
斯卡塔赫单刀直入地发问。
比吕的反应相当奇妙。只见他笑容加深,愉快地开口:
「万物终将归一。」
无法理解话中之意,斯卡塔赫疑惑地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我可以像现在这样,继续使用『冰帝』吗?如果你希望我帮忙,我很乐意哦。」
斯卡塔赫说得很真诚。比吕对她有难以回报的大恩,假如能多少帮上比吕的忙,不论什么样的命令或要求,斯卡塔赫都有接受的觉悟。
但是,与斯卡塔赫的期待不同,比吕什么话都没说。
只见比吕露出苦恼的神色,低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总算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
「你知道『精灵剑五帝』的职责吗?」
「职责?」
「每一把『精灵剑五帝』都具有强大的力量,但是,这只是未完成的状态。」
「你是说,它们原本的力量更强?」
斯卡塔赫倒抽了一口气。比吕肯定地点头。
「以起源之剑『天帝』为容器,注入精强之剑『雷帝』的威力,以活力之剑『风帝』增强力量,以封锁之剑『冰帝』封印『诅咒』……」
比吕如念咒般地轻声说着,表情极为冰冷。
潜藏在那表情下的,是悲伤,是嗔怒,是心死。
以各种难以形容的感情纺织而成的话语,蕴含着招来不祥似的昏暗。尽管如此,斯卡塔赫仍然表示理解地缓缓点头,鼓起勇气问道:
「那么,『炎帝』呢?」
「以终结之剑『炎帝』,破坏一切。」
比吕看着远方,眼中带着懊悔,继续说道。
「唯有凑齐『精灵剑五帝』,才能发挥出它们真正的力量。」
「如果没有凑齐呢?」
「正是因为没有凑齐,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宛如告白自己犯下的罪行,比吕脸上充满苦涩。但他仍然不断说着,像是为了谢罪似地。
「很久以前,世界上出现了一名与『神』的力量相当的人族。」
──雷恩•维尔特•亚堤邬司•冯•葛兰兹。
葛兰兹大帝国的初代皇帝──创立千年大帝国的葛兰兹十二大神之一。
「他不但是『精灵剑五帝』的创造者,而且还驱逐了支配当时世界的『魔族』,建立称霸中央大陆的千年大帝国,是极为伟大的人物──但就算是他,也有无法胜过的存在。就是名为『五大天王』的绝对支配者。」
说到这里,比吕摇了摇头,露出挖苦的笑容。
「不,正确来说,他原本可以消灭『五大天王』。然而,托了一名愚蠢少年之福,害他无法达成这件事。」
「因为没有『天帝』?」
「没错。『精灵剑五帝』是为了消灭『五大天王』而创造的。可是,没有『天帝』的他,无法彻底消灭『五大天王』──正是因此,『五大天王』才会到现在还在兴风作浪,使大陆陷入混乱期。」
「既然如此,把『精灵剑五帝』全交给丽兹殿下不就好了吗?就像『冰帝』来我这里一样,让『天帝』到她那儿去的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
比吕无力地摇头。
「如果做得到,就不必这么辛苦了。例如『冰帝』,正是因为它和你之间有牵绊,所以就算和它订立契约的人是我,也会主动去帮助你。假如没有这种羁绊,即使丽兹陷入危机,它也不会去救援。」
「其他的『精灵剑五帝』也都一样吗……」
「没错。所以,丽兹必须展现出来才行。」
散发出「风帝」想要的意志。
揭示出「雷帝」渴望的力量。
显露出「冰帝」重视的觉悟。
映照出「炎帝」殷望的深情。
张扬出「天帝」期盼的未来。
「必须成为配得上『精灵剑五帝』的人才行。」
斯卡塔赫被比吕话中的热度震慑,问道:
「…………我听说,可以强迫『精灵剑五帝』服从自己的命令?」
「那么做无法发挥『精灵剑五帝』的真正力量。而且强迫『精灵剑五帝』服从,但是被拒绝的话,则会受到『诅咒』。一具身体受到四个『诅咒』,不用想也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假如能承受『诅咒』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虽然斯卡塔赫没有与「冰帝」重新缔结契约,但是也没有被「耝咒」。
与她具有力量,和「冰帝」缔结契约时,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假如──但是比吕的表情却否定了斯卡塔赫的猜想。
「那是基于精灵的意志才能做到的作弊方法──强制与顺从,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比吕疲惫地叹道,失落般地垂下双肩。
「再说,『诅咒』会世世代代流传下去。就算当事者没事,也不保证后代子孙不会受到波及。最重要的是,『诅咒』的种类太多了,甚至有连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受『诅咒』的情况。而且就连『精灵剑五帝』本身也无法完全理解『诅咒』──不对,应该说,『精灵剑五帝』没有聪明到能分别运用不同的『诅咒』才对。」
「……我已经很清楚你有多害怕『诅咒』了。不过话说回来,有必要在意『五大天王』到这种地步吗?只要能击退他们,我觉得就没问题了。」
从比吕刚才的话,可以理解他有多怕「诅咒」,但是斯卡塔赫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凑齐「精灵剑五帝」,消灭「五大天王」不可。
「葛兰兹的第二十三代皇帝,强迫『炎帝』服从自己,拯救了陷入混乱期的葛兰兹大帝国。因此成为葛兰兹十二大神之一的『武神』,备受后世崇敬。你知道那第二十三代皇帝的特征吗?」
「红发……」
斯卡塔赫话说到一半,住了口。她总算明白比吕那么执着于「五大天王」的原因了。
「自从遇见丽兹……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在书房寻找各种关于葛兰兹皇家历史的文献……最后,我发现,葛兰兹第二十三代皇帝,原本是金发金眼。」
证明身上流有初代皇帝亚堤邬司之血的金发金眼,之所以产生改变,除了被「诅咒」,想不出其他原因。
「那是强迫『炎帝』服从自己的代价。不但使他成为红发红眼,而且减损了相当的寿命,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假如认为我在说谎,可以亲自去翻文献确认。陶渊基地的书房应该也有相关资料才对。」
斯卡塔赫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情。
没办法否定,也没办法肯定。就算想说点什么,也找不出自己能接受的发言,所以无法开口,只能一直注视着比吕。尽管斯卡塔赫心中烦乱,但比吕还是继续说着:
「在找资料的过程中,我还知道了葛兰兹皇家的秘密。」
比吕指的,应该是最近街坊流传的「葛兰兹皇家的黑暗面」吧。
──三百年前,「黑死乡欧克斯」暗杀了当时的葛兰兹皇帝,趁着混乱,窜夺了葛兰兹皇位。由于谣言的出处不明,而且可信度极低,所以没有引起什么大骚动。
「不过,那一切全是真的。目前的葛兰兹皇族中,除了丽兹,没有人是亚堤邬司的后代。所以这三百年来,被『精灵剑五帝』选中的人愈来愈少,现在的葛兰兹皇家也开始感到着急。就在这时,前任皇帝葛莱亥特遇见了一名女性。」
「也就是丽兹殿下的母亲?」
这部分,斯卡塔赫听丽兹说过一点。
比吕以感受不出喜怒哀乐的暧昧表情低下头。
「嗯……我也因此确定『诅咒』真的存在。丽兹的母亲也是红发红眼,而且同样早逝。」
后宫虐杀事件──因第一皇妃的精神失常引发的惨剧。
但是追根究底,真正的主谋者是「黑死乡」,触发事件的则是前任皇帝葛莱亥特与联邦六国的高层。
各方阵营互相角力引起的悲剧。丽兹的母亲也被卷入其中,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也就是说……『诅咒』还在继续……对丽兹殿下发挥威力。」
比吕不愿承认似地皱起脸,最后还是轻轻点头:
「再多,恐怕也只剩十年寿命。短的话说不定只有五年……或者更少。虽然无法预测原因,也不知道导火线会是什么,但是肯定会非常早逝。」
「可是目前『炎帝』的持有者是丽兹殿下。或许她根本没受到『诅咒』。而且话说回来,『诅咒』是针对第二十三代皇帝本人的报应,和丽兹殿下没关系。我想不必过度反应吧。」
「不,丽兹绝对继承了『诅咒』。最重要的是,就像刚才说的,这不是『炎帝』想不想『诅咒』丽兹的问题。现在的情况,大概连『精灵剑五帝』的创造者亚堤邬司都没料到吧。」
回顾丽兹的生平,可以清楚地发现她一直被「死」的「诅咒」追随。
从小到大,丽兹总是被卷入各种危及性命的事件中,但都能千钧一发地逃过一劫。
「……这应该是『炎帝』的赎罪吧。因为使创造主亚堤邬司的后代继承『诅咒』,所以才会尽可能地帮她。」
──除此之外,就是「精灵王」应该也一直保护着她。
比吕的声音太小,融入黑暗之中,没有传入斯卡塔赫耳里。
这也是当然的。光是刚才那些说明,就足以让她苦着脸陷入沉思了。
两人静默了下来。
率先开口的,是斯卡塔赫。
「假如,你说的全是事实……有什么方法能解除丽兹殿下的『诅咒』?」
比吕深深笑了起来。
「我已经在做准备了。」
「该怎么做?有我可以帮上忙的部分吗?」
「万物终将归一。」
比吕以极为平淡的口吻,简洁地回道。
*****
房间里,有一张廉价的桌子,以及貌似同样材质制作的椅子。周围墙壁全是书架,上面放满各种书籍。虽然有人定期打扫,但是各种小地方还是看得到长年累积的灰尘。
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部分,是随处可见的房间──这里是陶渊基地的书房。
不过,也许因为军队是以男性为主的世界吧,看得出扫地工作做得颇为随便。虽然不是没有打扫,但是离窗明几净也很遥远。是处于有点脏又不太脏的尴尬状态。
丽兹单手拿着书,闭着双眼坐在椅子上。守在她脚边的白狼似乎正在睡觉。
一道娇小的人影走到她身边。
「丽兹,部队已经全部汇合了。我现在必须尽快重新编队,你这边有没有问题?」
说话的人是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是以葛兰兹西方为根据地的贵族──布拿达拉家的女儿。
从帝立训练学校以首名毕业后,立刻被选为第三皇军司令官的幕僚,史上最年轻的参谋。
葛兰兹攻打费尔瑟时,她与当时的上司──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一起立下不少功勋,很快地被提拔为参谋长的位置。
晋升为参谋长后,她以稀世的智谋,立下许多巧妙又狡狯的计策,转眼之间攻陷了费尔瑟的大半领土,为帝国带来胜利。
为了称颂她的功绩,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模仿葛兰兹第二代皇帝的外号「军神玛尔斯」,将她封为「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虽然身为女性,却没有任何人怀疑她的足智多谋。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下任女帝候补──第六皇女丽兹的参谋。
「丽兹?」
就算出声,丽兹也没有反应。觉得可疑的奥拉从门口走入房间,摇着她肩膀。
「丽兹,你睡着了吗?」
「不,我醒着。」
丽兹冷不防地开口。态度很平静,不像被奥拉吵醒。
奥拉反而因此惊讶地向后跳开两步。脚步太重,桌上的书山因此摇晃了起来。
啊!等到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由书本砌成的墙坍塌下来,散落一地。
巨大的噪音使原本在丽兹脚边的赛伯拉斯惊醒,以防备敌人来袭的神情环视四周。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只是稍微用了一下『眼睛』的力量……」
丽兹揉着眉心说道。奥拉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本。
「是这样吗……不要太逞强哦。话说回来,你居然会看书,真是太稀奇了。而且还是关于葛兰兹的历史书。天要下红雨了吗?」
不论是散落在地上的书,或是被丽兹拿在手上的书,全是与葛兰兹皇家有关的书籍。
丽兹虽然身为皇族,但是对葛兰兹皇家没有好感。
她一直鄙视侵略他国的父亲,而且父亲出征时,还发生了后宫虐杀事件,她也失去了母亲。虽不至于因此厌恶历代以扩张版图为目标的皇帝们,但也不可能特地去了解那些人的事。
「虽然是事到如今才这么想,不过我开始有点在意,自己的祖先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
「既然如此,看《黑之书》不就好了吗?因为葛兰兹的历史从『军神』开始,也在『军神』结束。」
「啊,那个我已经背起来了,所以不用再看。」
见奥拉在身上掏掏摸摸,丽兹赶紧说道。
「对了,你有事找我吧?」
「是吗?好吧。我是来讨论关于部队编成的事。所以我也在找梅特欧尔大将军。」
成功转移了话题,丽兹在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她重新装出极为冷静的表情,指着脚边的赛伯拉斯。
「找她的话,她不是在这里吗?」
张口打着呵欠的白狼,以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奥拉。
奥拉眼中浮现迷惘之色,歪着头向丽兹问道:
「……你睡呆了?」
「为何这么说?」
「……那是,赛伯拉斯。」
看到奥拉讶异的目光,丽兹总算发现梅特欧尔变回赛伯拉斯了。
「这个嘛,该怎么说明才好呢……赛伯拉斯,你能变回梅特欧尔吗?」
丽兹向白狼问道,但是白狼摇了摇头,似乎无法回应她的要求。虽然就目前的场面来说,是有办法蒙混过去,但是考虑到之后的事,还是先和奥拉说清楚好了。丽兹把赛伯拉斯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奥拉,至于奥拉相不相信,就要看她自己了。
「……原来如此,虽然我无法完全理解,但是大致上知道了。」
奥拉还是面无表情,无法看出她是否接受这说法。不过从声音听来,应该是半信半疑吧。
「既然如此,我等梅特欧尔大将军变回原形,再来找她吧。」
「她应该很快就会变回来了,要稍微等一下吗?」
丽兹说完,赛伯拉斯感到抱歉似地以头蹭了蹭奥拉的腿。
「了解。」
奥拉轻摸赛伯拉斯的头后,确认房间状态似地左右张望。
「比吕呢?」
「要是被他逃走会很伤脑筋,所以我把他关进牢里了。因为不知道他会不会又乱来,再说,反正今后的作战,他也没必要上场。」
「老实说,我觉得战力愈多愈好。假如像他那么强的人能投入前线,就更好了。干脆趁这个机会问问吧,为什么你不想让比吕战斗呢?」
「这件事也很难说明,不过还是应该告诉你……」
丽兹苦恼似地把食指顶在额头,思考该如何解释而自言自语起来。虽然奥拉觉得她的态度很妙,但是并不催她,只是搔着赛伯拉斯的喉咙,静静等丽兹说明。
最后──
「假如我说……比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且是来自过去的人,你会相信吗?」
「……一般来说是不会相信的。但是,如果是比吕,那就不一定了。」
「你好像不怎么惊讶呢。」
刚才说到关于赛伯拉斯的事她是半信半疑,但对象换成比吕,她却意外地很快接受了。
奥拉的反应出乎意料,丽兹因此放松了下来,身体不再像刚才那么紧绷。
「从以前起,我就一直在猜比吕可能是『军神』了。虽然他本人似乎想隐瞒,但是发生在他周围的一切──『黑死乡欧克斯』的存在、与联邦六国的过节等等,看那些人对比吕的态度,大致上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既然如此,说明起来就简单了……比吕他──」
丽兹话说到一半中断,看向赛伯拉斯。那种征求许可的态度似乎加深了奥拉的疑惑,只见她眉心微现皱纹。
「梅特欧尔说过,比吕的成长停止了。」
「……成长,停止了?」
「嗯,我本来也不相信……」
比吕是「无貌王戴密邬尔格」为「五大天王」之一的「黑辰王史尔特尔」准备的容器。
为了让比吕的肉体能够承受「五大天王」的力量,「无貌王」使计,让比吕「魔人化」。
可是,「无貌王」的计划失败了。
「黑辰王」反而被比吕所吸收。
得到「不死」与「王权」的比吕,开始对「魔族琐罗斯德」进行复仇。「无貌王」无法抵挡比吕的猛烈攻势,野心也被粉碎。
之后,比吕回到原本的世界,但是又被「精灵王」再次召唤回这里。
「不过,我和梅特欧尔都很怀疑,把比吕召唤回来的,真的是『精灵王』吗?」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精灵王』的话,又会是谁?」
「虽然我们没有确证,但是我在想,可能是『无貌王』吧。」
诞生出「魔族」,创造出「魔人」,散布「嗜肉族阿耳寇恩」,改造「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
暗中操纵名为「黑死乡」的秘密集团,以千年时间削弱葛兰兹皇家的力量。
虽然无法断言他的目的,但是肯定与掌握中央大陆的霸权脱不了关系。
如今,一切前置作业全都准备完毕,所以「无貌王」把比吕召唤回来。
「为了让比吕成为他的『容器』。」
虽然丽兹只和「无貌王」短暂交手过一次,但光是那次交手,就明白「无貌王」的肉体并不完全。也许是与目前的「容器」相配度不够高吧,被扯断的左臂无法完整再生。
「最重要的是,『黑死乡』似乎从一开始就把比吕当成目标。露西亚女王说,三年前的那一战,他们还想夺走比吕的遗体哦。」
那时候,因为比吕诈死,所以「黑死乡」夺走的是假遗体。不过在那之后,「黑死乡」也依然执拗地想夺走比吕的身体。
应该说,从比吕再次出现于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黑死乡」就开始利用休特贝尔第一皇子等人布局,处心积虑地针对比吕设下陷阱。
虽然也有可能是为了给比吕考验,以制作出完全的「容器」。但是事到如今,这种推测应该不能成立了。
因为──在目前的时间点,比吕是最适合作为「无貌王」的「容器」者。丽兹如此认为。
「所以,我才要把比吕关起来,不让他与『无貌王』战斗。」
奥拉安静地听丽兹说明,连连点头,最后抬头说道:
「这样一来,一切都有了合理说明。若真是这样,的确不能让比吕与『无貌王』见面。」
「没错。还有……根据梅特欧尔的说法,『五大天王』原本的『容器』都在千年前毁灭了,所以现在的他们就算『不死』,也没有全盛期的力量。」
因此光靠现在的战力,也能逼退「无貌王」。
奥拉表示理解,但是又觉得奇怪。
「『五大天王』失去原本的『容器』,所以力量不及从前,这部分我理解了。但是为什么成为『黑辰王』的比吕不需要『容器』?」
奥拉疑问道。就在此时──
「这部分就由我来说明吧。」
一道澄澈的声音响起。同时,光芒充满整个房间。
奥拉与丽兹还来不及惊叫,就不得不因眩目的光芒而紧闭双眼。等到光线减弱,睁开眼睛时,一名全裸的美女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了。只见那美女将手扠在腰上,大剌剌地站着说道:
「因为比吕把『容器』──」
梅特欧尔完全不感到羞耻,正要开始说话,一件外套被递到她面前,打断她的话。「你干嘛啦?」梅特欧尔恨恨地看着递出外套的人,仿佛想这么说,但眼神很快失去魄力,兽耳也垂了下来。
「先穿上这个再说。」
丽兹以凌利的眼神瞪着梅特欧尔,不由分说地道。梅特欧尔听话地点头,乖乖穿上外套。
「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不过还是要有羞耻心。」
「我知道……但是变成白狼时没有穿衣服的习惯,所以常常会忘记。」
梅特欧尔当然有羞耻心,但也许是因为身为白狼的日子太久了,变得很不喜欢穿衣服。穿上衣服时,不但有压迫感,而且布料贴在皮肤上,活动时互相摩擦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
「我穿上外套了,可以继续说了吗?」
「嗯,你说吧。」
得到丽兹的许可,梅特欧尔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大模大样地跷起腿。态度也转换得太快了吧?丽兹不禁苦笑,但是并不加以责怪,而是和奥拉静静听着她说下去。
「照理说,比吕也该和其他『五大天王』一样,力量衰退。就是为了避免这点,所以才需要『容器』。但比吕利用某些手段,不再需要新的『容器』──因为他是完全的『不死』。」
「完全的『不死』……」
奥拉忍不住复述梅特欧尔的话。应该是心生不好的预感吧。从古到今,许多有权有势的人为了追求「不老不死」的生命,使用了诡异的法术或吃了可疑的药,落得悲惨的下场。
那些人,并不是因为「怕死」才追求「不死」的。
而是害怕失去原本拥有的「财富」。
所以想追求永生的人,永远不会消失。
「一开始,比吕因『魔人化』而成为非人,得到了『不死』的身体。接着他吸收了『黒辰王』,使强大的力量栖宿在自己身上。」
从那时候起,比吕就开始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仿佛被什么附身似地纵横于战场。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样很危险,可是没人能阻止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拯救初代媛巫女雷才那么做的。
「随着初代媛巫女雷大人的死期逼近,比吕的手段就愈激烈。他利用『不死』的体质,把自己拿来做实验,使身体中了各式各样的『诅咒』。」
只可惜,他还是没能救回雷。
因为「无貌王」夺走了雷的生命。
「那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雨下得非常大,比吕和我分别在不同战场战斗。然后,我们得到疗养中的雷大人所待的城塞被敌人攻击的消息。」
城塞的周围全是友军领土,是很安全的场所。而且也不是敌人会想夺取的要冲。
不过,「魔族」从一开始就抱着玉石倶焚的觉悟,针对初代媛巫女雷疗养时所待的城塞进行攻击──为了把比吕推入绝望深渊。所以,若只看死伤人数,那一战是「人族」大获全胜。
「虽然我尽全力赶回去,仍然来不及。等我追上比吕时,他已经抱着雷大人的遗体在哭。」
滂沱大雨中,比吕一面对这世界发出怨毒的诅咒,一面向上天祈祷,希望能有奇迹。
可是,雷仍然无法得救。她逐渐冷却的身体,摧毁了比吕的心。
「雷大人去世后,比吕把她的遗体收进『黑椿姬』里,以免被当成『容器』使用。」
「初代媛巫女也是『容器』吗?」
「嗯,听说是『妖精王』的『容器』。初代皇帝亚堤邬司陛下则是『精灵王』的『容器』。」
也许是口渴了吧,梅特欧尔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继续说道:
「在那之后,比吕就被复仇所支配。他把十二魔主抓来严刑拷打,夺走他们的『魔石』,并且砍下『无貌王』当时的『容器』的头,吸收到自己体内。」
吸收了各种力量──或者该说「诅咒」的比吕,不再需要「容器」。
「可是他的存在也因此变得非常暧昧,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平衡。因此放任他和『无貌王』战斗,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无法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故当务之急是逼退「无貌王」,接着是想办法找出解除比吕体内「诅咒」的方法。否则他的身体早晚会崩毁。
「话是这么说,但是比吕的身体也不会在今天或明天就坏掉。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解咒,也不会太迟。」
「是啊……希望比吕不会擅自行动……」
「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会把『黑椿姬』从比吕身上剥下来。」
「而且我还请斯卡塔赫看着他,所以他目前无法逃走才对。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晚点我也去看看他的情况吧。」
「嗯,顺便好好念他一顿。这样他才会知道反省。」
丽兹对奥拉笑道。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三人一齐看向房门。
来者并未察觉这点,低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我是迦达。有些事想和各位商量,可以谈谈吗?」
*****
「这么说来,奥拉阁下好像已经到这儿了哦。她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气死吧。」
斯卡塔赫抖着肩膀,忍笑道。毕竟是自作自受才会被关进牢里,所以比吕也只能苦笑。
守卫的士兵们已经吃完饭回来了。
他们站在斯卡塔赫身后,以惊异的表情看着取笑比吕的斯卡塔赫。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斯卡塔赫取笑的是拥护「精灵王」的国家的王者。
对具有精灵信仰的他们来说,不只是大不敬而已。
可是他们没有劝谏斯卡塔赫的资格,只好一面担心斯卡塔赫是否会遭天谴,一面困惑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她一定会用《黑之书》的书角打你。那本书挺厚的,有一定杀伤力,你做好觉悟吧。」
「………她应该不会把《黑之书》当成武器使用才对。」
「就是会气到那么做的意思。打完你之后,还会逼你看《黑之书》,并且要写心得感想哦。」
「那还真可怕。」
奥拉对「军神玛尔斯」的热情非常惊人。被她看到比吕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逼他看《黑之书》。虽然比吕觉得那样的未来也不错,可惜时代的浪涛不肯放过比吕。
「……可惜我似乎没有看《黑之书》的时间呢。」
比吕盯着斯卡塔赫后方说道。
那模样,与原本沉静的态度截然不同。
发现比吕态度骤变,斯卡塔赫似乎也察觉身后的气息。
只见她手握「冰帝」,猛然回头。
「是谁──!?」
话还没说完,斯卡塔赫仿佛被人打中似地,重重摔倒在地上。
看守的卫兵也如同被强风吹起似地撞上墙壁。
转眼之间,走廊上的士兵全数昏迷。
异常的光景。但是还有更异常的存在。
「你总算……出现了呢。」
一名少女映照在比吕的视野之内。少女手上拿着如火焰般的红花──只能生长在北方特殊环境下,名为「莲花阿纳特」的花。
「为什么,无视我的建言?」
少女以有如老翁,又有如老媪般,分不出性别的沙哑声音问道。
完全不像未满十岁的少女会发出的声音。无视听觉的话,看起来就是个可爱的少女在说话。然而无视视觉的话,就是会使人不安的诡异声音。
但是,比吕并不因那声音而动摇。
因为他认识对方,而且,他一直在等待对方出现。
「好久不见了,『精灵王』。你都躲在哪里啊?」
被称为「精灵王」的少女,把「莲花」挂在铁栏杆上。
「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照着我的话做?我明明给了你那么多建议。」
她高傲地问道。比吕用鼻子哼了一声,勾起嘴角,挑衅地道:
「如果照你的话做,『五大天王』会再次争夺世界的霸权。那样一来,千年前的战争不就白打了吗?我怎么可能让那种事发生?所以我要抢在『五大天王』──抢在你•『精灵王』之前,破坏你的野心。」
「是这样吗……」
感受不到喜怒哀乐的回答。极为空虚的反应。就连与其对话的比吕,都不禁怀疑对方是否真的存在于面前。就是如此缥渺的感觉。
但,这就是「五大天王」。
毫无生气,宛如人偶的表情。绝对不把感情表露在脸上,仿佛看透一切般的傲慢态度。只有「黑辰王史尔特尔」是唯一的例外。只有他,敢无所忌惮地表现喜怒哀乐。其他的「五大天王」,则全都和「精灵王」一样,对他人毫无兴趣,一味追求自己的欲望,就连兄弟姐妹都能毫不留情地杀害。对这些「五大天王」来说,这个世界的人们只不过是脆弱的玩具而已。
「穿上吧。」
「精灵王」隔着铁栏杆,把黑色的外套塞进牢里。
「你在想什么?不对,你是怎么弄到『黑椿姬』的?」
「黑椿姬」应该被丽兹收起来了才对。「精灵王」不太可能直接从她手上抢到外套。假如对上现在的丽兹,就算是「五大天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不过是收在房间里的物品,拿出来有什么难的?」
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实行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但既然偷衣贼是「五大天王」,丽兹的「眼」无法发现也是正常。至于看守衣服的普通士兵,更是不可能察觉「精灵王」的存在。
「你应该知道,把『黑椿姬』交给我的话,我会怎么做吧?」
「精灵王」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一定别有企图。但是比吕无法看出来。
「精灵王」在比吕的瞪视之下,把「黑椿姬」扔入牢里。
「随你高兴吧。」
「什么?」
比吕忍不住疑问。他无法理解「精灵王」在说什么。
现在就承认自己败北,似乎太早了一点。但如果是陷阱,也未免直白得太不高明。
「就算继续,也只是白费工夫。最重要的是,我很期待看到之后的未来。」
是真心话?还是谎话?比吕无法从那高傲的态度看出端倪。
「精灵王」是非常棘手的敌人。嫉妒、憎恨、愤怒,不论用哪种感情挑衅,仍然喜怒不形于色。
即使计划失败,也不会动怒;就算计划成功,也不会开心。不分敌我,淡漠地排除障碍,淡漠地修正计划,淡漠地达成目标。
就算说「精灵王」是「五大天王」中最强悍的对手,也不为过。
「太精彩了。完全超越我的想像。也正是因此,我才能如此干脆地放弃吧。」
「精灵王」毫不保留地赞美道。但称赞的对像似乎不是比吕,而是对不在此处的某人。
「比吕啊,今后就随你高兴去做吧。看来,早在千年之前,我就已经输了呢。」
「精灵王」穿过铁栏杆,进逼到比吕面前,朝他伸出手。
「但是,不要忘记。一切全在他的计算之中。」
「核心」出现在「精灵王」手掌上。那可说是「五大天王」的弱点部位。比吕犹豫了一会儿,警戒地拿起「核心」。
「绝对不能让『无貌王戴密邬尔格』得逞。他和你不同,不会轻言放弃。」
「核心」发出几乎使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强烈光芒。
刹那之间,黑暗被烧尽整个世界似的白光彻底消灭。
*****
「进来吧。不用客气。」
得到许可进门的,是一身紫色肌肤的巨汉──名为迦达的魔族琐罗斯德。
当初,他在里菲泰因公国认识了一名奴隶少女,为了帮助她而召募同志,成立奴隶解放军,起兵叛乱,却被比吕率领的葛兰兹军打败。之后,他为了保住少女,成为比吕的部下。
「打扰了。」
「居然偷听,真不像你会做的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红发皇女丽兹这么一说,迦达面带歉色地搔了搔后脑勺。
他不是故意偷听和比吕有关的事。
再说,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被丽兹找来。在抵达房门口时,刚好听到比吕的话题,因此忍不住停下脚步,听起对话的内容。
所以,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他确实是偷听了。
迦达也不找借口,老实地低头认错。
「不用在意,我本来就想和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些人谈这件事了。」
「很感谢你这么说。」
迦达说着,对在自己身后吵闹的人们皱眉。
「果然非杀了那家伙不可!」
「所以说大姐头你冷静一点啦。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所以才不能和贤兄见面啦。再这样下去,你会一直看不到贤兄哦!」
馥金死命架住露卡,泪眼汪汪地安抚着她。
馥金的哥哥沐宁则捧着脸颊,在地上痛苦地打滚。似乎是被露卡揍了。
不过,与在战场时的模样相比,现在的露卡似乎比较冷静了。
也许是因为听到刚才那些话,稍微吐了口怨气吧。
现在的露卡,不是纯粹地发怒,似乎还带了点忧伤。
看着她们,迦达疲惫地叹了口气。
「总之先让我们听听详情吧。你之所以把我们找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没错。我想和你们交换资讯。迦达,你曾经从比吕那里听说什么吗?」
这一切,也许全在丽兹的计算之中。禁止任何人与比吕见面,叫出迦达,算好时间,让他听到关于比吕的话题。最重要的是,丽兹很清楚迦达的个性。他不喜欢欠人情。就算可以拒绝丽兹的要求,迦达也不会那么做。
「好吧。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只要你保证救回『独眼龙』,我就尽全力协助你。」
「没问题。就算你不要求,我也打算那么做。尽管放心吧。」
对于迦达的强烈忠诚心,丽兹苦笑起来。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比吕之于迦达,有难以回报的大恩。
比吕不但救了迦达的命,还保护了他重视的少女,甚至给了他的同伴容身之处。不只迦达,几乎所有奴隶解放军的成员,全都离开里菲泰因公国,成为比吕的部下。例如迦达身后的那对兄妹。
虽然国籍不同,但是露卡也不例外──被世人排挤,不被世间接受的人们──比吕给予了他们名为「鸦军」的容身之处。
「既然如此,交涉成立。」
尽管交涉成立,但是迦达的表情还是很忧郁。不论原因为何,这么做都是背叛比吕的行为。不过,比吕应该不会因此怨恨迦达才对。他会尊重迦达的选择。
「『独眼龙』说,他希望能得到原谅。」
「得到原谅?」
「对。他认为一切全是自己的错。从千年前起到现在,葛兰兹皇家遇上的所有灾厄,他都必须负责。」
「……那是什么意思?」
总算找到把比吕逼到这个地步的原因了。
丽兹双眼发亮,等着迦达说下去。
「一切全是从『精灵剑五帝』开……!?」
迦达话说到一半,巨大的身体摇晃了起来。
不对,是整座陶渊基地在摇晃。
摇晃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丽兹脸色大变地掀倒椅子站起,一旁的梅特欧尔也锐利地眯起眼睛。
「丽兹大人!束缚比吕的丝线全断了!」
「我知道!」
丽兹急忙冲出房间。
脚步极为匆促。
明明已经使出全力了,却还是阻止不了他。丽兹懊恼地咬着嘴唇。
*****
摇晃停止后,葛兰兹士兵慌乱地在走廊上奔走。
克劳蒂雅坐在自己房间里,转动静谧的眸子,看向喧嚣传来的方向。许多葛兰兹士兵被吸入黑暗之中,他们发出的怒吼声与热气充满走廊。也许是因为克劳蒂雅看起来毫无防备吧,守卫她房间的两名雷贝林古士兵走到她身旁。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是贼人入侵吗?」
「刚才的晃动,如果是贼人从基地外进行的攻击,那么应该已经侵入了吧。但若是那么大动作的攻击,基地外部会比里面更吵才对。」
喊叫声逐渐消失。随着刺耳的铠甲碰撞声,火花在黑暗中出现又消失。原本喧嚣的走廊,如今渐渐被呻吟声取代。尽管如此,剧烈的铮鏦声仍不时传来。为了保护克劳蒂雅,雷贝林古的士兵们走上前方,但是身体却不住地发抖。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请您快点离开此处。」
不是他们太窝囊。应该说,正因为他们是老练的战士,所以才能感受到潜藏在黑暗中的怪物与自己之间的力量差距。明白有某种不知名的,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及的怪物躲在黑暗之中。
最后,一名手上拿着比黑暗更深邃的黑剑的少年──比吕,从走廊的另一头出现。
雷贝林古士兵们激励自己似地大叫起来。
用力握紧剑柄,咬紧牙根,全力向前突刺。
「唷,克劳蒂雅,你在这里啊?」
比吕寒暄似地扬手,顺便以手上的剑柄敲破了雷贝林古士兵的头盔,接着以左脚为轴心猛然旋身,以脚踝踢中另一名雷贝林古士兵的后颈。前者失去意识,仰天倒在地上;后颈被击中的士兵脸部重重撞在墙上,接着趴倒在地。看他没有爬起来的意思,应该是撞晕了吧。
「『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也是啊。而且,如此夸张的出场方式……其他人都被您杀了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让他们稍微睡一下而已。」
比吕一派轻松地道。痛苦的呻吟声与铠甲等金属摩擦的声音,隐约地从黑暗中传来。
确实没有杀生。同时可以明白,即使有这么多训练精良、身经百战的士兵,也完全无法阻止比吕前进。
不过,正因为比吕展现了如此高强的武艺,所以克劳蒂雅才会心生疑惑──只身闯入怪物大军,被怪物包围时的比吕,真的使出全力了吗?
假如对手是「人族」或「魔族」,说不定真的会变成那种战况。但是与怪物大军战斗时,比吕居然也陷入劣势,克劳蒂雅总觉得很微妙。
说不定──一切全在他的计算之中……?
克劳蒂雅不得不这么想。
看着眼前的比吕,克劳蒂雅以冷静的态度问道: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呢?」
比吕耸了耸肩,答道:
「怎么能为了这种事消耗宝贵的战力呢?」
「您的目的是什么?」
「让万物归一。」
奇妙的发言,无法解释的行动,难以理解的信念,无法看出他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一般来说,克劳蒂雅是看得出来的。
只要看看对方过去走的路,就能大致推测出这个人想前往哪里。
因为,那些都是前人已经整理过的道路,目的地也早就开拓完毕。
目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今后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必定会走在前人开创出来的路上,谁都无法偏离。
前进的道路,中间存在的场所,不论身处何处都看得到终点,是因为过去已经有人走过那些路的缘故。
但是,现在的比吕,并不是走在既存的道路上。
他正在亲手开创。开创先人没能完成的道路。
而且还打算前往没有人抵达过的场所。
所以,克劳蒂雅无法看出走在看不见的路上的比吕,目的地是哪里。
──想问的事太多了。
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时间问所有的问题。
克劳蒂雅正烦恼着该问什么,也许是发现她没有敌意吧,比吕自顾自地开始前进。
发现比吕即将消失在黑暗之中,克劳蒂雅急忙赶上。
「请等一下。您还是一样,不听人说话呢。」
「那就快点把想问的事问出来吧。」
比吕一边说着,一边把走廊上的士兵一一打晕。阻挡在前方的人,全因他而失去意识。
压倒性的超卓武艺,假如是普通人,光是看到他的动作,就会不战而降了吧。但是身心都受过严格锻炼的葛兰兹士兵们并不因此气馁。就算知道对方是赢不过的敌人,也会勇敢地迎击。克劳蒂雅并不认为这是血气之勇。
就连童话故事也是如此,弱者总是能打倒强者。幸运只会降临在勇于挑战的人身上。而且虽然罕见,英雄有时还会因此诞生。
话说回来,以这么嚣张的方式离开,基地里的人肯定全发现了比吕逃狱的事。
假如是普通人,一定会因此紧张,可是比吕的行走速度依然不变,只是平淡地把出现在面前的士兵们一一打倒。
先不讨论以百或以千对一的情况,只有少数人的话,就连让比吕停下脚步也做不到。不只人族做不到,就连怪物也不可能。
所以克劳蒂雅才无法理解。
为什么?为什么比吕要直接前往「无貌王戴密邬尔格」所在的场所?特地闯入怪物最多之处──像现在这样以少数人为对手的话,虽然要花上一点时间,但是可以毫发无伤地抵达目的地。
「有这么大的力量,却拿不下『无貌王』的首级,不觉得很奇怪吗?」
克劳蒂雅试探地问道,想找出比吕真正想前往的场所。以无人见过的景色为目标前进的比吕。可以的话,克劳蒂雅想抢在他之前抵达。身为一国的女王,考虑到今后的事,她想先博得更多的名声。
「的确。那个时候,只要多少付出一点牺牲,我早就拿下『无貌王』的首级了呢。但是,那样没有意义。」
「为什么呢?假如直接打倒『无貌王』,就能结束这场战争,得到胜利不是吗?」
而且那样一来,红发皇女只需要收拾残局即可。雷贝林古王国也能因为帮助葛兰兹大帝国,得到许多奖赏。
那就是克劳蒂雅的预测──既定道路的终点。
但如今,状况开始接二连三地翻转。
光是比吕的一个行动,就能造成这种结果。
克劳蒂雅想好的道路到此中断。如今她有一种闯入无人进入过的森林中的感觉。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只能任凭眼前的少年拉着手,被迫前进。
「最重要的是,部队的动作太不自然了。虽然后制于人,但是只受到最小限度的损伤……仿佛事先预测好了……感觉就像,故意让那群怪物获胜似地。」
「你不觉得很奇妙吗?」
以问题回答问题。克劳蒂雅露出不悦的神色,但是比吕仍然不为所动地前进。
「战争中,有些人会失去利益,有些人可以得到利益。有些人会哭泣,有些人会欢笑。」
「这是当然的吧。正是因为有利可图,才会兴兵发动战争。获胜能得利,战败会折损。这不是理所当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吗?」
「没错。就是因为太理所当然了,所以没有人对这件事产生疑问。就连当事者也一样。所有人都以为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发动战争。」
克劳蒂雅停下脚步,脸上充满惊疑之色。她似乎察觉比吕语言游戏底下的真正意思了。明白少年有多可怕的她,茫然呆立原地。
「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发现比吕仍然继续前进,克劳蒂雅连忙跟了上去。
比吕举起单手,炫耀似地竖起食指。
「从一开始就是了。」
克劳蒂雅嘴角抽搐不已,以看着怪物般的眼神望向比吕。
「不管是『五大天王』或『周围各国』,从一开始,就全都在我掌心上跳舞。」
克劳蒂雅在心里否定比吕的话。就算他再怎么超乎常人,也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而且话说回来,所谓的一开始是什么时候?从他成为第四皇子时算起吗?还是从他在这个世界出名时算起呢?他的计算范围,究竟有多大──
「只要知道目的地,就能做出对策。一面在路上设置陷阱,一面秀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引诱他们走上预设好的路。如此不断重复,并埋伏在最终的终点,好整以暇地等他们抵达。」
比吕说得很简单。但是,不可能──克劳蒂雅呻吟起来。
操纵世界,是不可能的事。特别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妨碍者了。
去除一切想法与谋略,诱导所有人前进。
如果真的做到这种事……就真的是「神」技了。
「就连『五大天王』,也都没有例外吗?」
「没错。他们也全在我掌心上跳舞。」
比吕断然道。克劳蒂雅傻眼了。
「呵、呵呵呵!那还真是……一定──很愉快吧。」
比吕的话太荒唐,逗笑了克劳蒂雅。并非把比吕当成傻瓜嘲笑,而是带着称许的笑意。再说,在他掌心上跳舞的人中,也包含了自己在内,这个事实也不得不令她发笑。
「………………但,我不会承认你的话。」
被说成那样,怎么可能保持沉默?既然如此,就只能主动出击了。让这名自以为是的少年明白,一切并非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您知道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吗?」
「当然。发出那么强的杀气,要我别察觉反而困难呢。」
「我准备捉拿您。这也在您的计划范围里吗?」
「怎么可能呢……这种未来不可能成真的,你还是放心吧。」
比吕耸了耸肩,推开通往陶渊基地中庭的门。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
然而,中庭却充满了比月光更明亮、更威猛的光。
数以百计的火把。
中庭里站满了数不清的雷贝林古士兵。红艳的火光弹开银白的月光,映照在士兵们的武器上,把他们的脸衬托得更加精悍。士兵们一见到绝对女王克劳蒂雅,斗志显得愈发高昂。
「您能突破我,与我可爱的精锐部队吗?」
祖王罗可斯留下的魔器──魔皇剑五杀之一「阿修罗奥特克雷尔」,冷不防出现在克劳蒂雅手中。
克劳蒂雅脸上笑意不绝,但是眼中充满近乎寒气的冷冽杀气。她毫不犹豫地将「阿修罗」刺向比吕。
「『黑椿姬』。」
比吕唤着那名字,拍了拍自己胸口。身上的黑衣如生物般扭动起来,接下凌厉的锋刃,将黑暗缠绕在剑身上。克劳蒂雅察觉危险,朝后跳开。
「可别说我们以多对一太卑鄙哦。」
克劳蒂雅嗖地举起手,重重向下一挥。
「上!不用客气!」
随着克劳蒂雅的号令,雷贝林古士兵们咆哮着朝比吕突进。
一阵旋风后,比吕消失在克劳蒂雅面前。
比吕朝着雷贝林古士兵们冲去。
只见比吕一掌击碎带头士兵的下巴,横腿一扫,把他放倒在地上,以那士兵为踏板跃起,踢飞更后方的士兵。
一落地,比吕立刻以右手为支点使出扫堂腿,绊倒数名士兵。接着双手撑地,头下脚上地原地旋转。
周围士兵的头盔被踢飞,脸部被脚跟劈中,鼻骨断折。但是在士兵痛得大叫时,比吕已经进入下一波攻击了。
双腿落地的比吕张开马步,弯起手肘,击中举剑朝自己劈来的士兵的胸甲。胸甲凹陷,士兵朝后方飞去。
他捏住惶惑士兵的脸,朝地面重重扣下;抓住士兵的手臂,将整个人甩到半空中;趁士兵因咽喉被刺中,痛苦地弯下身体时,以那士兵为踏板,朝后方士兵使出回旋踢。
如旋风似地在士兵之间穿梭,所经之处,所有人都失去意识。
以精妙灵活的身手,把雷贝林古士兵玩弄于股掌之中。
对方束手无策。光是武艺,就胜过所有人。
这行为深深伤了雷贝林古士兵的自尊心,使他们气血上冲,失去冷静的判断力,前仆后继地对比吕发动特攻。
「你们让开!」
克劳蒂雅叫道,雷贝林古士兵立刻朝左右跳开。
就算脑冲血,也绝对不会无视女王的命令。
应该说,他们早就训练成反射动作了。
托福,克劳蒂雅前方没有任何障碍,可以一直线地朝比吕进攻。克劳蒂雅将「阿修罗」朝地上一插,寒气骤起。
寒气使地面冻结,朝比吕飞窜而去。
「太慢了。」
然而,比吕只是朝地面重重一踏,冰块就化为粉碎。
成为细小结晶的碎冰被风吹到半空中,消失在大气里。克劳蒂雅见状,嗔怒地啐了一声,朝比吕疾奔。
她举重若轻地挥起大剑向下劈砍,但是被看穿她行动的比吕压制剑柄封住动作。克劳蒂雅抬腿向前猛踢,但是被比吕挥手弹开。接着比吕身体向前倾,放开「阿修罗」的剑柄,克劳蒂雅重心不稳,向前栽倒。
在失去平衡的克劳蒂雅即将撞上自己之前,比吕把手放在克劳蒂雅的腰上,抓起她右腿,轻松把她扔到空中。
即将撞上地面前一瞬,克劳蒂雅使出防御姿势,安然落地。接着立刻调整姿势,瞪向前方。
但是,比吕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四周的雷贝林古士兵纷纷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左右张望。看他们的样子,肯定也是看丢了比吕。
在哪?克劳蒂雅搜索着气息,察觉墙垛上的强大霸气。
以月夜为背景,黑衣如触手般舞动不已。金色眼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睥睨下方人群。
「您想逃吗?」
「是啊……继续战斗下去的话,我应该会被抓住吧。」
比吕毫不避讳地道,把视线移向陶渊基地的入口。
即使在黑暗中,美丽的红发仍然如火般艳红。
不因黑暗而失色,不因黑暗而黯淡。仿佛驱赶了黑暗似地,庄严现身的红之皇女。
她看着城垛上的比吕,迷惘着遣词用字似地开口:
「你想去哪里?」
「你回应了我的期待。」
比吕站在墙垛边缘,张开双臂。
「所以,这次──」
比吕仰头看着月亮,低下头,向丽兹展露温柔的微笑。
没有算计,没有揶揄。
与这个场面完全不相衬的,慈祥、纯粹又透明的笑容。
「──换我回应你了。」
比吕将重心朝墙外倾倒,任凭重力拖住身体,消失在黑暗之中。
*****
清凉的空气在苍郁的森林中飘荡着,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场所。
微风徐徐,树木摇曳,翠绿的叶片落在清澈的泉水上,在平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小泉周围生着许多美丽的花朵──从枝叶缝隙中露脸的上弦月,正在散发皎洁的光芒。
一名青年出现在泉水旁。
那青年的外表姣好,光是微微一笑,就足以使女性心荡神驰。
但是,生物的本能会令人不想接近他。
惊人的杀气,逼人的魄力,只要感受到青年身上的压迫感,肯定会逃之夭夭。
青年以金色眼眸凝视泉水旁的两尊雕像。
正确来说,是葛兰兹十二大神的「始神赛堤邬司」与「军神玛尔斯」的铜像。尽管铜像上没有任何东西,但是他仍然确认着什么似地,以若有深意的视线凝视着铜像。
「『精灵王』……被吸收了吗?『五大天王』,终于只剩我一个了呢。」
话说起来悲哀,但是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
没有悲伤,没有叹息,也没有愤怒。
「我的兄弟姐妹啊,如此漫长的战斗,总算要迎接结局了呢。」
从世界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一起存在的兄弟姐妹,如今只剩自己一人了。
但他不会因此沉浸在感伤之中。
因为,设法夺取兄弟姐妹生命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名青年──「无貌王戴密邬尔格」自己。
「回头想想,一路走到今天,也是够长久的了。千年的岁月……在那之前的事,根本想不起来。」
仿佛与谁对话似地,说话声响亮地回荡在夜晚的森林里。
不绝于耳的,只有虫鸣。
无人回应。没有人能回应。这是早就知道的事。
所以,只剩自己一人的如今,他才非说出来不可──
「是我赢了。」
「无貌王」才刚以平板的语气说完这句话,树丛中就响起一阵窸窣声。
不识相的入侵者,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
他以平常的方式行走,以平常的方式呼吸,以平常的方式放出杀气。
「无貌王」的视线缓缓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王』啊,我们的『父亲』啊,我有事想请问您。」
千年前,悲惨地败在「军神」手中的「魔族琐罗斯德」顶点──十二魔主。
魔力之源的「魔石」被夺,成为比普通人更无力的可怜孩童。
败给「军神」后,「无貌王」对十二魔主失去兴趣,不论他们如何做牛做马,「无貌王」从来不开口夸奖他们。他们成为不需要花心力慰劳,只要有命令,就必定达成的好用棋子。尽管如此,十二魔主们依然忠诚地侍奉着「无貌王」。
可是如今,十二魔主也只剩两人了。
「有什么事?奇迈拉。我并没有吩咐你担任护卫,你为什么跟来这里?」
「无貌王」将目光从可怜的孩子身上移开,感兴趣地看着水面的涟漪。
一如往常的态度,使名为奇迈拉的男人懊恼地扭曲着五官。
「『王』啊,您真的认为赢得过『军神』吗?」
「愚蠢的问题。不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事。」
「无貌王」失笑,正想转身,但是身体却因冲击而失去平衡。
单膝跪地的「无貌王」,以不关己事的态度看着自己飞上天空的左臂。
接着,他把视线落在犯人上。
「奇迈拉,你在想什么?」
虽然被奇迈拉背叛并且偷袭,但是从「无貌王」身上感受不到怒气。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背叛者。
奇迈拉则被他那一如以往的「空无」眼神压迫得后退数步。
等到「无貌王」若无其事地起身时,左臂已经因超高速再生而复原了。但是恢复得不甚完整,肉片不断从手臂掉落。
「是您不好。」
「哦,是我不好吗?说出原因吧。」
「我们一直敬爱您如父亲。千年来,尽心尽力地完成您交代的任务。然而,然而!您连一句慰劳的话也吝于给予,只会责骂,不只如此,连您的孩子们死了,也不会流下一滴泪水。您真的是我们的父亲吗!?」
假如能流泪,奇迈拉肯定会恸哭吧。可是「眼睛」被夺的他,无法流泪,只能以颤抖的话音表达情感。
「无聊。」
「无貌王」极为冷淡地道。
「我是最接近『神』的『五大天王』之一。这个世界所有的生者,全是我可爱的孩子,是我可爱的玩具。」
「难、难道说,以生命向您宣誓忠诚的我们十二魔主,也只是玩具吗!」
奇迈拉以不成声的呜咽咆哮道。
「当然。」
「无貌王」轻蔑地道。
「既然如此,你就死吧!你这种东西,不配当『王』!」
奇迈拉再也没有犹豫,手握凶器,朝「无貌王」扑去。
但「无貌王」并不回避。
他缓缓地,以极为自然的动作唤出「死仙伊佩塔姆」,朝逼近的奇迈拉挥下。
一刀两断──血沫喷溅。奇迈拉因冲击力,一步、两步地后退。
他以意志力撑着不倒下。即使血水不断从口中流出,仍然咬紧牙关,瞪着「无貌王」。
正当他想开口诉说什么时──
「碍事。」
──从背后出现的黒剑,穿透了他的身体。
「啊?」
察觉有东西穿透自己,奇迈拉以双手握住黑剑。但是剑身倏然被抽出,顺势割断了奇迈拉的两根手指。手指在地上弹跳着,开始滚动,但是又立刻被无情地踏碎。被从奇迈拉身边经过的少年踏碎。
「『无貌王』,我到处在找你哦。原来你躲在这里啊。」
奇迈拉朝渐行渐远的少年伸手,身体向后仰倒,嘴巴一张一阖地断了气。少年瞥了奇迈拉一眼,回头看向「无貌王」,露出昏暗的笑容。
「碍事的家伙已经不在了,让我们把千年来的恩怨做个了结吧。」
「别急。你有很多话想说吧?我们先来叙叙旧怎么样?」
「无貌王」迎接来客似地,向朝着自己直线前进的少年张开双臂说道。
「这儿是最适合决战的场所。因为一切全是从此处开始。」
这座森林,名为安舫格森林。
位于葛兰兹大帝国东侧,是比吕遇见丽兹的场所,也是千年前,他遇见雷的场所。而且还是「精灵王」居住的「圣域」。
「快说吧,你想怎么做?」
对于毫无反应的少年,「无貌王」不耐烦地催问道。
「……你早就知道了吧。」
听了少年的回答,「无貌王」从喉咙发出闷笑,一弹手指。
配合他的动作,空间出现龟裂,一把长枪从龟裂中出现。
穿透一切的神枪──「天地开辟朗基努斯」。
「无貌王」从裂缝抽出长枪,以刺人的冰冷眼神看着比吕。
「『黑辰王史尔特尔』……不对,『军神』……不对,有太多名字的暧昧存在啊……」
「无貌王」身上冒出杀气,仿佛在说早已做好战斗准备似地,以傲慢的态度举起武器。
「做为『容器』,你成长得够好了。辛苦啦。我会给你个痛快作为奖赏。」
「……那是我要说的话。」
少年把黑剑收回剑鞘,剑尖朝下地握着剑,压低重心,身体向前倾。
「我总算,能杀你了。」
原本低着头的少年灿然一笑,朝地面用力一蹬,向前疾奔。
下一刹那,地动天摇。双方剧烈地冲撞在一起。
交错纵横的刀光剑影,将黑暗斩成碎片。
*****
「怪物」是丑恶的。
只会引人作呕。
智力低落,连尸体都吃,有时还会残杀手足。
在它们眼中,除了自己之外的生物,不是食物,就是敌人。
所以刻律涅厌恶毫无知性的怪物。
「还是一样臭呢。」
十二魔主之一的刻律涅在「怪物」的营地中四处张望,皱鼻说道。
之所以来到他最厌恶的生物的据点,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他敬爱的「王」从大本营中消失了。
无法沟通的「怪物」派不上用场,刻律涅快步朝着最吵闹的场所前近。随着距离拉近,卑俗的笑声与酒臭味随着风,传到刻律涅的鼻耳之中。
由「怪物」支配的营地里,只有一种高知性「怪物」能以言语沟通。这个世界的居民将其称为「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对他们畏惧不已。但是看在刻律涅眼里,他们也不过是「怪物」的同类──是刻律涅嫌弃的对象。
「打扰了。」
「刻印族」所在之处周围,还有被称为「嗜肉族阿耳寇恩」──「魔人化」失败的丑恶生物。他们正大啖着从战场运回来的「人族」尸体。虽然是没有任何品格或教养的生物,但还是比「怪物」多了一点智力。
「你们的指挥官在哪里?」
被刻律涅一问,正在啃咬内脏的「嗜肉族」叼着食物,伸出滴着血水的手指指着某处。刻律涅也不道谢,迳自走向目的地。
「奇迈拉也不见了……所以应该不在这里吧。」
平常的话,就算「王」不见了,刻律涅也不会特地出来找人。但是连同胞奇迈拉也不见踪影,就有点令人担心。想起奇迈拉最近对「无貌王」的态度,刻律涅心中闪过阵阵不安。但是,他也很能理解奇迈拉的心情。最近「无貌王」的决策实在令人无法不感到疑惑。
「他不至于对『王』刀刃相向吧……」
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虑。刻律涅在心里祈祷着,踏入「刻印族」的地盘。
营火在地上映照出刻律涅的影子,但又被另一道更巨大的影子遮住。
「……我还想说怎么会这么臭,原来是你啊,刻律涅。」
「比不上你们身上的尸臭,孥鲁。」
一名全身刻满复杂花纹,褐色肌肤的巨汉出现在刻律涅面前。
他可说是「刻印族」的族长。在成为「刻印族」之前,原本是差点成为「人族」五大将军的人物。也就是说,他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实力不足以成为五大将军,为了追求力量,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绝大部分的「刻印族」都和孥鲁差不多。
作恶多端,最后走投无路的强盗、怕死而成为逃兵的战士、家道中落,想复仇的贵族、争权夺利失败的神职人员……说白了,是一群丧家之犬的集合。
所以刻律涅才会把这些无法成为「军神玛尔斯」的「刻印族」视为失败作,并且鄙视他们。虽然刻律涅不想与这些人一起上战场,但是他们多少有些智力,而且战斗力也比「怪物」高,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无貌王」亲手创造的存在,所以只好将就自己和他们处在一起。
「所以呢?你不是来闻尸臭的吧?有什么事快点说。」
「『王』不见了。我是来看看他在不在这里。」
「无貌王」有可能来这里。
刻律涅无法判读主人的心,也无法明白他的想法。
所以,只好前往所有主人可能去的地点搜寻。
就算那是刻律涅最厌恶的场所。
「不知道。但毕竟是那个『父亲』,就算突然不见了,也会突然回来吧。」
「那么,你有看到奇迈拉吗?」
听刻律涅这么问,孥鲁勾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知道哦。你们是十二魔主──啊,不过现在只剩两个人了呢。」
孥鲁挑衅地道。刻律涅扬起一边眉毛。
「注意你的口气。你这个缺陷品。」
「喀喀喀。奇迈拉也和你一样,都不愿意接近我们。不要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鄙视我们,你们这些最弱的『魔族琐罗斯德』。」
孥鲁身上发出怒气,「刻印族」开始包围刻律涅。
「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家伙,想找死尽管说。是因为有『父亲』在,我们才忍着。只要他不会生气,我们随时可以杀了你。」
曝露在强烈的杀气与敌意中,刻律涅额头不断冒出冷汗。只要「刻印族」有那个意思,魔力大幅衰退的刻律涅无法胜过他们。最要命的是,刻律涅不小心让他们知道「无貌王」不在军营里。失去抑制力的现在,他们大可杀了自己。尽管如此,刻律涅的自尊心还是不肯屈服,不允许因惧怕缺陷品「刻印族」而逃走。
该怎么做,才能脱离这危机──刻律涅正在思考时,异变发生了。
包围住刻律涅的「嗜肉族」和「刻印族」开始向后退。
就连孥鲁也大受动摇,被气魄压倒似地向后退。
擅长读取气息的刻律涅当然也发现原因,明白孥鲁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因为刻律涅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早察觉那未知的气息,但因为实在太强大太惊人,使他无法动弹而已。
「你们在吵什么?」
那人物开口的瞬间──每个人都恐惧万分地垂下头,单膝跪地。
不论是智力低落的「嗜肉族」,或是自尊心高的「刻印族」,就连刻律涅也不例外,因畏惧而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地行臣下之礼。
「孥鲁、刻律涅,说明情况。」
耳熟的声音,使刻律涅心生怀疑。因为那是「黑辰王」的声音。但是对方发出的气息,又夹杂了「无貌王」。暧昧到无法分辨究竟是谁的存在,使刻律涅陷入严重的动摇之中。
就在这时,也许是习惯了对方发出的魄力吧,「嗜肉族」们站了起来,开始咆哮。「你们冷静!」虽然在孥鲁的喝止之下,大部分都停止动作,但是仍然有少数「嗜肉族」朝「王」扑了过去。其他的「嗜肉族」也受到影响,一齐行动。
「慢着!」
孥鲁的制止不再有作用。
「嗜肉族」充满敌意地对「王」发动攻击。
接着──一阵血雨落下。
一挥。
只不过是一挥。
一阵轻柔的风吹过,「嗜肉族」们的身体四分五裂,鲜血点缀夜空,内脏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压倒性的武力。光是摸头般轻微的动作,就能把那么多「嗜肉族」化为碎肉。刻律涅沐浴在血海之中,在极近之处感受着「王」的气息,因恐惧而全身发直。一旁的孥鲁仍然五体投地跪在地上,粗重的喘息声传入刻律涅耳中。应该是过于害怕,所以呼吸困难了吧。
「孥鲁。」
被冷酷的视线一瞪,巨汉浑身发抖。
「看来你没教好他们呢。」
「嘎啊!?」
「王」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孥鲁的头上,孥鲁不由得大声哀号。
耳畔传来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他们知道自己攻击的是谁吗?或者说,那是你下的命令呢?」
「请『父亲』饶命……请您大发慈悲,再给我一次机会!」
孥鲁忍着剧痛不住求饶,并以难看的模样连连挥手,命令警戒中的「嗜肉族」后退。
看着两人的互动,刻律涅激动地确信了一件事──「无貌王」总算得到「容器」,重掌完全的力量。
「恭喜!您总算得到『容器』了呢!」
刻律涅打从心底欢喜地祝贺,但是「无貌王」根本不理踩他,只是一脚踢开孥鲁的头,把他的背当成椅子坐下。
虽然被无视,但这才是「无貌王」的证明。
被无视并不稀奇。打从服侍「无貌王」的那时起,他就一直是这个态度。
假如他出言慰劳刻律涅,反而会令人怀疑这是不是本人。
所以──
「奇迈拉不见了。『王』啊,请问您知道他在哪吗?」
因此他决定以平常的态度对应。
「他对我刀刃相向,所以被我杀了。」
「无貌王」以捏死小虫子般的冷淡语气说道。
刻律涅原本就有这种预感。与过去相比,最近奇迈拉对「无貌王」的态度差距很大。怀疑与猜忌开始在他心中生根,就算因此失控,也不足为奇。尽管如此,刻律涅的心情仍然很复杂。想责备愚蠢同胞的想法,以及十二魔主只剩自己的寂寥,同时在胸中盘旋。但是,没时间沉浸在感伤之中。
就算只剩自己,还是必须支持「无貌王」才行。
「『王』啊,我向您请求一件事。」
「什么事?」
「如今的我,实力不足。为了最终决战,恳请您将『死仙伊佩塔姆』借我一用。」
无礼又无耻的请求。说出这种话,刻律涅对自己感到很懊恼。
但是,如今的「无貌王」已经不需要「死仙」。
得到「容器」,掌握完整力量的「无貌王」,应该有把武器借部下使用的余裕吧。刻律涅背上流着冷汗,静静等待「无貌王」的回答。
「好吧。拿去。要记得为我立功。」
「无貌王」将「死仙」扔到刻律涅面前,插在地面上。
刻律涅欢喜得浑身发抖。
照理来说,那是不会轻易放手的武器。但「无貌王」却如此简单地答应了,这是「无貌王」信任刻律涅的证明。
「孥鲁、刻律涅,召集部族长。」
「无貌王」起身仰望夜空。
两人无言地点头,开始照着「无貌王」的命令行动。不需要问原因。
留在原地的「无貌王」听着部下们离去的脚步声,朝着躲在云后的上弦月伸手。
「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