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对男生来说,有个重大的活动。
无须多言,就是情人节。
这样的日子不可能不被指定为情侣考试的官方活动,因此二月十四日一早开始,整个学园就洋溢着一股战战兢兢的气息。
「呀,佐佐同学!」
「佐佐学长——!」
「请收下我的巧克力!」
一到学校,我就碰到令人不太愉快的场面。
「哦,谢谢你们——!」
在操场晨练中的一晶身边,连其他年级的女生都拿着巧克力朝他涌过去。理应在练习途中的一晶,不知道为什么拿着运动包,将开口拉得大大的,从她们手中接下各色包装的巧克力。
「可恶,那个混帐……!」
我还是觉得一生都不可能跟他成为朋友。
「但是今年我也有份吧……」
的确,去年很悲惨。当天没有手艺社的活动,所以我到处恳求班上的女生,结果总算受人施舍了一块包着皱巴巴包装纸、失败烤焦的巧克力饼干。除了母亲给的巧克力以外,这是全部的收获。
仔细想想,面对这种情况,为什么以前我还能自以为是个大受欢迎的帅哥呢?这真是神秘到我现在回想起来反而会感到钦佩的程度。
首先,第一关就是鞋柜。昨天我以彷佛为牵牛花浇水的劲头,在室内鞋上洒满特地从家里带来的除臭剂后才回家。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
「哎唷喂……」
我不禁发出像是老头的声音。
空荡荡!
毫无收获。
「呃、嗯,也对啦……」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罗?我在心里不知道是对谁开始找起藉口,并换上因除臭剂还有点湿的室内鞋,前往教室。
走进教室后,我马上先确认雪菜的位子。一如以往,她已经就座了。
没错,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我只要能拿到她给的巧克力就满足了,怀抱过分的欲望会遭天谴的。
想是这么想,却还是不禁马上在桌子的抽屉里翻找,这就是男人的,或者该说是我悲哀的本性。
「唷,怎么啦,万人迷竟然摆出苦瓜脸。」
石田赶在上课铃响的前一刻到来,马上看穿我凄惨的战绩。
「不……是明明早就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怀抱期待的我不好,别管我了……」
「成道你不用担心吧,毕竟有三个人在预备投票中写了你的名字啊?情人节活动的规则是『女生要亲手制作巧克力送给一个喜欢的男生』,你总不可能一份都拿不到……」
「呜哇,别说了!不要立起奇怪的旗子!」
「不可能,对吧?」
「闭嘴啦……」
「何止三个,你应该能拿到满满一桶吧?」
「哇——!哇——!」
则使如此,此时我还保有从容。
在午休结束后,我真的开始着急,然后竟然就这样在什么事都没发生之下,最后一堂课后的总结时间结束,就此放学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冬月……」
在放学后人都走光的教室中,我摆出※碇源堂的姿势将手肘支在桌上,对这个让人举步维艰的世界感到绝望。(编注:动漫画作品《新世纪福音战士》的人物,其最为经典的姿势便是眼镜反光,双手十指交叉放在鼻子下方的模样。)
石田懒得理这样的我而先回家了,雪菜则是跟我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教室,回过神时,我已经被独自留在教室中。
「难道说……」
我想着该不会有纸条放在里面,于是对书包来了个总检查,但翻出来的尽是脏兮兮的碎纸片或橡皮擦屑。
「唉……」
就在我觉得真的差不多该回家了,无力地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
「啊,濑木。」
黑川从教室的入口探出头。
「哦,是你啊。你在做什么?怎么会留到这个时间?」
讲得好像我自己不是这样。
「今天是开班级委员会的日子。我本来还想传邮件给你,能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黑川走进教室并这么对我说,接着举起没拿书包的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袋子。
那是个有着鲜艳粉红色渐层的纸袋,提把根部挂着一看就像是送礼用的爱心吊饰。
「这是给濑木的情人节巧克力。」
「什么……!?」
骗人的吧!?我什么时候走到黑川路线了————!
差点脸色苍白地像火箭一样一飞冲天也只有在这短暂的一刹那。
「……是瑞本同学交给我的。」
「什么?」
「所以说……」
「絽、絽美交给你?」
「对。」
「要给我的?」
「对。」
老实说,我本来以为不会收到她送的巧克力。
「为什么又要……」
毕竟我们才刚以那种方式变回「朋友」……
「给你。」
我抬起头,看见黑川一脸不以为意地将纸袋递给我。看到这一幕,我突然被近似罪恶感的情绪攫住。
「……我不能收。」
我别开目光说。
「这表示对絽美来说,比起给我,交给你感觉更轻松吧?既然如此,这就是你的。」
「不,这属于你。」
「不……」
「瑞本同学交给我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所以濑木不收的话,我会很困扰。」
「可是……」
黑川喜欢絽美。明知如此,还从这家伙手中接过絽美的巧克力,这种事实在是……
「拿去吧。」
「不,所以说……」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就在我们隔着巧克力一问一答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霹罗哩罗铃~」的愚蠢音效。
「……咦?」
我一看,发现教室入口有好几个女生把手机朝向我们,有些兴奋地挤在一起。
「……拍到了吗、拍到了吗?」
「嗯,拍得很好!」
「太棒了,原来在三次元也看得到这样的场面,!」
……!?
「黑、黑川,总之先回去了。」
「在那之前,得麻烦你先收下这个才行。」
「这件事等一下再说!」
总觉得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会招来无可挽回的误解。
「呀——私奔了!」
感受着「霹罗哩罗铃~」的集中炮火打在背上的同时,我冲出教室,跟追过来的黑川一起离开学校。
「……已经没问题了吗……」
我气喘吁吁地转头,看来她们果然还不至于追到校舍外。
「呼,太好了……」
「来,濑木。」
黑川脸不红气不喘地秉持着一如以往的正直,将絽美的巧克力递过来。
「……我知道了啦。」
没办法,我只好收下。
「那我们一起吃吧。」
☆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车站附近的公园。这正好是一个月前,我跟絽美在社团活动途中来的地方。
跟之前一样,我们在秋千旁没有椅背的长椅上坐下。
「那么,我就心怀感激地享用了……」
从纸袋里拿出来的,是装在透明包装袋里的巧克力饼干。
「哦,看起来很好吃。」
我打开袋子,拿起一块色泽烤得恰到好处的饼干。
「你也吃吧。」
「谢谢。」
黑川说着「那我吃一块就好」,并将手伸进袋子里。此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么说来,絽美对烹饪……」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同一件事,他也露出苦笑。
「不过毕竟是饼干嘛。」
「也对。外表看起来很好吃,而且顶多只有搞错糖跟盐这个可能。」
「那个再怎么说……」
「都太老套了对吧。」
我们一笑置之,接着重新振奋起精神面对饼干。
「我要享用了。」
同时这么说完,我们咬了一口饼干。然后……
「……!?」
每咬一口,咸味就会在舌尖蔓延开来。
「咸、咸饼干……!」
竟、竟然真的会发生这种事……!
不过……?
「呃、咦……?总觉得……」
「这也……」
「不难吃……对吧?」
我们一面动嘴咀嚼,一面窥看彼此的脸色。
面团中的咸味衬托出大颗巧克力豆的甜味,甚至让我觉得挺好吃的。
「难道说,这就是时下流行的咸点心……?」
「的确,这是在市面贩售的点心里也吃过的味道。」
不管怎么说,絽美做的饼干一点都不难吃。
「你再吃几片吧。」
「这样不太好意思,不用了。」
「没关系啦。」
就这样,装着巧克力豆咸饼干的袋子转眼就空了。
「真好吃——谢谢招待!」
我一边感谢絽美,一边将纸袋整齐摺起,收进书包。
「呼……」
今年的收获也是一个啊。
不过跟去年比起来,重要性完全不同。我不知道絽美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做出这份饼干,再托付给黑川,不过我想至少她现在依然把我视为重要的存在。
一如她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那么,回去吧。」
「对了,濑木。」
黑川伸手制止准备从长椅上起身的我。他在自己的书包里摸索,拿出一小包东西。
「差点忘了。这个,你愿意收下吗?」
「咦?」
那是个绑着褐红相间的缎带,看起来像是装着巧克力的礼物盒。难道这次真的走进BL路线了吗!?正当我东张西望时,黑川说:
「这是我妹妹给你的。」
「……啊?」
这下子我才想起在文化祭碰到的波涛『胸』涌小萝莉。
「啊,是魅夕啊……!」
「她说,随时都欢迎你到家里玩。」
「好啊,我会去我会去!那女孩真可爱耶。竟然会送我巧克力,真是个超棒的好女孩!」
只要她不强逼别人穿女装,就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少女了。
「帮我跟魅夕说声谢谢。」
就在我说完后从长椅上起身,有种「这次真的要回家了」的气氛时……
「啊,找到了!」
对面传来熟悉的高亢嗓音。
我一看,发现莉子站在公园的入口。
「你在这种地方鬼混些什么呀!拜你所赐,为了锁定你的值置,我还不得不动用我们家的谍报部!」
「咦、咦……!?」
当我思考起自己难道又做了什么,一旁的黑川拍拍我的肩膀。
「那我先回去了。」
「咦、啊,好。」
于是我被独自留下来,一面发抖着思考该怎么办,一面走到她身旁。
「哈、哈罗,你今天在生什么气……?」
「我才没有生气。」
她绷着脸说完,并拿着书包灵巧地盘起胳膊。
「只是因为你害我费了多余的工夫,让我感到烦躁罢了。」
「这不就是在生气吗……」
就在我这么吐槽时,忽然有个东西递到眼前。
「什么?」
「给你。」
那是一个绑着时尚皮绳的礼物盒。那个以浓茶色为基调的典雅色泽,看起来像高级品牌的逸品。
「……这、这是什么?」
「是巧克力。」
「咦!?」
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又看了那个盒子一眼。
「你说巧克力,难道是情侣考试的那个?」
「废话。」
「那……这是莉子亲手做的?」
「是呀,不行吗?」
她傲然地别过头,语气更加盛气凌人。
「我这种人……真的没关系吗?」
「……什么呀?」
「就是送的对象……」
因为这可是那个惠比寿莉子亲手制作的巧克力喔?而且能拿到的在全年级之中就只有一个人……
「……意思是说,你不想要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既然你这么说,就不给你了!」
她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从我面前把巧克力收回去。
「咦,怎么这样……!」
「……怎样?你想要吗?」
莉子斜眼偷着哀号的我。
「是,我想要。」
哪有可能不想要啊……
「哼,是喔。」
但是莉子的心情似乎没有就此转好,她故弄玄虚了一阵子,装出思考的模样。
「……那么,想要就来拿拿看呀。」
「咦?」
「来吧!」
语毕,她突然跑了起来。
「什么、什么……!?」
我一头雾水,赶紧追了上去。
「欸,等、等我一下!」
「不·要!」
莉子在公园旁的道路上狂奔。傍晚的站前道路上有着骑着脚踏车的主妇跟小孩来来往往,她巧妙地避开这些人,不断往前跑。
正好是日落西沉的时间带,通往圣☆重的坡道上,柏油路面被照得一片橘黄。我追着她的背影,气喘吁吁地登上陡坡。
「莉……莉……」
她的腿上好像有装弹簧一样,跑起来十分轻盈。别说是追上了,我被愈甩愈远,终于在坡道途中就追丢了她的身影。
「……真是的,你搞什么呀!」
我狼狈不堪地爬到顶端,只见在道路转为平坦的地方,莉子正岔开双腿站在那里等我。
「喏,拿去!」
「咦……?」
她来到手撑在膝盖上休息的我面前,停下脚步。
「巧克力啦,巧克力!你不要吗?」
我抬起头,看见她把刚才的盒子递到我眼前。
「……我、我要!」
我以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下后,莉子一脸满足地眯起眼。
「要珍惜地享用唷。」
「是!」
手中的盒子包装看起来实在太过高级,让我对内容物在意得心神不宁。
「我可以……打开来看吗?」
「可以呀。」
「那么……」
我发挥了穷鬼本性,不解开结而直接拿掉绳子,慎重地打开盒盖,窥看里头的模样。里面装的是覆上一层巧克力的小蛋糕,画着细致网眼的巧克力装饰,看起来根本是出自专家手笔。
「好棒,还撒了金粉……!」
「这是皮耶尔的食谱。里头加了柑曼怡香橙干邑甜酒,很美味唷。」
「好厉害……这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哦。不过听你这么说……」
表层装饰看起来有稍微变形之处,所以我嘀咕:
「的确也有像外行人作品的地方……?」
「什么,骗人!?」
莉子马上从我手中夺走盒子。
「奇怪,表面明明是皮耶尔……」
「咦?」
「啊……!」
她脸红了起来,把黑子塞还给我。
「……只、只有装饰啦!其他全都是我自己做的!」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会有这种精美成品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谢谢你,莉子。」
还带有生硬感的直呼方式,让我们两人都有点害臊地沉默下来。
「……受不了。」
彼此脸上的红潮都褪去的时候,她将脸背向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都叫你来拿了,竟然还不追过来。」
「我太丢脸了……」
「算了。做为惩罚,你请我吃点东西。」
「什么!?」
这个女孩忘记我是谁了吗?她在情人节赏赐我在私人甜点师傅的指导下做出的力作,面对这样的千金小姐,我究竟能献上什么东西做为赔罪……
「可是我现在只有两百圆……」
「没关系。」
说着,莉子傲然一笑。
「请我吃用这些钱买得到的东西。」
☆
「谢谢光临——」
听着「叮咚——」「叮咚——」的声音,我走出便利商店。
「来,给你。」
「这什么?」
「肉包。」
我递给她的是刚出炉的热呼呼肉包。
「很烫,你要小心。」
「好烫……!」
我的提醒与她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出口。
「啊,我不是都说了吗……」
「等、等一下,你搞什么!」
我想看看她手指的状况,结果她变得满脸通红,把手抽了回去。
「没问题的,不过是点小事。」
「这、这样吗?」
我心想,试图碰她确实是我不好,于是意志消沉地退下。她一面吹着手指,一面固执地用力握住肉包,从中央撕成两半。
「……拿去。」
莉子板着一张脸,将半个肉包递给我。
「咦?」
「给你。你也有点饿了吧。」
「呃……」
说实在的,多亏絽美的饼干,我其实不是很饿……
「快点啦,很烫。」
「啊,好,谢谢。」
于是我感恩戴德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我们大口咬着同样的肉包,从染上落日橘光的坡道往下走。
「……这样感觉真不错呢。」
莉子将脸埋在格纹围巾里,忽然感慨地这么嘀咕。
「是啊。」
「就是一种朋友的感觉。」
「……嗯。」
我想到很多事情,话自然变少了。
「谢谢你,成道。」
「……咦?」
当我慢下脚步注视莉子时,她转头看向我,挑起一边的眉毛。
「我指的是肉包。」
「啊,哦。」
我想其实不是这样吧。不过肉包的事大概也包括在内。
「虽然只有一半就是了。」
「是呀,小气鬼。」
「说我小气鬼……不是你自己分我一半的吗!」
「那是因为我很温柔,而你是小气鬼。」
「我不是小气鬼,是穷鬼……!」
「那就是小气穷鬼罗!」
说出这句难以想像是年级第一的天才少女做出的发言后,莉子笑了。
「……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来到车站入口时,她静静停下脚步。
「可以的。」
「无论到五年后、十年后都要一直保持这样。」
「嗯。」
我点点头后,动用了一下想像力,然后露出苦笑。
「不过还是希望那时我已经稍有成长了。」
「这样吗?」
莉子侧过头,望进我眼中。
「那么,二十年后我们说不定会变成男女朋友呢。」
「什么……!?」
这记突袭让我吓了一跳,急忙跳向后方。
「开玩笑的啦!」
莉子哈哈大笑,旋身离去。
「那么,明天见!」
「咦?」
「我有车子接送。」
「啊,对喔。」
「我可跟你不一样!」
她朝我露出牙齿做了个鬼脸,便跑向道路对面。目送着她的背影,我莫名感到神清气爽。
她果然是个很棒的女孩。
现在我们对彼此或许都还有点客气,不过如果对象是她,我觉得往后也能与她继续友好来往。
无论到五年后、十年后都一样。
至于二十年后实在太遥远,我连模糊的画面部还没办法想像。
感受着书包中巧克力的重量,我搭上电车。
回到家附近的车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我像是要跟上班族大叔比赛一样,快步穿越车站并通过验票口。就在此时——
「……咦?」
我有一瞬间以为是幻觉。
「雪菜……」
身穿制服的雪菜,就站在验票口与售票机之间的柱子旁。
「……啊,濑木同学。」
一对上视线,她就带着有点紧张的表情走过来。
「为、为什……」
「这是巧克力!」
她像是鞠躬一样朝我一屈身,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我。
「咦、喔、哦……」
「那我先回去……」
「等一下!」
她马上就想穿过验票口,我不由得抓住她的手拦住她。
「咦……」
「不、不是,那个……」
她动摇得满脸通红,所以我羞赧了起来,放开她的手。
「……难道说,你一直在等我?」
面对我的问题,她依旧垂着眼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等?」
「我觉得在学校要是被人看到会很难为情……之前听说过离你家最近的车站,而且验票口好像只有一个,我想只要在这里等,就能碰到你。」
「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放学后我就直接过来了。」
「那么,就是四点过后到现在罗?」
「大概是。」
我看向验票口的时钟。已经快六点了。
「……那你等了快两小时了?」
「不好意思。」
「为什么雪菜要道歉啊。」
「啊,不好意思!」
「不,所以说……」
由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陷入沉默。
雪菜是怎么看待前阵子约会中的那件事呢?她大概没发现我趁乱告白了。
「……等两个小时很累吧?」
「别担心,而且我一直都在看单字本。」
「这样啊。」
不过刚才看到她好像什么事也没做。
「……期末考加油喔。」
「是。」
雪菜带着熠熠生辉的眼眸,强而有力地点头。
「那么,明天见。」
「啊,对了,谢谢你的巧克力!」
就在我注意到还没道谢而慌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走向验票口并回头露出微笑。她朝我轻轻挥手,做出「bye-bye」的口型。
「…………」
我不禁连挥手回应都忘了,愣愣地看得出了神,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为止,我都呆站在原地。
「……今年收到了四个啊。」
回家的路上,我低头看着比刚才更重的书包,独自嘟哝。
白色情人节是在一个月后。三月十四日,收到巧克力的男生必须在给他巧克力的女生中,只选一个人赠送回礼。隔天就是投票日,所以这是情侣考试的最后一个活动。
「礼物吗……」
口袋中的钱包里,只剩下买肉包找的零钱。看来我近来的经济状况,就连让孩子去零食铺逛都会感到凄凉。
「……好!」
我重新鼓起干劲,下定决心打了一通电话。
「喂,是黑川吗?其实呢……」
接着,我一面瞪着对面的爷爷家宅邸,一面打开自家的门。
☆
「哇,欢迎光临,小成成~~!」
隔天放学后,我在初次造访的黑川家受到魅夕的热烈欢迎。
「你吃过巧充力了吗~!?你吃过巧克力了吗~!?」
她蹦蹦跳跳,从我踏进玄关起就一直缠在我身边。
「啊,我吃了,谢谢你,松露巧克力很好吃喔。」
「这样吗~?太好了!」
「咦?你自己没吃吗?」
「因为魅夕在减肥~!」
「不过制作途中至少会试味道吧?」
「这是妈妈跟姊姊做的~!因为有很多,魅夕就拿了一点装进盒子了~」
「因为是※巧克力?」(译注:日文「一点」音近于「巧克力」。)
「对对!小成成超~有趣!」
就这样,我被领到二楼魅夕的房间。
黑川家位于闲静的住宅区一角,是附有院子的两层楼独栋住宅,也就是说,是一般的小康家庭。在课程空档前来打招呼的伯母是个一如我预期的美人,怎么说呢,怎么说呢,实在让我好想拿起在图书室看到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这本书。
「不好意思,濑木,竟然要请你帮忙盯魅夕的课业。」
从学校带我回家的黑川这么说,并打开隔壁房间的门。
「我的房间在这里,要是发生什么事,只要大声叫我,我就会去救你。」
「啊,嗯,谢啦。」
「喂,哥哥!一般是反过来的吧~!魅夕是女生耶~」
「就是这样,万事拜托了。」
「……啊,好。」
黑川完全无视魅夕的抗议,走进自己的房间。
「真是的~~!」
虽然对这样的哥哥感到愤慨,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却灿然生辉。
「那、那么,魅夕,从今天开贻我的打工就是当你的家教,请多多指教……」
「好~!」
她精神十足地举起手,从缝满蕾丝的粉红色窗帘后头窸窸窣窣地拿出藏在那里的某样东西。
「锵~!」
「这……这是!」
「秋叶原人气女仆咖啡厅的女仆装,豪华三件组!」
魅夕拎着几件缀有白色花边的围裙,露出满面的笑容。
「你要选哪一件呀~?小成成!」
「什、什么叫『选哪一件』……」
「你可以从喜欢的开始穿喔~」
「你说『开始穿』,到头来全部都要穿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你不是要装扮成家教女仆,教魅夕念书吗?」
「这是什么鬼设定!说起来,那是怎么拿到的啊……」
「别管了别管了~!」
她以蛮力将我扑倒在粉红色的床上,跨坐在我身上,动手脱我的衣服。
「呀啊————!黑川————!」
「……那个啊,魅夕好歹也姓『黑川』喔~」
当魅夕不悦地指正,门几乎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打开了。
「……救、救救我。」
与换上便服的好友四目相交的我,保持着被他妹妹剥到只剩一条内裤并按倒的模样,摆出僵硬的笑容恳求他。
「魅夕……」
「谁教小成成不肯乖乖穿上~!」
这位哥哥对着说出淘气话语的妹妹叹息,然后看着我说:
「我会跟我妈妈交涉,请她把时薪提高五百圆。」
「咦!?等等……」
门「砰」的一声关上,我绝望了。
「不是这个问题啦——————!」
在充满缎带、花边与粉红色的房间,半裸男子的惨叫声空虚地响起。
☆
但是,一小时后。
真正绝望的不是我,而是魅夕。
「……小成成,你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耶~!」
魅夕穿着加装大蓬裙、迷你裙长度的女仆装,面向桌子摇晃着双马尾写个不停。而我身穿长裙摆的古典女仆装缩着身子旁观。
「这边是要用这个公式吧!」
「咦?欸?是、是吗?」
「那你知道下一步的算式吗?」
「呃……呃,这样吗?」
「不对啦,真是的!完全不对!」
她火大地丢开笔,发出夸张的叹息声。
「唉,……」
「欺,那个啊,以国中题目来说,这会不会有点难过头了?还是说,私立完全中学都是这样?」
「因为我们虽然是贵族女校,但还是升学学校呀,在国中毕业以前,高二的课程内容就几乎上完了~」
……!?
「黑、黑川……!」
为什么我没有先把这种事问清楚……!?
「那魅夕的头脑其实满好的吧……」
这样的成绩如果算中之下,那我就是下之下之下了。
「……总而言之,继续!接下来要做这一题。」
「等、等一下,刚才那题为什么会得出那个答案?」
「咦?所以说……欸?为什么呢~……啊,是这样啊!嗯嗯,我懂了,谢谢小成成~!」
「咦?不客气。」
「所以说呢,这里就是……然后是这样……」
「啊,原来如此,那里原来要用这个公式啊。」
「啊,对对!你挺行的嘛~」
「状况不错呢。」
「解完这一题就要换下一件女仆装罗~」
「收到!」
根据科目,虽然多少有擅长不擅长之分,不过从结论来说,我们的实力几乎不分上下。魅夕意外是个理科人,而文科是我比较强。
跟国三不分上下很可耻,不过魅夕的考试范围跟我的考试范围重叠的领域也很多,可以跟彼此说明自己懂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好,换衣服时间到~!」
「是!」
「这次穿穿看这一件,再戴上那边的假发,我想绝对跟小成成很配~!」
「好,交给我吧!」
我们愈来愈有运动类社团的气氛,渐渐连彼此的目光都不在意了,尽情换穿起角色扮演的服装。
而就在我再度脱得只剩一件内裤,而魅夕只穿内衣跟灯笼裤,正在交换衣服的时候,有人敲了房间的门。
「魅夕?我端茶过来了,要不要跟成道先生一起喝?」
「呜,姊姊……!」
魅夕满脸铁青,紧接着门静静地敞开。
「……你、你好。」
对着像是脱帽致敬般,拿下女用假发打招呼的我,绚芽小姐投射出难以想像是活生生的人会有的冰冷视线。
啪、啪!
「我可不像阿将那么宽容。」
在我跟魅夕的左颊留下相同的巴掌印后,绚芽小姐摇头说着「啊,真是可悲可叹」并走了出去。
「偏偏撞上这种最不巧的时候……」
她离开后,我穿上魅夕递给我的女仆装,坐回原本的椅子上。
「一紧张就口渴了,我要喝啦。」
「啊,等等……」
「噗喔——!」
魅夕以目睹惨剧般的表情,看着嘴里喷出一大口茶的我。
「那一定是姊姊点出来的超~苦抹茶……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早点……说啊……」
我连声呛咳,放下装有颜色确实特别绿的浓茶的茶杯。
「总觉得我各方面来说都好惨……」
「没办法~毕竟姊姊就像一百年前的人一样传统。」
「啊——呜嗯……」
不管怎么干咳,我都觉得气管一带好像还留有苦味。
「……不过你们家真好。」
「嗯?哪里好~?」
「你们家三个小孩感情很好。」
「咦~哪有很好,光看就知道了吧~?」
「不,你们很要好。」
我断言般地这么说。
「……我们家也是三个小孩,我有哥哥跟妹妹,但跟魅夕家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哥跟我的感情尤其糟糕……与其说是糟糕,比较像是我有自卑感,所以没办法接近他。毕竟我知道他不会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深深点头后,我忽然思考了起来。
「……不过那不是我哥的错,是我不好吧。」
我感觉到魅夕讶异的视线,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地低喃着。
「不久之前的我,归根究柢是对自己没自信。我没自信却还是想认为自己很厉害,但又没有事实根攘的支持,所以觉得要是站到像我哥一样有成就的人面前就会原形毕露,因此无法靠近。然而我不想承认自己的不成熟,看到爷爷欣赏我哥的实力就说他『偏心』。现在想想,我真是烂透了。」
仔细想想,我就是想改变这样的自己。我想在人格方面得到成长,成为一个即便在哥哥跟爷爷面前也毫不畏缩,而且也能获得他们的尊重,并能独当一面的人。
所以我才会为了「让爷爷刮目相看」这个理由进入圣☆重。
元旦那天在神明面前许下的唯一一个愿望也是这个。
「……我总算明白了。」
圣☆重的存在的确是我心中的一个结,想改变学园的心情也是真的;但我真正想要的不是维纳斯奖本身。我想让我自己拥有并非是冒牌货,而是货真价实的自信。
维纳斯奖是为此而设的目标,对我而书就是金牌。
——所谓的自信,是从自己所做的努力中诞生的事物唷。什么都不做,只会因天赋而骄傲自满的人,对自己哪能有什么的自信?
没错,莉子真的是正确的。
我能跟她相遇真是太好了。不只是她,絽美、黑川、石田、一晶、将我真正的评价告诉我的真弓老师、改站到我这边的鬼泽、在这里的魅夕跟绚芽小姐也一样,还有……雪菜也是。
跟他们的相遇使我改变了。至少认识了他们的现在,我已经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比谁都了不起」。
过去我没有朋友,并不是因为我是自恋狂;而是因为没有朋友,我才会停留在认为自己最重要的孩童时代,一直是个自恋狂。
「魅夕,我会努力的。」
对着一脸呆愣的魅夕,我这么直言。
「嗯~?魅夕也会努力唷~?」
「……也对。」
每个人都在努力。
既然这样,至今为止没有努力过的我,就必须比别人付出两、三倍努力才行。
还不够。我还没成为足绚自信到不会动摇的自己。
「还剩一个月,我要疯狂努力。」
看着这么说的我,魅夕笑得很开心。
「嗯,一起加油吧~!」
「好,请多指教!」
「那么等这一页做完,就穿上魅夕喜欢的点点大腿袜吧~!」
「是!管他是点点还是蛋蛋,都尽管来吧!」
「讨厌~小成成好猥亵~!」
就这样,从这一天起,我开始跟魅夕一起读书。
「……濑木,你今天一样不回家也没关系吗?」
我常常在打工的时间结束后,依然留在黑川家念书。
「……啊,已经到这个时间啦。」
听见门另一侧传来呼唤声,我看向时钟,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一旁的魅夕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已将脸颊贴在桌上呼呼大睡。
「我会在刚好到一个段落时结束,你可以先去睡。」
再怎么说也不能在魅夕的房间过夜,所以借住的时候,我都是睡在黑川的房间。
「不要拚过头比较好喔。如果有不懂的问题,我也会一起思考。」
「嗯,谢啦。」
我一面回答,一面动着自动铅笔。
可是我不能不拚啊。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至今为止活得相当怠惰,所以就算在这个时候稍微拚一下,也不算拚得太过头吧。
倒不如说,如果此时不努力,什么时候才要努力?
我对自己这么发问,接着用力握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