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姊、缇雅菈。是我,里昂王子与华尔等人也在。」
随着敲门声,声音从房门外喊道。「请进。」如此回应的人并非普莱朵,而是陪伴在她身边的缇雅菈答话。
防卫战胜利以后,在把失去意识沉睡的普莱朵搬到床上躺着的专属侍女们看顾之中,房间一片宁静。缇雅菈从床铺上紧握着沉睡的普莱朵的手,一直紧盯着她的侧脸,也一直沉默不语。而现在,于这次防卫战中竭力救援的众人到来,让缇雅菈坐在椅子上端正姿势。被史提尔带来的两个男人与少年少女,对缇雅菈而言也是亲近的人。她挺直了背,朝他们点头致意。
史提尔问「王姊呢?」,一说明普莱朵现在正睡得香甜,不只史提尔,连跟在他身后的里昂、华尔以及赛菲柯与凯梅特也下意识闭上嘴。
──太好了,她好好休息了……
史提尔于内心如此呢喃。自己离开房间时,后来换好衣服的她有乖乖休养,令他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再次认为,普莱朵果然之前在勉强自己,疲劳累积到会陷入沉睡的地步。她得以休息一事令人欣喜,而直到刚才一直鞭策自己持续忍耐伤口疼痛的事实,也让人胸口一紧。
史提尔没说话,而是透过动作向里昂等人示意「请进」。众人在催促下进房的同时,门被关上了。
「普莱朵……」
最先低声呢喃的人是里昂。在造访这里前,她遭遇的事情及身体状况,里昂已经从史提尔口中大致上听过说明,不过像这样亲眼见到人,里昂英俊的面孔便痛苦地扭曲。他也没发出脚步声,一回神已快步走向普莱朵,悄悄地探头凝视沉睡的她。她也没有发出睡着的呼吸声,仰躺而睡,看来暂时不会清醒。不过缇雅菈说「她睡得很沉」,以铃音般的声音说道,并向里昂微笑,便让里昂晓得她还活着,吐了口气,甚至垂下肩膀。听见她的脚受伤时,眼前一片黑暗,胸口被堵住般地痛苦。不过,一听说不会留下后遗症,见证到防卫战最后一刻之后便休息了,也让里昂放下心来。直到战争结束为止都坚强地继续站在战线上,真的很有她的作风。
「嗯,脸色也比我想像的还好……你们真的辛苦了。」
看到普莱朵晶莹的气色让里昂脸颊松弛后,便笑着向站在一旁的两人说辛苦了。是近卫骑士亚兰与卡拉姆。
避免妨碍普莱朵沉睡,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并非值得慰劳的立场,对于公主负伤比让任何人都懊恼的他们故意没有回应。他们依然保持有如长剑般的姿势,手在背后交叉,深深朝着里昂低头行礼。
接下来,赛菲柯与凯梅特也站到里昂和缇雅菈之间。两人配合不同于里昂、缓缓走近的华尔,终于来到可看见普莱朵的脸的位置。主人还活着吧?两人一问,让缇雅菈轻笑着回答了。「幸好你们也平安无事!」接着缇雅菈用空着的手,一起抱了抱凯梅特与赛菲柯。
缇雅菈也战斗了,有没有受伤?凯梅特与赛菲柯的问题也压低声音。对缇雅菈而言能称作朋友的两人造访,让她的表情比一开始柔和许多。
三人和睦交谈的一旁,华尔也从凯梅特等人的背后看着床铺。
「…………」
华尔边摇晃着身体边走近,就算停下脚步,身体的重心也压在单脚上。现在,在造访此处前驱使特殊能力在国内来回奔波的他也十分疲劳。不过现在比起这种事,眼前普莱朵放松的睡脸让他吐出带着错愕的叹息。尽管华尔当场目睹了她的伤口,至少从史提尔的话与她脖子以上的脸,可看出她似乎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华尔表情阴沉,皱着眉头以锐利的眼神瞪人般地凝视普莱朵,不过没有与眼帘紧闭的她对上视线。
我在忙你在睡,你可真大牌啊。虽然想抱怨,不过看见她放松的睡脸,就打消念头了。一想到反正就算现在开口也得不到回应,就觉得多此一举。
在床边站在缇雅菈一旁的史提尔也暂时紧抿嘴唇,凝视她的睡脸。一确认她棉被底下的身体有在上下起伏呼吸,仅仅如此也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呼……划过空气般的声音随着气息吐出,轻轻伸手。在缇雅菈包覆住普莱朵的手上,史提尔叠上自己右手。一直带着热度包覆的缇雅菈的手,比史提尔想像的更加温暖。
史提尔的手叠上来的情况,让缇雅菈有些松开紧握住普莱朵的手。缇雅菈移开手,露出大半原本包覆的普莱朵的手后,也没有催促,史提尔便把手叠在掌心上。两只手叠在一只白皙的手上,让手比床铺内更温暖。感受普莱朵的体温,仅仅如此就让人平静下来,疲劳有如假的一般消散,史提尔微微扬起嘴角。只要是为了守护她如此安宁的睡脸,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他认真这么想。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告辞了。亚兰队长、卡拉姆队长,你们两位也尽早换班。」
「「不用了。」」
没关系,不用了。亚兰与卡拉姆回答史提尔的声音重叠了。
两人预料外拒绝,让史提尔微微睁圆了眼睛。他轻巧无声地从普莱朵手中抽回手,手指调整眼镜黑框的位置,整张脸转过去,直直回望他们。
为避免吵醒普莱朵,他们一直只做最低限度的交谈,但史提尔还真没料到第一句话就是拒绝。亚兰是第一队,而卡拉姆是第三队的队长。在普莱朵更衣休息前,两人也听说了战争结束后的状况,但实际上并非从他们隶属的各队员口中听说的。关于各队的事务,亚兰委任给副队长艾利克,而卡拉姆委任给第四队的队长,不过光是这样也不能放心地撒手不管,史提尔也明白。因此他原本思考,应该要尽可能尽早安排与近卫骑士亚瑟、艾利克或者其他晓得情况的骑士们换班,不过两人早已心意已决了。
「如果可以,请让我们继续护卫普莱朵殿下。」
「也不需要休息。如果您觉得我们不中用了,可以直接撤除我们职务。」
在卡拉姆开口后,亚兰有如断言说道,那并非临时想到般随便说说的态度。对于已经下定决心要负起这次的责任的两人而言,这也是应该执行到最后的任务。直到确保普莱朵安全为止,无论几小时或几天,他们都不会休息的。
两人顽固地以严肃眼神要求继续担任护卫,史提尔也暂且抿嘴后,「我知道了。」答应了。他们对于普莱朵负伤感到责任,史提尔也切身明白。正因为了解这种事情,不可能强行撤除他们的护卫任务……毕竟自己曾在他们面前一度表露情感。
两人向答应的史提尔低头表达感激,里昂轻轻把视线投过去,此时稍微思考了一下。身为亚尼莫奈王国的第一王子,也理解他们的立场复杂。同时也认为,恐怕心地善良的她并不期望这种结果。
「……史提尔王子。我也可以暂时留下吗?我想见到她清醒以后再回国。」
纵使确认普莱朵平安无事,在直接交谈之前还是不想回国。在她清醒之前,也不想离开片刻。
里昂一边这么思索一边询问,而这次史提尔马上答应了他。护卫和缇雅菈也陪着,那就没问题。更重要的是他能够信任,这是对普莱朵盟友的他的想法。毕竟这次带着莫大的助力赶赴于此地的他,一定也想与普莱朵见面。
史提尔叫住待在房间墙边待命的专属侍女玛莉与洛蒂,传达要把她们送回弗利吉亚王国。原本就只是为了帮普莱朵换衣服而把人找来,她们本应该待在弗利吉亚王国的王城房间内留守才对。
听见史提尔命令,洛蒂与玛莉点点头,一度转头望向床铺。其实她们也很想留在普莱朵身边,不过也有自己的职责。她们内心祈祷着希望自己侍奉的公主不要再有意外能平安回国,握住史提尔的手。
「……华尔。你要怎么办?留下还是回国?」
史提尔朝着两名专属侍女温柔一笑,让她们瞬间移动以后,再次回到面无表情的脸望向华尔。虽然史提尔自己认为华尔大概在乎普莱朵的状况,才允许他探望普莱朵,还把他和里昂一同带来,不过还没有询问华尔之后的打算。
来自史提尔的问题,让华尔烦闷地边扭曲表情边转过脖子望过去。在连他「啧」的咂嘴声都响彻的宁静房间中,华尔没有开口,而是手指指着另外两人代替回答。
「在主人清醒之前,我想和华尔他们一起等!」
「我也是!」
与华尔不同,凯梅特与赛菲柯大大转过整个身体朝向史提尔,不小心忘记压低音量,声音响亮。不过熟睡的普莱朵并没有因此清醒。
华尔仍指着一脸担心普莱朵、皱起眉毛诉说的凯梅特等人,「他们这个样子,我回得去吗?」低声呢喃。反正就算强硬回国,在下次与普莱朵见面之前,两人肯定都整天吵着好担心,华尔只在脑中如此抱怨。其实两人就算没有面露难色,华尔也会待在这里,里昂仅斜眼看着他就理解了。
凯梅特与赛菲柯诉说,史提尔也无声地吐气说「知道了」,推着眼镜的黑框暂且垂下头。与里昂不同,把华尔留在沉睡的普莱朵身边令人担心,不过既然有护卫的近卫骑士陪着,大概不会有事。至少现在的华尔,立下的攻绩大到足以许可他待在普莱朵身旁看顾人,史提尔十分明白……即使如此。
「在我回来以前,不要对王姊动什么歪脑筋哦?」
「吵死人了。这种地方让人提不起劲做那种事啦。」
快点离开,有如赶走狗一般挥手的华尔又重重咂嘴。史提尔防范未然,以王族的命令警告,这让华尔脑中闪过「干脆在你面前动手」的念头,不过现在甚至没心情说这种轻佻话。史提尔只对华尔投以近似戒备的眼神,此时再次向里昂等人打过招呼,便离开房间了。现在为了让普莱朵清醒时能够安心,必须身为她的代理人尽早处理完毕事情。
看着门无声地静静被关上以后,里昂再次望向沉睡的普莱朵。他一边眺望着没有发出鼾声、睡得香甜的她,一边有自觉地思考就算经过多久小时,自己都等得下去。虽然也喜欢浮现如花朵般微笑的她,像这样平静又放松的表情的她也惹人怜爱。一回过神,王子嘴角便静静放松,而卡拉姆为他搬来椅子,不过里昂拒绝了。虽然他与华尔同样疲惫,不过从现在这个距离眺望她的睡脸刚刚好。
与即使双脚负伤,也在战争时持续绷紧神经的她相比,自己的疲惫不足以为道。虽然里昂本身在这次的防卫战中也尽力而为,不过果然还是比不上她,里昂独自笑了。因为她与无伤的自己不同,一直忍耐着身体的疼痛。
「唉,你觉得主人要过多久才会醒过来??」
「赛菲柯,不可以说话啦。主人很累了,就让她好好睡吧。」
沉默蔓延时,普莱朵完全没有清醒,有如时间静止一般,这让赛菲柯当场微微伸长脖子。一动也不动的普莱朵,让她有些觉得就好像是尊美丽的人偶。赛菲柯把脸凑近到呼吸能碰到普莱朵,让凯梅特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嘴唇上想制止,这个景象让缇雅菈轻笑出声。直到刚才缇雅菈都十分担忧普莱朵,胡思乱想,由于两人造访此处,她的心情也舒坦不少。「我们一起等待王姊清醒吧。」她以柔和又悦耳的声音嗫嚅后,凯梅特与赛菲柯也同时点头。他们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在铺着地毯的床边跪地坐下。他们把手肘靠在床铺上,手臂撑着床铺放松坐着。
「……真可爱呢。」
「啊?」
毫无任何前兆,突然响起的低声呢喃让华尔挑起单眉。他一看,起初面对负伤的普莱朵表情沉痛的里昂,就像痛楚没发生过的笑着。沉默之中,那句话连缇雅菈和近卫骑士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而里昂并不害臊,脸上浮现甜腻的笑容。
「毕竟我是第一次看见普莱朵的睡脸。」
虽然曾经让她看过睡脸。里昂吞回这句话,以平静的声音低声说道,让缇雅菈隔了几秒后察觉了。她微微垂落视线,紧抿嘴唇,她回想起,虽然里昂现在和王姊是盟友关系,但两人原本是未婚夫妻。
里昂呵呵地柔和笑着,没有一丝阴霾。虽然一想到她被棉被盖住的脚,胸口便感到阵阵痛楚,而即使负伤也贯彻自己的职责直到最后的她也惹人怜爱。况且负伤的理由并非拯救自己国家的人民,而是萨希斯的士兵。她前进、负伤的理由总是为了拯救某个人,这个事实点亮了胸口光明。自己也是被这样的她拯救的其中一人。而同时,对于她充满勇气的行动。
──我就做不到。
纯粹地,里昂一边以不变的平静视线注视着普莱朵,一边仅于胸口中思考。等一回神,原本下垂的手臂已在胸前交叉。那并非谦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她又成功办到了。
假如在战场上,遭逢危机状况的是祖国亚尼莫奈王国的人民的话,那么自己也会冲去救人吧。只要是为了心爱的亚尼莫奈王国的子民,自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然而……为了并非自己的人民,而是刚缔结同盟关系的国家人民,自己是否能做到这种事,又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亚尼莫奈王国,为了居住于该处的人民,身为王族且是第一王位继承人的自己不能涉险,不能随意暴露在危险之中。对于王族的里昂而言,那是无庸置疑的事情。原本仅仅为了一个人民而轻忽性命,并非王族应该做的行为,他也明白。只不过,只要是为了亚尼莫奈王国的人,自己也会不惜以身涉险,他只是有这个自觉。
然而普莱朵为了他国近乎无关的人民挺身而出,结果负伤了。而现在她对那名自己保护的士兵没有任何要求或抱怨,这些他都理解。就像普莱朵拯救自己当时一样。
为了人民、为了国家,以女性之身一路奋战而来的她是如此美丽、可爱。无关乎国家,只是为了眼前的生命挺身而出、出手拯救的她,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而同时……里昂也不希望心地善良的她受到伤害。
身为王族「不受伤」才是正确的。王族之身不仅仅属于自己,而是国家以及人民。正因如此,自己在这场防卫战中也为了毫发无伤、生存下去而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现在也纵使理解身处安全的房间内,也不会卸下全部的铠甲放松。直到确认一切安全无虞为止,里昂经常保留着守护自己的手段。
里昂并不晓得普莱朵惊异的战斗能力。因此反而有这些想法。希望心灵比任何人都高贵而坚强,被优秀的骑士爱慕、守护的她,不要遭遇更多苦难了。纵使里昂理解身为王族几乎没有人可能度过这种人生也一样。
不希望她受伤,不希望她遭逢痛苦的回忆,希望她无时无刻都能够安稳入睡、迎接早晨,拥有如花朵般的笑容。因此,倘若她甘愿为了眼前的一、两个人民冒险犯难,也拥有纵使眼前有生命殒落也不会动摇的强韧精神就好了。不过……自己爱着的她不是这种人。而正因为她如此仁慈善良,自己才──
「好喜欢哪……」
里昂无意识中呢喃的话,当然在房间内投下波纹后扩散。
并非有所意图,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情况,让里昂的指头轻轻碰触自己的嘴唇。里昂一边确认自己嘴巴不小心动了,视野从原本只看着普莱朵往外延伸后,察觉缇雅菈、赛菲柯、凯梅特及近卫骑士等人都睁大双眼看着自己。唯有华尔只是挑起单眉,一脸厌烦地看过来。所有人的视线,让里昂确信不小心把心声说出口,便刻意耸肩,浮现甜腻的笑容。
「普莱朵的睡脸……当然清醒时的笑脸,我都喜欢呢。」
里昂冷静地改口,不过说出的并非谎言,而是真心话。里昂的说词,让视线投向他的缇雅菈等人面露不同表情反应。其中一人咂嘴回应,而缇雅菈及近卫骑士则回以同意的笑容。他们似乎接受这种说法,让里昂内心深处安下心,视线再次转回普莱朵身上。他现在可说不出口,心想不希望她受伤的同时,能为了其他人受伤的她也惹人怜爱。因为,在场的人都由衷担心她身上的伤。至少等普莱朵清醒之后,绝不可以一味称赞她为了其他人挺身而出,里昂现在决定了。
别说挺身而出,关于真的不小心负伤一事,必须要告诫她才行。因为里昂看见眼前面对负伤的她感到难过伤悲、关怀备至、不愿离开的存在。纵使已经没有身为未婚夫的资格,身为「盟友」总有几件事能为她做到。
她清醒以后,该说些什么呢?里昂一边眺望着沉睡的普莱朵,一边思绪萦绕,接着就闭上嘴没有说话了。比起自己在防卫战中的战绩及活跃之处,满脑子只思索着想传达、告知她的事情。
「…………凯梅特、赛菲柯。」
时钟的指针绕过一圈时,静静响起低沉的搭话声。
直到刚才都伫立在后方的华尔,轻轻晃动身体动了起来。他不是走向普莱朵沉睡的床铺,而是房间的墙边。
转身后把行李袋立起来,发出重重声响坐在地上。华尔背靠墙,双脚交叉,以锐利的眼神跟里昂和缇雅菈中间的两人对上视线。
华尔一叫唤,凯梅特与塞菲柯也明白意思,便当场以飞快的脚步跑向他。两人一起揉眼睛的脸,让华尔厌倦地吐了口气。虽然两人已经比他料想的撑了更久,不过都已经快阖上眼了。
双手支撑着普莱朵床铺的两人开始揉眼睛时,也能够预测他们的口水会直接滴到床上。别人的床不甘他的事,不过假如两人直接睡在床边的话,自己也必须与里昂并肩站在床边几小时不可了。光是想像都觉得荒谬的景象,让华尔决定在演变成那种情况前,先让两人改变地点。反正普莱朵睡着了,一直站在床边等待也闲得很。虽然华尔曾陪着凯梅特与赛菲柯试着看了普莱朵好一阵子,不过普莱朵表情动都不动,且别说梦话,连鼾声都没有发出的模样,让他一分钟就看腻了。
我已经看腻小鬼的睡脸了。华尔自个儿做出结论,决定在普莱朵清醒之前都在房间内悠哉休息。跑过来的凯梅特与赛菲柯也毫不犹豫地隔着自己坐在地上。接着两人没有靠墙,而是把自己当成枕头般从两侧把头靠着他,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力气抱怨。这阵子的连续劳动,两个小孩的体力想必早就到极限了。
两人伸长了脚,靠在身旁的华尔上,深深吸了口气胀起胸口,接着吐气后,眼睑立刻变沉重了。虽然他们也担心普莱朵的情况,不过从这个位置也能好好看见她沉睡在床铺上的模样。在眨眼的次数增加之际,依然紧握着普莱朵的手,眼神中带着忧愁的缇雅菈令人在意。
与喧腾的战场不同,一片宁静的房间足以引诱人入睡。两人的头变沉重,感受着支撑其重量的体温,眼睑也逐渐阖上。
呼──呼──赛菲柯与凯梅特一发出鼾声,纵使声音微弱,所有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华尔听见两人熟睡了,咂嘴以后便把双手放在后脑杓,身体紧紧靠着墙壁。只要稍微抬高下巴,也能看见普莱朵的睡脸。她的表情丝毫没变、熟睡,脸部依然放松。华尔一边心想普莱朵干脆就这样睡个三天别醒了,一边又咂了嘴。华尔眼中的那个睡相,可说是「终于」看见的模样。
──你自己最先累垮,那不就没戏唱了。
他想着这种事情,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华尔一进房就立刻看见现在视线前方无力地躺在床上的普莱朵,之后多少放下心来,不过看见她睡得像个死人一样,这次便晓得她一直多么勉强自己,让他腹中积满怨气。原本王族应该可以待在最轻松、最安全的场所作壁上观才对,她却直到战争结束都一直穿着厚重的铠甲,才落得这副德性。
(插图016)
华尔一想到,随着战况演变都让普莱朵随之心惊胆跳,便厌烦地一再吐出气息。结果她最先狠狠使唤的并非他国的士兵、亚尼莫奈的援军、骑士,也不是缔结隶属契约的自己这个罪犯。而且反正她清醒以后,也会对这种结果很满意吧?纵使双脚不能动,因剧痛而表情扭曲、脸上流满汗水、被尘土弄脏的她,即使如此也期望不离开、不想离开战场的瞬间,现在也烙印在华尔眼中。
『……光是这次,何止是一千年,让人感觉过了一亿年啊。』
干脆拥有更漫长的感受算了。华尔远远眺望着普莱朵,现在如此想着。
华尔从以前就经常对普莱朵开玩笑,不过他有时也无法判断那究竟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普莱朵在弗利吉亚王城迎接赛德利克当时,虽然华尔曾说过有如感觉千年不见的玩笑话,但事实上见不到普莱朵的期间,有时会觉得过得比原本的时间更加漫长。不过这次真的太漫长了。普莱朵受了伤,甚至无法自行站立,把其他人的救援托付给身为罪犯的自己,从放开她的手以后,这股空白就极长。这是因为他能够近乎确信地想像在防卫战中,反正普莱朵也不可能乖乖躺在床上,而是会持续等到战争结束。
拉扯。华尔沉浸在思绪中时,忽然有人拉了他的衣角。转头一看,睡眼惺忪的凯梅特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仰望着华尔。
「华尔,不……休息……吗?」
他想问,华尔不休息没关系吗?凯梅特仰头询问,看似依然充斥着紧张感的华尔。凯梅特晓得华尔比自己和赛菲柯更疲劳。
凯梅特张嘴以平稳的声音说道,让华尔暂且抓了抓头,接着垂下手搁在他头上。华尔褐色的大手压在有如睡得乱糟糟的黑发上,只回了一句「快睡」。华尔的视线没有投向凯梅特,而是朝着普莱朵的方向以微弱的声音回话,凯梅特也乖乖地又闭上沉重的眼皮。
无论凯梅特与赛菲柯是否担忧,直到普莱朵清醒为止,华尔都没有离开的念头。不过,就算这里是公主休息的房间,也是曾沦为战场的国家。这里是容易成为战争目标的城堡,对于至今为止再怎么因送书信而造访,皆在国门面前被赶走的国家,华尔依然充斥戒备。不同于王族的普莱朵跟骑士,华尔一行人不过只是「快递员」,没有任何身分地位。至少在赛菲柯与凯梅特彻底熟睡为止,自己没有入睡的打算。况且,只要普莱朵人在这里,这个房间不见得就不会有其他王族出入。最糟的情况即是哈纳兹欧有两大王族,更容易发生。由于隶属契约,华尔本身面对普莱朵亲族以外的王族都非得克尽礼仪不可,因此只要其他王族想进来这间房间,在碰面之前当然要逃之夭夭。既然可以用特殊能力在城堡外墙做出立足点,自由自在移动,只要有扇窗户就不愁没地方逃跑……就算可以做到这些事,华尔也不想在有王族造访之前,就急着躲到窗外看不见普莱朵的地方。
「…………烦死了。」
胃在痉挛般,不安晃动般的翻搅感觉,让华尔这次没有出声,只在嘴内低语。
沉默充斥房间,唯有时钟的针在前进。所有人都守着沉睡的公主、沉默不语的时间,直到太阳下山也继续推进。
直到第一公主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
「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吗?」
不对,也不是……!! 亚瑟支吾其词,因普莱朵询问而不禁肩膀一晃。缇雅菈也一脸惊讶地缩着身体探头看着他,亚瑟无意义地一再把头发挂到耳后,于头脑中整理回覆。
离去的里昂告知普莱朵清醒后,史提尔便带着亚瑟过来,两人重逢后没过多久。亚瑟便说「我先告辞了」,结束话题般地开口。
好不容易才刚见到面。普莱朵感到惋惜,对此亚瑟在近距离下朝着自己露出的笑容而依然满脸通红。
「其实还有时间……但是我不能够一直待在第一公主的房间……我也已经见到普莱朵殿下了,想先回到第八队稍事休息。」
「只是休息的话,再继续待一下吧?……我还想多聊一会儿呢。」
普莱朵边说边呵呵笑着。她自己也觉得就像小孩在撒娇。即使如此,现在与终于见到面的亚瑟多相处一阵子的心情更为强烈。听见普莱朵的提议,这次连史提尔都表示「那里就有张高级沙发可坐哦」,下巴示意着小憩的地方。亚瑟也朝着史提尔示意的地方一看,那里确实有张比起骑士团安排的休憩场所远远舒适许多的沙发……然后,他也确信浑身脏污的自己决不可以坐在那么高级的沙发上。
不了、可是。亚瑟支支吾吾,视线频频瞄向站在床边的亚兰与卡拉姆。他隐隐期盼两人会帮他说几句话,不过两人却一起紧抿着嘴,何止是默认,现在连视线也懒得与他对上。亚瑟可用狼狈不堪形容的慌张模样,让坐在墙边的华尔嫌麻烦似地沉下脸。又不是要他爬上床铺。这种程度用不着一再反覆推托吧?华尔只在脑中嫌弃。就算华尔想开口,整个人靠在他身体两侧的赛菲柯与凯梅特极有可能因自己说话而清醒过来。他不想吵醒熟睡的两人。
「~~……知、知道了。那就……再叨扰一会儿……」
亚瑟一边如此说,一边紧咬着唇,再次端正姿势行礼。他依然无法好好地和以温和的声音笑着说「好」的普莱朵对上视线。
「普莱朵,我也可以再陪你一会儿吗?正好也获得休息时间了。」
「我、我也要。在想睡之前,我要陪着你。我也想和王姊你们聊天。」
谢谢,不过要小声点喔。普莱朵向在亚瑟之后,也跟着说想陪着自己的史提尔与缇雅菈道谢,同时视线投向床边的赛菲柯与凯梅特。虽然还没有开始聊天,但也晓得他们相当疲惫。
普莱朵的提醒,让缇雅菈也暂且双手捂住嘴,睁大双眼点点头。她压低声音回覆「是啊」之后,双手缓缓搁在床铺上。
现在是就寝的时间。不过,才刚从小睡中清醒的普莱朵与缇雅菈,以及离开战况一再转变的战场后依然紧绷的亚瑟跟史提尔亦然,就算只是暂时性的情况,头脑也挺清醒的。宛如坏孩子熬夜般的感觉,让查看时间的缇雅菈有自觉地心跳加快。虽然劝应该最疲惫的亚瑟坐在椅子上,但被他坚定拒绝了。亚瑟尚未清洗身体,在昏暗之中看不清楚,不过他身上满是泥尘、硝烟和敌人血污。
「很抱歉我一身狼狈……我一听见普莱朵殿下的事情,连一秒也不敢浪费──」
「不用道歉喔。毕竟我也想尽早见到亚瑟呀……真的很辛苦吧?」
普莱朵稍微摇头,接着朝他露出微笑。她一边与亚瑟的蓝眼睛四目相交,一边想像着亚瑟做为骑士团的一分子而奋战的模样。就算普莱朵晓得亚瑟肯定可以做到,也与约翰一起待在城堡见证战况的自己不同,他是置身在战况激烈、生死交关的战场上。
因普莱朵慰劳的言词而深深低下头的亚瑟,光是想说的话,就算用上一个晚上也讲不完。至今亚瑟也向普莱朵等人提过骑士团的演习、远征或任务等等事情,不过这次在短短一天之内,发生太多事情了。多亏史提尔把自己送到北方最前线才赶上;没想到会与父亲一同奋战;为保护负伤的伙伴负责断后迎击,而在战斗中骑士团长甚至亲自指导自己;艾利克他还……等等。想到这里,亚瑟暂且阖上张开一半的嘴。
亚瑟眉头锁紧,暂时浮现阴沉的严肃表情,让普莱朵也担忧地偏过头。缇雅菈也在一旁抬高眼珠、探头看着他时,史提尔也改变站立的位置观察亚瑟的脸色。他一边用手指推着眼镜黑框,一边思索还有什么令人担忧的事情。现阶段骑士团没有人战死,史提尔也听见报告了。只不过,也有位于最前线的亚瑟才看得见的景色跟事实吧。在场所有人都理解这件事。
亚瑟抬高肩膀大大深呼吸以调整气息,此时一瞬间于站在床边的亚兰四目相交。亚瑟带着确切意志的蓝眼珠,目光投了过来,让亚兰也沉默地屏息。光是这个举动就让人涌出不少想像,亚兰身旁的卡拉姆也是如此。卡拉姆指头压住浏海,为了不让普莱朵等人分心,只移动视线来回看向亚兰与亚瑟。
「……每一名骑士都好帅气。虽然是老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大家真的都优秀到我连比都比不上。」
亚瑟从端正身体站立的姿势,缓缓单膝跪在地面。他一边朝着普莱朵微笑,一边垂着眉毛讲述,没有人产生想指责他擅自变更姿势的想法。不如说配合说话对象普莱朵压低视线的姿势,对于骑士亚瑟也极其自然。
而亚瑟本身也决不是想让脚放松才跪下。只是为了让普莱朵从仰望他的视线角度,可以让脖子比较轻松自然地平视,亚瑟从凝视他的普莱朵的视野之外,偷偷动了微微垂下的右手。亚瑟一再重复握拳和张手的动作,从视线的热度感受到两名骑士注意到以后,再次动了。
「以临场判断的效率,或是紧急状况的处理等。我了解到自己的经验果然还是差得太多。」
「第一队」、「副队长」、「负伤」、「狙击」。
亚瑟一边以平稳的声音开口,一边用手势打出暗号。他使用骑士团内共通的手势暗号。亚瑟认为普莱朵现在不该分心担忧其他人,应该专心养好自己的伤势,为了让她能安心休息而隐瞒了消息,不过应该告知尚不能返回骑士团的亚兰。透过只有两名近卫骑士得知的暗号内容,让亚兰与卡拉姆都静静睁大眼。
第一队副队长。这号人物除了艾利克以外别无他人。
艾利克中枪负伤了。这个事实让亚兰不禁咽下口水。从「负伤」的说法来看,人是还活着,但狙击的暗号让亚兰甚至连指头都紧绷起来。负伤也可大可小,绝非人没死就当作没事。接着之后看见亚瑟用手掌压住自己的侧腹,指示出受伤位置。想到第七队也在现场,应该不至于重伤,不过那也是会大量失血的部位。
没有看见暗号、也没有察觉到迹象的普莱朵回应「没这回事」而面露微笑时,亚瑟面带笑容,脸上却有遮掩不住的阴影。他示意受伤部位而按压着的手,连指头都加重力道,紧揪着铠甲的侧腹部位。
「不是只要能以剑技取胜就好……要时时注意我军和周围情况,只要防备不够周全,接敌时就很可能会有人送命……明明知道就算同袍受挫也要保持冷静才能避免危机扩大,但是临场心态却根本没有调适过来。」
「尚有意识」、「可以对话」、「治疗完毕」。
「所以前辈们真的好厉害。」
「骑士团长」、「防守」、「代理」。
尽管亚瑟痛苦地扭曲着表情,也勉强露出笑容。亚瑟只透过手势说明现在可传达的艾利克的状况,此时暂且把手垂落在身体旁。
艾利克已经恢复意识,可以与人交谈,治疗也结束了。而受伤的理由是代替骑士团长负伤。亚瑟从众多暗号中挑选打出的手势,向亚兰与卡拉姆准确传达了状况。
总之不需要担心艾利克的伤情,这让亚兰尽管面不改色,却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不但是身为第一队队长的自己,连副队长艾利克也出事了,不过为保护骑士团长而负伤,甚至可说是种荣誉。这样很有艾利克的作风,同时也了解正因为是综观全局的他才能够顺利保护人。
亚兰也思索,身为队长之后应该要念他个一两句,「我特地把第一队托付给你,怎么可以倒下呢?」「那种情况应该要带着团长一起避开子弹啊。」不过现在比艾利克犯下更大疏失的自己无法出口训诫。亚兰不认为那是把自己的事情置之不理也应该叮咛的失态。做为副队长率领也是冲锋队的第一队却负伤撤退,并非值得称赞的事情,不过他保护的可是骑士团长。而在那位骑士团长的指挥下,骑士团拿下胜利了。就心情上,他想好好大力称赞、慰劳对方。艾利克依然对新兵时期无法保护骑士团长便先行撤退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亚兰身为理解这件事的人,不如说甚至想为他庆祝一番。亚兰思索,自己卸任以后,肯定可以安心地把第一队交给艾利克吧。
艾利克存活与名誉负伤,让卡拉姆也微微垂下肩。尽管卡拉姆与艾利克隶属不同队,他也知道艾利克加入总队以后,便一直追随亚兰的背影持续锻炼自己。卡拉姆思索,既然艾利克负伤了,回国后也不能勉强艾利克,因此自己与亚兰暂时无法卸下近卫任务,不过又一名骑士成长茁壮令他感慨万分。他隶属的第三队副队长现在留在弗利吉亚王国守卫王城,不过把自己的职责交接给对方也没问题吧。
「亚瑟,你也相当活跃吧?可别说以前和我交手都只是浪费时间喔。」
亚瑟仅一直保持谦虚、反省,一再称赞自己以外的骑士,这让史提尔有些压低声音向他搭话。
至少史提尔收到的报告指出,亚瑟与骑士团长携手奋战让我军骑士顺利撤离危险的弹坑。与骑士团长一同在北方最前线奋战的亚瑟,应该不会只是这点功劳。
史提尔带着些许不满的语气,让亚瑟、普莱朵、缇雅菈同时目光投向他后,微微笑了。史提尔的意思,并非单纯询问是否浪费了与自己交手的时光,而是想知道亚瑟的战绩罢了,大家都明白。
亚瑟发出近乎呼吸的「呼哈」声,此时终于自然笑了出来。他一手搁在立起的腿上,隐藏般地暂且垂下笑着脸后又抬头。亚瑟对着从高处斜瞄着自己的史提尔,最初只动嘴回了「蠢蛋」。
「敌军里面根本没人比你厉害。」
我可以发誓,敌军没人能打赢我,在我身上讨不到半点便宜。抬头挺胸展现笑容的亚瑟,让史提尔也满意地笑着回「我想也是」。不这样就伤脑筋了,史提尔轻轻推着眼镜的黑框,如此回应。对于对搭档亚瑟的活跃和胜利坚信不移的史提尔而言,这种结果也不在话下。
普莱朵微笑着聆听两人交谈,此时察觉还没听见另一个战果报告。她转过脸,视线投向坐在自己一旁的妹妹缇雅菈。
「话说回来,赛德利克怎么样了?你和他一起行动了吧?」
缇雅菈僵住了。下一刻,缇雅菈的身体老实地晃动。她表情冻结的模样,让普莱朵忆起城门被关上时听见她怒吼声的时候。尽管普莱朵思索缇雅菈被说了什么,不过她不认为做好那般觉悟投身战场的他会在那种时候冒犯缇雅菈。缇雅菈……?普莱朵小心翼翼呼唤着,对此缇雅菈大大鼓起脸颊。缇雅菈抬起肩膀,连小小的鼻子都微微鼓起的模样,让普莱朵在听见回覆前就睁圆了眼睛。
「他真的有够吓人的!!」
缇雅菈接着噘起嘴,用力把头甩向一旁,让普莱朵也失笑出声。从吓人这种说法,看来赛德利克可能又胡闹了,「发生什么事了……?」她试着询问。鼓起脸颊的缇雅菈听见这个问题,便皱起细小的眉毛,又对上普莱朵的视线。
「总之真的真的非常吓人!害我吓了一大跳!」
缇雅菈的口吻让人听在耳中,无法认为是在赞美,这让普莱朵冷汗直流。虽然她从卡拉姆听见的报告指出赛德利克平安无事,不过缇雅菈竟然这么火大,对方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普莱朵心想,赛德利克该不会只身冲入敌阵吧?但如果他发现兄长兰斯就在敌阵前方的话,也是有可能的。至少接纳了「神子」地位的他,有能力做出这种夸张事。毕竟他已经见过弗利吉亚王国的骑士和最后头目作弊能力自己的战斗啊。
缇雅菈一再反覆说着「真的真的有够夸张」,握拳不断敲着床铺泄愤,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也觉得对心脏不好。因为赛德利克拜托拥有跳跃特殊能力的骑士,让他高高跳到半空中,而且不知为何还追到肉眼看不见的热气球。明明听说他连剑都没拿过,却莽撞地下马去跟人厮杀,吓得她心跳都要停止了。既然剑术那么高明,一开始就不该装疯卖傻,该老实跟她说才说。况且,连自己投掷飞刀的动作都被模仿一事,让她有点不甘心。自己多年辛苦练习才有这本事,但他轻描淡写地就照样丢出犀利飞刀。战斗中老是胡作非为,会突然跟自己讲些没头没脑的话,还没什么紧张感,突然就大笑出声。而且……
『……我也一直好想要像普莱朵那样美丽。』
「讨厌啦!我不想管他了!他从头到尾都在做一些吓人的危险举动,假如骑士不在的话,他的吓人行为甚至让我不敢移开视线!」
咚咚咚。第二公主无力的拳头一再落到柔软的床单上。缇雅菈只主张赛德利克让人看了提心吊胆,也让普莱朵决定别再深入问下去了。「是、是喔……」她勉强带着笑容应和。
你好努力、谢谢你看着他。普莱朵伸手摸着妹妹的头安抚。普莱朵出言慰劳,让缇雅菈停止挥拳,微微鼓着脸颊,来到姊姊身旁,下巴把双手当成支点抵着。缇雅菈来到更让人容易抚摸的位置撒娇,让普莱朵这次温柔地梳着她流泻的金发。
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所有人抬起视线。被史提尔瞬间移动带来的亚瑟见到有人造访,也慌张地站起身端正姿势。亚瑟思索是否该让史提尔送自己回去而移动视线,但紧接着传来的叫唤声,让他一口气垂下肩膀。
「打扰了。我是吉尔伯特。」
叫唤后静静的声音响起后,由护卫开了门。吉尔伯特甚至没发出脚步声,缓慢走进房内,看到房内众人也没有丝毫吃惊,只轻轻说了句「哎呀」。门被关上后,他便深深弯腰低头。
「打扰了,原来亚瑟阁下等人都在这里。」
吉尔伯特眼神确认从待在墙边瞪视而来的华尔,到在床边站得直挺挺、盯着自己的亚瑟,便只在脑中做出果然人在这里的结论。吉尔伯特收到普莱朵清醒的报告以后,史提尔主动排出休息时间,他便预测到史提尔多半会把亚瑟带过来。应该说,还在睡的人只有赛菲柯与凯梅特,让他觉得意外。「幸好您醒过来了。」吉尔伯特最先朝着普莱朵低声微笑说道。
「什么事,吉尔伯特?你不是说过,之后的事情就由你揽下?」
「是的,我说了。只不过普莱朵殿下清醒了,所以我想先把这些东西拿过来。」
史提尔以冷冰冰的眼神瞪着对方,吉尔伯特也以优雅的动作回应。他手中抱着三本书走进,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无声地把书放下。
「虽然普莱朵殿下以静养为重,但为了排遣无聊,便借了几本还算少见的书籍过来……不过有这么多访客的话,或许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呢。」
吉尔伯特轻笑,接着环顾四周。在这种深夜中,一听见普莱朵清醒了,思索她在这段空闲的时间可能静不下来,便带了伴手礼过来,不过以缇雅菈为首,不缺聊天对象的环境让他笑了。「原本想派护卫守在门前,不过会听见聊天的声音。」他接着说,这让缇雅菈慌张地双手捂住嘴。现在她才发现,刚刚自己太气赛德利克而太大声了。缇雅菈担心是否不小心吵醒赛菲柯与凯梅特而转头一看,幸好两人依然靠着华尔熟睡着。应该说被夹在两人中间,清醒的华尔,正无言且恶狠狠地直盯着吉尔伯特。
「谢谢你……我很开心。」
比起他带来的书本,吉尔伯特的心意更让人欣喜,普莱朵边如此想着边笑着回话。吉尔伯特也接受道谢,再次深深低下头来。事到如今他甚至不会多想为何亚瑟人在这里。
「请好好休息。在史提尔殿下回到岗位之前,我会处理好一切事务。」
被极其柔和的声音一说,普莱朵也紧抿着嘴唇后道谢。尽管觉得自己躺在床上不好意思,也只能表示「吉尔伯特宰相也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对不起。明明我应该是要率先行动的……」
「不敢当。普莱朵殿下已经过于充分地活跃了。缇雅菈殿下和史提尔殿下也是……已经比我还要操劳了。」
如此告知的吉尔伯特水蓝色的眼珠摇晃,普莱朵确实看见了。不同于各自回应「谢谢」的普莱朵与缇雅菈,自吉尔造访以后,唯独史提尔双手抱胸,紧抿嘴唇,还别过了脸。吉尔伯特别有深意的说话方式,让史提尔想当下回嘴,同时与普莱朵等人共度的时间被抢走也让他表露不满。
普莱朵提起「现在萨希斯和柴涅恩希斯的情况……」想了解最新状况而向宰相问道,然而吉尔伯特仅把食指放在嘴巴前回应。
「现在请不要担忧任何事情,好好休息。交给我处理就好。」
被吉尔伯特细长的眼睛盯着,简单一句话就结束话题,让普莱朵也抿嘴点点头。她再次体会吉尔伯特是为此把书本带来的,现在只要知道卡拉姆与史提尔带来的情报就足够了。
我该告辞了。此时身体有些前倾的吉尔伯特再次挺直了背杆。无须待太久,他比任何人都理解,便早早告退了。他逐一向每一个人行礼后走向门,想亲手开门时……又转身望过去。
「亚瑟阁下会再待一会儿吗?」
「!? 啊,对……??」
突然被搭话,让亚瑟的肩膀剧烈起伏,脑海闪过自己果然离开比较好的念头。当他想低头道歉时,吉尔伯特早一步微微弯曲四根指头朝他招手。
「请放心。现在走廊上没有骑士,只有卫兵在守卫。」
亚瑟睁大眼,见吉尔伯特招手便走近对方后,吉尔伯特带着灿烂的笑容指着走廊方向示意。
「隔壁房间是缇雅菈殿下用的客房,而对面的第三个房间史提尔殿下用的客房。房门前也有卫兵驻守,因此只要问一下就不会弄错了。」
吉尔伯特如此说明,告知两名王族住宿的房间,亚瑟也一头雾水地以平稳的声音回话。身为骑士,被告知王族寝室的位置是很重要,不过为什么不是告诉之后会被派来护卫的骑士,而是休息中的自己呢?
不过,既然都默认自己在场了,也难以把这个疑问投向宰相吉尔伯特。亚瑟回覆了解了,也肉眼确认缇雅菈与史提尔的房间。对于亚瑟的举动,吉尔伯特满意地笑了,说:「您这次真是劳苦功高。」再次身体正面朝向亚瑟,深深低头。幸好你平安无事,吉尔伯特一直祈祷青年与普莱朵等人同样平安,祝福他回归,又压低音量。
「……假如亚瑟阁下真的疲惫需要休息,请用我的名字吧。只要您说我交代您办事,何时返回休息场所都不会有人质疑。当然,要直接在这里的沙发上休息也无妨。」
我信任亚瑟阁下。吉尔伯特笑容可掬地做了如此结论。亚瑟此时终于理解吉尔伯特说可以用他名字的意思。
不用了!不好意思!感谢您这么顾虑我。亚瑟连续两次猛力鞠躬,流下汗水。也就是说,吉尔伯特大概在顾虑自己因为担忧普莱朵等人而不眠不休吧。因此宰相才表示用这种借口也无妨,让亚瑟也止不住冒出汗水。我没事,谢谢您。亚瑟反覆说着浮上心头的话,目送吉尔伯特离开。亚瑟思索,难不成吉尔伯特带着书本进入房间,不只是因为听见了交谈的声音,而是为了对自己这么说明也说不定。
亚瑟目送吉尔伯特走向走廊另一侧以后,向门边的卫兵点头示意,关上了门。原本以为卫兵看见不曾见过的自己从房间里出现,是否会说些什么,不过从对方只是略微回礼,没有特别质疑的情况来看,卫兵大概换班过了。
关上房门,走回房间后,普莱朵等人询问亚瑟吉尔伯特说了什么,但亚瑟可说不出口对方教导了自己溜出房间的借口,「没什么啦」眼神有些游移。
「他只是关心我几句。倒是普莱朵殿下你们不休息没关系吗……?」
虽然在这间房间待太久令人有所顾忌,不过亚瑟也不想为了休息而离开。既然普莱朵等人想和自己多相处久一点的话,反正原本身为骑士也习惯不眠不休了。现在也因为战斗过后的亢奋还在,亚瑟感受不到睡意及疲劳。他甚至心想,能够像这样看见普莱朵的脸的话,区区一个晚上不睡觉也无妨。不如说,与自己不同,不习惯战斗和这种场面的她们才更令人担心。
对于亚瑟的担心,普莱朵说:「我先前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她发现如今自己也是整个人躺在床铺上,露出苦笑。接着直到方才也小睡过的缇雅菈也回:「我很有精神!」握着双拳表达自己很有活力时,史提尔也碰触黑框眼镜,睁大眼,以清醒的眼神回望着亚瑟。
「不过普莱朵最好多睡一会儿。你可是伤患喔。」
这也是为了让身体恢复。史提尔如此往下说后,普莱朵也缩起肩膀后朝他点头。普莱朵说「是啊」,重新躺在床铺上,再次望向亚瑟。
「亚瑟对不起,把你留下来。你也想休息了吧?耽误你不少时间……」
「不会,没有那回事……!! 总之,我真的没问题!!」
身为骑士已经习惯了,亚瑟一再说服,还大力摇头。尽管事实如此,但他不希望让普莱朵误会自己是想要休息而想离开这里。
那么就再陪我聊一会儿吧?普莱朵因为亚瑟等人的顾虑而欣喜,整个人躺在床铺上,回到休息的姿势笑着。毕竟已经入夜,史提尔和亚瑟排到的休息时间也还很充裕。普莱朵想和大家相处到睡着为止,深深吸了口气──
转眼之间就再次进入梦乡了。
「……那么……之后就拜托了……」
亚瑟一边看着普莱朵的睡脸,一边把这里托付给亚兰与卡拉姆。紧蹙着眉头、眼神比平时凶恶一倍的第一王子的手就搁在亚瑟的肩膀上。
史提尔与亚瑟告知差不多该离开后,有如紧绷的线被割断般的普莱朵与缇雅菈也没有目送他们的余力,躺在床铺上。史提尔等人斜眼看着还想待的华尔,手放在门上交谈。亚瑟想让缇雅菈休息,而把人抱到沙发上。虽然也想让她移动到吉尔伯特告知的她的客房,不过她紧握着姊姊的手睡着的模样,让人舍不得分开两人。而当姊妹入睡后,显而易见逐渐变得昏昏沉沉的史提尔,让亚瑟半强迫地拉着人,要他多少小睡一番。
「二十分钟……我小睡个二十分钟以后,就回去代理王姊工作。怎么可以把事情全部交给吉尔伯特……」
「知道了,你快睡。否则下一个就是你倒下喔。」
史提尔已经是勉强靠着气势睁眼的状态,让亚瑟反覆强调。至少现在这么交谈时,从对方甩不开自己手的状况,也显示他多么疲累。亚瑟表示会直接返回骑士团,亚兰与卡拉姆也边回应边出言慰劳,目送他离开。
寂静再次充斥着房间内。
再次陷入沉睡的第一公主的睡脸,比起刚才更加安详,并且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