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亚瑟的册封仪式后经过一个月。
今天是我国高层召开法案协议会的日子。每年一次,在指定的日期,针对国家的法律进行改正,并对于新法律的提案、制定进行审议的场合。
一年前,我与史提尔被允许参加会议。当然,我并没有提案和做最终判断的权力,主要是为了未来而在场观摩学习。
「……普莱朵。你还好吧?」
我目送身为王夫的父王背影远去,担心看着我情况的史提尔用力来回看着那道背影与我。在法案协议会后,我被某个人物留下脚步,直到父王介入的刚刚为止,对方一直用闲聊的名义尝试说服我。
「是的,我没事喔……对不起喔,让你担心了。」
这段期间,一直按照我的希望没吭声的史提尔,带着杀气站在身边陪我……同时用手指推着眼镜的黑框。
犹如前世游戏中登场的攻略对象中的腹黑策士史提尔一般。
从相遇后,史提尔和游戏中不同,一直没戴眼镜,不过现在却戴着和游戏中完全一样的黑框平光眼镜。
那是册封仪式后过了几天,友人亚瑟赠送他的礼物。为什么要送史提尔一副平光眼镜呢?虽然这么询问了,亚瑟只主张「因为我觉得很适合史提尔」。确实很适合,我和缇雅菈也称赞他戴起来很好看。不过就算这样,竟然还特地买来当作礼物。就算只是平光眼镜,也绝对不便宜吧。
史提尔似乎挺开心的,证据就是,在那之后除了练剑以外,每天都戴着那副平光眼镜。虽然察觉的随从向史提尔进言,想要平光眼镜的话就找个专业的工匠量身订做,不过史提尔有礼地拒绝了。
史提尔似乎表示「若不是亚瑟送的,戴着也没有意义」。他们俩真的和游戏不同,感情融洽,令人莞尔,不过我也感觉游戏中的未来确实越来越近,感到十分害怕。
「普莱朵没关系的话,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么说的史提尔,瞪视父王离开的方向。正确来说,他瞪着被父王带走的吉尔伯特宰相。
水蓝色的瞳孔,细长的眼睛。与瞳孔同样水蓝色的长发绑成一束,披在肩膀的位置垂落,是我国的宰相。
他是父王这位王夫的辅佐,史提尔从许久前似乎就对他没有好感。我也在约五年前,被他微妙毒舌的言论针对过。不过当时父王和史提尔都会像现在这样介入,约两年前开始,他带着善意向我搭话的情况也增加了。
刚刚他也只是基于从他几年前就开始提倡的「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提案没有通过表决而遭搁置一事,「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现在已深受女王陛下信赖。倘若您可助一臂之力,我认为此提案肯定能够通过」,如此尝试说服我罢了。他素来能言善道,每年关于这个法案……应该说我觉得赞成吉尔伯特宰相的人变多了。然而反对的人有史提尔、摄政的威斯特王舅、父王以及包含我在内,因此母王也不积极看待,这次关于「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也被搁置了。立法赋予义务让特殊能力者需主动向国家申报自己的能力,他的法案就像是要加强管束人民似的,因此我基于人权考量无法赞成。
结果,吉尔伯特宰相直到方才都一直尝试说服我,而最后也一如既往,眼神锐利现身的父王,从背后揪着他的领子,把他带走了。
我忆起,确实一个月前举办的册封仪式的庆祝会上,吉尔伯特宰相也被父王狠狠瞪着。包含我在内,所有王族出席的庆祝会上,也邀请许多高层参与。其中唯有吉尔伯特宰相一人与每一位骑士长谈。当时原本与我同样眼神凶恶的父王,宛如监视般狠瞪着吉尔伯特宰相,而首席入队的亚瑟与他开始谈话时,连史提尔也散发非常可怕的气息。我也在有段距离的位置断断续续听见两人的谈话,不过分明并非感受不好的对话啊。
『对了,亚瑟阁下有特殊能力吗……?』
『是的,我有能力。不过只能用在培育农作物上,很遗憾地,并非家父那种有助于骑士职务的能力。』
直到两年前,因特殊能力无法为骑士所用而感到自卑的他,可爽快说出这些话,令人感慨万千……对于深知前世游戏中亚瑟设定的我而言,也非常想要吐槽就是。
『这样啊。顺道一提,亚瑟阁下在市井曾见过其他少见的特殊能力者,或者听过传闻吗?』
『我想想……由于家母经营小餐馆,因此我曾听客人说过具体的能力,以及一些传闻。听说其他镇上有特殊能力者可降雨,面包店的女儿是怪力的特殊能力者,物品不见了,结果是让东西变透明的特殊能力者干的好事,以及能自由操控锁链的特殊能力者每晚掳人之类的。』
虽然四周的吵闹声让我无法全部听见,不过亚瑟知道许多传闻,让我有点意外。
『还有……我曾见过的,除了家父以外,有让水分蒸发、狙击、让头发变长,特殊能力者中常见的冰冻、喷火,或者和植物相关、通讯方法相关、治疗伤口等。……无凭无据的传闻则有做出彩虹、变成鸟、治愈疾病或将手变成手枪等。』
亚瑟逐一说出特殊能力者的传闻,而吉尔伯特宰相则专注听着。与其他骑士的谈话,几乎是同样流程。之后有其他权贵找我说话,因此没有余力偷听了,只不过至少就我知道的,谈话过程算是相当和平,然而……
「请小心吉尔伯特。尤其日后和吉尔伯特见面时,务必要找我陪伴。」
说了这番话,担心我的史提尔,令我不禁苦笑。
就算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在,他已经直唤吉尔伯特宰相的名字了。在游戏中,分明是两人共同合作、为国效力的…………………………咦?
我……刚刚想起什么了……??
啊,我因本身回忆起的事情吃惊,当场僵住了。史提尔似乎叫了我,但我现在没有余力理会。过去我也曾经从吉尔伯特宰相身上感受到既视感,但我不晓得他在游戏中扮演的角色。然而我刚刚忆起什么了?在游戏中与史提尔两人共同合作、为国效力!?咦,那么吉尔伯特宰相果然也在游戏中登场了吗!?
我拼命翻找记忆,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更多事情了。
不行,得好好想起才行!!我紧握住摇晃我的肩膀并呼唤着我的史提尔的手。突然被回握住手而吃惊的史提尔,停下摇晃的动作。
「史提尔……你现在能够瞬间移动到吉尔伯特宰相所在的场所吗?」
我说的话,令史提尔发出「咦……」,双眼微微睁大。
史提尔在这两年间,已经能够瞬间移动自己的体重加上一位成人的重量了。而且若为特定人物,纵使不知道场所,也能够直接瞬间移动到那个人的身边。只不过若没有与那个人屡次直接会面、谈话、掌握其人物特质以得知具体感觉的话,似乎就无法实行。游戏中,主角缇雅菈遭遇危机惨叫时,或普莱朵吹口哨、打响指后,可从任何地方瞬间移动出现的场面。仔细一想,只凭惨叫声和声音就确实掌握那个人的场所并不容易。不过能够瞬间移动至特定人物所在的场所的话,就比较能令人理解了。
「是可以做到……但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
「我有事情想要确认一下,拜托你。而且尽可能不要被吉尔伯特宰相发现。」
我这么说,拜托他后,史提尔也察觉般地点头,只说了「侍女、卫兵和缇雅菈还在门后的走廊上等着呢」,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下一秒,由于史提尔使出瞬间移动,我们的视野整个改变了。
「别太放肆了,吉尔伯特!!」
视野转变后,我随即听见父王的怒吼声。我们瞬间移动后,来到父王房间的门前。没看见卫兵,恐怕父王刻意清场了吧?史提尔低声说:「虽然也能够进入房内,那么做可能被发现。」
没想到他们正在谈事情,倘若为正事,或许能够成为想起记忆的契机。虽然觉得这行为不好,我们也安静地竖耳倾听父王与吉尔伯特的谈话。
「所以说,我哪里不对了,王夫殿下?」
「你为何那么执着针对普莱朵!?从以前……她与史提尔缔结从属契约后,就一直这么做!」
我听见吉尔伯特宰相那清朗的声音。相对的,父王难得情绪激动。透过门扉也知道他火冒三丈。
「确实……我不否定以前曾针对过普莱朵殿下。若有必要我愿意道歉……毕竟当时我也有些不满呢。」
就好像已经听惯父王斥责的反应。他接着回道:「不过,这次真的只是聊得很开心罢了。」……我觉得他那种劝说法,称不上聊得开心就是。
「当时是第二年……我的愿望分明尚未实现,知晓爱女普莱朵殿下有了王位继承权……拥有预知能力后,不过几天就找出史提尔殿下这名了不起的特殊能力者,因此不小心就……」
吉尔伯特宰相的声质逐渐改变。那是低沉、可怕的声音。我能够轻易想像他嘴巴在笑、眼睛没在笑的表情。
「史提尔那时的条件仅有除了年龄与性别以外,是稀少且格外优秀的特殊能力。和你欲寻找极其限定的特殊能力者的情况不同,我当时应该也说明过了。」
「极其限定的特殊能力者」。
这句话令我和史提尔彼此对望。
孩童的我也了解。吉尔伯特宰相持续提倡「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就是这个目的吧。因为只要这个法案通过,国家就能够毫无窒碍地找出期望的特殊能力者了。
「是的、是的!确实这样!您并没有撒手不管,一直持续在寻找我所期望的特殊能力者!我非常清楚。而且也非常感谢!感谢为了并非王族的我们,动员国家力量,秘密派人私下收集情报,浪费国民税金的你们!!」
吉尔伯特宰相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那是从他平时的模样无法想像的声音。
「各位王族确实、确实都很仁慈。史提尔殿下信件的那件事也一样。我当时已经连续两年持续提倡『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以改变特殊能力者的权利义务和我国至今的处理方针,法案却以和这次同样的理由遭到打压而搁置。相对的,普莱朵殿下不过在几天内提出了几次请求,就能私下颠覆王族的规矩,容许他与亲生母亲联络的众王族,实在仁慈无比啊!!」
那是愤怒、憎恨,宛如也将情绪朝向我和史提尔发泄般,声音响彻至门外。
我不禁想遮住耳朵,无意间转头看向担心的史提尔,意外地视线相交。「几天内……几次……?」他低喃,眨了好几次眼睛。到底怎么了?
「太大声了!我应该叮咛过要严格保密了才对!!」虽然父王用更大的声音怒吼,没想到吉尔伯特宰相比他更大声,「是啊!!因此我才一直保持沉默!!」他愤怒地回话。
「我一直忍耐着……!!向我保证一定会找出来,说我们是宝贵的朋友,同时也是你们应当守护的国民,我相信您……以及女王的这番话,为了报答两位恩情……、……尽心尽力……克尽宰相职务……!」
吉尔伯特宰相的声音迅速虚弱下来。每个声音都是咬牙挤出来一般。
父王因这句话沉默不语,没有回话。唯有听见直到方才一直怒吼的吉尔伯特宰相的紊乱呼吸声传过门。半晌,父王又开口了。
「…………吉尔伯特,我很了解你的痛苦。我和罗莎也会尽全力──」
「你怎么可能了解!!!!」
至今最激昂的怒吼声。声音大到令我甚至觉得,即使让人都退下了,或许也会有人听见。我和史提尔也不由得塞住耳朵。
「怎么可能了解……!!你又了解什么了,亚伯特!?身为友人的你说,了解我的这份痛苦!?我的……她的痛苦吗!!」
伴随吉尔伯特宰相的怒吼,房间传出物品掉落声和砸往墙壁般的声音。一想到他们在争执,我就全身僵硬。…………她??
「上个月,我在册封仪式中见到亚瑟•贝列斯弗德了……!!他听过那种特殊能力者的传闻!果然存在啊,亚伯特!这个国家有那种特殊能力者!!动员整个国家力量去寻找的话,一定能找出来的……」
「冷静点,亚伯特!从一百年前就有这种传闻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宛如求助般滔滔不绝的吉尔伯特宰相,让父王出声规劝。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告诉我啊,亚伯特!!我该怎么做才能拯救她!?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出来!?」
他已经就像另一个人。拼命地,宛如死罪重犯恳求饶命般发出惨叫。
「所以我们也说过好几次了吧!每年都在增加搜索人数,前往其他国家时,我和罗莎也必定寻找是否有特殊能力者以外的方法!!但是都没有找到!!不过只要继续寻找下去,相信总有一天一定可以……」
「七年了……!!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七年了,亚伯特!!」
咚!又传出某种物品撞击墙壁的声音。吉尔伯特宰相的声音甚至令人感受到杀意般的情绪。
「她!……玛莉安娜……!…………她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碰咚!这次是碰撞地板的声音。大概是吉尔伯特宰相跌坐在地的声音。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也毫无力道,而且严重颤抖。
「还……找不到吗……!?为什么找不到呢……分明有那么多类似的特殊能力者呀……」
呜咽声。光听见那颤抖的声音,连我也胸口痛了起来。父王顾虑地叫了他:「吉尔伯特……」不过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只要……一个人就好……!只要能够找到……一个人的话……」
硬挤出声的最后,吉尔伯特宰相发出悲哀的叫声。
「找出能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
那一瞬间。我体内的记忆又……复苏了。
「……找~到你们了。」
有人笑了。那是刻意做出的,惹人厌的笑声。
「女……女王陛下……!?您为、为什么……在这里……!?」
吉尔伯特宰相睁大眼,浑身僵硬。他面色铁青,手静静发抖的模样表示他非常害怕。
「因为你每一天都不断向我提议莫名其妙的法案吧?在今天的法案协议会上也烦死人了……那种法案成立的话,许许多多特殊能力者将引人注目,而像我这般特别的特殊能力者不就变得不起眼了吗?」
少女伸手拨开一头卷曲的鲜红色头发,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这么说。她露出奸笑,俯视着在床边双膝跪地的吉尔伯特宰相。
「吉尔伯特。不可以在我的城内私藏东西喔。这里可不是下级层贱民的杂物间……对哦……你现在当到宰相了呢。不好意思哦?」
……对了……。……那是我。
「女王陛下……请听我说。她……玛莉安娜由于有些缘由,因此从前任女王与王夫时,就于此接受看护……」
「我知道。我全都让史提尔调查过了。」
她似乎听不下去,打断了竭力请求原谅般说明的吉尔伯特宰相。
……年纪还好小……她……不是……现在的我。
「她染上了特殊的疾病……当然,传染的可能──」
「是啊,不会传染吧?所以父王与母王才让她留在王城内。」
以天真无邪、稚嫩的声音冰冷诉说。吉尔伯特宰相说了「那么……!」,抱持希望地抬起头。……我没看过……这样的吉尔伯特宰相。
「可是我不喜欢。怎么能把这种病原体放在我的宝贝王城内呀!」
视线前方……是个女人。在光的反射下,看不清楚长相。纯白的床,纯白的床单,纯白的……令人不晓得是否还活着的肌肤,这样的一个人。
病原体……!?她没有怜悯惊愕的吉尔伯特宰相,继续说道。
「那是没有治疗方法,原因不明的疾病吧?那么处分掉当然是最好的决定啊。」
「怎么会……!!」
吉尔伯特宰相声音沙哑,攀附在比自己矮小许多的少女身上。而她宛如沾到灰尘般甩开对方,对自己身旁的少年出声。
「史提尔,处分这个病原体……」
「请等一下!!」
吉尔伯特宰相握住少女手臂。甚至承受女王冰冷的视线,拼命诉说。
「我有治疗的办法……!!」
那是强而有力的眼神。完全没眨眼,细长的眼睛目不转睛看着她。在女王开口前,吉尔伯特宰相滔滔不绝地诉说。
「就是我从以前所提倡的『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只要通过那个法案的话,就能够找出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一定能治好她的病……!!因此请您批准法案的制定,取消原本搁置的决定!!」
「……噗!」
对着拼了命以认真表情诉说的吉尔伯特宰相,是不符合现场气氛的爆笑声。
「啊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说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那当然只是区区谣言啊!」
她的笑声没有停歇。她像个小女孩,以不优雅的笑声嘲笑眼前的男人。
「没这么回事!!我国有各式各样的特殊能力者!有好几名性质类似,能治疗伤口的特殊能力者!因此应该至少会有一个这样的人……!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
纵使遭受少女轻蔑,他也露出坚定的眼神。而少女的……我的笑声也没消失。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残酷的笑声不断回响。
「哈哈……哈哈哈!……啊啊……真有意思。……好啊。那就不处分那个病原体,按照你的期望制定那种法律吧。」
不像个少女的丑陋笑容。看似诡异,甚至令人可以干脆认为那个模样是个怪物。相对的,欢喜的吉尔伯特宰相双眼发亮说「真的吗……!?」,令她嘴角更加往上扬了,说:「不过──」
「只要你愿意揽下宰相加上过世父王的工作,做双倍的工作也不抱怨,勤奋工作个五年的话。这么一来五年后,我就在法案协议会正式批准制定那个法案。」
怎么可能……!王夫的公务和宰相的工作,加在一起可不是普通的多。只凭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
「我知道了!请交给我吧,属下吉尔伯特•巴特拉。将全心全意做好这些工作……!!」
他如祈祷般手指交错,点头。说了好几遍感谢。
…………不可以。那么做无法拯救那个人。通过这个法案的话,除了你,连大批国民也会陷入不幸。吉尔伯特宰相,拜托你,不要这么做。因为你将是最为后悔的人。
吉尔伯特宰相、吉尔伯特宰相、吉尔伯特宰相、吉尔伯──…………
…………吉尔。
「……普莱朵,你没事吧?」
史提尔看着我的脸。今天的脸色不太好呢,这么担心的他,让我挥动双手并笑着蒙混过去。
「我没事喔,史提尔。我似乎睡得不太好……」
「你做了什么梦吗?王姊。」
做恶梦的话,最好说出来比较好喔。这次连缇雅菈也直盯着我瞧。
「谢谢你们。史提尔、缇雅菈……不过很可惜,我不记得了。昨晚大概睡得不太好。」
我清醒后,不记得任何事,仅一直流泪。昨晚我一直回顾吉尔伯特宰相与父王的谈话,因此睡不着。史提尔低声在我耳边询问「是吉尔伯特的事情吗?」他真敏锐。我也老实地轻轻点头承认。
昨天,听见吉尔伯特宰相与父王的谈话后。我与史提尔在被发现前瞬间移动回到缇雅菈等人的位置。虽然和史提尔约好这件事绝对要保密,不过在那之后,当时吉尔伯特宰相悲恸的叫声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由于前世的记忆而忆起的,吉尔伯特宰相的存在也是。
和亚瑟当时一样,回想起一件事当下,关于吉尔伯特宰相的庞大资讯便一鼓作气流入脑中。我回到房间后一一整理每个记忆,真的非常辛苦。
毕竟他是个十分复杂的攻略对象。
吉尔伯特•巴特拉。他是「你光」的攻略对象。
而且是攻略所有角色后才可游玩的隐藏角色。相对于国家头脑最好的腹黑策士史提尔,他是非凡的天才谋略家。不仅是一位干练宰相,更是欺骗他人、操控情报、让事情随心所欲发展的天才。在游戏最后他的路线中,除了他自己,也让至今攻略的其他角色加入我方,携手打倒普莱朵。他驱使一切也无法随心所欲使唤的人,在游戏中仅有最后头目的普莱朵。
而过去我完全没察觉他是攻略对象也无可奈何。除了我本身对系列第一代的记忆模糊之外,另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他是隐藏角色。
第二个原因。唯有他的恋爱要素十分薄弱,让人很难留下深刻印象。攻略对象和主角缇雅菈至少绝对有接吻场景,然而只有他顶多亲吻手背,连谈情说爱的场面也没有。戏剧性要素已经够少了,仅在游戏中期由原本含蓄的缇雅菈主动说「我来带你见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牵住他的手罢了。毕竟是隐藏角色,剧情线也比其他角色更短,整体而言欠缺张力。
第三个原因。游戏中他的模样比起亚瑟和现在的差异更大。并非单纯只是年龄较年长的程度。
因为在游玩其他攻略对象时,他的外表一直维持老人的模样。偶尔短暂登场的另一个外表,是比主角缇雅菈年龄更小的十三岁神秘美少年。作为隐藏角色攻略他时,也几乎是这个模样。他自称「吉尔」,是身分不明的美少年,在攻略途中会阐明他的真面目与内心的黑暗。
虽然他的恋爱要素薄弱,偏偏过往遭遇十分沉重。
吉尔伯特宰相原本是出身下级层的平民。在这个国家想出人头地进入高层,需要的比起家世,更看重特殊能力。他本身拥有罕见的特殊能力「年龄操作」,加上超乎常人的努力与才华,因此爬上宰相的位置。一切都是为了让超越身分爱着自己的未婚妻幸福。
不过他成为宰相几年后,未婚妻生病了。呼吸困难,且身体被冰冻般的寒冷不断折磨,最后连四肢也无法自由行动的恶性化疾病。那是只在我国发病的怪病。接着在女王与王夫的关照下,便将她藏在王城深处看护。只有少数人知道这间房间,这是为了有朝一日治好她的病。
然而两年后,保护他们的王夫与女王过世,成为新女王的普莱朵知道未婚妻的存在了。此时他答应揽下五年份的劳动,相对的和女王立下约定,将制定为了未婚妻的命与自己的未婚妻而欲找出目标特殊能力者的法案。在普莱朵随心所欲渡日的期间,实质上由摄政的史提尔与兼任王夫和宰相业务的吉尔伯特让国家运作。
五年后,如同约定,法案通过表决,正式立法订定,然而隔天吉尔伯特宰相的未婚妻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他的地狱还没结束。该法案制定的几天后,掌握所有国民特殊能力的普莱朵接着独断独行制定了可怕的法条。由于这个情况,在游戏开始前,弗利吉亚王国曾一度血流成河。
吉尔伯特宰相由于本身提议的法案的罪恶感,以及失去最心爱未婚妻的冲击,让他年龄操作的能力变得只能成为年迈的老人,或者初次见到未婚妻的十三岁模样。
隐藏角色路线开放后,在最初的选项,出现让缇雅菈「逃出远离的塔」的选择。选择后,缇雅菈把床单和窗帘绑在一起,做成绳索后,从窗户逃离,此时遇见神秘的少年吉尔,在他的帮助下成功逃往街区。接着与他共度的时光中,知道他内心的伤痕,治愈了他,在游戏结束后的画面中,出现取回原本成人模样的吉尔与满脸幸福和他微笑对看的缇雅菈。
游戏中自报的「吉尔」名字,原本是未婚妻叫他的昵称。即使是假名,也让缇雅菈这样叫他的缘故吗?抑或把虽然身为第二公主却不骄纵且心地善良的她,与爱着身分差距自己的未婚妻重叠了?吉尔逐渐被主角吸引。游戏中,「结果……我终究没有找到能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表情自嘲地喃喃自语的吉尔,以及露出悲伤的眼神揪着他衣袖的缇雅菈,那画面非常美丽。现在回想起来,结局比起恋人,更给人兄妹或父女般的感觉。也是啦,若说那是成人间的稳重的恋爱,看起来也颇有这回事就是。
总之,现在最为担心的,就是拯救吉尔伯特宰相未婚妻为止的时间。
未婚妻过世,是游戏中父王与母王身亡的五年后……也就是今年。而法案制定的隔天……那就是吉尔伯特宰相未婚妻身亡的日子。
我重新理解现状,静静地吞咽口水。我是第二年参加法案协议会。我总动员至今为止的知识,在头脑中整理状况。即使在协议会通过法案,之后正式制定为止的期间,每个法条都不尽相同。事前通知国民,为了做各种准备而隔了充裕的其间后,法条才正式生效。在我国,长则通过后一个月,短则约一周生效吧?
法案协议会是昨天举行的。游戏中,昨天一定通过了「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吧?那么时间再长,顶多一个月。昨天吉尔伯特宰相也说,未婚妻只剩一口气了。那么最糟的情况可能就是今天算起的一周后过世。思及此──
「…………?怎么了?从刚刚开始,王城里就很吵闹……」
缇雅菈的声音让我回神。确实留意的话,王城内莫名吵闹。甚至可听见匆忙的侍女或随从等佣人及卫兵四处奔走的声音,以及叫唤他人的声音。在王城内,尤其是我们生活范围的王居内吵成这样并不常见。
「!!普莱朵!史提尔!缇雅菈!」
突然被叫唤名字,回头一看,那是父王。他难得上气不接下气,朝着我们跑来。
「父王。这么吵闹,到底怎么了?」
他还带着护卫和随从。他前来见我们时大多独自而来,因此很少见。父王来到我们面前后,调整呼吸,缓缓抬起头。
「……吉尔伯特……。……你们是否见到吉尔伯特宰相了?」
吉尔伯特宰相??昨天到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除了我,史提尔和缇雅菈也没见到他。我们三人这么说后,父王重重吐了口气。
(插图005)
「是吗……。……你们三人现在立刻回房间。
一定要带着护卫,被这么命令,我们三人不解偏头。
「父王,发生什么事了吗?吉尔伯特宰相怎么了?」
这次史提尔询问父王。吉尔伯特宰相,他这么说时,眼神锐利。
「是啊……其实吉尔伯特宰相一大早就不见踪影了。王城内完全没看见他。目前已经动员王城内的人寻找……」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有绑架或者他人入侵等异常事态的可能性。理解状况的我没有说话,对父王的话静静颔首。
「当然也有他无故外出的可能……总之,至少在了解事态、或吉尔伯特宰相返回为止,你们都要待在房间。」
父王这样说,叫来附近的卫兵,命令他引导、护卫我们回房间。
「父王!」
被卫兵围住时,我叫住父王。
「可以让史提尔和缇雅菈一起来,三个人待在我房间吗!?」
虽然父王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不过多亏史提尔和缇雅菈随即附和:「我担心王姊。」「我也是,和王姊、王兄待在一起比较安心。」父王总算答应了。
「……谢谢你们。」
父王带着随从和卫兵一同离去后,我低声在两人耳边道谢。
第一公主,我的房间。现在这里比平时的戒备更为森严。毕竟三名王族待在同一个场所,当然会这样安排。
房间窗户下安排了十名卫兵,而跟着史提尔、缇雅菈以及我的大多卫兵几乎站在房间的门外。而房间内,我们请求「想要三人私下相处」的结果,仅有经常跟随我的卫兵杰克待在房间内的门前守着。其他唯有常跟着我的侍女玛莉和洛蒂而已。其他侍女则和卫兵一起待在走廊待命。沉重的窗帘也整个遮住窗户,因此心情上有点喘不过气。在房间内,我和史提尔、缇雅菈在把厚重的书籍放在地毯上代替桌子,把纸张放在上面,开始笔谈。
『王兄,不跟父王说你的特殊能力能够前往吉尔伯特宰相身边吗?』
缇雅菈最先写下了可爱的字体,而史提尔面无表情地快速书写了回答。
『是啊,谢谢你遵守约定,缇雅菈。普莱朵,谢谢你。』
他的字让我和缇雅菈一同抬起头,朝着史提尔点头,回了他笑容。
这是我们与亚瑟四人间的约定。史提尔本人希望保密能够瞬间移动至特定人物的身边。「以防万一,我想当做底牌」他是这么说的。
『那么该怎么办呢,普莱朵?』
史提尔询问了我。他的意思是,若有需要则用特殊能力找出吉尔伯特。我思考了一会儿,提笔写字。
『总之先观察情况吧。』
假如真的是绑架的场合,比起我们这几个小孩,交给一般卫兵处理比较好,若事态严重,则会请托骑士团。倘若单纯只是自行离开王城的话,他大概有事情处理吧?假如我们介入后让事情恶化,那就糟了。
我的文字令史提尔和缇雅菈也点头同意。
『吉尔伯特宰相……希望他平安无事。』
缇雅菈柔弱的字这么写着。她的表情也很消沉。不过此时史提尔便继续快笔写着。
『是啊……我反而担心他是否在做些坏事呢。』
不愧是史提尔,完全不留情面。
不过,思及吉尔伯特昨天的样子,会这样担忧也无可奈何。
不晓得情况的缇雅菈读了史提尔的字后,「咦?」地叫出声。接着史提尔抬头,眼神询问我的意见。他在确认是否可对缇雅菈说。缇雅菈是第二公主,我认为已经是这种情况了,说明清楚比较妥当。我点头后,史提尔便静静地对缇雅菈笔谈。用文字仔细说明昨天的状况。缇雅菈沉默地开始读起书写的内容。
史提尔和缇雅菈真的都很贴心。每次像这样发生事情时,一定会询问我意见、确认想法。刚刚我提出想三个人聚在房间时,也配合我的说词,现在也像这样把选择权交给我。他们俩其中之一登上王位时,一定也能好好倾听国民的想法。相对的,说到游戏中的普莱朵完全不听身边的意见,增税、处决、人事、战争、同盟、惩罚和法律等任何事情都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独自决定了一切。至少听听摄政的史提尔、吉尔伯特宰相和高层的意见啊──……
…………咦?
我猛然对自己想到的事情觉得不对劲。我产生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在思考汇整前手就抖个不停了。
任何事情都独断独行……?
我颠覆了过去视为前提的思考,全身不舒服的汗水流满了全身。
吉尔伯特宰相未婚妻死亡是「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制定的隔天。而吉尔伯特宰相与普莱朵立下约定,是五年前法案协议会的日子。那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抬头,双手捂住嘴,当场僵住了。虽然察觉我异状的史提尔与缇雅菈问我怎么了,但我没有余力回应。
没错!!穷凶恶极、唯我独尊的最后头目女王普莱朵怎么可能聆听他人意见,或在乎国民的困扰和混乱!!决定在当天处死的话,就于当天执行!决定在当天解除同盟关系的话,就于当天公然决裂!决定在当天出兵打仗的话,就在当天动员开战!!说到那个女人!我!分明就是那种女人啊!!
别说一个月了,连一周也等不下去吧!决定在当天法案协议会通过的话,当然就会在当天制定啊!!说起来,其后将吉尔伯特宰相逼入绝境的那条法案,也不会走法案协议会的流程,决定的话就会在当天立即实施啊!!也就是说……
吉尔伯特宰相的未婚妻,将在今天过世。
*
「……这里就是平民区……」
我只转动脖子,看向四周。过去曾在马车中眺望,不过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由于人待在建筑物上,有风吹过,吹起深红色的外袍。
「……的暗巷内。我们人在屋顶,从这里往下看的话比较安全,且确实能听见对话……再蹲低一点。」
史提尔这么说,牵住我的手。由于我的衣服显眼,他更加顾虑我了。虽然为了遮住长相,我用布条遮住嘴,不过与史提尔漆黑的团服相比,我再度感觉自己的衣服很华丽。我按照他所说的蹲下身,用盖住嘴边的布也好好遮住了脸。
在那之后,我向担心我的两人道歉,简单以「预知」的形式说明事情。吉尔伯特宰相想拯救未婚妻玛莉安娜。以及她将在今天身亡。
被史提尔的瞬间移动带到特定场所的我,已让洛蒂和玛莉帮忙换上方便行动的衣服。史提尔也瞬间移动到没人在的修练场,换好衣服后,带了两把练习用的真剑回来。
我们向洛蒂、玛莉以及杰克请求,为了带回吉尔伯特宰相,希望他们对我偷溜出房间视而不见。由于得隐瞒史提尔能够瞬间移动至特定人物身边,「无法告知原因」,老实说这样请求他人实在蛮横。一开始卫兵杰克没有点头答应。不过缇雅菈会乖乖待在房间等着,而史提尔也陪着我,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在时限前回到房间,三名王室成员都低头这样拜托了,他们总算允许我们在时限内离开房间。……万一被发现的话,或者事情闹大的话,三人或许会遭受严重的处罚吧。比起我,他们自己分明最清楚的。真的再怎么道谢都不够。等吉尔伯特宰相的事情了结后,我得另外向他们三人道谢才是。
杰克在我衣服换好为止,一直朝着门的方向监视是否有人过来,而洛蒂和玛莉也非常担心,不过说了「我们相信普莱朵殿下的话」,赶忙帮我换装。
我换上了玛莉与洛蒂缝制的战斗服。
从册封仪式后过了约一周左右,缇雅菈向玛莉和洛蒂请求,赠送给我们的衣服。在丝袜上穿上短裤,还穿着长到遮住脚的深红色外袍。与史提尔的衣服颜色不同,双方都类似总队骑士的团服,一开始看见时,连亚瑟也大吃一惊。
最后,准备结束后的我在出发前一刻,和洛蒂、玛莉、杰克三人讲好说词,万一回来之前就被人发现偷溜的话,要说是我耍任性威胁的。我们也再次态度坚定表明,一定立刻返回。
「……你能看见吗?普莱朵。」
压低声音,从暗处用手势指示的史提尔手指的前方。是吉尔伯特宰相。他身边站满明显散发非法气息的男人们。我点头后,史提尔喃喃说「最初瞬间移动时,只有吉尔伯特一个人……」也就是说,是史提尔发现吉尔伯特宰相后,在我们准备结束为止的几分钟内聚集的。在这些多人面前也不方便说服他。
「所以?只要找到你指定特殊能力者的话,要求多少钱都没问题?」
一个男人笑着说。那是一名虎背熊腰的壮汉。其他男人大多也是类似的模样。看来他们就是……流氓这类人吧?吉尔伯特宰相身穿长袍遮住外表,和我们一样,用布遮住嘴。从长袍边缘,几丝淡蓝色头发垂落。
「是啊,只要是我能支付的,什么都可以。」
穿长袍的男人回答了。从声音听来,果然是吉尔伯特宰相。
其他男人询问是否真的有钱后,吉尔伯特宰相拿出超出手掌大小的小袋子。打开袋子,让他们看里面。所有人都「哦哦哦」地出声。金额大概多到只过普通生活的话,一辈子不用烦恼钱了吧?
「这个男人每次都确实付钱,我可以保证。毕竟是城内的大人物。」
另一个男人笑着说。这次是双手手臂上有刺青的男人。以前世的说法就像非法赌场那种风貌。他一边抽菸,「不过这次可真多钱」一边这样补充。
「这些钱就给最先带来我想找的特殊能力者的人。想要可以另外要求奖赏,我也愿意支付。」
吉尔伯特宰相边这么说,把小袋子收到衣服内。
「用什么方法手段就交给你们决定。就算是贩卖人口的情报,只要情报属实,我现在就支付款项。」
……原来如此。也就是要花钱雇市井流氓寻找吗?这种做法确实不差。熟悉这种地下管道的人们或许知道更多传闻或情报,也晓得运用各种方法。不过,不问手段或贩卖人口等危险用语令人在意。
…………不过。
我紧握住拳头。视线前方的男人们说「所以要找什么?」,靠近吉尔伯特宰相,要他说出目标特殊能力者的细节。
「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我会给予找到的人任何奖赏。」
吉尔伯特宰相只说到这里。
因为在那一瞬间,四处响起笑声。
噗哇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几乎所有人都捧腹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就算吉尔伯特宰相怒吼,笑声也没有停歇。
「治愈能力的特殊能力!?哈哈!!是哪本故事书的童话啊!!」
「出手这么豪爽的大爷似乎想看妖精呢!!」
「是不是和治愈伤口的特殊能力者弄错了,官老爷!?还是说王城的官老爷在帮传闻中的任性公主跑腿呀??」
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吉尔伯特宰相的手因愤怒而抖动。不过他们的反应也不在话下。说到治愈伤口的特殊能力者,我国中确实有几人。虽然治愈速度不同,在我国并非稀奇的特殊能力。不过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就不同了。过去并没有文献有所纪载,虽然听过以这种能力者为题材的故事或传闻,不过没有人真的见过。以前世而言,就像是直接跳过还有点风声的超能力者或灵媒,直接要人去找魔法师一样。
「你们不想找吗……!?」
刚刚那名刺青的男人说:「该不会过去你一直在找的能力者就是这种人吧?」表情惊讶。虽然那些体格壮硕的男人还在笑,不过已经有些人离开,也有人认为浪费时间而生气。
「不打算找的话,就没你们的事了!!我去找其他人!」
吉尔伯特宰相这么说,转过身子欲离去时。
「等一下。」
浑身肌肉的男人阻止了他。
「难得把我们叫来这种地方了。留下那个小袋子。」
他露出惹人厌的奸笑。看到这个情况,手臂刺青的男人摇摇头,没说任何话就离开了。
「别开玩笑了,这笔钱是奖赏。我没钱付给派不上用场的人。」
喀叽,传来咬牙声。同时吉尔伯特宰相散发惊人的杀气,连躲藏的我与史提尔都感受到了。
干掉他,是这句话先说出口,还是浑身肌肉的男人先挥出拳头呢?彪形大汉的拳头揍向吉尔伯特宰相。
……就在碰到的前一刻。男人在半空中转了一圈。
吉尔伯特宰相扭动身体往一旁闪避挥向自己的拳头,直接从一旁握住拳头,趁势将男人摔出去。咚,沉重的声音与震动甚至传到这里。相对瘦弱的吉尔伯特宰相把体格大他三倍的男人摔出去,令周围的人一片错愕。
不过当然会这样。吉尔伯特宰相的特殊能力只有年龄操作。被交付辅佐工作的他除了学识,怎么可能不擅长防身术。他除了特殊能力者的条件以外,可是光靠自身努力就爬到宰相位置的人。
吉尔伯特宰相看也不看摔出去的男人,打算直接离开而背对众人迈开步伐。
「混帐……!!」
另一名男人这次拿出匕首。他把匕首握在胸前,冲向吉尔伯特宰相。不过依然背对众人的吉尔伯特宰相用手刀把男人的匕首敲落,这次用膝盖踹向他的心窝。呜哇,男人吐出一大口气后,直接失去意识,瘫软倒地了。
「我赶时间,一个一个打倒太麻烦了……想打的话就一起上吧……!!」
他的后半句话给人的感觉太厉害了。
那些男人有些恐惧地止步,接着大声喊着怎么能输,展开攻击。相对的,吉尔伯特宰相就像发泄自身的怒气般,把男人们摔出去,用膝盖顶向要害,用手刀敲击通过身边的男人们脖子。
好厉害。那些男人大概比我两年前在山崖打倒的袭击者更强吧?
而很快地,只剩下两个人还没打倒的时候。
「混帐……可恶啊啊啊!!」
最先被吉尔伯特宰相摔出去的男人清醒了吧,躺在地上就去捉吉尔伯特宰相的脚。吉尔伯特宰相察觉时,双脚已经被他紧握住了。当他赶紧朝向男人脖子挥下手刀给予重击时,剩下的两人一齐握着匕首朝他冲过去。
我们旁观到这里就忍不下去了。
「史提尔!!」
我用力握住史提尔的手的瞬间,没有等到回答,我与史提尔已经瞬间移动至男人们的正上方了。掉落的同时,我们俩各自踢了不同男人的头一脚。他们直接倒下,用力滚动到吉尔伯特宰相面前的其中一名男人被我扭过手臂,另一个男人则由史提尔用剑指着喉咙,封住了他的行动。
「你们是……!!」
已经让夺走自己双脚自由的男人昏过去的吉尔伯特宰相,惊讶地出声。
「我是来找您的。您在做什么呢……虽然也不需要问了。」
以冰冷的声音开口的史提尔,给予捉到的男人脖子一击,让他昏过去。接着顺势从我扭过手的男人背后锁喉,夺走意识。
「那身衣服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王姊预知了,我在每个巷子瞬间移动找到您的。」
史提尔一边拍着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呼吸般地对吉尔伯特宰相的疑问回了谎话。接着他用手指调整眼镜的位置,恶狠狠地瞪过去。
「因为王姊有事想跟您说,因此我把她带过来了。」
双眼寄宿平静的愤怒与轻藐的史提尔那番话,令吉尔伯特宰相拿下遮住嘴的布,脸色发青。
「请等一下!!假如是指我擅自离开王城,与匪徒交易的事情,我愿意道歉!!若有必要也愿意接受惩罚!可是请您、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领悟了无法从史提尔的瞬间移动逃跑吧?他向后退了一步,拼命辩解。
「吉尔伯特宰相,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尽可能让声音传到吉尔伯特宰相耳中,缓缓提高音量。
「我预知了。您的未婚妻……玛莉安娜小姐这样下去,将在今天过世。」
我这么告知的瞬间,他哑口无言。血色从脸上褪去,下一秒,「怎么会……!!」边说边快步走向我。
「而且,就算『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通过了……就算大量动员那种黑道份子,您也无法找出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绝对找不到。」
这是残酷的事实,或许不需要说出口。不过为了责怪他这次的行动,我必须说出来。毕竟在前世的游戏中,直到最后都没有透过「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找出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
「为什么……!!」
「我预知了。我就是知道。」
我清楚告知后,吉尔伯特宰相伸出手,欲捉住我的肩膀。不过在碰到前,史提尔便从一旁用剑指着宰相的喉间。
「别想碰王姊,太放肆了。」
他用如剑刃般锐利的声音告知后,依然举着剑,快速走到我和吉尔伯特宰相之间。
「……呜…………玛莉亚……」
颓然跪地。当场茫然地膝盖跪地的吉尔伯特宰相,我缓缓开口对他说。
「吉尔伯特宰相,请冷静点听我说……」
「史提尔殿下!!请您用瞬间移动把我带回王城!!我必须快点、快点回到她身边……」
我的话似乎完全没传到他耳中,这次他攀着用剑指向自己的史提尔大叫。……他的模样并不寻常。史提尔只用眼睛往下看着吉尔伯特宰相,静静扭曲嘴唇。
「您打算为了自己修改国家的法律,甚至无故放弃父王的辅佐职务,离开王城接触不法之徒,还打算不择手段……不仅如此,甚至还打算用上我国禁止的贩卖人口行径呢。」
史提尔的话如冰一般冷冽。他的表情就像对吉尔伯特宰相没有一丝一毫同情的余地。其言话与表情布满轻藐的史提尔,令吉尔伯特宰相完全说不出话来。
「而且,听您刚刚朝着那些男人的口气。倘若与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交换的是我国的机密情报、母王、父王、我或缇雅菈……最重要的是希望交出王姊性命的话,您肯定毫不犹豫地交出去吧,吉尔伯特?」
史提尔的眼睛逐渐染上杀意。大概一直忍耐的情绪在这个状况开始满溢而出了吧?连我说了「史提尔」对他搭话,却难得听不进去。当我烦恼该说什么时,史提尔的嘴中地吐出的攻击也没有止住。
「我还有其他事情想对您说。不过……现在只问这个就好。您想回去王城吗?是作为承认所有罪行的罪犯吗?那么现在我立刻就用特殊能力把您瞬间移动到地牢里吧!还是说您以为不认罪,被父王责怪的程度就能受到宽恕?倘若不是罪犯,那么我也不需要带您走。您就直接走回去吧。无论如何,您的未婚妻可以视为犯罪动机,由我来──」
「史提尔!!」
这次我使出丹田的力气大叫。
那一刻,史提尔回过神,抖动了肩膀。过一会儿后,推着镜框的史提尔转头看向我。那是我未曾见过的表情。憎恨与愤怒扭曲了他的脸,然而他的眼神就像快要哭泣似的。
吉尔伯特宰相垂下头,当场紧握拳头僵住了。他以声音沙哑、颤抖地呼唤着玛莉安娜的名字。
「为什么……?普莱朵……对这种、这种人……为何还要给予慈悲!!」
举着剑的手在颤抖。假如稍微刺激他的话,会直接刺杀吉尔伯特宰相似的。我沉默着,碰着他的手要他放下剑。
怎么办?我在前世的游戏中看过……他这种眼神、表情。在缇雅菈的生日宴会前一天,因普莱朵的命令让他杀了母亲时的表情一样。
「为什么……!!这个男人连普莱朵……无论谁都打算牺牲!!他根本不在乎伤害国民和国家吧!!」
现在应该当场杀了他,我觉得他是这个意思。他本人也一定无法冷静判断。
「对不起,史提尔。就算这样,吉尔伯特宰相……」
「这个人!!不是普莱朵可以相信的那种人!!直至今日他都是满脑子只想着踢下你或利用你的肮脏大人!!过去也是……过去也……呜……」
说到这里,史提尔咬紧牙,泪水从眼中渗出。
他模样痛苦无比,就算知道现在必须优先处理吉尔伯特宰相的事情,我也忍不住抱紧了面前的史提尔。我双手包覆快哭出来的史提尔的脸,把他拥入怀中,直接轻轻摸了他的头。
「对不起,史提尔。就算这样,他依然是我深爱的国民。」
我这么说后,史提尔的双手回抱住我的身体。喀嚓,原本指着吉尔伯特宰相的剑掉落地面,发出声响。
「呜……那个人……伤害了你……!!从很早以前……就在毁谤你的名声……对你……不断、不断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一直……」
都是这个男人的错。我拥抱着忍耐泪水流下的史提尔,大概理解了。
他一定是为了我而憎恨。
「谢谢你,史提尔。你一定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守护我呢。」
谢谢你,我屡次抚摸他的头。在这么做之中,他紧抱着我的手放松力道了。
最后,宛如排出毒气般,缓缓松开双手的史提尔拿下因泪水模糊的眼镜,用袖子边擦拭眼睛边小声对我说「不好意思」。
……太好了,是平时的史提尔。
我转头看向吉尔伯特宰相,他整个人跪倒在地,无法动弹的样子。膝盖着地,口中依然喃喃念着玛莉安娜小姐的名字。
「吉尔伯特宰相,现在就用史提尔的特殊能力将您──」
「普莱朵殿下。」
他这次握住我的手臂。我感到背后史提尔行动的气息,摇头拒绝了。这段期间,吉尔伯特宰相也用祈求般的声音向我继续诉说。
「我已做好心理准备,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因此请务必让她──」
请您不要让她染上污名,就算没有继续听下去也晓得他想这么说。吉尔伯特宰相现在也一脸快哭出来的歪斜表情,拼命攀着我,不禁连我也扭曲了表情。他平时的优雅姿态就像假的一样。
他一定已经失去理智了。
倘若神智清楚的话,那么聪明的吉尔伯特宰相,至少应该晓得不可能以万恶根源的理由制裁普通病人,是史提尔因愤怒脱口而出谎言才对。
我决定对他说出从刚刚开始屡次想对他说出的话。
「仔细听好了,吉尔伯特•巴特拉。」
我双手扶住他的脸固定,以让他看着我的双眼。我目不转睛盯着、对上他那澄澈的水蓝色眼睛。他的表情犹如现在等待死刑的宣判。
因此我一字一句清楚告知。对于自己犯下的罪,以及连死刑都接受的他。
「我原谅您,以及您的未婚妻。」
「……!?……什么……」
吉尔伯特宰相的表情无法置信,没有变化。他的双手发抖,嘴巴微微张开,但动也不动。
「只不过有条件。请带我们到您未婚妻的所在地。所以现在按照我的指示行动。」
他听见这番话后,频频点头。他真的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那细长眼睛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史提尔。先用瞬间移动把吉尔伯特宰相带回王城。之后你和我一起回到房间。吉尔伯特宰相向王城里的人报告平安无事后,请过来我的房间。」
吉尔伯特宰相以强而有力的眼神回答了我,遵命。
史提尔眉头紧皱并碰触他,那瞬间吉尔伯特宰相消失了。他厌恶似地把手掌摸到的地方用衣服擦拭,接着温柔地牵起我的手。「刚刚真的非常抱歉。」他边这么说边微微垂下眼,我轻轻伸出左手摸了他的左脸。
「谢谢你为了我生气。」
满怀感谢,发自内心露出笑容。接着史提尔一度双眼瞪大,随即移开视线,最后浮现有点难为情的表情。
纵使并非全部,我也晓得史提尔生气的理由。身为王族,史提尔一定是正确的。不过我因前世的记忆得知了吉尔伯特宰相的未来和过去。因此我实在无法恨他。
因为他已经痛苦无比了。
我缓缓握住牵住我的手,史提尔也随即回握住。下一秒,我的视野从暗巷转变成熟悉的房间。
「普莱朵殿下!!」
「王姊!王兄!!」
视野转变的同时,侍女洛蒂、玛莉,卫兵杰克,以及缇雅菈的声音。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平安回来了喔。」
我抱紧缇雅菈,对洛蒂等人笑着。四人也都安心下来,对我笑了笑。
「吉尔伯特宰相怎么样了?」
缇雅菈抱着我直接抬起头询问。不过在我回答之前,房间外先传来啪躂啪躂的吵闹声。
宰相,您跑哪里去了?请等一下,殿下在找您。在各种声音中,响亮的脚步声朝着我的房间而来。我们也赶忙跑出,让杰克打开门,来到走廊后,吉尔伯特宰相正好喘着气来到我的房间前。在房间前待命的卫兵们睁大眼且阻止吉尔伯特宰相,而侍女们捂住嘴往后退。
「普莱朵殿下!!」
看见我的吉尔伯特宰相大叫。我颔首,给了史提尔暗号。
「吉尔伯特宰相平安回来了呢!那么正如父王允许的,我们要离开房间了!!」
我这样大叫让卫兵们听清楚,半强硬地和史提尔跑出房间。我握住被卫兵挡下的吉尔伯特宰相的手,直接把他带走。
「史提尔!让我瞬间移动离开!这段期间你和吉尔伯特宰相一起前往玛莉安娜小姐的地方!!到达玛莉安娜小姐的房间后,过来接我!」
「我知道了。可是普莱朵要去哪里……!?」
史提尔问了,我清楚告知希望让我移动的场所。总之现在没时间了。游戏中吉尔提过,随着日落她也没了呼吸了。窗外已经逐渐变暗了。
「!?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的话令史提尔表露困惑。不过吉尔伯特宰相顾不了这些。「史提尔殿下,往这里!」带路。史提尔因而咂舌,朝我伸出手。我边跑边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史提尔,老是麻烦你……」
史提尔已经难掩煞气,毕竟平时不可能跟随他讨厌的吉尔伯特宰相行动。不过现在只能这么做了。
接着史提尔不知为何有些惊讶的瞪大眼后,随即回了我一个笑脸。「别这么说。」他呢喃,直接用力握住我的手。
「应该说,还不够。请多倚靠我。因为你是我的全部。」
我屏息,不由得瞪大眼回望史提尔。内心涌出惊讶和感谢,想回话而张开嘴的瞬间,不等我这么做,我的视野快速转变了。
史提尔带着宛如月光般柔和的笑容,目送我离开。
「骑士团长!副团长!!」
骑士团演习场。我被转移到这里后,随即叫住他们。眼前并肩站着的两人瞪大眼,「普莱朵殿下!?」转头看着我。
第一公主突然现身于一直没人在的场所,他们吃惊也不在话下。我对着几乎同时叫出来的骑士团长与副团长道歉,「打扰你们演习了」,并看向他们在监督的骑士们。
「普……普莱朵殿下,您怎么穿着这身衣服……」
骑士团长难得语带困惑地询问我的穿着。毕竟骑士团中并没有深红色团服,因此他有许多意见吧?不过现在不是说明的时候。
「我改天再说明!重要的是,骑士团长、副团长……」
我看向各个骑士,距离太远了,分不清楚谁是谁。他们俩一定知道人在哪里,最重要的是,必须获得他们允许。
「我找亚瑟!!事情重要且紧急!!请立刻把他──」
「亚瑟•贝列斯弗德!!!」
在我说完前,骑士团长的叫声已在演习场中回响。完全就像甚至能召唤巨龙或大魔神般,声音魄力十足。
骑士团长久违大声,连我和身旁的副团长也压住耳朵。徒手做格斗练习的所有骑士皆停下动作看向这里。接着从人群中传出「在!」的声音,亚瑟束成马尾的银色长发晃动,跑了过来。
骑士团长环起双臂,只说了「请」后,便与副团长一同往后退以让出位子。
亚瑟察觉我在场,「普莱朵殿下……!?您怎么来了……」边停下脚步边叫出声。我立刻握住亚瑟的手,只向骑士团长他们大声说了「我暂时借走亚瑟了!!」后,便拉着亚瑟朝没有人烟的方向跑出。
「普……普莱朵殿下……手……!!」
虽然亚瑟发出疑惑的声音,不过得在史提尔过来前尽早移动至无人的暗处才行。
我们总算来到没有人的武器仓库后方,终于停下脚步。我跑太久了,忙着呼吸。看向亚瑟,他同样大口喘着气,面色胀红。
「请问……普莱朵殿下,那个……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他说着,不知为何凝视一个地方。我一看,我仍握住亚瑟的手。我说了对不起,赶忙放轻手的力道放开他。
「亚瑟,我有事想拜托你。」
我重新对拳头施加力道,并抬头看着他。
「我想帮助一个人。不过为此,你……你的人生会有重大的转变。连我也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知道。倘若是好事还没关系,不过因为不晓得是否为坏事的赌注而把其他人的人生牵扯进来,不过在耍任性罢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请你……亚瑟•贝列斯弗德,请借我力量……!!」
听见我的告白,亚瑟的蓝眼睛睁得极大。接着他与我同样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您这是什么话呢?」
他立刻低声回答了我。果然不行吗?
他的反应当然不在话下。他分明最近才成为梦想中的骑士。此时我唐突说出改变人生这种话,他当然会感到困惑……
「我的人生,在许久以前就由您改变了。」
亚瑟这么说,流畅地跪下,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是您的骑士,请尽管吩咐我。为了您,我愿意献上这条命。」
亚瑟澄澈的眼神令人想哭泣。我忍住泪水,怀着感谢的心思握住他的大手。
……他谅解了我那不明所以的请求。
谢谢,我这么说之后,我也正面专注回看了他的面孔。
「……亚瑟,你的──」
「普莱朵!!」
我因不习惯的声音转头一看,正好史提尔透过瞬间移动站到地面。虽然我晓得他会过来,不过意料外的外貌令我停止了思考。
「史、史提尔!?为、为什么……」
我不禁拉高声音回问。史提尔长高了……不对,成为与游戏开始时同样十七岁左右的模样。虽然身上的是伸缩性的衣服,但有点紧。叫唤我的声音也比游戏中更低沉,刹那间我还认真思索是否发生程式错误了。
「待会再讲!!比起这个,已经……」
比现在的亚瑟还高的史提尔样子慌张地喊叫。透过他的背看见的天空,太阳已经即将西沉了。
我必须快点跟亚瑟说明!!
这么想的瞬间,这次亚瑟主动强而有力反握住我握住的手。他给了我力量,我不禁抬头看他。
「史提尔!!」
亚瑟朝着史提尔伸出手。
「带我们过去!!」
我分明尚未解释。
他无犹豫地决定与我们共同行动。而当史提尔握住他的手的刹那,与亚瑟牵着手的我也当场变化了视野……来到玛莉安娜小姐沉睡的房间。
「……呜……玛莉亚……不可以、不可以……!……求求你……」
视野转变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沉睡在纯白床上的美丽女人,以及握着她的手哭泣的吉尔伯特宰相。哭肿的双眼充血,紧握的她的手抵在自己胸前,弓着背,肩膀用力抖动。待在床尾的是负责照护的侍女吧?三名女性并排站在一旁,别过悲哀的表情。
犹如在哀悼沉睡于床上的女人。
她非常美丽。一头浅桃色长发,睁眼恍惚看着半空中的眼睛,与透澈的头发同样颜色。
不过她的模样实在太凄惨了。
手脚无力摊着,相对的唯有呼吸的胸肺处痛苦似的微微上下起伏。虽然皮肤白晰,却不是美丽而是脆弱的感觉。或许已经缺氧了吧。虽然她的嘴唇在动,似乎想说话,不过已经连说话都很困难的样子。
「普莱朵殿下……这是?」
亚瑟茫然地张着嘴,凝视玛莉安娜小姐与吉尔伯特宰相。
「吉尔伯特与他的未婚妻。」
从背后出声说明的人是史提尔。把我们瞬间移动传送来后,他自己也赶紧移动过来了吧?
亚瑟没有掌握状况,表情尴尬。其实我很想前来这里前向他说明,但已经没时间了。
「亚瑟,你去碰触玛莉安娜……碰触她。」
我拉过依然握着的亚瑟的手,跟他说明。亚瑟双眼圆睁,「咦……?」地出声。
「亚瑟,你的特殊能力不仅限于农作物。你真正的特殊能力是……」
吉尔伯特握着她的手,第一次转头看向此处。泪水从他睁大的眼睛不停留下,但也寄宿着一缕希望。
「治愈万物疾病的能力!!」
那瞬间。亚瑟放开我的手,奔驰到玛莉安娜小姐的身边。
他快速冲入两人之间,从吉尔伯特宰相握住的手上方,另一只手攫住般地握住她瘦弱的手。
……太阳西沉了。
「……………………唔……!!……啊……呼……啊……!」
突如其然,原本应失去力量的她的身体大力动了起来。
犹如终于从深海中探出脸般,缓缓地并大口开始呼吸。并非方才浅浅的呼吸,是深深吸吐空气、补充氧气般的动作。
吉尔伯特宰相连连叫唤她的名字。她宛如回应未婚夫呼唤般用一只手用力握住吉尔伯特宰相的手。
在疾病末期连四肢都无法自由动作,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她这么做了。
身旁的侍女们过于吃惊而叫出声。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是奇迹,她们边流泪边这么说。
她的四肢逐渐动了起来。由于好久没动了,动作僵硬。不过确实在动。
说到过了多久,不过几分钟吧?随着她好好呼吸,其脸色也恢复血色了。剧烈的喘气声逐渐静下来,最后她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
「……玛莉亚……?」
吉尔伯特宰相把回握住自己的手移到胸前,声音颤抖,再度唤了她的名字。
「………………吉尔。」
微微朝向吉尔伯特宰相的方向,她浮现柔和的微笑。用方才连说出话都无法实现的那张嘴唇说了。
「我……相当……幸福喔。」
就在那一瞬间。
吉尔伯特宰相抱紧了她。
温柔地拉过被回握住的手,将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绕过那瘦弱的背,把她紧抱在怀中。接着吉尔伯特宰相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原本那么能言善道的嘴,只能发出吼叫般的呜咽声。
「啊,啊啊啊啊……!!」
宛如孩童般的哭喊声。
眼泪不断溢出,沾湿了她。犹如自己从漫长岁月中的苦痛中解放般的声音,比起哭声,更像叫喊声……不对,不是好像。一定正是如此吧?
吉尔伯特宰相全身因喜悦而打颤的膝盖落地,即使如此仍紧抱着玛莉安娜小姐持续哭泣的模样,表示他本人比任何人都身处苦痛当中。从他的呜咽声中,「玛莉亚」「太好了」「对不起」偶尔掺杂着这些话语,不断重复。
而她的脸也靠在吉尔伯特的胸口,落下大颗泪珠。她看似仍有些茫然,对于当下的事情无法置信似的。她转动盈满泪水的眼睛,依然使不上力的单手小力揪着吉尔伯特宰相的衣角。
(插图006)
比任何人都靠近他们俩的亚瑟,也动也不动地茫然不已。依然握着她的手,他自己比任何人对眼下的事无法置信般僵着不动。
……他第一次理解了自己真正的特殊能力。
亚瑟•贝列斯弗德。治愈万物疾病的特殊能力者。
游戏中,从普莱朵口中听见山崖崩塌的真相后大受打击、茫然不已,在雨中陪伴在他身边一起被淋湿的主角缇雅菈隔天感冒了。亚瑟造访发高烧而卧病在床的缇雅菈,原本前一天排斥被碰触的他,却主动摸了缇雅菈的额头。接着高烧就像假的般退了,清醒后的缇雅菈与亚瑟当时第一次知道他真正的特殊能力。
他的特殊能力极端罕见且贵重。一定比王族的预知能力更稀有。那是可透过碰触而治愈人类,甚至动植物疾病的神之手。
而原本应在他人格已成长的现在五年后,才知晓这个真相。
我扭曲了这件事。但我不后悔。我已做好心理准备,一切是我的独断独行。
过了一阵子,玛莉安娜小姐回过神般,缓缓抬头,看向一直握着自己手的亚瑟。在吉尔伯特宰相不让她勉强使力而支撑她纤瘦的背时,她静静地来回看向亚瑟,以及自己被握住的手。
她细声问,是你吗……?虽然亚瑟移开了视线,也微微点头了。
接着玛莉安娜小姐在吉尔伯特宰相支撑下,缓缓起身。她回握了攫住自己手的亚瑟,叠上了另一只手。
「………………谢谢你……!!」
她举起纤弱的手握紧了亚瑟的手,大声哭了出来。不成话语般的嘴唇颤抖,呜咽哭泣。与对吉尔伯特宰相流泪时不同,宛如少女般的哭脸。
「你让吉尔……让吉尔再次救了我……谢谢你……!!」
接着,她屡次朝着亚瑟道谢。在她身旁,吉尔伯特宰相也一边哭泣,一边向亚瑟不断低头。他们的样子令亚瑟张大嘴,并听着那两人的话。
从他的眼中也落下了一滴泪水。
「……普莱朵。」
有道沉静的声音叫住守护三人模样的我。
那是成长后的史提尔。比我高出许多的身高,他温柔地低头看着我。
「史提尔……真的谢谢你。」
我牵住长大的他的手。「你这是什么话?」他边笑,边回握住我的手。
「一切都如您所愿……这不过是结果。」
在近距离一看,史提尔的相貌真的是很俊美。我觉得自己好似在欣赏美术品或绘画。想到这里,史提尔缓缓弯曲修长的脚,对着我屈膝跪下。
「我……帮上了你,实现你的愿望了吗……?」
外表变成比我年长许多的史提尔,唯有眼神存留十二岁的影子,凝视着我。
「当然。」
我觉得好像成为史提尔妹妹似的,扑进他的怀中。他胸口纳入我整个人,我双手直接绕到他脖子后方抱紧。就好像对父亲或兄长撒娇的感觉。
「这个身体……也还不差呢。」
我抱得太紧了吗?史提尔近距离的脸有点烫。我拉开距离窥探后,他回了我没事般的笑容。
「说起来史提尔……那个身体到底是……?」
我终于把疑问说出口。我直接松开手,离开史提尔。
调整好因我而歪掉的眼镜位置,史提尔又有点不开心的声音回答了「吉尔伯特做的」。根据他的说法,前往玛莉安娜房间途中,由于十二岁的他跟不上全力奔驰的吉尔伯特宰相,因此用特殊能力操作了他身体年龄的样子。多亏如此,他能跑得更快了,但这么说的他依然有些不满。
「竟然连其他人的身体也能操作年龄,真厉害呢。」
说起来,因吉尔伯特宰相而早早逃出王城的缇雅菈没被任何人发现,能暂时在平民区生活,也是因为吉尔伯特宰相用特殊能力把缇雅菈变成十三岁的模样。
「不过啊,对其他人只能改变外表,不像他本人连寿命也能够操作。」
史提尔这么说,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比起十二岁的史提尔的手更大,身体也更为结实。
「……你会恢复原状吧?」
「是啊,让吉尔伯特动手就能恢复。」
意即,倘若吉尔伯特宰相没有意愿,就会一直维持这个模样吗?仔细思考,吉尔伯特宰相的特殊能力也相当神奇呢。
……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突然,过去的疑问微微揪着胸口。
正因为他本身拥有极为稀有的特殊能力,因此才持续相信一般人认为不过是幻想的特殊能力者的存在,没有放弃也说不定。
我看着现在也一直流着眼泪的吉尔伯特宰相,这么想着。
恐怕他很单纯。年纪轻轻,为了让她幸福而爬上宰相的位置,接着当她生病了,便用尽自己至今累积的一切手段和权利,为了拯救她而一路走来。
倘若把她以外的所有人交换,也会这么做。
游戏中的吉尔伯特宰相由于和普莱朵立下五年后的约定,因此没有这么失控吧?心想着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就能够拯救她了,而在最后被推入绝望之中。
现在回想起来,所有一切都在普莱朵的计算中也说不定。假如正因为五年前她预知了玛莉安娜小姐的死期,因此才给予他五年的时间的话。
像极了残酷的她,丧尽天良,幸灾乐祸的态度。
在游戏中,她对史提尔和亚瑟做的事也一样。正因为是喜欢看他人落入绝望深渊的她……正因为是我,才会这么思考。身为普莱朵本人的我自己能这么想、能够理解,就是最好的根据。
这次吉尔伯特宰相一定早已用尽了正常判断力了吧?
我不晓得他从何开始豹变到这种地步的。不过,无法掌握任何拯救心爱之人的线索,只能看着日渐衰弱而痛苦的她,这种日子持续了七年的话,就算他的心生病了也不奇怪。
当然就算这样,我也无法认可他这次打算犯下的罪。我无法感同身受,可是能够理解。
理解七年间,在看不见出口的场所拼死拼活一路挣扎的他。
理解在前世的游戏中,扣下扳机而使得国内发生大屠杀,让人打从内心悲叹、后悔、痛苦、拼了命赎罪的他。
普莱朵遵守承诺制定的,由吉尔伯特宰相提议的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因此,国内特殊能力者的能力很快地全被揭露。而所有优异或者稀少的特殊能力者,都被迫在成为普莱朵的隶属奴仆或者死亡中二选一。就因为除了自己以外不允许其他少见、优秀特殊能力者的存在,这种女王普莱朵孩子般的任性。
倘若服从,便缔结隶属契约。除此之外一律死刑。
结果,对普莱朵表示反抗的特殊能力者惨遭屠杀,被罪恶感苛责的吉尔伯特宰相本身变得只能维持老人或十三岁的模样。偶然地,被未婚妻最后的愿望「连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宛如诅咒束缚的他,必须忍受失去心爱之人的痛楚继续活着。失去她几天后,落入绝望深渊的他,由于普莱朵恶魔般的法条,变得只为了赎罪而活。
为了偿还自己的罪过,即使失去未婚妻这般活着的希望,也依然做为宰相为了国家继续工作。
这是至少为了现在活着的国民,自己身为宰相付出一切的补偿。
与缇雅菈的恋爱中看见吉尔伯特宰相的生活时,他将自己的财产,除了最基本的维生所需以外全都捐给了贫穷的人民。他也亲手藏匿了躲过女王眼线而残存的少数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民。因此他私底下受到许多人民尊敬,那些人民也协助藏匿逃离王城的缇雅菈。
栖身市井,只过最俭朴生活,外表仅有十三岁的吉尔,就像个与世隔绝的隐士。缇雅菈打算触碰吉尔时,被他拒绝,说了「您不可以碰触这双沾满鲜血的手」。纵使认为自己是罪犯,自虐地认为自己污秽,也时常为了国民牺牲奉献。
「就算我死了,一定也去不了她所在的天堂吧。」游戏中这样诉说的吉尔伯特宰相看起来十分悲伤。
所以我就是无法恨他。
正因为他在前世的游戏中饱尝艰辛。若缇雅菈没有与他进入恋爱路线,最后就会以老人的模样寻求处死自己,即使受到宽恕后,也将维持老人的外表并继续支撑着国家,吉尔伯特宰相是对着缇雅菈等人这么说的。
因此至少我所在的这个世界中,希望他从一开始就能与心爱的人幸福生活。
这个国家……不对,这个世界唯一拥有治愈疾病特殊能力的亚瑟,由于一直误认自己的特殊能力,因此主动申报时也没有因为普莱朵的法案而被察觉。倘若主角缇雅菈没有进入亚瑟路线,他也就一直不晓得自己的特殊能力。不管怎么说,亚瑟原本最快也要在吉尔伯特宰相的未婚妻玛莉安娜小姐过世五年后才明白这件事。
「普莱朵殿下……!!」
我因唐突叫唤我的声音抬头。一看,吉尔伯特宰相摇摇晃晃走向我。虽然十七岁的史提尔原本想移动到我面前,但我拉住他袖子,要他停下。
「这次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吉尔伯特宰相这么说,在我与史提尔面前跪地磕头。
「倘若没有您的话……我就……玛莉安娜就……!!」
声音依然在颤抖。他果然和玛莉安娜小姐一样被逼到绝境……不对,他的心早已伤痕累累了吧?
「请抬起头吧,吉尔伯特宰相。拯救玛莉安娜小姐的并不是我。」
没错,我只是告诉亚瑟他真正的特殊能力罢了。凭我一个人绝对无法拯救她。然而吉尔伯特宰相俊秀的脸依然抵着地板,完全不打算抬脸。不只这样,重复道出的感谢言词也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成「非常抱歉」忏悔的话。他的心情还没整理好吗?我这么想,弯下膝盖,要他抬起脸似的轻碰触他的肩膀。非常抱歉、非常抱歉,不断这么说的他,肩膀比声音颤抖得更严重。
「吉尔伯特宰相,我什么都──」
没做。就在我为了让他冷静下来时,而打算用低沉的声音对他诉说时。
「──我!!」
他唐突地大声讲话,令我不禁抽回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我屏息,继续等他说下去后,他的脸整个扭曲了。
「……我……犯下了好多……好多不能求您原谅的罪……!!」
我只是看着,也晓得他浑身颤抖。他紧握住拳头的模样是胆怯、愤怒、悲伤,我并不晓得。只不过,他说了这些话后,从接二连三开始忏悔的话语中,能够感受到显而易见的强烈后悔情绪。
追溯至五年前的忏悔。
在王城内外散播我的负面传闻,以此为契机,不只是我,打算连王族的形象也一并打击,以增加自己在法案协议会决议时的赞同者。以及,他现在也一直在王城内外广泛散布,原本八岁以前风评极差的我的负面评价,相对的若有好的风评,他则似乎一直予以打消的样子。
另外,他与黑道份子交流。作为宰相参与审判的他,刻意接触王城内被审判的罪犯,用钱向黑道份子持续购买情报。为了收集这个国家特殊能力者的情报,一直用尽各种手段。而在这个过程中即使知道贩卖人口的线索,表面上也装作不晓得,以便自己能加以利用。那是因为特殊能力者被贩卖的场合,商品资讯上会清楚记载该人物的特殊能力者,因此容易寻找。
最后,被我与史提尔发现当时,假如真的可以获得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线索的话,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是王城的维安情资或是我们王族都愿意交出去。
老实说他的告解中,含有大量为非作歹的内容。我的恶评无所谓。不如说发现不是游戏的强制力,知道是有人刻意造成的结果,反而令人松了口气。
不过,问题在那之后。史提尔也察觉而向吉尔伯特宰相询问过,我本身也曾经从吉尔伯特宰相与他的对话中发觉,不过由当事人亲口说出,给人的冲击完全不同。即使排除他身为宰相的立场,说到刑罚,确实只有处死一条路。只提到罪状数量的话,比以前我裁决的王国骑士团袭击事件中被逮捕的华尔还多。
「我已做好觉悟了……!!我自己的话,无论任何刑罚都愿意承受的觉悟……!!」
这么说的吉尔伯特宰相,在那之后完全没有抬头。
我微微看向史提尔,他闭起眼,朝我低头。他的意思是,完全交由我判断吧?我看向玛莉安娜小姐,她被亚瑟搀扶着坐在床上的身体,即使双眼湿润,也目不转睛看着我与吉尔伯特宰相。我知道,她同样也做好心理准备,听取即将对他宣判的话。
「……您的意思是,交由我决定您的罪状吗?」
我轻轻对他说道。接着他立即大声回答:「是……!!」
「我……原本不打算追究。」
我现在,正打算对他宣判非常残酷的惩罚。
听见我的用词「原本」,吉尔伯特宰相也丝毫不为所动。他将一切对我坦白告知时,真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吧?
「可是,当我听见您亲口道出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就无法原谅您。」
「您说得是……!!」
他回答了我接着说的话。倘若我当场要他自行了断的话,他一定毫不迟疑地动手吧?
「吉尔伯特•巴特拉。」
我叫了他的名字,这次用力碰触他的肩膀,要他抬起脸来。
那是让我忆起了以前的亚瑟,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表情。而更多的是,端正的面孔整个扭曲,紧咬着嘴唇的表情,是无法原谅某件事的表情。……我想认为他在后悔。
「您有向父王和母王……『隐瞒到底』的觉悟吗?」
听见我的话,吉尔伯特宰相双眼圆睁。您说什么……?他的嘴稍稍动了。
「这么做很痛苦喔。因为就算被罪恶感苛责,也不会有任何人惩罚您至今犯下的罪孽。」
游戏中的史提尔也一样,他必须一直隐瞒由于隶属契约而杀害母亲一事,因而痛苦不已。而我现在正打算命令吉尔伯特宰相这么做。
向他宣判后,我挺直背杆,这次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大声告知。
「我也命令玛莉安娜小姐和各位侍女。请忘记在此所听见、看见的一切事情。」
听见突然的命令,玛莉安娜小姐和侍女们彼此互看,似乎说不出话来。
「难道……您要……原谅我吗……?我这种大罪人──」
「我不原谅您喔。」
我不留情地打断吉尔伯特宰相的话。
我并非对处死有所抗拒。制裁袭击骑士团的罪犯以后,母王也屡次将简单的审判交给我,其中也有我下令处死的对象。
「吉尔伯特宰相,假如您感到后悔的话……不对,不需要假设,您交由我审判的话,就当场发誓吧。对我,对在场所有人,以及对您抛弃一切也深爱无比的她。在漫长未来,只要国王如此希望,您就要一直作为我国的宰相,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尽心竭力。」
他能够操作年龄,不会变老。经过遥远的未来后,他一定也活着吧?一百年、一千年后,只要不生病或受伤,就会永远活着。
纵使父王和母王过世了,纵使我离开人间……纵使最心爱的玛莉安娜终老而过世后,只要他贯彻这份誓言的话,在那之后他也必须活下去不可。
和游戏最后一样。
在吉尔路线中,他最后对着缇雅菈发誓了:我一定会因自身的罪孽落入地狱。那么在天罚降临之前,我约定好将一直守护您深爱的这个国家的人民。
其实我已经不想再把他束缚在宰相的位置上了。考量到他的幸福的话,最好直接让他和玛莉安娜小姐自由。不是作为宰相,而是作为一介人民,和玛莉安娜小姐共度人生。这么做,对他而言应该是最幸福的。
不过,他已经犯下太多过错了。倘若稍微多出一点差错的话,肯定会酿成严重状况或损害,导致有人为此哭泣吧?而且,既然他本人希望偿还这份罪孽的话。
「身为宰相,就从不法交易中抽身,逮捕、审判您至今得知贩卖人口情报源头的那些人,并且对于您本身一路利用、背叛而来的这个国家贡献心力。现在的您,应该能够做到才对。」
我攫住他的脸庞般轻轻用双手托住后,他细长的眼中再度汇集了光芒。纵使止不住的泪水往下流,他的瞳孔也逐渐变得透彻。
几秒过后,「……遵命……!!」他强而有力这么说了。他静静将手添在、叠在我托住他的脸的双手。
「直到心脏停止为止,我将一直守护您深爱的这个国家的人民。我在此发誓……!!」
他缓缓拉下的我的双手叠住,用力紧握住。连一秒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动摇,凝视我的吉尔伯特宰相的眼中,寄宿着我印象中最强烈的光芒。
他一定能够做到。
失去未婚妻,甚至逼死了无罪之人,即使如此唯有把未婚妻的心愿当作精神支柱,无法借由死亡逃避,为了存活的人民一直尽心尽力的他的话。
一定会遵守在最心爱的人面前高声立下的这份誓言。
他放开双手后,我一度起身,再度把手伸向眼前的他的脸。他的眼睛仍留有厚重的黑眼圈。我把手添在他脸颊上,直接向下抚过后颈,被淡蓝色头发遮住的脖子瘦骨如柴。脸颊亦然,触摸时感觉几乎失去了肌肉的弹性。他一定一路痛苦到今天吧?为了每过一天就更加衰弱的她,他一定不断思考自己到底能够做到什么事。
他的未婚妻……玛莉安娜小姐卧病在床,是在我六岁的时候。虽然不到每天见面那么频繁,但这几年好歹我也多次碰到他……我却完全没有察觉。
在他变得这么瘦弱、憔悴之前,我一直没有察觉。
假如,就算我没有忆起前世游戏中的记忆,也能够察觉他的变化的话,或许就能更早帮助他和玛莉安娜小姐了。
假如我更早告知亚瑟真正的特殊能力的话,或许能在吉尔伯特宰相的心生病前,拯救玛莉安娜小姐了也说不定。这么一来,他也不会犯下今天这种恶行,或许也早已辞掉宰相,现在和玛莉安娜小姐幸福度日也说不定。假如我能更早察觉,假如我能更早决断……我越思考就越痛苦。
在我胸口屡次隐隐作痛的期间,吉尔伯特宰相略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一直摸着他脖子也没有放手的我。
「在您变成这样之前……我完全没有察觉,对不起。」
他听见我的忏悔而屏息了吗,从颈部传来明显的震动。他似乎有话想说,清了喉咙,吞咽口水后,憔悴到只剩皮肤与骨头的喉咙又动了。
吉尔伯特宰相……真的已经身心俱疲了。
他的衣服底下或许更憔悴吧。他的身体……以及心都濒临极限了,即使如此也一直为了未婚妻而不断鞭策自己吧?
「只能以这种形式……只能借由将您束缚在宰相职位而制裁您,对不起。」
我接着说了后,吉尔伯特宰相又瞪大眼……微微笑了。接着他温柔移开我碰触他后颈的手,
亲吻了手背。
「咦……!?」
我不禁从喉间叫出怪声。由于我太过惊讶而愣住了,吉尔伯特宰相温柔地放开我的手,接着顺势把手放在我的右脚上。我察觉他有何打算,反而想反射性缩回脚。回想起前世不起眼生涯的记忆,不由得脸颊发烫。我知道,他并非那个意思……
来自吉尔伯特宰相的誓言。
我紧闭嘴唇,只费心留意要自己别反抗,接纳吉尔伯特宰相将对我做出的举动。
他温柔脱下我的鞋子,吉尔伯特宰相握住我的脚,稍微抬高。接着──
脚趾。
脚背。
接着他直接顺势将嘴唇贴在小腿。
难以言喻的柔软触感令我的脸和头脑发热,身体也变僵硬了。纵使他与父王年纪相仿,但他是攻略对象,还是隐藏角色。那么俊秀的五官亲着我的脚,光这个事实就叫人头脑似乎要沸腾了!
我担心玛莉安娜小姐是否会生气,如人偶般动作僵硬地抬高脸后,她浮现美丽的微笑。那也当然,毕竟对大人而言这举动不算什么,而且吉尔伯特宰相绝对亲吻过玛莉安娜小姐更隐密的地方才对。不过玛莉安娜小姐身旁的亚瑟愣愣地张大嘴,整张脸红透了。拜托你,别看啊。最害羞的人是我才对啊!!
我知道,头脑能够理解。吉尔伯特宰相亲吻的意思。以前教师也曾在课堂上教过我,而且我也并非第一次遇到有人亲吻手背。
手背是「敬爱」。
脚趾是「崇拜」。
脚背是「隶属」。
小腿是「服从」,各自代表了这些意思。
表示「敬爱」之意的手背,到了这个年纪,在贵族间相互问候时这么做也不稀奇。不过毕竟太唐突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亲了脚!脚!脚!!
都这样了,我果然应该穿着裙装礼服过来的。穿着裤子和裤袜被亲吻的王族,大概只有我。身穿这身装扮被亲吻这件事就令人难为情得要命!在游戏中,他分明连亲吻主角缇雅菈时只到手背而已,为什么!?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为了不大叫出声,双手按压住嘴角,而结束立誓的吉尔伯特宰相没事般地帮我重新穿好靴子。
「我不是骑士……也不会和您缔结从属契约。正因如此,请让我在场亲自立誓。」
他优雅地跪下,从下方抬眼,宛如祈祷般叠起双手后,抬起脸看了我。
「我国的第一公主普莱朵•罗耶尔•艾比殿下。并非以现女王陛下的女儿,并非我侍奉的王夫殿下的女儿,并非作为第一王位继承人,而是对于您本身,我在此发誓献上发自内心的忠诚。」
他这样说,深深低下头。至今憔悴的模样就像假的一样。
「您给了我这种大罪人再次为国家贡献心力的机会,我衷心感谢您。包含玛莉安娜的事情在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这么说而初次露出柔和微笑的吉尔伯特宰相,是我们知道的他……不对,比起平时更加温柔的笑容。
「约好了喔。」我微笑回道后,他又回了我笑容。亲切和蔼,澄澈的笑容,我觉得是第一次看见。
「吉尔伯特!!吉尔伯特!你在吗!?」
突然传来听惯的宏亮声音。是父王。说不定有人跟他报告了吉尔伯特宰相返回后,才推测人在这里也说不定。
怎么办?虽然早已做好途中被发现的心理准备,不过这个状况该从何说明呢?
「普莱朵。」
史提尔的声音让我转头一看,同时视野切换了。等我回神,又回到熟悉的房间了。
「王姊!!」
缇雅菈扑进我怀中的同时,这次亚瑟与史提尔出现在我身边。
「……我原本还以为会被丢下。」
亚瑟双眼圆睁,理解经历了瞬间移动后,以脱力的模样这么嘟嚷。
「你希望的话,我现在就用瞬间移动把你传送回那个房间。」
「我道歉,别这样。」
亚瑟当场坐下,用力叹了口气。缇雅菈从我的怀中开心地对他挥手后,抬头看向史提尔。
「王兄……是王兄吗?」
抬眼看着史提尔的缇雅菈还真可爱。也是,她当然会觉得奇怪。史提尔的模样依然维持着十七岁时的身高。由于五官非常神似,所以知道是他,不过乍看之下也像别人,证据就是,在我房间内等待的侍女洛蒂、玛莉和卫兵杰克最初相当警戒史提尔的模样。
「对了,你怎么变这么高?」
亚瑟坐在地上,抬头看史提尔。他原本就已经比现在的亚瑟还高了,席地而坐的亚瑟与站立的史提尔,差异又更大了。
「吉尔伯特宰相的特殊能力。」
史提尔一边用食指推着黑框眼镜,「像这样低头看你的感觉还不错呢。」一边对亚瑟笑着。……他私底下在意身高差距吗?接着亚瑟骂了一句混帐后,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等、等、等一下!?这……这里是哪里!?」
这么说,亚瑟是第一次来到我的房间……应该说是我们生活区域的宫殿。
「这里是王姊的房间喔!」
对吧?缇雅菈在我怀中边笑边回答他。那一瞬间,亚瑟面红耳赤地站起身。
「什么……非、非常抱歉,普莱朵殿下,我之前还在参加训练,因此衣服和靴子都很脏……」
亚瑟确实脏兮兮的。说起来,我把他带出来时,他似乎正在做徒手格斗的训练。洛蒂等人之后会帮忙打扫,我不在意就是。
即使如此,亚瑟也突然失去活力般,站着动也不动了。就算我安抚他,要他别在意、放松下来,他也一直站得直挺挺的。一旁的史提尔别过脸,肩膀抖动笑着。
「对了……你这样离开玛莉安娜小姐没关系吗?」
我突然担心起玛莉安娜小姐的身子。虽然亚瑟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过治愈的特殊能力者的亚瑟离开也没关系吗?
「啊……大概没问题。因为我隐约感觉……『治好了』……」
亚瑟这么说,凝视着自己的手。一定是当事人也无法妥善说明的特殊能力的感觉吧?听见亚瑟的话,我松了口气,抚摸胸口后,缇雅菈说「也跟我说!」小力握着我的外袍并强硬请求。
我烦恼可以说明到何种地步而看向亚瑟时,当事人对我说:「跟缇雅菈……说明也没关系。」只不过「跟缇雅菈」的意思,表示他还不想被侍女洛蒂、玛莉和卫兵杰克所有人知道吧?缇雅菈似乎也察觉了,「待会要好好告诉我喔」笑着对我这么说。她真的是个好孩子。
「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训练还没做完。」
亚瑟这么说,向我低头致意后,接着看向史提尔。
「史提尔,抱歉,送我一程吧。」
「到骑士团演习场就好了吧?」
哦,一边回答一边抓头的亚瑟,向缇雅菈低头,也向侍女洛蒂、玛莉和卫兵杰克问候。
「那个……亚瑟!」
我得重新向他道谢与道歉才行。我这么想而叫住他,正好是史提尔伸手欲碰触亚瑟的时候。听见我的声音,亚瑟转头。「普莱朵殿下。」叫了我的名字。我赶忙动嘴向他传达。
「今天……真的谢──」
「谢谢您……我很感激您。」
……被盖过的话不是我,是亚瑟说的。静静地,且看似开心微笑的亚瑟,下个瞬间在史提尔碰触后消失了。
「为什么……亚瑟要……?」
该道谢的应该是我吧?我呢喃,这次史提尔微笑看着我。
「……我认为,因为他很高兴喔。」
我看着回话的史提尔,那成熟的面孔温柔放松了。是在游戏中只会对妹妹缇雅菈露出的笑容。现在他会对姊姊我和友人亚瑟这样笑,令人非常开心。
「……啊。」
史提尔低声叫了出来。我一看,他的身体逐渐缩小了。恐怕是吉尔伯特宰相解开年龄操作了吧?宛如影片倒转般,看着时史提尔的身高缩小,回到原本十二岁的模样了。
「……假如远距离也能解开的话,早点解开不就好了?」
略显责怪的史提尔似乎有点惋惜。声音也回到孩童般偏高的声音了。
「太好了,回到原本的样子了。」
我这么说,「是原本的王兄」缇雅菈也开心地这么说了。只有史提尔本人仍感到五味杂陈的样子。不过,我和怀中的缇雅菈一起向史提尔伸出手后,他难为情似的对我们笑了。我和缇雅菈一起把跑向我们的史提尔拉过来,让他加入我们之中。跌向缇雅菈身旁的史提尔,我连同两人一起抱紧。宛如回应我似的,缇雅菈也伸出小小的双手回抱住我和史提尔。
从许许多多大人中一直守护我和缇雅菈的史提尔。恢复成孩童模样的他,就算想快点长大成人,想维持成长大后模样的复杂心思,我认为不在话下。
不过这种事急不来。因为我们和吉尔伯特宰相不同,再怎么不情愿也会逐渐长大。无论怎么反抗,都无法违抗岁月的流逝……我心爱的弟妹。
「我们三人一起长大变老吧。」
无法违抗的话,至少要重视当下的瞬间。
我把点头的两人抱在胸前,突然想起了吉尔伯特宰相的事。
在永久的时间中活着。
那么希望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刻,对于未来的他而言或许微不足道的短暂时刻中,能够与深爱的她一起幸福度日。
「……我就觉得你在。」
我与骑士团长的老爸与副团长克拉克的谈完话后,回到自己房间,比我先在房内放松的少年面前叹气。
「你回到原本的年纪啦,史提尔?」
「是啊,在那之后就立刻恢复了。」
位于骑士团演习场内的骑士馆。只有配发给晋升至总队的骑士,我的个人房中,这个国家的第一王子正泰若自然地在椅子上休息。从很久以前他就瞒着普莱朵殿下,偶尔用瞬间移动像这样造访我的房间。
「是说,哪有人比房间主人先这样放松的啦?」
「是你太慢回来不好。」
我在父亲那里谈话啊。我一边这样回答,一边放下行囊。
「你向骑士团长……说了能力的事了吗?」
「对,也跟克拉克说了。」
由于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椅子让史提尔坐走了,我只能坐在床上。
「他们很惊讶吗?」
当然惊讶。我回答。老实说不希望他们吃惊是骗人的。而实际上,他们比我预想得还吃惊许多。基本上会帮忙隐瞒,不过老爸头痛扶额,而克拉克整张脸都抽蓄了。
我回想起两人的反应,重重叹气了。途中,史提尔说「你越来越像骑士团长了」。你好烦,我瞪着他回话后,接着他回了我令人意外的话。
「这样好吗?……继续当个区区骑士。」
这样说的史提尔,看起来也像在观察我的样子。
「你的特殊能力真的具有惊人的价值。只要善用那份能力的话,不管是想赚到莫大的财富,或是想成为王室成员都不难……不用当骑士努力立功立业,也能够成为全国的……不对,成为全世界的英雄,甚至能够被当作神明般崇敬。而且做为医生闻名遐迩的话,比起当骑士能够拯救更多的人吧?」
他说了这些话,我觉得有点太夸张了。只不过听了史提尔的话后,我也终于理解老爸和克拉克那么惊讶的原因了。
我完全不在乎金钱或地位。比起这些事,我更想以骑士身份活下去。不过……如史提尔所说,只要用这股力量的话,就能够拯救大批如今天的玛莉安娜小姐般因疾病而痛苦的人了吧?
也有人的特殊能力是神的启示。
所以我以前很讨厌原本以为只能用在农作物上的这种特殊能力。讨厌原以为对当骑士没有用处的这个能力。
不过遇见普莱朵殿下后,即使如此我选择成为骑士。无关乎特殊能力和神的启示,我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这条路。
那么一来……我就算知道特殊能力的真正力量,也不想改变这条道路。
既然这个特殊能力是我的力量,那么就在我想生存的道路上活用力量,守护、拯救许多人。
直到最后,我都想当普莱朵殿下的骑士。
「……才不是当什么『区区骑士』。我就想当骑士。」
这么回答后,史提尔说了「是吗?」,安心似地笑了。这家伙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担心我也说不定。
我重新看向自己的手。今天,我确实用这双手拯救了人命。
「……太狡猾了……普莱朵殿下……」
我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不禁脱口而出。
原本想成为普莱朵殿下的助力,结果我又有了受到拯救的感觉。
我坐着摊开双手,倒在床上。我的身体没有陷入偏硬的床垫,被反弹了。
「放弃吧,王姊从以前就是这种性格。」
史提尔用一句话反击,过了一会儿,我当场嘟嚷。
「……………………我知道。」
没错,我知道。因为她是那样的性格,我才决定把一切献给她。
「……所以?……你没事吗?」
我的事就别管了。重要的是史提尔。
我询问,只转动脖子看向史提尔。你指什么?都来到这一步还装作不知情的史提尔,我叹了口气代替用鼻子哼笑。
「你……不太喜欢吉尔伯特宰相吧?」
吉尔伯特宰相……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可疑又诡异的男人。在册封仪式上见面时,他的谈话、笑容甚至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可疑的气息。
史提尔分明也向我提过他不太喜欢吉尔伯特宰相,加上对方那样告白。当我听见他散播普莱朵殿下的负面谣言时,我就决定总有一天要揍那个男人一拳。
不过,史提尔应该远比我更加愤怒才对。我多少知道,他从以前就为了普莱朵殿下付出了多少努力。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是践踏他与普莱朵殿下努力的行为。是背叛所有王族的行为。无法原谅。
*
「……嗯,是啊。」
我随口肯定亚瑟的话,一边别开视线,一边用手指碰了镜框。
「老实说我无法原谅他,途中……也遇到挺危险的状况。…………算了……毕竟王姊在啊。」
我想起昨天和今天的事,吁了口气。接着亚瑟鼻子哼笑,回了我话。
「那么你已经不生气啦?」
他这么说,从床上只抬起头,视线投向我这里。我有点惊讶他立刻轻轻一语中的,或许他也用自己的风格担心着我也说不定。
「……………………还好啦。」
我这么说,闭上眼,为了让亚瑟了解而对他笑……
……的途中。我的脸被枕头击中了。
呜噗,我发出愚蠢的声音,因为有个枕头砸在我脸上。
「就说你的假笑对我根本没用啦,别开玩笑了!!」
……是啊。客套的笑容对他根本没用。
我听着亚瑟的怒吼,心想最近都没有被这样骂过呢。我从两年前,在人前和公务场合以外反射性地露出客套笑容时,每次都会被亚瑟大骂。然后每次他都跟我说同样的话。
「有话想说的话,就给我好好说出口!!」
……就是这句话。他这种地方,有时比吉尔伯特还不好应付。
我暂且把被枕头弄歪的眼镜收进衣服内,接着瞪视亚瑟。当然完全不怕我瞪视的亚瑟才不管,走了过来。
「你很火大吧?对于过去一直践踏普莱朵殿下和你努力的那混帐!!」
以那番话为首,感情再度涌上。原本被普莱朵紧抱住、触摸而平静下来的胸口内侧,愤怒与焦躁又立刻涌上。
「是啊,我……很火大啊!!」
我用力把枕头回丢至亚瑟的脸。不过他以锻炼而来的反应速度轻轻松松接下我的攻击了。可恶。
「说起来,那个男人!!从以前就烦死人地一脸平静地嘲讽王姊!!就算我回嘴,他每次都左耳听右耳出,身为宰相的能力很优秀加上比我还强,别开玩笑了啦!!」
我的言词不由得变粗暴,后悔没有击中亚瑟,便每摸到一件手边的他的衣服就扔一件过去。我绝对不想被普莱朵或缇雅菈瞧见这种样子。
虽然亚瑟大喊「喂!那是我的……」,结果又把我丢向他的衣服和枕头朝我丢回来。
「啊!?那个长眼男很强吗!!」
「那个长眼男很强!!」
碰,碰,咚,发出巨大声响。倘若不是位于边角的房间且隔壁是空房的话,现在老早有人过来骂人了吧?
「作为宰相需要的智力和技能,他全都具备了!和我……不一样!!」
最后我把枕头大力拍击般丢到亚瑟脚边。我不丢了,肩膀大力起伏喘着气后,亚瑟也跟着不丢了。
「……呜………呜呜……。………………或许做不到……」
我垂下头呢喃。
因为亚瑟「啊?」地回问,我咬紧牙,顺势抬头。
「……或许无法守护……王姊……!!」
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确实存在。倘若当时那些黑道份子知道亚瑟的特殊能力,要求拿王姊交换情报的话。
我想到这里,就害怕得不得了。
「呜……那家伙……很强……。……一口气打倒了……那些黑道份子……甚至没有用剑……」
凭现在的我,绝对无法独自赢过他们所有人。
最后帮助吉尔伯特时也一样,我和普莱朵一起行动,而且是出奇不意。假如不这么做就无法获胜。然而吉尔伯特单独制服了那伙人。
「假如当时……吉尔伯特……直接攻击王姊的话……」
我一定无计可施,让普莱朵被夺走了吧?
我明明在普莱朵面前忍耐了,说出这些话的途中,和我的意志无关,泪水都涌出来了。亚瑟没开口,观察我样子似的凝视我。我不甘心被看见哭泣的模样,用衣服袖子擦拭泪水,但不管怎么擦拭,泪水仍不断冒出来。
「结果,我……赢不了……那个男人……至今我分明那么努力……之前……还有今天……都无法守护王姊──」
碰咚。
我的脸部又被枕头直击了。因为亚瑟几乎毫无准备动作地把枕头踢向我。
我在被泪水些微沾湿的枕头从脸部落下的瞬间抓住,用眼眶湿润的眼睛再度瞪向亚瑟。
「噗哇啊啊啊啊!!什么没有守护好!?」
与其说亚瑟瞪着我,在这之前就已经目不转睛看着我了。
「你守护好了吧!!比我从更久以前就守护了普莱朵殿下!!」
他以类似叫骂声的说话方式对了我说了完全相反的话,我不禁瞪大眼。
「我小时候,街上到处都能听见普莱朵殿下不好的传闻,不过现在就算回到老妈那里,或者到街区去,也几乎不会听见普莱朵殿下不好的传闻了…………因为你帮忙平息了啊。」
出乎意料的话让我忘了回应。
「你说说看。是谁?在只有王族和高官的场所,每当那个长眼男想接近普莱朵殿下时予以阻挡的人。是谁?为了不让那家伙靠近,比任何人都一直陪伴在普莱朵殿下身旁的人。是谁?不断散布普莱朵殿下真正的传闻和风评的人。是谁?为了不让任何人言语攻击普莱朵殿下而一直支持普莱朵殿下的人。」
他从床上缓缓站起,一步步朝我走来。等我发现时,他的眼中充满比我更多的愤怒。
「全都是你啊!」
他低头看我,责骂我,让我又要落泪了。
「你说就算战斗或许也无法守护普莱朵殿下!?那不是当然的吗!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从任何状况中守护好她啊!!」
亚瑟这番话令我哑口无言。我完全没想过,会被至今走来一同磨练剑技、功夫的他这般否定。我觉得双脚晃动,几乎无法保持平衡,也拼命好好踏着地面。他这番话非常正确,他的指责比起其他人都让我更不甘心。我无法反驳友人亚瑟的这些言论,紧咬着嘴唇,并止住呼吸而努力忍受……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这次真的令我无法隐藏动摇。
「所以才要有我在啊!!」
这么叫着,亚瑟用拳头敲了自己的胸口。咚,这股低音宛如自己的鼓动般回响传到体内。
「我说过了吧?确定加入骑士总队时,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怎样!这样就满意了吧,史提尔!!』
总队入对考试获得优胜时。亚瑟向过去找他的我最先说的话。
用不着询问当时那句的话的涵义,我也早已理解。
「你在两年前说过吧?要我早点成为骑士。我当时也问过你,为何对我说这种话吧?」
你敢说忘记了就给我记着,这样威吓的亚瑟直接逼近后问了我「到底为什么」。他散发着倘若回答不出口的话,我会被他杀掉的威压感。
我当然记得一清二楚。
我希望亚瑟尽早成为骑士。所以当亚瑟成为新兵时,以及成功进入总队时,我都打从心底感到喜悦,非常满意。要说为什么……
『我要成为守护王姊不被权力和无形之物所害的「盾」。而亚瑟,我希望你守护王姊是要能成为斩杀直接加害者的「剑」。』
没错。我确实这样讲过。所以我才希望亚瑟尽早成为骑士,守护普莱朵。
看着睁大眼睛的我,亚瑟一边咂舌一边后退一步。
「不要哭哭啼啼的。你可是好好地完成了普莱朵殿下『盾』的职责了吧?」
我完成职责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被这句话彻底拯救了。冲击太大令我哑口无言时,亚瑟把手伸到我的眼前。
「跟我约好。」
他说了这个字,亚瑟微微皱起眉头并继续说了。
「以后普莱朵殿下行动时,不管遇到什么状况,一定要找我。绝对要。」
这种事只能拜托待在普莱朵殿下身边的你了。他一边说,一边眼神强而有力地看向我。接着当我握住亚瑟的手的时候,他清楚地告知了。
「普莱朵殿下和你和缇雅菈,通通由我守护。」
他大声宣言,屡次回握的手力道强劲又温暖。令人不甘心的是,听见亚瑟这么说,我安心下来了。
而且,我感谢他。感谢亚瑟牢牢记着两年前的话。
幸好当时我和亚瑟相遇了。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我松手,打算道谢而开口时,这次他突然双手从左右紧抓住我的头。
「说起……来!你太贪心了啦!!明明头脑聪明,剑术也很好!!区区十二岁的小鬼头能打赢一堆黑道坏蛋的话,那我就没有立场了吧!!」
呜呜呜呜呜,头被挤压,不禁让我发出呻吟。这样意外地痛。
「话说在前头,你和普莱朵殿下已经够强了喔!?同年龄的人,绝对没有人能赢过你们的!?你的说法就好像自己很弱一样,总之给我对每次交手时都在苦战的我与我在考试中一路打赢的那些新兵道歉一百次!!」
转啊转啊转啊,这次他用拳头抵着我的太阳穴旋转。实在太痛了,「住手啊笨蛋!!」我不禁边怒吼边用手挥开时,这次他对我咂舌。接着亚瑟满意了吗,开始一一捡起四散于房间里的衣服和枕头。
我知道原本是干净整齐的房间,被我弄得这么乱,要稍微反省了。我也拿起手中的亚瑟衣服开始摺叠。
(插图007)
「……我请王城的侍女重新洗过吧?」
「把侍奉王族的劳力用在我身上不好吧?」
又没多脏,没关系,亚瑟边回应边又摺好了一件衣服。他这种地方真的很有自己的作风。
「……你很成熟呢。」
我看着亚瑟,认真这么想。
比我大三岁的亚瑟,身高比我高上许多,体格也很结实。成为骑士后又更强壮了。加上他这么顾虑、帮助光自己的事情就应付不来的我。我思忖再过三年的话也想成为他那个样子,同时不甘心地对亚瑟本人闭上嘴。
「比起三年前的我,你已经够成熟了。」
预料外的回答,不禁让我回答:「你在谦虚?」接着亚瑟又对我叹了一口长气。
「……你也知道,当我比现在的你大一岁时,可是狼狈地大哭大闹呀。」
别让我说这种丢脸的事啦,亚瑟一边说,一边宛如想藏起有些透红的脸般抚平衣服的皱褶。
「不哭的话,就是大人了吗?」
我觉得他那样子挺有趣的,刻意回了他麻烦的问题。不是这样……我看着边说边抓头的亚瑟,突然想起被吉尔伯特年龄操控时的事情。吉尔伯特确实说让我增加五岁。身体远比现在的亚瑟更加结实,能够把现在的普莱朵整个人纳入怀中,而且与成人的吉尔伯特身高几乎没有差距。
只要成长到那样子,就能够称作大人了吗?
「…………我决定了。」
我没理会依然在思考回答的亚瑟,独自呢喃。亚瑟问:「决定什么?」讶异地挑起眉头。
「我绝对再也不哭了。」
我不是因为被普莱朵和亚瑟安慰才这么做,而是为了成为能够出手帮助他人的人。
「你说再也不哭……永远吗?」
我的话令亚瑟有些吃惊。
「总之,在长大到今天被吉尔伯特变成的模样前,我都不哭了。」
保持下去,应该确实五年左右可以达成,我说完后从椅子站起。我伸了懒腰时,亚瑟回了我意料外的话。
「……那我也陪你吧。」
「…………啊?」
出乎意料地回应令我发出愚蠢的声音。
「你说五年吧?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做。而且这样刚好做个了断。」
毕竟我也刚加入总队,亚瑟边这么说边开始收拾摺好的衣服。
「等等,亚瑟,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和你没关系……说起来,什么了断啊?」
我从衣服中拿出眼镜再度戴上并看向亚瑟。边环手边重新看向我的亚瑟面孔,是顽固不退让时的表情。
「毕竟从两年前,我老是被普莱朵殿下和你看见尤其难堪的一面……我已经不想让人看见那副德性了。」
就算你不做了我也要做,接着这么主张的亚瑟令我抱头。觉得亚瑟很成熟果然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恐怕一半是他自己想做了断。另一半是……为了我。
「我和你都要变强吧?」
他清楚断言,我清楚感觉自己对他果然没辄。
亚瑟比我强大多了。剑技和……内在都是。
「……是啊。」
我一边感觉自己嘴角扬起,一边再度拿起朝我丢过来的枕头……
让枕头瞬间移动到亚瑟的头上。
被来个出奇不意的亚瑟仰头,以及枕头落到他脸上几乎同时发生。
噗哇,亚瑟发出愚蠢的叫声。
「不过今天是我赢了……那么明天见。」
给我等一下啦混帐,亚瑟吼叫的同时,我也用瞬间移动回到自己房间了。我坐在寝室的床上,回想起亚瑟最后愚蠢的表情,自然浮现笑容。在造访亚瑟房间前,黏附在胸口深处的阴霾就像假的一样消失无踪了。
没问题,以后我该做的事也没有改变。
比任何人狡猾、精于计算、获得信任以及维持良好形象。以及与应当守护的普莱朵、疼爱的妹妹和嘴巴坏、独一无二的至交。
只要不放开他们的手,一直牵着的话,无论遭遇任何情况都不会有事。
五年后,我一定能够自豪地站在普莱朵身旁。
我如此坚信。
吉尔伯特•巴特拉。
最心爱的人所爱着的我,叫做这个名字。
玛莉安娜•爱德华兹。她是我最爱的人。伯爵家的三女。我与留有名家血脉的她邂逅,是在我十三岁时。
下级层居民的父母亲在那六年前,已经离开人世了。母亲即使生病也没钱买药,因而过世,而父亲失去母亲后便自暴自弃,追随母亲似的了结了自己。
最初三年我过着流浪犬般的生活,之后三年则当乞丐、当牛郎、当小偷,任何坏事都做过了。
只要看似贫穷,利用引起同情的外貌与表情,挑选适合对象的话,就能确实拿到零钱。身穿看似有品味和性感的衣服,以对方期望的言语和喜好态度对待,展开笑容呢喃这些话语的话,一个晚上就能拿到许多收入。而某天,我得到了能活过当天的金钱,深夜时又打算返回下级层区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一看,从宽敞宅邸后方的高耸窗户,有条应该是布类的长布条垂下,而有名少女攀在布上尝试逃走。一瞬间我以为是小偷的同业,不过那名少女没有带着物品,只穿着身上的衣服。接着熟练地爬到树上,来到栅栏外头的少女,注意到突如其来的事情而无法移开目光的我,主动出声叫了我。
「晚安。」
那是我与玛莉安娜的邂逅。比我小两岁的她,对着假扮成佣人、未曾见过的我微笑了。她问,假如有空的话能陪我一下吗?牵着我的手离开那里……牵着脑中盘算该如何利用她赚点甜头的,我的手。
我为了探听状况而提出的几个问题,她一边行走,一边毫不犹豫地持续回答。
她是方才逃出的伯爵家宅邸的三女。她和优秀的两名姊姊不同,直到两年前身体都很虚弱,因此被关在宅邸一隅长大,遭受家人排挤。被关在连外头都没有分配警备的房间,到了夜晚便掩人耳目,像这样频繁外出。
而最后,「不过我是第一次遇到人,也就是你。」她笑着说。
你不担心自身安危吗?假如我加害你的话该怎么办?我一问,她感到不可思议般地瞪大眼。
「就算我遭受危害,又有什么问题呢?」
没错,她打从心底感到奇妙地询问我。没有人担心自己,自己只为将来家人为了建立人脉而与人结婚,不过区区这种存在,她如此回答。
假如你遭受在身体留在伤痕般的坏事,也有可能被家里视为耻辱,找不到结婚对象。我这样责备她。她和我不同,应该得天独厚的她宛如宣告自己没什么好失去的,等我回神,已经因为这种说法烦躁起来。
不过她说,自己已经是家中的耻辱了。反正结婚对象寻求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家名的人,所以没关系。她还是笑着这么回答。
「毕竟是与伯爵家缔结婚姻关系的人士。比起我,迷人的侧室一定会备受疼爱吧。」
当我听着她的话时,不知为何感到拥有地位、金钱、家世和居所的她,比起自己更加不自由。当我思索关于她的话以及接下来的态度时,她平静地窥探我的脸。
「你有加害我的想法吗?」
看着因太过单刀直入的问题而吓到的我,她接着说。
「……没关系喔。不管夺走我的性命还是做出其他事……只要你能够连同我的份幸福活着就好。」
犹如把自己当作不需要的物品般,她直接说「相对的」,牵起我的手。
「请带我去看你觉得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
……过去,我对着许多人呢喃过甜言蜜语,也被人说过情话。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话比起过去的任何人更强烈动摇了我的心。因为那是宛如今天是人生最后一天般的口吻吗?抑或她虚幻的地方呢?我不晓得。她那飘动的浅桃色头发、眼睛,还有渗出哀愁的柔和笑容,全都令人感到逆光般的耀眼。
而当我回神,已经主动回握住一个不小心或许会被冠上诱拐罪的伯爵千金的手了。
能够一望无际王族居住的王城与街区的山丘。我年幼时,双亲曾带我来过这个场所一次。被月光照射的王城,以及如星空般散落微弱灯火的街区,都让她双眼发灿,面露喜悦。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景色。」
这么说而笑着看向我的她的笑容,令人无法忘怀。直到天亮前,她一个劲地将那个景色烙印于眼底。接着,到了差不多该离开的时间,我向她问道。
不嫌弃的话,三天后我再带你来这里吧。此时她第一次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
「……真的吗……?」
她惊讶地睁大眼,由于太吃惊,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她的反应反而吓到我,但我也回答,「倘若你愿意的话」。接着,她那秀雅的五官突然扭曲,流着眼泪抱紧了我。
老旧、肮脏的衣服被她眼泪弄湿了。我摸着哭成泪人儿的她的头发,平静地察觉了。我希望她幸福。
「约好了喔。」她返回家的前一刻这么说,再度握住了我的手。
在那之后,每隔三天的夜晚,我与玛莉安娜必定会见面。不知不觉间,她开始叫我「吉尔」,而我叫她「玛莉亚」。……那是一段相当幸福的时光。
与她谈天说地之际,我也坦白说出自己的出生,至今的生活方式,甚至是犯下的罪行。对于伯爵千金的她而言分明尽是些肮脏又惹人忌讳的行为,不过她的笑容完全没有扭曲,「你一直努力生活呢。」而是抚摸了我的头发。
那句话到底多么拯救了我呢?
比我小两岁的她十分稳重,反而更凸现了她的娇弱。
或许是受到她的娇弱与清纯影响,我和她产生交集后,便对过往的生活方式感到羞耻。我原本阿谀奉承他人、偶尔假扮身分时已学会礼仪或用字遣词等教养。因此成为中流阶级的正式佣人,尝试工作后也不觉得困难。
虽然薪水不高,不过是能对其他人说的正派工作,每隔三天与她相处就是我的生存价值,而持续工作的一年后。
「吉尔,我啊……有了未婚夫了。」
她脱口而出的事情十分唐突。我一问,她说是邻国同样为伯爵家的二少爷。她笑着说我配不上对方。
「其实原本要等我十六岁以后再决定的。不过家里说,如果我不早点决定或许就没人要了。」
纵使她再怎么笑着,我也无法祝福她。
因为我已经爱上她了。
她前往邻国,成为其他男人的妻子,再也无法见面的日子来临,这些事情我都无法忍受。我想向她传达心意而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像我这种下级层的人爱上上流阶级的她,只不过给人添麻烦而已。以前犯下的所作所为和行为,我也全对她坦白了。像我这种污秽的人,原本连与她这种人像这样谈天说地都不被允许的。
「不过,在十六岁前一定没关系。毕竟也要等我十六岁才会与未婚夫见面,我们还能见面的。……不过,我不晓得何时房间的警备会变森严,变得无法和你见面。」
有朝一日,今生将永别。
与她再也无法见面的未来,令我绝望地甚至忘记保持平静。
「所以呀,我想趁现在告诉你。」
为何我不是出身在上流阶级呢?为何,她诞生在我的手无法触及的阶级呢?在无处可发泄的悔恨支配我时,她温柔地碰了我的脸颊。当她纤细的手指抚过我的眼角时,我首次察觉自己已经流下泪来。她温柔地说了「吉尔」,而我只能凝视着她浅桃色的眼睛。
「我……爱你。从好久以前一直……就一直爱着你。」
我还来不及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已经将那张嘴唇叠上我的了。我甚至忘记思考,不想和她分开,我也主动亲吻她,互相确认对彼此的爱意。
我好想说,我们一起逃吧。
我认为为了她,我愿意做出任何事。不过当天过去,我终于察觉自己没有让逃离伯爵家的她幸福的自信和根据。
缓缓离开嘴唇,我紧抱住她柔软的身体。
「还有,四年…………直到我们无法见面为止,以后请务必……也来见我。」
她微弱、祈祷般地呢喃,我边哭边频频点头。
我希望她能够幸福。
我感受她的体温,如祈祷般深深地……这么希冀着。
「特殊能力」。
能力觉醒,是与玛莉亚立下约定的几周后。
成为中流阶级宅邸佣人的我,用作为宿舍被分给我的仓库内的藏书,调查出现在我身上的特殊能力。书上记载,史上只有出现过一个年龄操作的特殊能力者。那是长生不老的人……甚至连自己寿命也能够操控,极其罕见的特殊能力。而书上也写着要成为国家的高层,可以不看家世,只要有罕见且优秀的特殊能力……对我而言是神赐的礼物。我发自内心想着,肯定是上天为了让我拯救玛莉亚而伸出了援手。
──贪求一切。
「我暂时无法见你了。」我这么向玛莉亚坦白。她非常震撼,流泪说已经没有时间了。不过我握住她双手,凝视她眼睛,发誓了。
「我一定会去接你……!在你十六岁之前,一定会。」
──没时间了。我怎么能够浪费她剩余的时间。
「我绝对会用这个特殊能力爬到王城的高层。……然后,玛莉亚。我会去接你。」
所以,无法见你了。因为我必须连每一天……每分每秒都尽可能学到更多的知识和技术才行。
玛莉亚颔首。从她眼中落下斗大的泪珠,她也不断对我说「我等你」。
──我怎么可能背叛。我必定会取回与她共度的时光。
与她暂时道别并立下约定好,我当天起就埋头苦学。知识、格斗术、护身术也填满了课程。其实我想辞掉工作勤奋向学,不过辞掉佣人后,就无法用现在房间的藏书学习和买新书了。我一边当佣人,一边连睡眠时间都尽可能缩减下,尽力用功读书。
──我要让她幸福。为此将付出一切。
「我是吉尔伯特•巴特拉。特殊能力如您所见,为『年龄操作』。获得悠久时间的这副身体应当奉献给伟大的国家,因而前来此处。」
──不要舍弃可能性。纵使再怎么不相衬,也要紧抓住所有机会。
「吉尔伯特,你的能力确实令人惊异。现阶段也远远凌驾其他候选人。不过,你的头脑这么优秀,在王城工作前到底有何经历呢?」
──也已习惯说谎和不择手段了。纵使欺骗一切,与其为敌,我也要夺回她一人。
「一时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亚伯特。即将冠上罗耶尔•艾比的姓氏……吉尔伯特•巴特拉,你希望辅佐即将成为王夫的我吗?」
──为了她。倘若为了她,我连此身也将全部奉上。
「我希望……!!对你,不对,此生我将全力扶持、侍奉您!因此请务必、务必给予我担任宰相的机会……!」
「以罗莎•罗耶尔•艾比之名于此宣言。吉尔伯特•巴特拉,我任命你成为我国宰相。」
叩叩。
我让马车等待,敲了门。
在宅邸卫兵看守中,被佣人带路的我,深受那里的主人欢迎。以前在典礼上,他曾邀请我「有机会的话,请务必光临寒舍」。在他假客套下另有盘算的的这番话,让我立刻答应了。
我被带到一眼就晓得高级的客厅,与他谈笑风生,轻轻地放下诱饵。我已经经过成人礼的年纪了,不过当然尚未有订婚的女性。
「!?三……三女……?难道您指玛莉安娜吗?不对,我确实有三女,但不知是否符合宰相的……」
我所深爱的女性,这辈子只有一个人。
我希望现在见面,而他慌张地离开房间。我等了几秒,接着缓缓抑制了雀跃不已的心情,追着他。不用人带路,我也知道房间的位置。因为她一直待在那间房间等待我才对。
我行走,走下楼梯,前往已吵成一片的那里。我看着佣人们慌张奔走,拿着礼服和化妆品的背影,心跳加快。
无所谓,无论她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很美。我向他们说了衷心的这番话,来到盼望已久的她面前。
「幸会,玛莉安娜•爱德华兹小姐。我的名字是吉尔伯特•巴特拉,担任这个国家的宰相……请叫我吉尔。」
──我好想见你。
我压抑涌出的情感,向她微笑。
现在的我不是下级层的人了,是堂堂一国宰相。身分够资格前来迎接你……一定能够让你幸福,我这样表示。双眼圆睁回望我的她,一开始连声音都发出。不过那动摇的眼神,是她没有忘记我的最好的证据。
「很抱歉这么唐突。不过,倘若你不嫌弃,还请你嫁给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我朝着不断恋慕、不断渴求的她伸出手。当时我只能许愿,毫无自信和任何事物的这只手不犹豫地伸出。大颗泪珠开始滑落的她纤细的双手在胸前交握,嘴唇颤抖,喉咙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对我回了笑容。
「……我的名字是……玛莉安娜•爱德华兹……。……请叫我……玛莉亚。……我……愿意……接受……。………………吉尔……」
因哭泣沙哑的声音,因颤抖而苍白的手,泛红的肌肤,垂下的浅桃色头发,全都惹人怜爱。
──我来接你了。
我轻轻回握住,以免弄坏她回握住我的手。这一瞬间我真的认为抓住了一直希冀渴求的她,生平初次打从心底能够爱着这个世界。
而且我也这么认为。
我是为了与她相遇而诞生于世的。
我与玛莉安娜开始同居后,经过了几年。
不会有这般幸福的日子了。宰相工作原本是为了与玛莉亚生活而争取而来的,不过已经成为我的生存价值之一。误导、欺骗、吓唬、挑拨他人一路活过来的我,能够为了国民尽心尽力,是我的骄傲。况且,现任女王罗莎发起的法案协议会上,身为宰相的我也被赋予提出法案的权力。正因为是庶民且下级层出身的我提出的法案,可以拯救现在下级层的居民,减少因饥饿和贫困而死亡的人口。没有其他更有价值的工作了。我也购买与玛莉亚同居的宅邸,在王城内辅佐王夫亚伯特的公务,而回家时,玛莉亚会欢迎我回来。我的生活已经非常美满了。
直到她病倒的那一刻为止。
原因不明的疾病。引起呼吸困难以及时常畏寒。即使找来国内的医师,也没有人知道她罹患何种疾病。王夫,共同支撑国家时感情变得比主从关系更融洽、我唯一的友人亚伯特,以及与玛莉亚感情好到足以称作友人的女王罗莎陛下。由于两人安排,私底下让她暂居于王城内。
她的疾病原因不明。虽然亦可让她留在家中交由佣人照护,但万一她被人发现患病而传出去,招致了传染病等误解的话,别说会导致周围的人陷入不安,我身为宰相的立场受影响,最重要的是她会遭遇人身安危。我和陪伴在她身旁的侍女们已可证明没有传染的风险。不过假如流言传出去,会有何种后果是不难想像的。多亏王族的他们,我能够在王城内边执行宰相职务边照顾玛莉亚。
第一年,尝试了各种不同的治疗方法。不过,无论何种治疗都没有成效,剩下的方法,只剩找到仅在传闻中听过的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了。我本身也是罕见的特殊能力者。想说在这个广大的王国中,就算有一个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也不奇怪。
在女王名下,秘密派出士兵前往街区寻找特殊能力者。原本只要公开征求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即可,不过这就好像在说王族或国家高层中有重病患。为了她的安全与王族形象,不可能这么做。那么至少制定掌握国内特殊能力者的法律,我在那一年的法案协议会上提出「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不过,考量国家现在的存在方式以及特殊能力者的人权,亚伯特和罗莎陛下没有同意通过。
第二年也没有找到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不过发生了两件骚动。
第一件是第一公主普莱朵殿下觉醒了第一王位继承人资格的特殊能力──预知能力。
第二件是亚伯特搭乘的马车车轮发现了两处异常。
我作为宰相找寻原因时,发现原因为多名佣人造成的异常。马车日常整备保养出现疏失,和车轮受损位置指定错误,而在没有确认受损处的情况下,只是毫无意义地换错车轮而导致的结果。
当时罗莎女王突然造访街区,紧接着亚伯特着急用马车,因此现场一片混乱。倘若有一个人没有疏忽检查,或者现场并不混乱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态了吧?不过结果而言,在亚伯特搭乘的马车驶出前,八岁的普莱朵殿下便阻止了。倘若她没有阻止,那辆马车确实会发生事故毁坏吧?虽然下令处罚和解雇了疏忽检查的所有人,不过完全是偶发事故。只不过,王城内部分人士并不这么认为。
「暗杀王夫」私底下这么传着。当时虽然不多,但高层部确实有人看他不顺眼。当然他的人格并没有问题。他原本并非这个国家的人民,是邻国的第二王子,而本国至上主义的人并不喜欢这一点。只要看了他身为王夫的工作和一举一动只会觉得这种思想无聊透顶,不过此时我脑内已经着魔了吧?
可以让亚伯特反对派的人站在我这里,在法案协议会上通过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
握有最终决定权的人是女王。不过只要越多高层人士赞成,罗莎陛下也无法置之不理才对。
无聊透顶的主意。竟然打算背叛重要的友人。说到底,对于亚伯特有成见的人只有极少数高层人士。我和王城内任何人都知道他的高洁。即使捏造负面传闻,我也不认为能让多数人成为同伴。我静静抑止潜藏于内心慎处的这种想法。
不过,光这样还没完。
由于普莱朵殿下特殊能力觉醒,实际上她成为王位继承人了。而知道她至今蛮横模样的王城内的人,都不觉得这是件好事。那个任性公主竟然是下一任女王?许多声音传到我耳里。我甚至因此认为,把对她的反感当作契机,能让大部分高层人士站在我这里。
况且,也进行了搜索寻找第一王位继承人辅佐……即将成为她义弟的人。而在亚伯特命令下,立刻发现了罕见特殊能力且不到八岁的男生……为了找出治疗玛莉亚的病的特殊能力者而秘密搜索,已经过了两年。不过正式派出士兵来到街区,在两天内就找到足以成为义弟的人。
我很清楚,寻找特定的特殊能力者困难至极。甚至可说,正因为从两年前私底下让卫兵一步步地搜索、掌握了许许多多特殊能力者,才得以这么快就找出符合义弟条件的特殊能力者……没有错,都是多亏了为了玛莉亚而进行过的搜索。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对至今几乎没有直接见面过的普莱朵殿下,抱持接近憎恨的情感。我只是想要理由将怒火发泄至条件刚好吻合的人身上呢?抑或嫉妒举止狂妄傲慢却能轻易获得想要物品的她呢……不对,一定两者皆是。
不过,即使如此我依然烦恼。把她当作攻击目标的行为,是污辱亚伯特女儿之名、是背叛他的行为。倘若被揭发,是足以被处以侮辱罪和不敬罪的大罪。别说我的地位了,也会令任命我为宰相的罗莎陛下以及亚伯特蒙羞。果然不应该做这种事──……
「吉尔……」
玛莉亚的声音让我转头看她。等我回神,似乎经过了不少时间。我明明尽早将宰相业务处理完毕而过来探望她的。
「……怎么了,玛莉亚?」
我立刻对她露出假笑。我不想让卧病在床的她感到不安。
她虚弱地,将其白晰瘦弱的手伸向我。由于一直昏睡的缘故吗,她最近提到感觉手脚沉重。我双手包覆她的手,玛莉亚只转头看向我,边痛苦呼吸边对我说了。
「……已经……不要为了我……勉强自己……」
悲哀地这么说的她,令我十分震惊。她似乎已经察觉我内心有何企图了。
「……吉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一定要答应我。」
看着双眼湿润、对我请求的她,我豪不犹豫点头。只要是她的愿望,我愿意为她实现任何事物。听见我回答,她微笑说了「谢谢」,缓缓开了口。
「……假如……我死的话……你要连我的份……好好活下去…………绝对要……」
某种事物崩塌了的声音。
对于提到死亡的她。我再度理解,现在她就站在死亡深渊的边缘。最重要的,是她让我知道,她本身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约好了喔。」她对我微笑,我无法隐藏动摇,只顾着点头答应。
「吉尔……,……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
我不禁打断她的话。虽然我咬牙忍耐,但眼泪已经流下。
「我还没有让你幸福啊。」
我如此断言,擦拭眼泪,亲吻了她额头。她哀伤地流出眼泪,嘴唇蠕动呢喃「不是的」,但我刻意装作没听见。
「这些话等你的病治好了再说……在那之前,我不想听。」
我只说了这些话,便把她交给侍女照顾,逃走般离开现场。
她会死……这是假设。因为没有治疗她疾病的方法,像这样每天持续忍受苦痛。因此变消极也无可奈何……不过,我就是无法接受。
我还没有让她幸福。我前往迎接她当时,分明和她约定好了。
然而,每一天是她为我带来幸福。
因为有她在,我才能从那污泥般的日子中振作,爬到这个地位。倘若没有她,我现在依然只是造谣生事、花言巧语、信口开河和利用他人的小人罢了。
「没错……如果没有她,我就──」
我通过隐藏门,行走在王城走廊上,思索的事情脱口而出。
没错,正因为有她,我才能够走来这里。那么为了让她活下去,我再度做出以前那种手段,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要拯救她。无论用尽任何手段,绝对会救她。
只要充分利用现在宰相的地位和权力即可。
只要用她所带给我的,这股力量……欺骗、误导、利用那些具有利用价值的人即可。
就用还没认识她前的堕落生存方式……驱使我拥有的一切力量与手段,只为了她。
为了前往迎接她,为了获得幸福,我从泥泞中爬到了宰相。那么这次为了拯救她,就堕入地狱吧。幸福、像个人的生存方式、令人骄傲的工作、重要的朋友,全都是她带来给我的。那么为了拯救她,我就将一切舍弃吧。
──纵使微小的因素,重叠起来的话,就会引发重大事态。
一开始很容易。与对亚伯特……不对,对王夫抱持反感的那些人交流,巧妙地用言语操控。在参与审判时时常与黑道份子见面的我,私底下与那些人交易,把金钱当诱饵,让那些人寻找特殊能力者的情报。
──累积了复数问题,还如此勉强行驶的马车,车轮发生裂痕,修缮不佳的车轮便相继脱落、酿成事故……
虽然王夫的敌人不多,但若对象是是突然获得王位继承权,以任性闻名的普莱朵第一公主……许多人不看好她、对她抱持疑问,或者担忧国家未来。纵使放出再多关于她的恶评,也没有人感到怀疑,只要她是邪恶,反王族派就会增加,
顺利地,每年都增加、吸收了同伴,回头神来,已经过了五年了。在法案协议会通过,只差一步。接着只等王族点头便可通过了。再过一会儿,只要再过一会儿,就能够救玛莉亚。
「吉尔伯特大人,玛莉安娜小姐的状况……!」
──最后只剩下崩坏一途。
她受到病魔侵袭后,经过七年了。怎么可能还有时间?玛莉亚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即使拼命呼吸,也无法吸入足够氧气送至全身,一看就晓得大限将至。
我急忙采取最后的手段,与黑道份子接触,不过遭受嘲笑后就结束了。不仅如此,我被普莱朵殿下与史提尔殿下目击交易现场,也没有方法可狡辩了。更何况我还收到她死亡的预知,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她,血液便冻结了。
在原本应该憎恨的普莱朵殿下的催促下,我紧抓着一丝希望,被带回王城的我前往她的身边时,已经是那副惨状了。
不仅无法说话,连呼吸也做不到。我用了各种方法给予她氧气,然而她立刻又痛苦地呼吸紊乱。纵使现在找来医师,也完全救不了她。这样下去,不是医师的我也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眼睛看见我的身影,露出浅笑。我再度唤了一次她的名字,光呼吸就竭尽全力的那张嘴唇拼命张开,似乎有话想说。不过,张开的嘴角颤抖,我无法听清楚她想说什么。
「拜托你……!还、还不要离开……我还没让你幸福……!!……我明明发誓了……明明发誓了啊……!!」
宛如发泄对无力的自己的愤怒般喊叫,握住她没有力气、垂下的手。
我为了让那只非常冰冷的手稍微温暖一点而紧紧握住。不过,无论怎么温暖,她的手都没有回到原本的温度。
纵使没有普莱朵殿下的预知,我也明白。她已经即将迈向生命尽头了。
我祈祷般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出声叫唤她。不过她的回答和症状缓和,都是不可能的。眼泪已经模糊视野,我连她美丽的脸孔都看不见了。宛如一点一滴步入死亡般,她的呼吸更浅了,脸上的血色越来越苍白。即使如此她的嘴唇屡次想传达什么似的持续颤抖。
「……呜……玛莉亚……不可以、不可以……!……求求你……」
最后我只能向神明祈祷了。
好几年背地里做尽坏事的我,向神祈祷。我只顾祈求请不要带她走。宛如世界上只剩下我与她似的,声音消失。耳朵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了。
我不要,唯有失去她……她……!对不起,玛莉亚……对不起……
我找不到……!!我明明付出了一切心力,却实现不了……治疗方法、特殊能力者……都找不到。
「亚瑟,你的特殊能力不仅限于农作物。你真正的特殊能力是……」
突然,原本无声的我的世界中,响起少女的声音。
我转头,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令我瞪大眼。那道声音威风凛凛。告知不仅限于农作物的,他的能力。
『请带我们到您未婚妻的所在地。』
『只能用在种植农作物上……』
我忆起她和他的话,思考立刻快速转动。难道、难道……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种奇迹。
「治愈万物疾病的能力!!」
与她的话同时,今年甫成为骑士的青年奔跑到我们身边。
亚瑟•贝列斯弗德。
我盼望了好多次、无数次、祈祷、寻找。拯救她的方法,那种能力。其存在现在就于我的眼前显现……!!
他伸出手,他温暖的手,从握住她的手的我的手上方落下,且攫住了她胳膊。
救世主突如其来现身于我们面前了。
「……………………唔……!!……啊……呼……啊……!」
她呼吸了。已经如风中残烛的她寻求呼吸。
「玛莉亚!……玛莉亚,你能听见吗?玛莉亚……」
我在理解眼前的奇迹之前,优先持续呼唤她的名字。为了确认是否为现实,握住她的手。
请回答我的声音。请再次握住我的手──
……回握住了。
被她纤弱的手握住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大力鼓动。至今为止,我不断担忧或许已经没有回握住的可能了。那只手,凭她的意志抓住了我的手。同时也确实回握住了我紧握住的手。
我甚至忘记眨眼,瞪大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呼吸和血色逐渐恢复至原本健康的状态。我满怀心愿,再次叫唤了她的名字。
「…………玛莉亚……?」
听见我的声音,她朝向上方的视线缓缓转动看过来。她叫了我吉尔,只是这样而已,所有情绪往上涌出,我无法发出声音。
我到底盼望、祈求、做梦了多少次,她对我浮现这个笑容呢?
心爱的她从痛苦中解放的这个时刻。
「我……相当……幸福喔。」
感情的波澜满溢而出。我不由得抱紧了她。我屡次想碰触而持续忍受的,心爱的她的身体。害怕对连呼吸也感到痛苦的她造成多一点负担,连碰触都令人迟疑的她的身体。我抱紧了她纤瘦的身体,靠在她身上,不断哭泣。
我到底期盼这种时刻多少次了?无论牺牲什么,我都想拯救她。我想让她幸福。直到方才为止已觉悟面对死亡的她欲向我传达的话语,我现在终于理解了,无法呼吸。
幸福。
她这么对我说了。我比任何事都还期望的话语。在她的疾病治好前,肯定听不到的那句话。她这句话,从过去宛如诅咒般纠缠的一切之中解放了我。欢喜与解放,安心与幸福化为激昂的情绪,无止尽地溢出,令人不成话语。
玛莉亚向亚瑟•贝列斯弗德说话时,我也发不出声音,原本诉说再多感谢的话语都不足够的,我却只能低头致意。谢谢你,虽然我开口了,却只发出呜咽声,不成话语。
倘若没有他,我确实会失去玛莉亚。无计可施的自己只会一蹶不振、哀叹不已吧?只能花一辈子对他表达感谢了。倘若他不在这里,我就,玛莉亚就……
……!?倘若他不在这里……?
突然,脑中的薄雾散开般,思考惊人又顺畅地运转、运作。犹如方才清醒一般的感觉涌上。
他,亚瑟•贝列斯弗德为何在这里?当然是史提尔殿下用了瞬间移动吧?那么又为何把他带来这里?当然是因为知道他是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所以才把他带来这里,他是被人给带过来的……
全身的血液冻结,为之战栗。
普莱朵•罗耶尔•艾比殿下。她,普莱朵殿下为了拯救玛莉亚而找寻我,主动将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引导至此处。她寻找我的途中,知晓了我的背叛和罪孽,即使如此仍把我带来这里,拯救了玛莉亚。倘若缺少了她的帮助和慈悲,我就…玛莉亚就……
长久以来,我对这位贵人做出了什么事?
为了予以利用,这几年都在散播她的恶评,不断让她名字蒙羞。纵使理解她在成长中逐渐培养了女王的气度,也散播虚假的流言,扭曲事实,持续玷污她的名字。对于仅八岁的年幼女孩,持续五年这么做。甚至在官方场合中,几度对她说出不敬的话语。
然后当她开始被女王认同,我便态度骤变,用污秽了她名字的这张嘴,花言巧语去博取她的信任。实际上倘若能找到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我当天就将王族……普莱朵殿下的性命当作代价交出去也无所谓。
这几年来,我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利用她。对于将我从这个地狱,且最重要的是拯救玛莉亚的大恩人,一直以来我持续犯下了何种罪孽?竟胆敢用这张嘴,对于知晓我罪孽的普莱朵殿下依赖、祈求,对于这样的自己涌出了杀意。被后悔与自责的念头挤压,让人想一死百了。当时史提尔殿下对我说的所有话,我非常想亲口用自己的说法对当时的自己痛骂千百遍。
「怎么会这样……」
话语流泻而出。事到如今,至今亲手犯下的大罪令我止不住颤抖。
我的罪无法被原谅。
背叛、亵渎、持续陷害这位贵人的我,为何能在此与心爱的人一同喜悦呢?
「普莱朵殿下……!!」
我起身,来到普莱朵殿下与史提尔殿下面前跪下。对于她的恩典、罪孽与后悔满溢而出,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干脆当场把我的头砍下算了。
我传达感谢,「倘若没有您的话,我就……玛莉安娜就……」当我说出这些话,恐惧又向我袭来。倘若没有她,玛莉安娜就不会得救。现在我的手心或许变得很冰冷。
纵使普莱朵殿下安抚了我,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仅有感激以及更多忏悔而已。对于这位大恩人曾在过往五年犯下不敬的事实令人无法忍受。
连被碰了肩膀,让这一位屈膝,都令人感到惶恐,止不住颤抖。我对叫了我名字,反覆声称自己没有作为的普莱朵殿下高声忏悔。
我犯下了好多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不是其他人,是我自己无法原谅自己。我不仅一直利用、亵渎这位公主。连可贵的友人亚伯特,宽待我们的罗莎陛下,对王族还是对国民,我都不断欺骗与背叛,甚至打算不惜牺牲他们。尽管明知那些基于私欲而将持有特殊能力的国民当商品贩卖的人口贩子有多么可憎,但我还是滥用特权扭曲法条去利用这种恶劣行径,我对无法无天的自己,冒出了早该自杀的愤怒与后悔。而在这之后所窜出的……
是羞愧。
过去,我到底在想什么……!?知法玩法,利用并陷害友人年幼的爱女,轻贱国民,甚至背叛为我们做了特别处置的友人……过去五年,我将此宛如视为正当权利般这么做。做出这种事而得救,玛莉亚怎么可能高兴?因为自己而出现牺牲者,或许会让她痛心。不对,确实会吧?用不正当的方法拯救她,无法拯救她的心。不如说反而让她更痛苦。
身为国家宰相,多么荣誉,但又责任重大的地位,却做出这种行为。满怀私欲、狂妄嚣张。
我居然如此丧尽天良!!
我将造谣生事、结交匪类、纵容贩卖人口、不惜出卖王族的想法,在玛莉亚和所有侍女面前向她全盘托出时,也止不住涌出的愤慨、后悔及羞耻的情绪。而最严重的受害者是眼前的普莱朵殿下。
我明言已经觉悟好要接受任何惩罚。
是她的话……我的友人的爱女,我与玛莉亚的恩人,以及我失控而受害的她,我打从心底深深希望被她制裁。我不认为她会原谅我,我想被制裁。得以实现的话,愚昧卑劣的我,就该献出这条肮脏的生命。
「……您的意思是,交由我决定您的罪状吗?」
我立刻回答后,她接着往下说。她说,原本不打算责怪我们。就连这句话也让我怀疑自己耳朵。当时,真的打算原谅我。我僵住身体,继续等待普莱朵殿下的审判,直到最后一句话。
她继续说了。既然知道了我的恶行恶状,就无法原谅。那也当然,我打从心底同意。连我苟活到这一刻,都只能视为她的慈悲。
「吉尔伯特•巴特拉。」
她的手碰到我肩膀,要我抬头。仅再度看见她的模样,我几乎被后悔的念头压垮了。我拼命压抑再度陈述忏悔话语的心情。
我一直背叛这位贵人、这些人,打算舍弃他们。毫无理由对我展现慈悲,不为自身利益拯救我们的这一位。
「您有向父王和母王……『隐瞒到底』的觉悟吗?」
她的话令我再次怀疑耳朵。隐瞒到底……?怎么可能有这种选择?
我的罪孽深重。苦刑、砍头、示众投石至死都不为过。我太困惑了,不禁问出「您要原谅我吗?」普莱朵殿下对我说了不原谅。那么我就更加不明白隐瞒的意义了。
普莱朵殿下笔直看着我的眼睛,开口说了。宛如神的启示般。
在永恒的未来,只要国王如此希望的一日,就要一直作为我国的宰相,为这个国家的人民付出。
她甚至不允许我离开宰相的位置。作为我深爱、骄傲,以及玷污的宰相的生存方式偿还。要我永远存在……我彷佛被光照到了一般。
「身为宰相,就从不法交易中抽身,逮捕、审判您至今得知贩卖人口情报源头的那些人,并且对于您本身一路利用、背叛而来的这个国家贡献心力。现在的您,应该能够做到才对。」
以宰相的身分补偿。她允许我这么做,对我而言是多么重大的惩罚,以及救赎呢?假如可以做为宰相,亲手将我一路以来犯下的罪,能够稍微偿还,生存下去的话。假如不是其他人,是这位殿下如此希望的话。假如她相信我能够做到的话──
「……遵命……!!」
只有一种回答。
我将回报这位殿下的大恩大德,并且为过去赎罪,这次将为国家、为国民牺牲奉献。
「直到心脏停止为止,我将一直守护您深爱的这个国家的人民。我在此发誓……!!」
为此,连我的生命和人生也不吝献上。假如是为了与这位殿下的誓言的话。
我握紧将成为下一任女王,公主殿下的手,宣示了。普莱朵殿下听见我的话后微笑,无声地站直。而她伸手,从方才已碰触过的我的脸慢慢摸向颈部。接着那张秀丽的五官扭曲起来,当我心生疑惑,心想怎么回事的时候。
「在您变成这样之前……我完全没有察觉,对不起。」
这位殿下到底多么高洁呢?
我不禁屏息。我亲身体会,过去陷害如此宽大仁慈的殿下的自己多么愚昧。无论几次,我都想向这一位忏悔。
对于这位殿下的道歉,我打算否定而震动喉咙。您仅在今天一天多么拯救、宽恕了我呢?她本人一定没有理解吧?宛如理所当然般持续拯救人的这位殿下,甚至令人觉得就像女神。因为她甚至给予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补偿的机会了。
「只能以这种形式……只能借由将您束缚在宰相职位而制裁您,对不起。」
痛苦地继续道歉的普莱朵殿下让我不禁瞪大眼,并且……笑出声了。
这位公主……
她完全没有理解。她说「束缚在宰相职位」?这么做才不是束缚。
叫做「活用」。
我握住普莱朵殿下放在我后颈的手,尽量不失礼数地,缓缓亲了她的手背。
──表示发自内心的「敬爱」……对她宽大的心,那比大海更深、大慈大悲的善心。
我接着跪下,握住她的脚。她也允许我脱下她的靴子,我亲吻了她的脚趾。
──对于宛如神明存在般的您表示「崇拜」。对于拯救我、玛莉亚的救世主其存在。
接着我顺势地也亲吻了脚背发誓。稚嫩、纤细的脚收在我的掌心。
──对于恩人,友人,主人……国民。我身为持续背叛、践踏的大罪人,表示「隶属」。不是将我关进大牢,不是要我交出性命,而是永远地对更多国民偿还,以及对王族做出回报,献上誓言。
最后我将嘴唇贴在小腿上。前一刻我抬头看向普莱朵殿下,在视野一隅看见与普莱朵殿下同样面红耳赤的史提尔殿下。
啊啊……真年轻。他们俩依然是个孩童,这么一想,我不禁又笑了出来。
──表示代替忠诚的「服从」。再也不会背叛,对着应当持续整个生涯、我永远的主人发誓。
在自己,主人,以及心爱的她面前结束誓言后,我帮普莱朵殿下穿好靴子。
「我不是骑士……也不会和您缔结从属契约。正因如此,请让我在场亲自立誓。」
光亲吻也不够。我向这位殿下献上更多,屹立不摇的誓言。
我手指交错抬头,对于主人的这位殿下献上誓言。接着低下头后,宛如献身般宣誓了。
「您给了我这种大罪人再次为国家贡献心力的机会,我衷心感谢您。包含玛莉安娜的事情在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终于带着自信,能够正面回了这位殿下笑容。
「约好了喔。」
她的笑容,甚至令人涌出怜爱之情。这几年间的憎恨和嫉妒……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呢?我回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后,她又再度温柔地对我回笑了。
我要对您发誓永远。对着挽回、给予我的一切的您发誓。
在这个世界上,连最心爱的人都无法献上的这条性命,直到最后一刻,都为了这位殿下今天的话语而活。
为了国民。
我将献上永恒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