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是场梦。
我擦拭额头浮现的汗水。
「哎呀,你醒了?早安,内藤优一同学。现在应该称呼你〈蔷薇骑士〉比较好吗?」
我转过脸,便看到魔女——不对。是打工场所的上司,时枝章子小姐优雅地交叉两腿坐着。她今天也穿着很适合她的红色西装。
「你稍微发出了呻吟唷。是作了什么讨厌的梦吗?明明拥有会在打工时打瞌睡的粗神经,却这么纤细呢。」
「应该说是讨厌的梦吗……」
还是异常充满童话风格的梦呢?
无论如何。在打工时打瞌睡是不该有的行为,因此我向章子姊道歉。
「我是可以了解你的心情啦。毕竟天气这么好嘛。我也开始想睡了。」
章子姊用漂亮地擦了指甲油的手遮住嘴巴,摆出打呵欠的姿势。
就如章子姊所说,今天天气很好。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十分温暖,位于正面高处的彩绘玻璃色调,也鲜明耀眼。这种温暖说不定跟这个场所的立地条件相关。
——羽岛位于都内的综合商业设施,『羽岛六本木铁塔』。逛街购物当然不用说,还设有餐厅、健身房、室内游乐园、饭店等等……是一栋自诩能提供所有娱乐,日本数一数二的巨大建筑。我们现在正位于这栋建筑的最上层。
只不过,这个最上层的型态稍微有点特殊。
「但我没想到,居然会有在教堂打瞌睡的非信徒呢~」
被章子姊这么揶揄,我重新压低帽沿。
没错。我们所在之处并非展望台,也不是餐厅的包厢之一,而是空中庭园内新建设的教堂里面。刚才学到它的概念是『都内最接近天空的会场』……实在是相当浪漫的标语。
直到前几天都还在动工,预定很快就要开幕。直到最后关头都没有做什么醒目的宣传活动一事也增添人们的好奇心,反倒在各地掀起话题的样子。
「你刚才在呻吟,说不定是神明小小的恶作剧呢。祂想告诉你『这里可是教堂喔~』。」
她呵呵笑着,一边用取笑我时会露出的妖艳眼神侧眼看我。
「对优一同学而言,不需要神的祝福,也没有要告白的罪状吗?」
我将视线移向正面。我眺望着闪闪发亮的大型十字架,脱下帽子。无论神明是否存在,稍微庄重一点似乎比较好。
我的确有罪。就是背叛重要的人这项罪过。不过,告诉神这件事,又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是伤害了神。重要的应该是直接跟对方赔罪不是吗?会像这样子思考,正是我身为非信徒的理由吗?
「我就是心里有数……才会想靠睡觉来度过也说不定。」
「哎呀,你预定要结婚吗?」
「不,我不是在说那个。」
我回应宛如柴郡猫一般眯细双眼的章子姊,于是教堂入口的门一声不响地打开了。这安静的开关声,不愧是刚盖好的建筑啊——我不禁佩服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现身的是两名女孩子。虽然两人类型不同,但都同样穿着一身黑的服装。换言之,就是羽岛集团特务机关,通称〈幽灵课〉的制服。
「让你们久等了。已经准备妥当。」
这个黑色长发的女孩,是小日向蓬子。她是个宛如典型的大和抚子一般,品行端正、才色兼备、清廉洁白的美少女。在学校还担任我班上的班长,不仅是学生,也深受教师信赖。而且,她同时也是所属于〈幽灵课〉的超能力者——代号〈胧辉夜〉。
在她身旁的,是个有着金色头发的(且又是个)美少女。蓬子穿着长大衣,且戴着帽沿宽大的帽子;对比之下,金发少女斜戴绅士帽,上衣也没绑领带,穿着黑色背心。长裤也相当男性化,乍看像是个踢跶舞者。
不过……她也具备极为女性化的部分。从或许是因为太紧而解开扣子的女用衬衫中,可以窥见充满弹性的胸脯。在健康的锁骨略微下方之处,耸立着两座柔软又险峻的山岭。山顶向前大幅度突出,每当她动起来,便会展现出地动山摇的景象。其动向让所有目睹者(尤其是男生)都不由得紧盯不放。
这位悠里夏来同学,用手指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幸运草项坠。
「因为她不肯乖乖就范,费了点功夫。我本来是不太想动粗的……」
她也跟我一样就读私立清纳高中,而且也是所属于〈幽灵课〉的超能力者。代号是〈兽爪千金〉。证据就是她此刻在自己手心发出的微弱蓝色光芒。
「所以我稍微用了〈精神动力〉压制住她。」
「她果然抵抗了呢~呵呵,如我所料。」
原来如此。所以章子姊才会跑来这边吗?因为觉得事情变麻烦会很麻烦。真是个狡猾的人啊。
只见蓬子重新面向悠里同学。
「但是,夏来同学。我要追究你的责任问题。就算是遭到抵抗,也应该有其他方法不是吗?毕竟你的能力太强大了。」
是感到火大吗?悠里同学提出反驳。
「既然如此,用蓬子的能力阻止她就好啦。」
「就凭我的能力——」
尽管话才说到一半,蓬子仍将手指贴到嘴唇上。于是她头上的帽子轻飘飘地浮起来——从里面出现一只粉红色的兔子布偶。这只布偶是『阿姆斯壮先生』,它曾经风靡一世,但流行总会褪色,如今是个已经不幸停产的角色商品。疗愈系的形状与宛如死鱼般的眼神非常不搭调。蓬子十分珍惜,且用她的能力操纵这只布偶。
「就凭我的〈念动力〉,要压制住抵抗的人相当困难。如果是打击,无论要打几次倒是都能办到……」
你刚才若无其事地做出很危险的发言喔?
「既然如此,就别干涉我的做法。蓬子只要默默看着就好。」
「你这说法是什么意思?夏来同学总是这样。动不动就用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说话方式……前几天也是这样。吃鲷鱼烧的时候,我明明说了尾巴放最后吃,残留在口中的味道比较清爽,你却充耳不闻对吧。」
「我喜欢甜的东西,所以不用管什么残留在口中的味道啦。」
「你在说什么呀!只要结局好,一切都好——就如同这句话所代表的一般,如何总结最后一口是很重要的。因为没奶油馅,就在一开始将尾巴撕下来吃掉的吃法,是邪门歪道!」
「我决定要把讨厌的食物最先吃掉嘛!我讨厌不甜的东西!」
呃,『嘛』是怎样——要是这么低喃的话,可以想见会遭遇到铁拳制裁。因此我闭上了嘴。
这两个人。直到前几天为止,她们总是一见面就吵架,但其实两人都想跟对方当朋友。这种心情让她们反过来动辄找对方麻烦。简单地说,就是两人都很笨拙,无法变得坦率。
不过这也在互相坦承彼此的真心话后,获得了解决……尽管如此,这次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感情好到(?)就连无聊的芝麻小事也会起争论。
……算了,这就是所谓『感情好到会吵架』吧?
就在这时,从教堂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不~要!我不想穿这么少女风格的衣服!我要脱掉!」
讲话方式像是在闹脾气的小孩。一个含糊且稚气的动画角色声,正安抚着这样闹脾气的小孩;即使从旁边听,也能瞬间判断出安抚人的这方比较年幼。
「不可以啦~毕竟是工作,请你死心吧。」
「我不要我不要!在商店街的照相馆当模特儿时,只有这套衣服我也拒绝掉了!就算商店街的会长低头拜托我,我还是拒绝了——!」
总之,那条商店街也太多那家伙的粉丝。就算她是商店街的看板娘,这也太……
「好,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唷~——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这么说道并进入教堂的,是尾森歌同学。清纳高中一年级。所属于〈幽灵课〉的超能力者,代号·〈枪炮公女〉。她也跟悠里同学一样是使用〈精神动力〉的超能力者,但性质略微不同。
头戴红色鸭舌帽并穿着黑色半短裤的她,配上那宛如小学生般的稚气外表,看起来非常天真无邪。不过,一旦牵扯到她儿时玩伴的悠里同学,也会显露出相当黑暗的一面——唔喔,不知为何,尾森同学满面笑容地对我啧了一声,我还是别再想下去了吧。
「呜~……」
然后进来的是,看来心情很差的博美狗——不对,是另一个人。
即使知道她会以什么装扮前来,我仍然瞠目结舌。是和我有同样的心境吗?蓬子与悠里同学也沉默下来,注视着那边。章子姊则是一脸佩服地吹起了口哨。
站在那里的是木枕异羽。是我的伙伴,也是同班同学。而且是称呼我为安眠枕的人物。
她的打扮在穿着〈幽灵课〉的黑色制服的我们(章子姊除外)当中特别醒目,且带着一股近似神圣的氛围。
Wedding Dress。她身上穿着正是不折不扣的结婚礼服。
薄薄的纯白头纱装饰着她的卷发,设计简单大方的礼服覆盖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裸露在外的肩膀虽然纤细,却丝毫没有瘦弱的感觉。年轻水嫩的肌肤,让人直觉地认为倘若生命力拥有形状,一定会变成这样。
尾森同学提着长礼服的下摆,异羽则是激动地手扠腰。
「呼……哼!不适合我的话就直说啊。反正我自己也知道我穿起来很不搭啦!」
她这么说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脸部则是连耳朵都通红了。看来她似乎觉得非常害羞,要是不摆出咄咄逼人的态度,就无法忍受的样子。
「很适合你喔?」
我不小心就脱口而出。我十分自然地对异羽这么说道,就连我本身也无法自觉到话说了出口。
「————!」
异羽突然羞到头上冒烟,快步地笔直朝我前来。然后用力地捏起我的脸。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让人有点高兴——不对!你为什么要说谎?不适合我的话就直说啊!倒不如说,要是适合的话,我会伤脑筋的!这种仿佛少女风格集大成的打扮……让人想吐耶。」
「恶……口速恩的哼速喝泥啊(呃……可是真的很适合你啊)。」
「才呼速喝鹅!恩麻口农速喝麻!(才不适合呢!怎么可能适合嘛!)」
她是把我当笨蛋,还是纯粹陷入慌乱状态?究竟是哪边?两边都有吗?
红着脸且视线游移不定的异羽,将脸凑近过来。头纱撞上我的鼻头,感觉很痒。
「我真想见见做这种打扮竟然会感到开心的怪人呢!虽然我绝对不会有那种想法,不过那种会说将来的梦想是『当新娘子』的人!结婚戒指要花三个月的薪水,小孩要生三个,房子要三十年贷款的三层楼建筑,宠物要养三毛猫——八成会这么说吧,真教人不敢领教!」
还真多三啊……
「话是这么说,但这内容还真是具体啊?」
我这么指谪,于是异羽说了声「唔——」后,便停止了约十秒钟。
「虽然我绝对没有过那种想法,但应该也是有那样子的人吧~?」
后半段的语调还真是有够平板。
双眼闪闪发亮的蓬子,接近急遽化为机器人的异羽。
「异羽同学,你穿起来真的非常适合喔!」
「才、才没那回事呢……蓬子一定比我还适合啦。」
「不,没那回事。对了,可以让我拍张照纪念吗?」
「虽然有点讨厌,但被蓬子这么拜托,实在无法拒绝呢——呃,夏来?你怎么啦?」
异羽用惊讶的声音询问悠里同学。
天啊……悠里同学竟然手遮着眼,颤抖肩膀哭泣着。
咦,为什么?
只见尾森同学一边将手帕递给悠里同学,一边开始解说。
「我想姊姊大概是觉得异羽学姊好像会去远方,突然感到很寂寞。」
「异羽这么漂亮……一定会幸福的……(啜泣)」
好像嫁女儿的爸爸一样。从外表和平常的态度中难以想像的纤细程度,让我大吃一惊。
「不要紧的,夏来!因为我没有想结婚的愿望!我对撒米仪式(rice shower)跟丢捧花还有婚礼时换礼服以及新人一起切蛋糕完全没有兴趣!我也根本没调查过结婚证书应该要拿到户政事务所的几号窗口办喔!」
这时,一直在旁观察动向的章子姊悄悄地低喃了。
「说是这么说,但你一到书店,就会在结婚情报的杂志区往返好几次呢?既然这么在意,就别逞强,站在那里看就好啦。」
「不、不是啦。你为什么要坏心眼地揭发这种事?那是,呃……是那个啦!我只是想用高高在上的视线,窃笑那些想结婚的人在收集情报的模样。没错!一边看着填字游戏的书,一边隔岸观火!」
就算她突然讲这种会让人想像常去的书店是怎么陈列书籍的借口……
「你这样……个性有点差劲喔。」
「就是说呀,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刚才的不算!我要想个新的理由,暂停一下!」
你已经说了自己正要想借口喔。
章子姊似乎厌倦了这种拖拖拉拉的气氛,她啪啪地拍了拍双手。
「好,到此为止。那么,关于今天的工作。今天的工作是——」
就是说呀,你也站在我的立场想想,什么说明也没有,就突然被迫穿上这种豪华绚丽的礼服!肚子也被缩得紧紧的!」
「别气别气~」章子姊这么安抚着气冲冲地抗议的异羽,继续说道。
「今天的工作,开门见山地说,就是异羽的摄影会~」
………………………………………………………………
「这是上层的命令。像异羽这样活泼的女孩子,用在教堂广告上的话,大家都不会放过吧?而且比雇用艺人便宜许多,采用无名美少女一事也会增加话题性!」
「那么……我们被叫来的理由是?」
除了异羽和章子姊以外的所有人,都同样对我的问题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章子姊理所当然地回答了。
「我希望你们帮忙警戒,防止异羽逃走。」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我可以理解了。
「我~不~要!」
唯一无法接受事实的异羽气愤地踩踏着地板,试图逃离教堂——但礼服的下摆依然被尾森同学拉着,因此她逃不掉。
「异羽,死心吧。你要是再乱动,礼服会破掉喔?……有什么万一的话,要赔偿喔。」
「唔——」
这句话让异羽瞬间停了下来。而且还能听见紧张地吞口水的声音。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十九条。『要小心赔偿和滞纳金——就像跟借来的猫嬉戏那般纤细对待』……」
「就是这么回事——来,乖乖认命参加摄影会吧。工作人员也准备好啰。」
气鼓鼓的异羽毫无干劲地回答「好~」。
「别闹别扭啦。今天的工作结束后,预定请你试吃婚礼用的料理喔。由羽岛自傲的一流厨师掌厨的极品豪华全餐。把婚礼会场整个包下来,悠哉地慢慢享受——」
这时,异羽将手心面向章子姊。像是在说「STOP!」那种感觉。还有她的脸看来很开心地咧嘴笑着。
「真没办法呢~既然章子姊都这么说了,也只能照办吧?而且是工作嘛~」
收买成功。这样的确比委托知名模特儿要来得便宜。
被眼前的大餐吸走注意力的异羽站到前头,离开教堂。拍摄似乎在外面进行。我站在最后面,从后方观察身穿纯白礼服的异羽。
还有,我也这么心想。
该怎么说呢……还真像呢。如果头上再戴顶黄金的公主皇冠什么的,根本如出一辙。在我刚才所作的梦里,异羽穿的礼服就是那种感觉。
……这种情况也叫做预知梦吗?
在一星期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天在摄影会结束后的豪华全餐十分丰盛,再加上婚礼会场的设备中有卡拉OK,气氛非常热烈。大家都各自展现出美妙的歌喉……最重要的是,异羽选的歌大多是演歌。而且她意外地超会唱演歌,据说她似乎每次都会参加镇上的卡拉OK大会。她想必很受老人家欢迎吧。
然后,到了今天。被寂静包围的教室迎接我跟异羽到来。
「早…………啊!」
就连异羽都犹豫是否该打招呼,整间教室安静无比,仿佛可以听见水滴声。理应很熟悉的桌椅排列,还有以前的毕业生留下来的涂鸦,看起来带着异样的紧迫感。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视线。可以切实感受到一种只要有一点契机,仿佛就会爆炸的危险性。
「各、各位……怎么了吗?」
异羽也同样觉得情况非比寻常。但尽管如此,仍勉强试着保持笑容的姿态,只能说「不愧是异羽」。
打破这种气氛的,是那家伙从背后传来的吼叫声。
「异、异羽妹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为本校第一变态兼男生的英雄,而且是女生的战犯。在去年十二月被包含校长在内的全校教师放弃治疗他的男人,亲川。(可悲的是,他同时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
这样的变态,不知为何泪流满面,哭得不成人样。
「你、你怎么啦?」
「咿淤咩咩啊啊啊…………」
总觉得这画面看起来好脏。诸如汗水或泪水或口水还有表情之类的。最后还被教室里的女生说「唔哇,那什么啊……好恶」。
我忍住想保持距离的心情,将面纸塞给脸部崩坏的亲川。
「太感谢啦……因为袖珍面纸什么的,我一个晚上就会消耗掉了……使用用途当然是——」
「别限定在晚上啦。还有别提到用途。」
亲川发出让人想捂住耳朵的轰炸声擤鼻涕,总算是表现得比较冷静了。
「………………呼。感觉清爽多啦!」
「那么,你找异羽有什么事吗?」
「噢,就是这件事!所以我才会激动到狂掉眼泪……!」
啊~……这像伙真麻烦。
我放弃从亲川口中打听出情报,寻找另一个友人的身影。明明是场不小的骚动,中友却悠哉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边听音乐边看书。
那家伙在我看向他的同时,趴一声地阖上书,走了过来。仿佛算准了这个时机一样啊。
「早啊~你们两个。其实我本来想再稍微旁观一下的,但内藤用仿佛被抛弃的小狗般的眼神望向我,我只好起身前来啦~」
这个阿宅一早就稍微捉弄起人啦。
「早啊,中友君。我说啊,变态君他怎么啦?」
「这个木枕同学应该比较清楚吧~」
中友将眼镜向上推,露出要说是男生,线条有些纤细的笑容。
「因为——木枕同学,你要结婚对吧?」
结婚?
这番惊天动地的发言,让班上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下来。宛如喷火的火山一般,教室里一口气沸腾过头。四处可听见女生发出「呀啊~呀啊~」的尖叫,男生则是泣不成声。
「我、我——我才不会结婚呢!」
异羽明显地狼狈起来。她用力挥舞双手,脸部也一下朝那边看,一下面向这边。最终开始啪啪地敲打起我的肩膀。
「中友,拜托你详细说明一下。异羽跟我内心都没个底——还有,异羽。我真的开始觉得会痛了,拜托你冷静一点。」
「唔哇我——我很冷静喔!」
骗人。你刚才变得有点像功夫高手啰。
总之我先叫异羽深呼吸一下,然后质问中友。
「吓到的是我们啊~呃————你看,就是这个。这是今天开始张贴的广告。大家都是因为这个而骚动的。」
中友让我看的手机画面上,映照着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天。看起来鲜明翠绿的树木。生意盎然的草地。中央有一座附带十字架的纯白建筑物。可以从照片最前方穿着结婚礼服的女性身影,判断出这是在教堂前面。
满面笑容地朝这边伸出手,仿佛随时会奔向教堂的女性。让头纱和礼服随风摇曳的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木枕异羽无误。
啊啊,是之前那份工作的照片啊。拍得非常棒。
「这里是六本木的结婚会场对吧?特地在建筑物的屋顶上盖教堂,直到最近才总算开始放出情报的地方。记得是『都内位于最高处的教堂』?」
「是啊。很快就要开幕了……为什么亲川会因为这个,激动成那样子啊?」
「你看仔细点。在木枕同学旁边,有个宣传标语对吧——『我只是想待在喜欢的人身旁』。这句台词与婚纱装扮,让大部分的木枕同学粉丝贸然断定『木枕同学要结婚啦!什、什么~!』——的样子。」
「这与其说是贸然断定,倒不如说只是过度解读而已吧?」
而且又是广告。
「爱情会让人变得盲目呢~」于是中友说了这番仿佛悟道般的台词。
不知是否已经按捺不住,女生们围住异羽,开始提出许多问题轰炸她。从结婚会场的状况到礼服穿起来的感觉,最后连拍摄的幕后花絮这些细节部分都不放过。尽管惊讶地瞠大了眼,异羽仍一一回答问题,我则是悄悄离开她身边。
「留木枕同学一个人不要紧吗?」
「大概吧。我不在反倒比较好。」
……要是我在场,女生就没办法靠近异羽了吧。根据异羽擅自探听来的情报,在『说到清纳的鬼畜就想到这个人的排行榜』中,我似乎已经荣获终身成就奖。这种成就不要也罢。
我和中友就坐之后,亲川也过来了。
「低能儿(亲川)也差不多冷静下来了吗?」
「噢?总觉得我好像在暗地里被痛骂呢……这会让我变得异常振奋喔!——阿死,谢谢你的面纸。还你吧。」
「……你别连用过的面纸都若无其事地还我啦。拿去丢掉。」
亲川开了个让人不快的玩笑,我将他赶到垃圾桶那边之后,试着问了件我有些在意的事情。
「你今天不打电玩吗?」
「我偶尔也会听音乐,看轻小说喔。这个歌手虽然刚出道,但声音相当不错。是个叫做『莲』的艺人~前阵子发售的CD销售量也非常惊人,成了话题喔。」
我从没听过。毕竟我对音乐方面的话题很陌生,这也没办法吗?就算去卡拉OK,我也几乎不会唱歌。家人一起去唱歌的话,妈妈不会放开麦克风,爸爸会声援妈妈,姊姊则是不断往返于饮料吧和自己的座位间。至于我,则是必须用不会干扰到人的音量,持续挥动沙铃(妈妈的命令)。
「她也完全没有在媒体露面。不过似乎在杂志还什么的访问中,回答过她以前住在这附近。搞不好曾经跟她上过同一间幼稚园呢~」
哦。中友会对三次元的异性这么感兴趣,还真是难得。她唱的歌应该相当棒吧。叫做『莲』是吗?先记下来吧。
这时亲川回来了。他很没规矩地一屁股坐在我的桌上,
「噢噢,阿死。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为什么异羽妹妹会去拍结婚会场的广告?」
——我就觉得他八成会这么问。但我不能告诉他事实。
「她有认识的人在羽岛工作,拜托她帮忙。」我说出了这个事先准备好的借口。
「是喔?竟然会采用外行人,还真是大胆呢。充满意外性喔~」
「对啊。我认识的美少女爱好家们,也是从今早开始就传来数量惊人的联络讯息呢。无论是哪个家伙,都疯狂地试图找出异羽妹妹的真面目。」
「就是有这种人呢~莲的情况也是,明明没有确切的消息来源,却在许多地方掀起争论呢。不过,毕竟是才一星期就达成百万张销售量的新人,可以理解会想关注她的心情啦。」
亲川说着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的圈内话,中友则在一旁讲出仿佛评论家的评语。照这样下去,有一天也会掀起关于异羽真面目的争论吗?我稍微担心了起来。
「好了。各位,班会差不多要开始啰。请回到座位上吧。」
一边做出这种宛如教师般的发言一边走进教室的,是拿着点名簿的蓬子。她的黑发今天也是闪闪发亮。
虽然她曾有稍微认真过头的倾向,但最近也变得相当柔软。刚才的发言十分明显吧。倘若是以前,她应该会从「我要追究你们的责任问题」这句抱怨起头,进行一场正确到让人无法找借口的说教。
「班长不会在意吗~?」
有个女生敏锐地询问这问题,让蓬子支吾起来。
「这……虽然我说不定有一天也会用到……」
嗯?她刚才好像瞄了一下这边——啊啊,大概只是看到亲川坐在桌子上,认为这样很没规矩而已吧。
蓬子有些大胆的发言让班上同学兴奋起来,她红着脸咬了咬嘴唇。
「够、够了!大家请回座位上坐好。不然我要追究责任问题啰!」
班上同学宛如小学生一般回答「好~」,某人询问班导的状况。
「老师似乎是因为今天发售的周刊漫画的剧情预测十分热烈,无法离开网路讨论区的样子。」
老师,拜托你工作一下。
「嗳,阿死。」
至今仍挡住我视野的亲川,露出简直像在缅怀遥远故乡的表情。
「……我觉得啊。虽然变得稳重的公主殿下也不错,但我也十分仰慕之前会用冷静的眼神赐予我快感的公主殿下喔……」
「……这样啊。」
变态还真是辛苦呢。怎样都行,快回座位上啦。我的桌子会被你坐到变暖耶。
「你可以陪我去买一下东西吗?」
一到放学后,异羽便立刻整理好东西,走了过来。就算回家,反正也只是看妈妈心情随她摆布。我点头答应后,蓬子也一脸有事找我的表情走近这边。
「请问……我也可以一起吗?」
「嗯!蓬子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虽然不是想要的东西……但我前几天发现一家美味的日式点心店,因此想邀两位一起前往。」
「不错呢。我喜欢日式点心喔——像是素甘!」
素甘……啊啊,那个像是甜鱼板的东西吗。
就蓬子所说,那家店在离清纳最近的车站附近。
「如果是车站附近,那离我想去的店也很近喔。没问题!那么,我们走吧!」
「等、等一下,异羽同学。走太快会跌倒的!」
话才刚说完,异羽便拉起蓬子的手,离开了教室。
自从开始用后面的名字称呼彼此之后,异羽对蓬子的肌肤接触变得比之前更积极。无论由谁来看,都是感情很好的朋友。
——改变了呢,我这么心想。
蓬子开始会像那样谈笑,自然地露出笑容,还有变得会邀朋友在回家前到别处逛逛。
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开朗。
要说到变化,异羽也是。
她最近开始可以睡午觉了。晚上也逐渐会昏昏欲睡。虽然之前常会打电话给我,说她睡不着,不过……
异羽跟蓬子都渐渐产生变化。她们克服感到害怕或不安的某些事物,像那样互相谈天说笑。
那么——我呢?
我忽然产生这样的疑问。
我是否有所改变呢?表情仍旧宛如死人一般僵硬的我,是否有变化的征兆呢?即使是脸皮闻风不动的我,也能够有所改变吗?
她们走在前头,我慢了几拍跟在她们背后,同时稍微低下了头。
我们从学校前搭上公车,到达距离清纳最近的车站后,蓬子询问异羽。
「异羽同学要买什么呢?」
我算算喔——异羽这么说道,弯手指数了起来。
「CD和变装道具。」
「……你要做什么愧对良心的事情吗?」
我忍不住插嘴,只见异羽用有些得意的表情看向这边。
「不是啦。别看我这样,我也成了名人对吧?所以说,不变装的话,会引起骚动喔——合作社的人都这么说。」
合作社的人=合作社的阿姨吗。这也就是说……
『哎呀!异羽妹妹!你已经成了名人,得把脸遮住才行啊!不然大家会很惊讶,跑来接近你喔。』
『咦,是这样吗?我已经是名人了?』
『没错没错!啊,对了。得趁现在跟你要签名呢!』
『我没想过什么签名耶!呃……今天先用书写体签可以吗?』
——眼中浮现出她中午在合作社一边忙碌地动来动去,一边进行这种对话的光景。这时,异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在购物清单中追加了商品。
「啊,差点忘了!也得买枝签字笔才行呢。」
可以确定了呢。
异羽摆出有些困扰的表情,在笔记本上写起了什么(八成是在练习签名吧);蓬子离开这样的异羽身边,转而向我搭话。
「内藤同学。我不会很碍事吗?」
「啊啊。人多比较热闹,很好啊。蓬子能一起来,异羽也会比较开心吧……不找悠里同学她们来没关系吗?」
于是。
「————!」
蓬子忽然涨红了脸,迅速地环顾周围。
「内、内藤同学!我要追究你的责任问题!」
即使压低音量,语调仍十分严厉。
「请你不要突然用名字称呼我。我、我会吓一跳!」
蓬子是感到害羞,还是在生气,或是想哭呢?她露出难以判别是这其中的哪一种的表情。总之是张满脍通红,仿佛随时会哭出来的气愤表情。
「呃……是蓬子要我这么叫你——」
「你、你你你你又这么称呼了呢?算我求你,在称呼我时请事先通知一下!这样对心脏很不好。我会生气喔。」
照这样下去,我可能会被误以为是让女孩子哭泣的鬼畜,因此我道歉了。希望坏评至少不要传到校外。
「呃……啊啊,刚说到夏来同学与歌同学的事呢。听说她们两人有事要办,预定从途中跟我们会合。而且,她们不来的话,我会伤脑筋的。」
然后蓬子露出稍微燃烧起斗志的眼神,这不像平常的她。
「我必须让夏来同学认识生奶油和奶油馅以外的甜点才行……」
她们八成又因为关于甜点的事情吵架了吧。
「是哦——呃。我可以叫你名字吗?」
我遵照指示这么询问,于是她用突然紧张起来的表情点了点头。
「蓬子你变得——这么说可能很难听——挺开朗的呢。语调也变得柔和……而且开始会展现出自己。」
「你、你真是突然呢……」
她像是感到慌张似地摸了摸嘴唇。
「这个……我也是会改变的。我跟夏来同学与歌同学都成了好友,而且也有异羽同学这个目标。」
被她当成目标的异羽,不知何时跟在车站前发送面纸的人谈笑起来。她的双手各拿着一包袖珍面纸。
蓬子以前曾说过『想变成异羽那样』。她说自己也想变成开朗又活泼的异羽那样。如果是这种意思,蓬子的愿望正逐渐在实现。
「还有,当然因为内藤同学也在的关系……我也稍微能任性地行动……」
「啊啊。不过是任性的要求,我随时都可以听你说。你随时都可以开口。」
于是她将脸撇向一旁。
「……内藤同学真的让人很伤脑筋呢。因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掺杂着叹息这么说我。我明明说了会听她任性的要求,她为什么会感到那么失望呢?
最终获得五包袖珍面纸的异羽在前头带路,我们进入一间店。可能因为快车会停靠的关系,有各式各样的商店聚集在这间车站前。才想说有条异常复杂的居酒屋小巷时,又会看到贩售不知是哪家名牌精品的商店。
异羽在这当中选择的,是一间时尚购物中心:这间店以即使是学生的荷包,也能买到品质挺不错的衣服出名。的确很像是异羽的风格。
「人很多呢……」
明明是平日,店里却十分热闹。仔细一看,也能看到许多跟我们同年纪,或是大约国中生年龄的女孩子。此外也有带着小孩的主妇,因此不至于太夸张,但总觉得我好像跑错棚。是男装专柜看起来只像是被赶到卖场角落的配置,让我产生这种感觉吗?
「这是当然的呀。今天是点数两倍的日子呢。」
「你明明是来买变装道具,却挑了个容易受到注目的日子吗?」
我说了极为正确的意见,于是异羽用有些沉重的声音对我说道。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十一条,就是『倘若入会费·年费免费,就应该办张集点卡——要牢记点数加倍的日子』喔。我很清楚多少会有点风险。」
「……我上了一课。」
是被异羽在静谧中可见的非比寻常的气魄给吞没了吗?蓬子说出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感想。生性认真的人,无论什么事都会诚挚地接受,这样不会累吗?
「总之,先简单地从帽子看起吧。帽子专柜在……啊,在那边!蓬子,你可以帮我一起选吗?」
「好的。希望我能帮上忙……」
我本来打算跟在她们后面,但忽然停下了脚步。我看向位于旁边的手帕专柜。有许多看来很受年轻女孩喜爱的可爱设计。例如滚蕾丝花边,或是附带画成Q版的猫咪图案。而且是以平易近人的价格贩售。
……多买一条给异羽用也不错吗。现在这条手帕的设计有点单调乏味。
我看了看异羽她们——只见她们在镜子前说着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酝酿出女孩子特有的似乎会挑选很久的模样。单独行动一下似乎也不要紧。
我从在女性优势的家庭中长大的经验这么判断,拿起附近的手帕。
要是太过少女风格……异羽会生气吗。而且要拿去结帐时也会很难为情。不过,异羽(红)喜欢可爱的感觉。应该选条感觉起来很可爱的手帕吗……
「——嗯?」
就在我将手伸向绣着猫咪打瞌睡的图案的手帕时,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我的脑海浮现是否有人关了灯的想法。
不,似乎不是这样。经过我身旁,似乎是主妇的女性,得知特价商品不列入点数两倍的对象,正念念有词地抱怨着。她并没有对视野消失一事表示不满。然后我总算察觉到,是我被人遮住了眼睛。我感觉到冰冷又柔软的肌肤正触摸着我。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歌声。
是个熟悉的旋律。无论是谁,一定都听过且唱过的童谣。
笼目笼目笼中的鸟儿什么时候飞出来
不光是旋律。这声音……音调明明不同,却可以知道是同一个声音。我确实听过这声音的本质。
在即将天亮的夜里鹤与龟跌倒了在后面的那个人
歌词明明还没唱完,声音的主人却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将嘴唇凑近到能感受呼气的距离,从背后向我低喃。
「——是~谁?」
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同时奔驰过脑海中的,是刚才的嬉戏行为。曾喜孜孜地进行刚才的游戏,我还在念幼稚园时的回忆。我知道对方是谁,这是我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游戏。
我吞下堆积在嘴里的口水,总算说出了那个名字。
「————永远?」
对方让我重见光明,代替回答。我有种简直像被下了命令的感觉,转过头去。
那时候。以夕阳为背景的长发女孩。此刻站在我眼前的女孩,头发长度只到肩膀。她将黑发卷在指尖上,柔和地露出微笑。
不光是声音,身高也不同。衣服也不同。那时候并不是黑色水手服,而是白色连身裙装扮。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能断言不会认错人。
「永远……」
再次脱口而出的,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人的名字。
好喜欢好喜欢,明明很喜欢,却伤害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浮现出的笑容,像是看到解开问题的学生。
「——乖孩子。」
睡莲寺永远。
再次重逢的她,就跟以前一样——简直就像时间一直停留在过去那样自然地——抚摸着变成高中生的我的头。
「你一点都没变,我放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