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我们跟来电说有工作的章子姊会合了。

「突然找你们过来,对不起喔~」

坐在驾驶座上的章子姊一边开着深红轿车,一边这么道歉。为了保护眼睛不受强烈夕阳伤害而戴上的墨镜,跟异羽变装用的俗气墨镜不同,设计相当时髦。

「没关系。」

车子已经在高速高路上奔驰,逐渐远离家里。要是太晚回去的话,真担心妈妈会迁怒于我。

「我也没关系……但这种事应该可以稍微提早说一声吧?」

「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给你。这是某知名冰淇淋店的期间限定综合口味组合~」

章子姊将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保冷箱交给异羽。

于是,原本一脸不满地噘嘴的异羽,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算啦,毕竟是工作,这也没办法呢。话说回来,我可以吃掉这个吗?」

「当然可以。」

「万岁!蓬子,你要吃哪个?」

彻底被收买的异羽欢天喜地地打开保冷箱,这么询问蓬子。

「呃……那么,请给我抹茶口味。」

附带一提,现在坐在轿车里的,是章子姊跟异羽、蓬子、还有我。悠里同学与尾森同学回去了。她们大概是要研究传给永远的简讯内容吧。

因为异羽整个人忘我地吃着冰淇淋,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开口询问。

「今天的工作是?」

「有件事希望你们能尽快确认。」

「确认是吗?」

「嗯。可以这么说吧。」

虽然章子姊用故弄玄虚的态度转移问题是常有的事,但感觉她今天跟平常有点不同。应该说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不够犀利,会比较妥当吗?

「……还真是暧昧呢。」

会吗?章子姊这么说道,对我耸了耸肩。

「关于之前那个结婚会场,又有新情报进来了……倒不如说,只有某些特定人物才知道的机密计划,在集团内正式公开了,会比较正确吗?」

机密计划。光是这个词汇,就让紧张感突然高涨起来。

「那个机密计划跟今天的工作有关吗?」

「GOOD。你说的没错。」

「那个计划是怎样的计划?」

一直拼命吃着冰淇淋的异羽,总算加入了话题。

「虽然听起来很夸张,但简单地说就是PR作战。也就是使用集团拥有的场所,请他们大规模地帮忙宣传。这样比CM便宜,而且会留下印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呢。」

电影中使用的观光地,会产生经济效果——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换句话说,就类似那种感觉吧。毕竟成为话题的人就赢了吗?

「希望你们两人调查一下,那个场所当天是否会发生危险的问题——虽然请你特地来一趟,但蓬子可能没有机会出场也说不定。」

对不起喔——章子姊这么说道,蓬子朝她摇了摇头。

「无所谓。毕竟是我擅自跟过来了而已。」

「谢谢你。啊,差不多快看见目的地啰。左边。」

听到她这么说,我们便将视线移向左边窗户。以快到看不见的速度往后方飞逝的隔音墙。在类似其后像的墙壁对面,可以看见在高架路线底下拓展开来的都心街道。迎向夜晚的准备扎实地进行着,霓虹灯发光的模样映入眼帘。

如雨后春笋般耸立着的大楼群。其中有栋格外引人注目的建筑。高度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看起来比其他大楼壮硕。差别就有如线香与蜡烛一般。充满压倒性的压迫感。

那就是羽岛拥有的综合商业设施——『羽岛六本木铁塔』。

可以确认到在其屋顶上,有栋纯白的建筑物外观被灯光照亮着,这是为了让人从行驶中的车里也能看见。而且更仔细一点地看,还能看见金色的钟。

那是异羽(因情势所逼)成了形象代言人,在都内是场所最靠近天空的教堂。

「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又要过去,你们大概会觉得很烦吧,但请忍耐一下啰。」

章子姊更用力地踩下油门,加快速度。

「异羽。虽然你刚才已经睡了一次……你可以吗?」

等我一下——异羽这么说道,闭上双眼。她单手贴着心脏,一动也不动地屏住呼吸。

简直就像在跟另一个自己搭话的异羽,过了一阵子后,睁开眼睛。

「我想应该没问题。而且还有冰淇淋,她应该会因为想吃冰而跑出来。」

原本飘散着的神秘气氛被破坏殆尽。

不过这么说来,异羽(红)之前也说过今天她会再出现一次。我恍然大悟,从异羽那儿收下装着冰淇淋的杯子。我似乎没有挑选冰淇淋口味的权利。

虽然是平日,但『羽岛六本木铁塔』的使用者意外地多。

毕竟有许多店面出租给羽岛之外的时尚品牌,应该有下班后的上班族情侣,以及老家给的生活费金额让人非常羡慕的大学生来逛吧。乍看之下,其中很少像我们这样穿着学生制服的人。整体来说飘散着成熟,或者该说是时髦的气氛。

「……无论哪间店,价格都很惊人呢。」

异羽戴着在庶民派时尚购物中心购买的帽子,似乎很感兴趣地观望着周围的橱窗。

「唔哇,你们看!那边那间店——一双袜子要五千圆耶!的确是很可爱啦,但有五千圆的话,可以买二十五双是常识吧?」

换算成一千圆可买五双一组……我对这种计算方式也非常熟悉。蓬子似乎也一样,她非常认真地盯着袜子看。

「应该是质料很好吧?」

「这样啊……但就算破洞,只要缝一缝就能穿了说。」

「说得也是呢。如果是破洞,可以立即修补。」

与其说是女生之间的对话,不如说更像是爱物惜物的主妇聚在一起闲聊。

补充说明一下,异羽早已经坐在轮椅上。她会就这样透过直达会场的电梯移动,在这期间跟(红)交换。

她们一边聊着实在难以想像是工作前会有的悠闲对话,一边前往直达会场的电梯。会场本身因为还没开幕的关系,没有人跟我们一起搭乘电梯。似乎已经事先接到通知的警卫先生目送我们进电梯,四角形的箱子往上空滑行。

在感觉到重力加速度的期间,我单膝跪在轮椅旁边。我手上拿着催眠喷雾。

「你准备好之后,跟我说一声。」

「如果你愿意握着我的手,随时都可以喔。」

我用回应她的要求一事,来代替回答。

「异羽。晚安。」

「……嗯。晚安。」我将喷雾喷向她脸上。

「唔……唔嗯——」

她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原本握着的手差点滑落。不过,这段身体放松的时间也仅仅几秒钟。

「啊——啊啊嗯嗯!」

她的背往后仰,椅背发出嘎吱嘎吱的哀号。她仿佛要捏碎扶手跟我的手似地握住我的指尖,道出这场变化是多么特异。

我一边忍受着痛楚,一边用手帕擦拭她额头渗出的汗水。

接下来,她的发色逐渐转变成红色。

「变化真的变快了呢……这毫无疑问地是种进步喔。」

「因为异羽她们很努力啊。」

我的话让章子姊露出苦笑。

「这明明是托优一的福。」

「我只是个待在她身旁的安眠枕头。枕头是不会成长的。」

「呵呵,你真顽固呢。」

她看似愉快地笑着,蓬子接过她的话。

「所以内藤同学才很难应付。」

真的呢——章子姊这么应声,将头发往上撩。

「优一并不晓得只是待在身旁这件事……是怎样的奇迹呢。」

「奇迹?」

没什么——章子姊这么敷衍着我。

「差不多要到啰。异羽状况如何?」

「就快好了。」

一直加快速度的电梯气势慢慢地消退。是为了停止的减速。相对之下,异羽的红色变化则是逐渐加速。

电子声响起的时间,跟她开口的时间几乎是同时。

「——此门为谁启?」

「早安。今天是第二次了呢。」

「早安……」

看起来她似乎很中意被人用手帕擦汗,她露出感觉很舒服的表情。

「早安……蓬子。」

「早安。异羽、同学。」

蓬子似乎有些烦恼该怎么称呼这个异羽,结果她还是称呼她异羽。

「早安,章子姊。」

「早安。对了对了。我没忘记带冰淇淋来,你等下请优一喂你吃吧。」

「好!」

即使在这边,我果然还是没有选择权。

我们一离开电梯,首先就碰到一阵让人想闭上眼睛的大楼风迎接我们。倘若变得不在意这阵风,应该能够享受这铁塔最上层的空中庭园,以及教堂的结婚典礼吧。

「……好漂亮。」

被灯光照亮的教堂,浮现在薄暮之中。宛如新品的钟闪闪发亮。

「还能清楚地看见彩绘玻璃……夜晚也很棒呢。」

异羽(红)的表情宛如置身梦境一般。

「因为前阵子是白天来的……就如你所说,夜晚也别有一番风情呢。还能清楚地看见星星。」

为了让异羽(红)容易看见,我将轮椅推向教堂。

「之后就让年轻人独处一下……」章子姊说了这种像是陪同孩子去相亲的双亲会说的话,然后就不见人影。三个人哪有什么好相亲的啊。

「要先吃冰淇淋吗?」

「不了。工作优先。」

她这种地方跟平常的异羽不同。十分认真。

我告诉她章子姊交给我的笔记的日期时间。那天那个时间,我待在这里的情况下,会看见怎样的未来呢?既然异羽的观点是以我为基准,就会变成这么一回事。

话虽如此,但未来的数量非常庞大。每一个人的人生复杂地交缠在一起。可能会因为仅仅一个人的判断,产生推倒骨牌一般的连锁反应。异羽的能力,就是能看见所有的反应。也就是连结上〈阿卡西记录〉这个记录了地球所有资料的资讯库,读取未来的〈预知未来〉。

「请问,我是否也该回避一下比较好呢?」

「不用。我希望蓬子也待在这里。」

异羽(红)摇了摇头,否定蓬子的提议。

「我也想跟蓬子聊聊……不行吗?」

她客气的恳求,让蓬子点头应允。

「…………」

为了不妨碍到异羽(红),我们噤口让强风吹得身体打颤。

「………………」

我看向天空。云层薄薄地扩展开来,夕阳与夜空的渐层十分鲜明。

「……………………」

怪了?我这么心想。并不是等到不耐烦,但她这么长一段时间什么话也没说,实在挺稀奇的。

「异羽?」

「果然……」

异羽(红)的声音颤抖着。说不定是吹到风,让身体着凉了。

「你会冷吗?我们移动到风吹不到的地方吧。」

「不是的。不是那样子。」

她摇了摇头。

「未来……很奇怪。」

我在她前方蹲下。

「怎么个奇怪法?」

异羽(红)像是在找东西似地将脸朝四面八方转动。被眼皮遮盖住的眼球也一样。可以看出她正忙碌地四处张望。

「我刚才想跟优一说的,就是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呢……未来并没有固定。」

「十分抱歉。能否用我也能明白的方式来说明呢?」

蓬子特地举手发言。因此我代替异羽(红)解说。

「未来并不是确定的。虽然在此刻已经决定了某种程度的发展,但细微的分歧点多不胜数。异羽的能力就是能够看到那些分歧点,并做出选择。」

「就是这样。但是,这个场所的未来没有一样是已经固定的。甚至无法看见一个大致的发展。大家的行动太多变化,多到让人眼花缭乱,变得一团混乱……虽然能看见,但眼睛追不上。」

是感觉到异常了吗?这时章子姊前来了。

「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异羽又进行一次同样的说明,于是章子姊手贴着下颚。

「……原来如此。正因为是能看见太多的异羽,才会变成这样呢。如果是由我来担任她的搭档,我想大概会不规则得什么也看不见……唉,有点麻烦。」

她叹了口气,撩起头发。玫瑰香味乘风飘来,搔痒着我的鼻腔。

「章子姊。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使用了这里的PR,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哎呀,你还没听异羽说吗?是歌唱节目。」

「歌唱节目?」

我像是确认似地看向异羽(红)。

「这点我也……没什么自信。虽然隐约可以看见有许多人跟电视台的摄影机。」

竟然不稳定到这种地步吗?看来这的确有什么问题。

「虽说是歌唱节目,但也不是全部都在这里拍摄。只会有一名艺人在这里唱一首歌而已。似乎是抒情歌曲,很适合用来宣传的样子呢。」

问题在于——章子姊用不祥的单字接着说道。

「那个艺人所属的经纪公司,是刚从羽岛独立没多久的演艺经纪公司。因为是挺强硬地独立出去,无论是羽岛(我们)或对方,应该都暂时不想见到彼此的脸。讲得简单好懂一点,就是吵到决裂啦。」

由吵架决裂的对象,来制作羽岛新事业的PR。这契约能成立确实是个奇迹。事情能够那么公事公办地进行吗?

「而且所有推动计划的成员,都成了那个艺人的狂热粉丝呢。似乎是听过试听带后就迷上了。明明是我们这边吃亏,却着迷到反倒要拜托对方的样子呢。」

「是叫什么名字的艺人啊?」

「写作莲花的『莲』——念作『莲(REN)』。现任女高中生喔。」

吹起一阵强风,带走了异羽戴着的帽子。我眺望着帽子的去向,中途猛然回过神来,前去捡那顶帽子。

永远会在这里唱歌。只不过是这么一件事,却让我胸口骚动不已。

我回到异羽身旁,帮她戴上帽子。

「然后,在这边有第二个问题。」

章子姊竖起两根手指,说出新的情报。

「那间经纪公司里呢,肯定有一个超能力者。那个人原本是待在〈幽灵课〉,但她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从事演艺相关的工作,就突然离开了。她是个优秀的超能力者,所以真的很伤脑筋呢……我也经常跟她去喝酒。在这个前提上,有第三个问题。」

三根涂抹着深红指甲油的手指,比向逐渐变成深蓝色的天空。

「在那个人离开集团之后,我也跟她有私人往来。然后她有一次在醉倒时……说了让我很在意的事情。」

真让人焦急。可以知道章子姊也在摸索记忆,还有犹豫是否该将猜测说出口。她是因为这层意义而停顿下来。但就这边的立场来说,感觉就好像平白无故地被削减忍耐力。

「是怎样的事情呢?」

章子姊用轻抚般的侧目看向我,

「『我们的经纪公司里头有个超能力者,她拥有就算〈幽灵课〉一起上也赢不了的能力。你们进行神秘现象相关的妨碍也是没用的』——虽然口齿不清,但可以清楚感受到她坚定的自信。虽然在听到异羽刚才的预言为止,我还半信半疑……但看来她似乎并非虚张声势呢。」

想断定成喝到烂醉的醉鬼在痴人说梦。章子姊应该也是这么想。明明如此,她却告诉了我们,这就意味着刚才的预言十分异常。

异羽(红)用力地紧握住双手。

「刚才的景色……未来会变得一团混乱,是那个超能力者的能力……?」

「可恨的是,那似乎是正确答案呢。真教人火大。」章子姊看似嘲讽地勾起嘴唇,喀一声地敲响高跟鞋。

「从现在起要彻底调查出那个超能力者。从经纪公司的工作人员、经纪公司所在大楼的相关人物、以及旗下的艺人——一个个查起。」

「隶属他们公司的人也要怀疑吗?」

「那当然啰。我不是常说吗?羽岛的幽灵没那么好应付。只会宽容自己人而已。」

「…………」

「异羽,有个大概就行了。你能锁定超能力者是谁,去看见未来吗?」

「这有点困难……刚才我发现情况跟平常不同,而试着找了一下……但还是不知道。」

异羽(红)很过意不去似地声音越来越小。

「那天,会在这里的人……所有人都很普通。看不到有人做出特别奇怪行动的印象。明明一定存在着什么,拥有能够引起那种惊人变化的影响力,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没有人知道自己受到了影响。」

「换言之,就是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受到超能力影响呢。」

她微微地缩起下颚,同意蓬子的确认。

「没有自觉吗……」

章子姊有一瞬间露出未曾有过的苦涩表情,但随即恢复成难以捉摸的笑容。

「总之,今天不用做更进一步的预知了。毕竟你们两人都感到动摇,灵魂的波长也很难配合吧。而且时间过长会出现衰减效果。异羽,之后就请优一喂你吃冰吧。」

章子姊留下这些话,然后边讲手机边进入电梯大厅。

被留下的我们,坐到附近的长椅上。异羽(红)并没有从轮椅上移动。

「对不起喔。」

「对不起什么?」

「我没办法顺利地看见未来。」

我从挂在轮椅上的保冷箱中,拿出杯装冰淇淋。

「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吧。别放在心上。」

「可是————嗯?」

一脸闷闷不乐的异羽(红)又打算谢罪,因此我迅速地将挖起来的冰淇淋塞入她口中。

(大概)被突然的突袭惊吓到的她,在嘴里的冰块消失之后,稍微噘起了嘴。

「……你真坏心眼。难得人家在向你道歉。」

「谁叫你明明没必要,却硬是要道歉呢——来,啊~」

尽管对已经能毫不犹豫地实行「来,啊~」的自己感到一抹不安,我仍面不改色地喂她吃冰淇淋。

不过。我立刻察觉到有股跟大楼风不同的凉意朝我袭来。

「……………………」

是蓬子她……用以前那种宛如永久冻土般的眼神瞪着我看。她非常用力地咬紧唇瓣,双手交叉环胸,对我施加无言的压力。这种吹过永久冻土,宛如暴风雪一般的眼光,过去曾让人们感到畏惧;拥有特殊性癖好的一部分人则是因喜悦而扭动着身体。

好久没感到这么可怕啦……

「那个,蓬子——」

「我来喂。跟你们一起来果然是正确的。虽然我万万没想到你们居然在做这种不知羞耻的行为。」

蓬子从我手中抢过冰淇淋,用不带一丝温暖的眼神俯视我。

「请你让开。由我坐在异羽同学旁边。」

「……我明白了。」

我沮丧地让出场所后,蓬子开始「啊~」地喂食异羽。

这倒也是相当罕见的场景。异羽转学当天,曾看见跟这完全相反的光景。

「这么说来……蓬子。你有话想先跟优一说对吧?」

吞下冰淇淋的异羽(红)这么说,蓬子停下了正准备喂食异羽的手。

「原来你知道吗?」

「隐约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说得详细点。」

「……是。请你『啊~』地张嘴。」

感觉很有气质地喂异羽吃冰之后,蓬子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是关于刚才永远同学所说的话。请你回想一下。她说她患有男性恐惧症。」

「是啊。」

不会有错。无论在何种场面,她都畏惧着男性店员,我也确认到她那时的表情。

「正是那样。不过……这么一想,无论如何都很奇怪。因为大家都不在意,所以我也没什么自信。现在明明能断言确实很奇怪,刚才却只是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那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这么总结。

「到底是哪里奇怪啊?」

「假设。假设永远同学所说的话是真的——」

蓬子笔直地注视着我,

「为什么永远同学能够自然地面对内藤同学呢?还有,为什么大家不会对这件事感到疑问呢?」

「…………这——」

的确,这样说不通。

「实在很奇怪呢。明明优一也是男人……」

「那果然是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吧?」

「但是,光是那样,感觉说明还是不足。如果你们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的话,或许就另当别论……」

「什么是指————」

我正准备说些什么时,那副光景在我眼前复苏了。

那座夕阳下的公园。不,是在那之前发生的我的背叛。永远的笑容。

「……或许是那件事也说不定。」

异羽(红)像是低喃般说道。

「你想说……我是原因吗?」

「那个可能性很高。」

是我害的?因为我背叛了永远,永远才会变得无法相信男人这种生物?

——我不想承认。

「那么,她为什么要装作已经忘记的样子啊?」

异羽回答我这番宛如自言自语的话。

「因为这是相信永远同学所说的话在讨论,所以很难说些什么……但她说不定是大受打击到想要忘记。即使是同样的打击,每个人承受方式也各自不同。」

我搔了搔头,闭上眼睛。

「也就是说……永远说不定忘了我做过的事情。但她内心确实留下了伤痕,而且一直折磨永远至今。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毕竟只是推测。而且这想法有些操之过急……」

「怎么会——不,先等一下。这番话很奇怪。」

我发现有出入,不禁停止了呼吸。

「我是伤害了永远的罪魁祸首。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即使之前忘记了——但能够保持平静吗?一般来说,就算是无意识,也会觉得不想见到他吧?」

异羽需要几秒钟的沉默,来回答我丑陋的抵抗。

「…………说不定是因为她喜欢你呀。」

我需要十几秒钟的觉悟,来抬头面对她的回答。

她看似难受地扭曲了表情。

「因为她喜欢优一,即使因为优一变得害怕男人,唯独对于优一能够保持平静也说不定。因为她非常喜欢你,就跟讨厌你的程度一样。」

同等分量的喜欢与讨厌。双方互相抵销,加减零。

所以她能把我当成久违的青梅竹马对待。

即使忘记也一样。正因为她忘了。我们再次相遇。

「不能用〈阿卡西记录〉调查吗?」

「没办法。〈阿卡西记录〉的资料只有事实。虽然知道谁做了什么,但没办法调查到内心的想法。只是从人的行动来推测他的心情。这个推测也不是一定的。」

换言之,永远的心情只有永远才知道。

我拼命绞尽脑汁,试图找出更进一步的可能性。

于是,异羽(红)叫了我的名字。

「优一。这是个机会呀。」

「机会?」

「『木枕家了不起的家训』第二十五条。『道歉时要诚心诚意——认错也是种良药』。」

「………………」

「你乖乖地承认,然后成为永远同学的力量吧?我也会帮忙。蓬子她们也会帮你的。所以——」

你别露出那么悲伤的眼神——她这么说,抿紧嘴唇。

我的眼神从以前开始就很阴暗。还一直浮现出悲怆感。倘若让我来说,她的症状还比较严重呢。光是看着就会感染到辛酸。

「…………我知道了。」

我停止挣扎。承认吧。我伤害了永远这件事依然不变,事实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因为那深刻的伤痕——因为自己沉重的责任而逃走,实在很像卑鄙小人会做的事情。

即使是我……也不想变得比现在更卑鄙。

「我承认异羽的想法。我会诚心诚意地成为永远的力量。」

「嗯。我也会帮忙。」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她用力摇了摇头,有些僵硬地笑了。

「对了。呃……我来替优一打气。」

「嗯?」

她突然提出的奇妙提议,让我歪头感到不解。

「蓬子。让我拿冰淇淋和汤匙吧?」

「但是,异羽同学不能移动身体,没错吧?」

蓬子像是在征求同意似地看向我。我点点头。

「没问题的……让我拿冰淇淋和汤匙吧?」

「就算你说没问题……」

异羽(红)瞬间沮丧起来。

「你不愿意让我拿吗?」

「呃,所以说……」

「你不愿意,让我拿吗?」

「……………………我明白了。」

蓬子也让步了……倒不如说,如果有人能僵持下去,实在是很不了起。

举白旗投降的蓬子按照异羽(红)的希望,让她的手拿着冰淇淋与汤匙。

然后,异羽(红)再次让我坐到她身旁,看似满足地微笑了。

「呼。」

她看来有些紧张地吐了口气。然后将嘴抿成一字形。

「…………喔喔。」

我不禁瞠大了眼。一直在睡觉,照理说无法自由移动身体的她的手,缓缓地……开始动了起来。

「你的手什么时候可以动——」

「安静点。我现在正在集中精神。」

「……对不起。」

很普通地挨骂了……

异羽(红)仿佛在打太极拳一般,反覆着漫长的深呼吸。还有那只引人注目的手。仔细一看,在动的只有拿着汤匙的惯用手。尽管如此,她挖起冰淇淋的动作,仍然十分稳定。

小小的冰淇淋块,缓缓地被送到我嘴边。

「来。啊~……」

每当时间经过,她的手就会微微颤抖。有时手腕甚至像会折断似地,将冰淇淋送到我这边。光是这样,就有某种东西塞满我胸口。

我张开嘴,决定心怀感激地接受她的好意。

「好、好吃吗?」

「嗯。」

她用松了口气的表情说「太好了」的同时,拿着汤匙的手松软无力地掉落到她自身的膝盖上。

「我已经到极限了……」

「你还好吧?别太勉强自己啊。」

「因为平常总是拜托你喂我吃嘛……我得报答你才行。」

她浮现出让人感觉到疲劳的笑容。

「我请章子姊帮忙,有时……会练习让身体变得能动。就算没办法走路,我也想尝试更多事情。靠自己移动身体,尝试各种事情。」

「……这样啊。」

「是不是很伟大呢?」

「很伟大。」

她害羞起来,表情忽然蒙上一层阴霾。

「刚才那样太乱来了点。时间已经到了。」

而且同一天进行两次预知,对她造成很大的负担吧。对于排斥睡眠的异羽而言,失去两次意识肯定造成她相当大的压力。可以理解她为何已到达极限。

「可能的话,真想在这边多待一会儿……」

「别勉强自己。异羽你们已经很努力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她吞吞吐吐,然后像是要鼓舞精神一般,稍微加强了语调。

「可是,至少……我想帮忙调查一下,永远同学不是超能力者这件事。」

「…………」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反倒应该说很有可能。永远隶属的演艺经纪公司有超能力者,那个超能力者也待在永远参与的歌唱节目的收录现场。无论哪边,永远都符合条件。

「没问题的。」

我像是要割舍自己的负面想法一般,这么对她断言。

「永远不是超能力者。如果她是,我会察觉到。永远的发色根本没变过,我也不记得她曾发出〈念动力〉或〈精神动力〉的光芒。是异羽想太多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那当然。」

在列举理由的时候,我自己也开始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没错。不可能是那样。如果是那样,永远会告诉我。如果是背叛她前的我,照理说她一定会对我坦白的。

一种自信心油然而生,大声地主张是杞人忧天。我决定接受那个主张。

不知是否接受了我的主张,异羽点了点头。

「就算永远同学是超能力者,就算她并非超能力者,倘若一直待在强力的超能力者附近,可以想成会出现某些影响。所以……说不定也对永远同学造成了影响。」

这真是好消息。

「如果是这样,就好谈了。一定是这样。永远不是超能力者,她只是受到影响而已。这就是我们刚才没有感到疑问的理由。不会错的。」

「我帮上忙了吗?」

「是啊。足够了,伙伴。」

她温柔地微笑。我从她手中拿走冰淇淋。

「——那么,此门为君启。」

在说完一如往常的招呼之后,异羽(红)入睡了。她立刻因为人格交换而呻吟起来。我准备拿出手帕,打算请蓬子帮忙拿冰淇淋。

「…………」

她……用相当不悦的表情接过冰淇淋。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只不过,看到你们两人在那边讲悄悄话……我觉得自己好像遭到排挤而已。虽然我并不在意。」

她、她完全在闹别扭啦……

「呃,因为这是有点私人的问题……」

就在我这么找借口的时候,异羽开始痛苦地吐气。这边也很辛苦。

「不,我并没有很在意喔?毕竟我又不是同支队伍。你们会有两人专属的秘密对话也是当然的。」

不过,这边也非常火大啊。

「呃……这也就是说——」

「呼啊啊啊嗯!」

「不,你不用在意我。请去关心异羽同学的情况吧。」

蓬子用不理不踩的说话方式,吃起冰淇淋。那是异羽(红)直到刚才都还在吃的冰淇淋,所以这算是间接接吻吧……但我感觉指谪这点,对正在靠吃发泄的她,似乎会变成火上加油的行为,因此我什么也没说。

「但是……为什么只有我能感觉到很奇怪呢?」

蓬子细微的疑问,被异羽的喘息声音掩盖过去,被风吹往办公街上。

我一回到家,就看到玄关的门把不见了。因为我太晚回家,似乎让妈妈的恶作剧心爆发了。我没有办法,只能隔着门拼命道歉三十分钟。好不容易获准进入家门,这次换我房间的门把不见踪影。我前往厕所,就发现厕所的门把消失,至于浴室更是连脱衣处的门和浴室的玻璃门都被拆掉了。她今天似乎是想针对门户方面下手。

我活用长年的经验,找出被藏起来的门把们,迅速地将它们放回固定位置后,跟秉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执着,企图与亲生儿子一起泡澡的妈妈展开一场无谓的攻防战;之后我回到房间,发现有异羽的来电跟简讯。

简讯里长篇大论地抱怨着我一直不接电话,主题只有短短几行。

『——话说回来,听说永远同学下个放假日是星期六呢。那天要实行改善男性恐惧症作战第一弹。虽然到中午,但你记得空出预定喔。严禁迟到!』

结尾甚至还添加生气的表情文字。

我送出表示已收到的讯息,本来想听听看刚买的永远的CD,但作罢了。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让我非常想睡。

会睡的孩子长得快。只有一点也好,我再成长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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