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玖渚友——天才,工程师——
别那么慌张啊。
对呀,轻松一下嘛。
鸦濡羽岛上的生活终于迈入第三天早晨,我一面分辨着适才的梦境与接踵而至的现实,一面幽幽醒转。
光线自高处的长型窗户透入,室内依旧晦暗。这个房间没有电灯,要再晚些时候才会透亮吧。
总之,现在是太阳刚升起不久的时刻约莫清晨六点左右吧?由生理时钟和日出来推断,应该是这个时间。这个推测的误差我想不会超过十五分,但即使超过一个小时,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困扰。
「起床吧。」
我一边低喃,一边缓缓挺起身子。
除了椅子以外别无长物的空荡房间,彻彻底底地空无一物,只有地上铺着被褥,高挑的天花板让房间更显空旷。
这种「太过简陋」的陈设不禁令人联想到监狱,产生一种宛若死囚的心境。带着这种感觉的苏醒,今天是第二遭了。
尽管这房间并非牢房,但它原本也不是住房,听说这里其实是问仓库。我向彩小姐要了宅第里最小的房间后,她就领我到这儿来。说是最小的房间,但已经比我租的地方宽敞许多,哎呀呀,还真令人丧气哩。
「不或许也没啥好丧气的吧?」
好啦,接下来呢?
我将思维频率从死囚模式切换至正常模式。
我看了看手表,想知道现在的正确时问,但液晶画面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睡觉的时候电池没电了。
不,电池才刚换没多久,或许是其它原因造成的故障。这样的话,还是拜托玖渚修理比较妥当。
我转转刚睡醒的头,做做简单的柔软操,接着步出房门。在看似高级,实际上应该也很高级的长长红地毯上走了一会儿,抵达螺旋梯的时候,冷不防遇见玲小姐和彩小姐。
「早安,两位起得真早啊。」
总之,先出声招呼表示礼貌,但她们却只有微微领首答礼,一语不发地擦身而过
「真冷淡。」
当然,她们一定正在工作,而且真要说来,我也并不是「客人」,那种程度的响应也该知足了。若想得到更大的响应,或许得伸开双臂大喊「吃饱没」,不过我也没精力干这种事。
班田玲小姐以及千贺彩小姐。
她俩是在这幢宅第工作的女仆,玲小姐是领班,彩小姐是她的部属。除了她们以外,另外还有两名跟彩小姐地位相仿的女仆;换句话说,这幢宅第里共有四位女仆。
从宅第的主人和宅第的规模来看,四位女仆或许还嫌少,但她们似乎都是个中翘楚,将宅第维持得井然有序。
宅第的主人——玲小姐和彩小姐服侍的主子名叫赤神伊梨亚,她是这座小岛和宅第的所有者,也是邀请玖渚和我至此的人物。
「啊啊好象没有邀请我」
可是,彩小姐究竟几岁呢?
从外表来看,玲小姐差不多二十七、八岁吧。对于我这种小毛头而言,那种年龄的「女性」很难判断,不过应该差不了多少。问题在于彩小姐,虽然不可能比我还小,但看起来实在有够年轻;就像偶尔在闹区看到的那种明明已经成年,却还可以用学生票搭大众交通工具的类型。
一边半戏讳地想着不知她对此自己小的「男生」有没有兴趣(不这真的只是戏言喔),一边走上螺旋梯,来到二楼走廊。
目的地是玖渚的房间。
两天前抵达时,玖渚的房间当然早就预备好了,但并未准备我的房间。这也不能怪对方,要不是当天早上接到玖渚的电话,连我自己都压根儿没想到会来这座古怪的小岛,更别说是她们了。
因此,彩小姐临时帮我准备房间,但我还是慎重其事地婉拒了。为什么?等我打开眼前的房门,你们大概就能够理解其中原因。
我先轻敲两下,接着将门拉开。
房内是一个广大的空间,应该是纯白色地毯、纯白色壁纸与纯白色家具让空间显得更加宽敞吧,连我也晓得白色真有扩散光线的能力。
玖渚特别喜欢白色,所以对方特地配合她的喜好布置。房间中央放置奢华的沙发与木制茶几,挑高的天花板上挂着枝型吊灯,床铺则是中世纪贵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附有顶盖的白色大床。
「这样睡得安稳才怪」
因此我向彩小姐要了一楼的仓库,不过跟纤细神经沾不上边的玖渚友,此刻正在纯白床单上好梦甘甜。
我望向墙壁上的华丽古董钟(连时钟也贴心地选用白色系),一如先前推测是六点多。
我一面思考要采取何种行动,一面在床边轻轻坐下,贪婪地享受着地毯的松软触感。
这时,玖渚翻了个身。接着微微睁开眼皮。
「唔咦阿伊?」
不知是否察觉到我的气息,玖渚似乎醒了。她拨开夏威夷蓝色的发丝,用迷蒙的眼神确认我的位置。
「啊啊嗯阿伊那个你是来叫人家起床的啊谢咯~~~」
「没有,其实我是来催你上床的怎么了?难得你会在晚上睡觉,小友。莫非你刚睡没多久?」
要是那样,我可真来得不是时候。
「唔」玖渚轻摇玉首。
「人家应该睡了三小时左右,昨天发生了很多事呢。阿伊,你再等人家五秒钟。唔唔唔早!好一个朝气蓬勃的早晨哪!」
玖渚娇小的上半身猛然从床上翻起,双臂朝前伸展,手掌向外,对我甜甜地笑着。
「唉呦,怎么黑压压的?那就一点儿也不朝气蓬勃了嘛。真讨厌耶~~~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是希望太阳爬得高高的呀。」
「那是中午。」
「不过人家睡得很香呦。」
玖渚无视我的台词,继续说道「人家应该是三点睡的吧?昨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干脆早早上床。不愉快的时候睡大觉最好嘛,睡眠就像天神赐给人类的唯一救赎。那个,阿伊」
「什么事?小友。」
「你暂时别动喔。」
我还来不及表示疑问,玖渚就突然一把抱住我;或许该说依偎比较恰当,她将全身重量压在我身上。玖渚小巧的头靠着我的右肩,两人身体紧密贴合,玖渚纤细的手臂环绕着我的颈部。
紧紧拥抱。
可是我并没有感到什么重量。
「那个,玖渚小姐?」
「充~~电~~中~~」
她似乎正在充电。既然她这么说,那我也不能乱动了。我放弃抵抗让玖渚贴着。
话说回来,难道我是插座?
仔细一瞧,玖渚好象穿着大衣入睡。不论室内或室外、不管夏天或冬季,玖渚总是穿着大衣,而且是男用黑大衣。
娇小的玖渚穿起来,L号大衣的下摆几乎快拖地了,但玖渚似乎非常中意这件大衣。即使我一再劝她至少睡觉时把大衣脱掉,她依旧不当一回事,玖渚友我行我素的程度真令人吃惊。
这方面倒是跟我有一点像。
「唔唔唔嗯,谢谢。」
玖渚说完,终于移开了身体。
「充电完毕,今天也好好努力呗。」
玖渚嘿咻一声地下了床,蓝色秀发微微摇晃。她直接走向摆在对面墙壁窗户附近的三台计算机,那是玖渚从城芙家里带来的设备。
三台都是直立式,左右两侧的计算机是一般尺寸,中央的计算机则大了一号,颜色当然还是白色,我实在搞不懂玖渚为何如此喜欢白色这种容易弄脏的颜色。
计算机架呈U字型配置,中央放着一张软绵绵的旋转椅,玖渚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那种摆法似乎是为了能够同时操作三台计算机,可是手臂怎么数都只有两只,要如何同时操作三个键盘,就不在我的理解范畴内了。
从后面偷偷望去,三台计算机既不是ASCII键盘,也不是JIS键盘,更不是OASYS,是很不可思议的排列法。话虽如此,我也懒得问她,对于终极工程师玖渚而言,自己做个键盘只不过是早餐前的休闲活动吧。
顺道一提,玖渚并不使用鼠标,她的理由是「那种东西太浪费时间」。可是,以我这种门外汉的角度来看,没有鼠标的计算机看起来非常不稳定、不自然。不过呢,我倒也不讨厌不稳定的感觉。
「阿依。」
「什么事?」
「帮人家绑头发。」
「好。」我走到玖渚的椅子附近,取下套在手腕上的橡皮筋,帮她在左右两边各绑一个辫子。
「该去洗洗头啦,都油油的。」
「人家不喜欢洗澡。因为啊,头发不是会弄湿吗?」
「那不是废话?你看,头发都变深蓝色了。」
「谁会去看自己的头?嘻嘻嘻,这样下去就会变成群青色了。阿伊,谢咯~~」玖渚说完,咬着下唇轻笑。
天真无邪、毫无防备的微笑,看得人不知所措。
「唉,随便你。」
我们交谈时,玖渚的手也没有停过。简直就像机械,用正确、固定的节拍不断敲打键盘;彷佛在无意识之间,用既定方式完成既定工作。三台显示器飞快显示着不明所以的英文与数字,然后又消失不见。
「才刚起床就在做什么,小友?」
「嗯,有一点事。就算说了,你也听不懂呦~~」
「喔~~是要三台计算机才能做的事情吗?」
我刚说完,玖渚就摆出略微复杂的表情说:「阿伊,中间这台不是计算机,是工作站。」
「工作站是什么?跟计算机不一样吗?」
「唔咿!不一样呦。计算机跟工作站都是以个人使用为前提,这方面确实有点像。不过阿伊工作站的位阶比较高呢。」
「啊总而言之,工作站就是计算机里的大王?」
我用了完全外行、简单而愚蠢的说法。
「唔~~~」玖渚轻哼。
「所以阿伊计算机就是计算机,工作站就是工作站呦。虽然都是通用计算器,还是想成完全不同的东西比较好。」
「通用计算器是什么?」我问道。
「阿伊!阿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玖渚就像看见原始人般地含混说。
「阿伊你到底是去休斯敦五年做什么呢?」
「跟你做不一样的事,小友。」
「喔无所谓咯」
玖渚侧头说完,旋即切换开关似的继续展开作业,显示器上的文字依旧像咒语般地飞逝。
尽管希望玖渚能够再多跟我解释一下工作站与计算机的区别,但我本身也不是那么有求知欲的人,既然玖渚在忙也不好去打扰她。而且对于这个除了计算机以外就一无所知的丫头,要解读她的话也挺不容易。于是我放弃追问,随便帮玖渚揉揉肩膀,跟她借用洗脸台,在那里洗把脸顺便也换好衣服。
「喂!小友,我去散步。」
玖渚头也不回,只是轻飘飘地随便摆摆手,另一只手依然歌唱般地敲着键盘。
我耸耸肩,离开玖渚的房间。
假使我说自己很了解赤神财团,那就是天大谎言了。赤神财团并非很出锋头的组织,加上主要据点在关东地方,对于神户出生、休斯敦长大、现居京都的我而言,实在沾不上什么边。
如果要说得白一点,赤神家族从以前就是出了名的财阀。也许他们从事某方面的生意,又或者他们身处于不用做事也照样发财的系统,这方面并无定论,但也没有深究的必要吧。总而言之,赤神财团就是有钱人。
不光在日本,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拥有土地,这座鸦濡羽岛据说也是赤神家族的不动产。
而位居鸦濡羽岛中央的洋宅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赤神伊梨亚小姐。
正如她的姓氏,她是赤神财团主人的孙女。
经过千钟百炼的血统证明,就算在名字后面加两个「小姐」都不够,地道地道的千金小姐。有朝一日会继承巨大财富与绝对权力,君临于万人之上。
只不过,因为她已经被赤神家族的主人逐出家门,所以这一切都是过去式。
逐出家门。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好事,反正应该是做过什么才对。
据说五年前,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被赤神家族永久驱逐。当时,赤神家族的大当家给了她一点点的生活费(话是这么说,但应该不是我这种低贱小市民所能想象的巨额吧),以及零丁漂浮于日本海的这座小岛。
换言之,就是流放外岛。
尽管觉得那种做法太过迂腐,不过批判他人行为也称不上聪明,更何况对方是跟自己住在不同世界的财团哪。
总之,伊梨亚小姐这五年来没有离开这座岛半步,跟四名女仆一起生活。在没有任何娱乐、鸟不生蛋的偏僻小岛过了五年,我推测那在某种意义上就形同地狱,但又有一点点类似天堂的生活吧。然而,伊梨亚小姐也没有因此感到寂寞或烦闷。
玖渚被邀请到这座岛,或许正是为了让伊梨亚小姐消愁解闷。当然并非只有玖渚,赤音小姐、真姬小姐、弥生小姐和佳奈美小姐都可以说是为了不让伊梨亚小姐无聊,才会待在这座岛上。
「不,或许这样说有点夸张。」
总而言之~~~
伊梨亚小姐心想,既然自己被禁止离开小岛,干脆将世界名人请来岛上。如果「名人」这种说法有点偏差,或许可以这么形容——伊梨亚小姐将所谓的「天才」邀请到宅第。既然自己无法离开,就请对方过来,是非常简单明了的公式。
不论闻名与否,她不断邀请具有才能或技术的人物到岛上做客。住宿免费不说,其它一切费用也都由伊梨亚小姐负担。非但如此,应邀者甚至还可以领取酬金,出手实在阔绰。
根据我的猜测,伊梨亚小姐是想仿效古希腊那种「沙龙」文化吧。请来各种不同的艺术家、天才进行交流,过着丰富的生活。虽然不是普通人的想法,嗯,的确是很棒的想法。
除了宅第与森林外就一无所有的孤岛,可是对于厌倦世俗的天才们而言,或许正好可以做为休养生息之地,而这个企划似乎也相当成功。
言归正传。
我在荒凉的小岛上信步而行,享受奢侈的森林浴时,突然在与宅第有一段距离的樱花树旁,遇上了深夜先生。
「啊啊原来是你。」深夜先生举手示意。「你起得真早啊?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抱歉,我的记忆力不大好。」
个子足足比我高了十公分,穿着比我高级许多的名牌西装,柔和的五官和柔和的语气。身高与服装一如形容,但深夜先生的为人是否真如外表柔和,我无从得知。
我并没有可以光凭外表判断一个人的技术,也没有笨到以为认识几天就能了解对方。
「我应该还没介绍自己的名字吧?」我耸肩回答深夜先生的问题。「我不过是玖渚友的附属品,赠品也不需要名字吧?」
「这种想法还真是自虐哪,不过到了这座岛,会这样想也是难免的。要说赠品的话,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深夜先生苦笑。
对!不论是深夜先生或是我自己,都不过是附属品。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许也没什么好解释,我并非因为自己是天才而踏上这座岛,被称为「天才」的人乃是玖渚,我只不过是她的跟班。
倘若玖渚没有说:「人家要去某某小岛,阿伊你陪人家一道去吧?」我这时应该在京都的两坪小房间里,准备去大学上课。
主角毕竟是玖渚友。
这种事还是弄清楚比较好。
那么,说到深夜先生——逆木深夜究竟是谁的跟班
其实她正在樱花树下。凝视着随风飘散的樱花花瓣,眼神既像在思索,又像在发愣。
金发碧眼,让人联想到法国赛路路人偶的淡色系小礼服,华丽的装饰品。
单单一件首饰或一个手环,可能就超过我贩卖自己的肝脏所得,搞不好卖光全身零件都还不够。
伊吹佳奈美。被称为天才的人物。
听说从小就不良于行,此刻也坐着轮椅。是故,深夜先生就像是她的随身看护。
据说佳奈美小姐直到数年前为止还是双眼失明,因此蓝眼睛并不代表佳奈美小姐身上流有外国人的血统。
佳奈美小姐是画家。
就连与那种世界毫无瓜葛的我也略有所间,她是以没有限定风格闻名于世的年轻女流画家。我尚未亲眼目睹过佳奈美小姐的作品,但如今那样凝视樱花,或许也是为了要画在画布上吧。
「佳奈美小姐在干什么?」
「正如你所见,那家伙正在看樱花。因为快掉光了,那家伙不知为何很喜欢『濒临死亡』的那种短暂事物。」
岛上几乎都是常绿植物,但不知为何却有一株樱花树。树龄很长,不过一株樱花树孤伶伶地长在岛上真的很诡异,或许是伊梨亚小姐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吧。
「听说樱花树下埋有人类的尸体。」
「胡说八道!」
唉呦。
为了找话题而随口说说,却碰了个硬钉子。不过呢,真的是胡说八道。
「开玩笑的。」深夜先生笑言。
「就我个人来说,那种传说比较适合梅树不,这种时候应该说是神话而非传说吧哇哈哈。未成年!岛上的生活还习惯吗?今天应该是第三天吧。咦你们预定在这座岛上待多久?」
「一个星期,所以还剩四天。」
「喔那真是可惜了。」深夜先生意味深长地说。
「可惜什么?」
「也没什么啦,一个星期以后,伊梨亚小姐看上的人物会到岛上来。不过既然你们四天以后要离开,应该也见不到面吧?所以我才说『可惜』。」
「啊啊,原来如此。」
我一面领首,一面暗想——看上的人。意思就是天才一类吗?
「已经有了厨师、占卜师、学者、画家和工程师,这次会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我也没有细问,反正好象是样样都会的人喔!听光小姐说,好象不是单一专家,而是全能者聪明绝顶、知识渊博,连运动神经都很发达的人。」
嗯~~看来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即使是夸大不实的谣言,一旦出现那种谣言,就知道那个人绝非一般人物。若说我不感兴趣,或许也是个谎言。
「见个面应该也没什么损失吧?要不要延长停留期间?伊梨亚小姐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这个提议倒也不坏」我的脸上定然浮现苦涩的神情。「但老实说,这座岛令人喘不过气来,我是指对于我这种凡人而言。」
我刚说完,深夜先生就「哇哈哈哈哈」地纵声狂笑。
「喂!喂!喂!喂!喂!喂!喂!未成年!你莫非是那个?对佳奈美跟赤音小姐她们有自卑感?」
自卑感。虽然没有像他形容的那么露骨,我的感受应该跟那很接近吧。深夜先生砰砰地拍了我的肩膀。
「不用为了那种家伙感到自卑,懂吗?坚强点!兄弟。就算是佳奈美~~~」
他瞥了一眼樱花树下的佳奈美小姐。
「就算是赤音小姐、弥生小姐或者玖渚跟咱们猜拳三次,顶多也只能赢一次吧?真姬小姐就是例外了。」
「这种说法只会令人更沮丧」
而且深夜先生连自己的雇主都用「那种家伙」来称呼,佳奈美小姐跟深夜先生的关系虽非水火不容,或许也称不上融洽。
「才能这种东西啊,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反而觉得没有才能比较好。才能这玩意儿啊,无聊死了。」
「这话怎么说?」
「要是有了那种麻烦东西,不就非得努力不可?凡人反倒乐得轻松。我相信『不用钻研』绝对是优点。」深夜先生耸肩嘲讽。「好象有点离题了总之你们晚一点离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个人觉得啦。搞不好那个全能者连猜拳都可以赢过咱们所有人。」
「嗯我会跟玖渚讨论看看」
这种大事不是跟班可以擅自决定的。
「我想也是。」深夜先生说「你跟我还真像哪。」
他深深凝盼我的双眼。
那是非常令人不舒服的视线。彷佛从身体内侧被人观察般的那种不适感。
「像?我跟深夜先生?哪里?是指哪里怎样像?」
「别说得那么不开心嘛是啊,如果把自己想成是世界的零件,就觉得特别像。」
深夜先生似乎没有继续说明的意思,从我身上移开视线,重新望向佳奈美小姐。
佳奈美小姐仍然全神贯注地抬头看着樱花,她周围宛如有一种与世隔绝的超越感。
难以亲近,应该用神圣一词形容的氛围。
「佳奈美小姐来这里以后,还在继续画画吗?」
「或许应该说是为了画画才来这座岛吧那家伙也只会画画,就像是为了画画而活,真搞不懂」
深夜先生略显无奈地说。然而,倘若可以百分之百相信那句话,我倒认为那是非常令人羡慕的生存方式。必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此明确的人生,是我盼也盼不到的生存方式——对于找不到任何想做的事,或者应该做的事的我而言。
「」
待我回过神来,一旁的深夜先生彷佛想到什么恶作剧,脸上浮现诡异的微笑。我背脊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深夜先生一副「本人刚才经由神明指示而有所参悟」的神色,故意「啪」一声击掌。
「是了!反正机会难得,你要不要当当模特儿?」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一时语塞,深夜先生不理我的反应,朝佳奈美小姐叫道
「喂~~~~」
「佳奈美!这位小哥说想当你的模特儿!」
「呃?等一下,深夜先生」我总算了解事态,赶忙绕到深夜先生面前。
「这样不好啦拜托,你就饶了我吧。」
「喂~~喂~~~你在害什么羞?这不是你的个性吧?」
「这跟个性没有关系吧」
老实说,我对这种事情超级不擅长,况且还是让佳奈美小姐来画?不论如何,那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对于我的反驳,深夜先生却只是随口应道:「好啦好啦,别害羞了。」
依旧等着佳奈美小姐的响应。
最后,佳奈美小姐改变轮椅方向,用蓝色的眼眸看着我。既像在凝视又像在估价,从头到脚检视一轮以后,用一种极度不耐的语气说道:「你啊,是想要我画你?」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对象一旦换成佳奈美小姐这种天才,拒绝好象也很失礼吧。
事情一旦如此发展,我就没有抵抗力,完完全全的不堪一击。对于在浑噩人生中与世浮沉迄今的十九岁而言,没有改变故事剧情的能力。
「是的,万事拜托。」我如此说道。
「嗯~~~」佳奈美小姐兴致索然地点点头。「那好吧,下午到画室来。」说完将轮椅转回樱花树,彷若打从心底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佳奈美小姐看来是答应了。
「那就拜托了,你下午有空吗?」深夜先生不知为何很高兴地说。
「有空。」我说完就匆匆离开,免得又惹上其它麻烦。
回到宅第,再度前往玖渚的房间。玖渚和刚才一样坐在旋转椅上对着三台计算机(啊!是两台计算机跟一台工作站才对),她似乎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工作站,两台计算机的电源已经关了。
「小友,你在干嘛?」
没有回答。
从后面轻轻走近她,用力一拉两条辫子。
「唉呦!」玖渚尖叫一声,终于发现我的存在。她维持那个姿势,「哇」地一声啾着我。在玖渚的视野里,我应该是倒立的吧?
「哈咯~~~阿伊,你散步回来了呀?」
「是啊咦?那是麦金塔?」
玖渚前方的显示器不知为何显示着麦金塔的操作系统,我听说麦金塔的操作系统只能在麦金塔计算机上运作。
「嗯,是麦金塔的OS呀,另外也有只能在麦金塔OS上运作的应用程序,是利用虚拟机器(virualmachine)起动的。」
「虚拟机器?」
「简单地说,就是让它误以为这个工作站里面有另一台麦金塔,总之就是欺骗软体。微软窗口系统当然也有呀,大部分的OS这台家伙里都有灌,所以它什么事都可以做呦。」
「呃~~~」
实在搞不懂。
「问一个很基本的问题,微软窗口跟麦金塔究竟有什么不同?」
对于这个真的很基本的问题,玖渚想了一会儿,然后回了一个基本的答案。「使用者不同呀。」
「呃,这样说也没错。嗯,这个问题就算了,我记得OS是基本软件嘛?那这台计算机就等于是多重人格咯?」
「真是有趣的比喻耶。」
那么,这台计算机啊,应该是工作站吗?它最最最基本的OS又是什么?就算是多重人格,也是有一个主要人格吧?」
「Geocide。」
「没听过,跟『乌尼克士』有关吗?」
「UNIX是念『优尼克士』耶!阿伊既然都去美国留学了,就不要再用罗马拼音念英文了嘛,听起来又很笨。唔~~~不过Geocide的确跟UNIX兼容,是人家的朋友开发的OS呦。」
「朋友」
玖渚的朋友,而且还是可以开发操作系统的朋友,那就只有那个「集团」的成员了,就只有那个恶名昭彰的「集团」成员。
「」
数年前的前世纪,在日本网络尚未普及的时期,那个集国出现了。不出现这个形容词并不正确,因为众人根本来不及发现他们的模样、影子,甚至是味道。
他们也没有为自己取名,都是其它人随便称呼他们,或许是叫「视觉俱乐部」、或许是叫「网际恐怖活动」、或许是叫「怪客组织」、或许被称为可以用一根斧头创造摩天大楼的家伙,但他们根本不在意,甚至也没有任何反应。
完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究竟是几个人的集团?是由何种人物组成?一切尽在谜团中的「集团」。
至于他们做过什么好事?
该做的都做了。
反正,他们什么都做了。简直找不到任何遗珠之憾,他们能做的都做了。
作乱、作乱,总之就是到处作乱。我当时不在日本,因此并未亲眼目睹,但据说那种作乱非常清爽、高明,甚至让人无法察觉其目的、目标或者任何东西。
从单纯的骇客、破坏,到企业的顾问,甚至调停行为,听说那时许多大企业都在他们的操控之下。
然而,他们并非只有制造麻烦。不论好坏,网络技术水平也因为他们而大幅成长,可以说是被强迫升级。
由微观的视野来看,固然有所损害,但由宏观的角度来看,他们甚至带来十倍以上的利益。
可是对「高层」而言,他们当然只不过是破坏法纪的麻烦罪犯,对于骇客和怪客们来说,他们更是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是故,他们总是被排挤、被追逐,但终究没有任何人抓到「集团」的尾巴。完全搞不清楚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在没有任何原因的情况下,整个「集团」在一年前的某一天突然消失,犹如熄灭的火苗般灰飞烟灭。
「」
「唉唷,怎么了,阿伊?忽然安静下来。」
「不没什么。」
玖渚摇晃着蓝色秀发咯咯欢笑。
「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此这般,在某种意义上草草收摊的「集团」。倘若说那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集团领袖,竟是这个不满二十岁的无忧少女,又有谁会相信?宛如恶质笑话般的戏言,究竟有谁会相信?
但若非如此,玖渚就不会以信息工学和机械工学专家的身分,受邀来这座岛——这座清一色是天才的岛。
「怎么可能没有自卑感啊,深夜先生」
「咦?你说什么?」
玖渚突然回头。
「戏言。」我回答。
「Geocide我记得是『地球屠杀』的意思嘛」
「嗯,我想应该是目前所有OS里最强的,Geocideasnumberone——连RASIS也很完美呢。」
「总觉得你好象是故意用专有名词来欺负我,RASIS是什么?」
「可靠性、可用性、可维护性、完整性、安全性的前缀简称,当然也是英文」
玖渚难以置信地解说:「简单来说就是指稳定性。机器本身当然也必须具有相当性能,不过基本上它是不会当机的呦!小恶果然是天才!嘻嘻嘻~~~」
「『小恶』啊好象挺亲密的哪?」
「咦?吃酷了?嗯?嗯?」玖渚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知为何一副开心样。「不用担心唷,因为人家最喜欢阿伊了。」
「是是是,真是多谢了。」
我耸耸肩,然后立刻转移话题。
「可是,那么好的OS为什么没有商品化?如果卖得跟微软一样好,就是一大笔财富了啊?」
「那是不成的啦。你知道『收获递增』嘛?既然已经差了那么一大截,再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扭转局势,生意不能只靠才能跟性能。」
收获递增——拥有者会拥有更多,对非拥有者而言一无可取的经济学法则。
这是很久以前学的概念,因此也记不太清楚,简单来说它的意思就是「从现实层面来看,差距一旦造成,就不可能弥补」。不论是金钱或才能,似乎都是一样。
「而且小恶作完Geocide就心满意足了,他是光靠自我满足就能够满足的人哩。」
「那还真是幸福」
「即使不满足,反正也不可能商品化。明明是基本软件,要求规格却非常惊人,真的是天文数字喔!就连人家的机器容量也很勉强。」
「喔?你的硬盘是几GB?一百GB左右?」
「三百TB。」
单位不一样。
「TB披(PICO)的相反所以是GB的一千倍吗?」
「不对,是一千零二十四倍呦。」
真是斤斤计较的丫头。
「我可没见过那种硬盘」
「正确来说,它并不是硬盘,而是全像内存(holographicmemory)呦。不像采用线方式记录的硬盘,这种媒体是使用面方式记录,以每秒兆位的单位高速传输。
正式上市要再过一阵子可能还要很长一段时间吧?这是宇宙研发中心使用的储存媒体。」
你连那种地方都有人脉吗?真是受不了的集圈。
「除了机器容量以外,主机板也得自己重做,不然一般规格实在跑不动呢。小恶做东西不会考虑周围,所以自然而然就变成那样,他不会特别去配合别人喔。」
「自己做主机板那种东西会有人自己做吗?」
「就人家呀。」玖渚用大拇指朝自己一比。
是了,这丫头原本就是工程师,无论是在硬件上或软件上,都是提供「集团」伙伴「武器」的始作俑者,冷静一想,这丫头的本性相当顽劣。开发那种一般机器不能跑的OS或许很怪,可是配合那种东西,自己做主机板的家伙也不大正常。
「先不管地球屠杀先生的事,你没想过要出售吗?那个引以为豪的主机板?」
「人家也是光做就可以满足的人唷。阿伊,你不是吗?」
「呃我也不知道。」
不论有没有才能,人类最终可以分为两种——追究者与创造者。先不管我是哪一种,玖渚铁定是偏向后者。
「而且人家的钱多得花不完,又怎么会想去赚那种东西嘛。」
「原来如此。」
那倒也是,玖渚如今也不是非得自己去卖东西不可的平民身分。
完全不是比喻,玖渚真的是挥金如土。城里的高级大楼她就占有了两层,没有工作却拚命购物的十九岁。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比玖渚更有钱,但是花钱比她多的人也应该不多。
赤神财阀与玖渚家族的力量谁比较大,这个问题超出我的判断范畴,但不论谁输谁赢,即使他们花掉正常人生的九的三次方,相信财产都仍足够找钱吧。
话说回来,玖渚也跟老家处于半断绝关系的状态,这点倒是跟岛主伊梨亚小姐不谋而合,说不定两人其实很相似?
由这三天的经验来看,实在不太像但两个人的确都很古怪,简直无法埋没在集团里成为组织的一员。
「」
一定是那样吧。
要是那样,这座岛
这座名为鸦濡羽的小岛所代表的意思是
玖渚再度开始敲打键盘。
「我要去吃早餐,你呢?」
「不吃!人家没有食欲,因为发情期快到了。阿伊,你一个人去吃呗,连人家的份都一起吃呗。」
「知道啦。」我说完,走向餐厅。
赤音小姐在餐厅。
于是乎,我陡然紧张起来。
赤音小姐用不像日本人的优雅姿势并起双腿,独自在餐厅圆桌用餐。不,她已经吃完了,现在正在享用餐后咖啡。
「啊!您早!」
用活泼开朗的声音笑着向我打招呼的人,是在餐厅打扫的彩小姐。啊!不对,不是彩小姐,彩小姐不会活泼地向我打招呼,那种彩小姐并不是我的彩小姐。这么说来
「早,光小姐。」
我分析她是光小姐,便如此应道。似乎被我料中,光小姐笑咪咪地向我行了一个礼
千贺彩小姐,千贺光小姐。
两个人是姊妹,也是双胞胎;其实应该是三胞胎,她们下面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妹妹叫明子。明子的视力似乎不太好,只有她戴着黑框眼镜,因此很容易区别。但彩小姐跟光小姐从头发长度到穿着打扮完全相同,与其说她们相似,应该说两个人如出一辙。
然而,相较于彩小姐,光小姐是一个爽朗而温柔的好人,就连我这个原本不可能成为「客人」的跟班,都和他人一样亲切接待。
「您要吃早餐吧?请稍待片刻。」
光小姐说完,骨溜溜转身奔回厨房。身材娇小的人还真是灵活——我在心里胡思乱想。
既然光小姐离开了,理所当然就变成我跟赤音小姐独处。
我大约犹豫了几秒,最后在赤音小姐附近的椅子坐下。尽管想要出声招呼,但赤音小姐似乎正在思考,用若有似无的声音不知在喃喃咕咕些什么,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她好象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不禁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先手9六步兵后手8四步兵先手,相同步兵后手8七步兵先手8四飞车后手2六步兵先手3二银将后手9五步兵先手4四角行后手5九金将,后撤先手2七桂马」
完全不解其意。
真不愧是屈指可数的「七愚人」连嘀咕内容都如此与众不同——我独自在一旁感叹,但仔细一听,好象是日本象棋的棋谱。
原来如此蒙眼棋吗?
而且还是自己跟自己下?这个人一大清早在做什么?
「后手2三步兵,升变。先手,认输。」赤音小姐说完,瞥了我一眼。「啊啊我还想是谁,原来是你啊,早。」
「您早。」
「呵呵呵,你不觉得日本象棋很难吗?因为棋子的活动范园比西洋棋广刚才我是后手,可说赢得相当辛苦。」
「啥?」
一个人下棋还有先后之分?或许赤音小姐就像海豚一样,可以将脑部分成不同区块。嗯~~如果是赤音小姐,的确是有可能。
「你很懂日本象棋吗?西洋棋也无妨。」
「说不上很懂」
「是吗?」
「我不太会解读他人的内心。」
「是吗?可能是吧,你看起来的确是那样。」赤音小姐领首。「刚才从这扇窗户看到你在走路,是早上散步吗?」
「是啊,森林浴。」
「嗯,森林浴很不错喔!森林浴很好!树木散发的芬多精真有杀茵效果。」
谁晓得啊!
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有一个叫「ER3系统」的研究中心。那里集合了全美国,不对,应该是全世界的金头脑,涉猎范围遍及所有研究、所有学问:从经济学到历史学、政治学、文化学、物理学、高级数学、生物化学、电子科学、机械工学,甚至是超心理学等等,世人称该中心为学术尽头。
另外它也叫做「大统合全一学研究所」。
那里是最喜爱学习、最热衷研究的天才集合体,是求知欲超越食性睡三欲的非常人巢穴,彻头彻尾的非营利组织,绝不出卖知识和研究结果。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一个内向而封闭的机密组织。
基本的规则只有四项——
没有自尊。
没有节操。
没有留恋。
绝不示弱。
在各种事情上不吝于相互支持,进行包罗万象、杂七杂八的各类研究。即使世界将亡,也绝对不做无谓之事,即使宇宙将灭,也绝对不肯半途而废。
想要研究,总之想知道一切,无法忍受无知——ER3系统集合了这些目的和手段全然一致的人们,从一流大学教授、先驱研究者,乃至于外行学者,杂乱无章地齐集各种人。
他们甚至被部分媒体揶揄是「读书读到脑子烧坏的宗教团体」,带有一股异样的威信。
不过正因为如此,该组织也拥有丰硕的研究成果,诸如:达雷比欧非线性光学的释疑、体积全像(Volumehologram)技术的提升、以知觉技术证明近年来只被认定是神秘学的皮肤视觉(dermo-opticalperception)等等,皆是ER3的研究成果;那并不是个人,而是团体的研究成果,但或许因为非营利组织的理由,ER3谢绝各种奖项与荣誉,如今仍旧默默无名,但在学界的评价绝对不低。设立迄今不满一世纪的年轻研究所,可是网络已然遍及全球。
然后,该研究所里有一个名为「七愚人」的超越性存在。被尊称为「最接近世界解答的七个人」,由拣选者所选出的七个人,正所谓「天才中的天才」。
而其中一个人,正是这位园山赤音小姐。
乌溜溜的秀发,姿态给予人一种宛若用长尺区分出来的知性印象。身材以女性而言属于高挑,体型纤细苗条。全身上下充满女性魅力的这个人,位居日本女性学者的最高地位。
ER3系统在日本的知名度偏低,ER3本身的封闭性乃是其中一项原因,但最重要的理由是,那种杂七杂八,不加区别的研究理念并不符合日本的传统。话虽如此,赤音小姐是以首位纯日本人的身分,同时以二十岁之龄荣登ER3七愚人的伟大人物,照道理而言,即使是日本家喻户晓的人物也不奇怪。
然而,尽管她是纯日本人,我为什么会对她如此熟悉?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我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万事通,只不过跟ER3系统有一点因缘罢了。
ER3系统似乎对事物考虑得很长远,投注了相当心力来培育后进与次世代,设置称为「ER计划」的留学制度。我从国二开始的五年,曾经参与该计划,自然也就知道「天上人」的七愚人——园山赤音。
因此,发现赤音小姐也在这座岛上的时候,我一反常态地大吃一惊。我并非那种无条件屈服于地位、身分、权威或才能的老实人,但仍旧紧张不已。就连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究竟应该对七愚人说些什么呢
「对了。」在我沉默时,赤音小姐主动搭讪。
「那个蓝色的女生,玖渚。」
「啊!是!」
「真是没话说。她昨晚帮我维修计算机,手腕相当高明呢。ER3也有工程师,不过像她那样有如机械般正确的手法,我还是首次见识,动作简直就像执行例行公事般熟稳。这样说或许有些失礼,但我一时间甚至怀疑她不是人类!也难怪伊梨亚小姐会对她如此迷恋。」
「啊啊那丫头做了那种事啊?她没有打扰到你吧?」
「呵呵呵。」赤音小姐一听见我的台词,突然意有所指地笑了。
「你说话还真像『救护车』。」
救护车?这种恭维真是承受不起。
「这应该是监护人才对吧?」
「咦?可是都是保护安全,所以意思一样吧?」
「救护车是车子。」
「啊啊,那倒是。」赤音小姐领首。才能主要发挥在数理方面的赤音小姐,看来国文并非她的擅长科目。「无所谓啦!不过,她并没有『打劫』我喔」
那还用说!
「话说回来,她似乎是很难跟别人聊天的类型,是没有在听别人说话吗多亏了她,我的计算机一次升级了两代。」
「现在那样已经算不错了,以前根本没办法跟她聊天自己爱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就只有那样,我可累得要死哪。」
「喔?要说我个人的感想,倒是挺喜欢她那种率直的情感表现。」
「嗯这点实在难以苟同」
「是吗?」赤音小姐耸耸盾。
「对了,昨晚听玖渚说你参加过ER计划?」
「唉唷!」
那个大嘴巴,竟然随便出卖我,明明交待她要守密的唉,不过我也知道「守密」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早点告诉我就好了,也多个话题聊聊,总觉得浪费了两天的时间呢。莫非你在跟我客气?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喔。」
「不,不是那样总觉得难以启齿。更何况我虽然参加计划,那个中途就退出了嘛」
计划课程由十年构成,我在第六年,今年一月退出,返回日本与玖渚重聚。幸好在计划第二年时已取得高中毕业资格,便直接以留学生身分考上京都的鹿鸣馆大学。
「还是很了不起啊,就算是半途『扭断』」
「中断。」
「就算是半途中断,ER计划的申请考试也相当困难喔。了不起!你应该要以这段经历为豪。」
ER计划的考试确实难若登天,而且招募事项还写着「无任何好处,不保证未来出路,死时无人收尸,仅提供彻底满足求知欲的环境」。即使如此,全世界的菁英考生仍前仆后继地参加考试。光是考上ER计划,或许的确是足以自豪的一件事。
然而尽管如此,我毕竟没有完成所有课程。
「一且半途中断,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界,结果就是一切。」
「我倒认为一切才是结果,你该不会是抱持『天才是天才,就是天才,乃是天才』这种愚蠢想法的人吧?」
赤音略带嘲讽地说。
「天才可不是玫瑰唷!日本不是很多吗?那种认为努力本身就是骄傲的人。既然辛苦了那么久,所以结果一点也不重要,或者认为努力本身就有价值。我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对,因为『努力过了』就是了不起的结果啊。我看不惯的是那些只会放马后炮的家伙,说自己要是努力也做得到啦!自己做不到是因为没努力啦!『我只是说我做得到,又没说我要去做』,这世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我是因为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嗯~~呵呵呵,看来你的个性挺『玄虚』的嘛。」
「你是指谦虚吧?」
「对!就是那个意思。」
赤音小姐扬起右嘴角一笑。她从口袋拿出烟盒,熟稳地向起一根烟,点上火。
「咦你会抽烟啊?真意外。」
「你是讨厌女性抽烟的人?」
「不,不是针对女性,抽烟对健康不好。」
「是健康对抽烟不好!」赤音斩钉截铁地说完,缓缓地吐了一口烟。
不愧是七愚人,连说的话都与众不同正当我为此感动时,赤音小姐羞涩地苦笑说:「我胡诌的,别放在心上,要是你认为我这个人不过尔尔就糟了。」
「换个话题吧,我高中为止都待在日本喔。」
「真的吗?」
我略感讶异,但仔细一想,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哪间高中?」
「普通的县立高中,也不是特别有名。当时参加女子空手道社,玩得很开心。尽管那时一点也不觉得,但如今回想起来,果然还是很愉快,真令人怀念呢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年还流行这么长的裙子。我的成绩并不是很好,只擅长数学跟英文,因此投考美国的大学。结果家人强烈反对,我也与父母正面冲突,认为大人应该让孩子多方『冶炼』,让我在年轻时多吃点苦。」
「是让孩子多方历练吧?」
「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最后跟家人决裂,一个人去了美国,这对当时的我来说需要相当大的决心。」
经过这番波折后成为七愚人吗?真是出人意料的灰姑娘啊。
「你是真的很喜欢数学吧?不知为何就有这种感觉。」
「嗯对呀,不讨厌就是了。高中的时候呢,喜欢它只有单一解答,没有不确定要素的特性,所以沉迷于数学,我以前很喜欢一清二楚的东西。但上了大学,参加ER3系统以后,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跟日本象棋和西洋棋一样,虽然结果只要『将军』就好了,可是其间的过程却是无限的,总觉得自己被人朦骗了呢。」
「像是发现男朋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个比喻很妙,但并不全然正确。」赤音笑了。
「但我也因此大为感动。微积分跟三次方程式,这种高中时认为出社会以后绝对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我跟你说喔,还真的有非用它不可的情况!原来日常生活也会用到阶乘啊!对于这个事实,我真的非常感动。」
「我了解。」我点点头。
这是真心话。
「嗯!嗯!」赤音小姐满足地微笑。
「你数学也很强吗?男性的数理一般应该比女性强,据说人脑的结构是如此。」
「是吗?」
「统计结果是这样。」
「满像性别歧视造成的结果?」
而且所谓的统计结论,根本就不足为信。扔骰子连续一百次扔出六点,也不表示下一次就会是六点。听我这么一说,赤音小姐表示未必尽然。
「扔出一百次六点的骰子,是只会出现六的骰子,那已经不是偶然或单纯偏差所能解释的真实偏差。男女的统计也是如此呵呵呵,原来你是女权主义者啊。不,或者是在跟我客气?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是女权主义者,甚至听见女权扩张或女性解放的论调都会感到胸口一股郁闷。
你不觉得吗?她们根本就是满嘴胡说八道。现今社会的确是以男人为中心,但应该争取的并非性别上的平等,而是对于能力的机会平等。
由基因的差异来看,男女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因此我园山赤音认为男女有其不同任务。当然大前提是任务和抱负不同,而小前提是若要加排序,应该以抱负为优先。
啊!还有一个中前提,就是假使有能力完成自己的抱负。我认为她们不过是对于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寻求一个可以达到的简单理由吧。」
「我想跟大环境也有问题」
「环境吗?但是真的有过禁止女性撰写小说、雕刻人像的时代吗?从最近的倾向来看,我倒比较同情男性呢。这也是因为我的立场跟他们比较接近,我现在的工作都是男性的地盘嘛?一旦被他人介入,我想任谁都会生气的。」
「她们也只是想矫正错误吧?这就是先驱者的痛苦。」
一边暗忖自己为何必须替女性辩护,一边试着反驳赤音小姐。
「或许是吧。」赤音小姐点头同意我的台词。
「虽然我不太了解,但也可以体会她们对男性的不满情绪。不过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假如被谁摆架子,没有人会感到舒服,生气也很正常。我只希望她们别波及无辜,如果要我说真心话,希望她们可以去跟我无关的领域抗争哪。
无论如何,女性基本上就是一种无聊的生物,跟你们男性一样。是啊事实上,ER3的男性也比女性多。至于七愚人,其中五人都是男的呢。」
「收获递增吗?」
「喔?」赤音小姐略显吃惊。「我倒没听过这种日语收获递增?那是什么食物吗?」
「那是Beta影带赢不了VHS的意思。」
「啊啊,原来如此,就是指经济学上出现的偏差嘛。是啊,想要将男性优势的现状导正相当困难事实上,只要双方停止互相嫉妒的行为,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区别与歧视原本就是一体两面,但大家似乎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种话由赤音小姐说来,总觉得特别有说服力,果然赤音小姐是历尽艰辛的人吧。」
「我从来没有吃过苦。」
赤音小姐直言。
「只不过努力而已。」
耐人寻味的台词。
我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提问。自从参加ER计划,得知什么七愚人不七愚人的存在以后,就一直很想问问熟悉内情的人。
「那个,ER3系统里脑筋最好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就不吝在问谁是地球上最有智能的人,赤音小姐毫不犹豫地答道:「第二名是佛洛伊兰?洛夫。」
「第一名呢?」
「喂!喂!傻小子,那还用说吗?」
唉唷。
看着陷入沉默的我,赤音苦笑。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是啊,认真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个人最尊敬,换言之,就算是让我一辈子,我也无法超越的最高存在,就是休莱特助理教授吧,他的确是至高无上。」
「七愚人的顶点吗」
完成难以言喻的成就,不但是前世纪最伟大,很可能也是本世纪最伟大、绝无仅有的才能。十岁以前就精通所有学问的独一无二者,他被付予和总统同等级的豁免权,举全国之力来保护其头脑
如果赤音小姐对我来说等若神明,休莱特助理教授就像是宇宙本身。
「他是女性的话,历史会因此改变都不夸张吧」赤音小姐不知为何望着远方说。简直就像向往的眼神。
「久等了!」
光小姐在绝妙的时机推着餐车出现,餐车上放着我的早餐。她熟练地将食物排列在我面前,最后在两侧摆上刀叉。「那么,请慢用。」光小姐嫣然一笑,优雅地一鞠躬后,再度离开,她应该还有许多工作要忙吧。
九个可乐饼、高霞、鱼汤、沙拉、潜艇堡,还有咖啡。赤音小姐看着我的餐点,低语道:「佐代野小姐真厉害哪。」
佐代野弥生小姐。
她是管理宅第厨房的厨师,但并不是女仆。对,她也是被邀请到这座岛上的天才之一,已经在此客居年余,目前是岛上资历最深的客人,听说也有不少天才是为了她的料理才应邀来访。
登录的专门是西餐,但无论中餐或日本料理都一把罩,据说是美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绝顶厨师。艺术或学界也就算了,我对美食界实在一无所知,来此之前完全没听过弥生小姐的大名。不过现在不但每天三餐,连零嘴都能品尝到她的料理,也终于理解她的过人之处。
取名弥生的人,一般都是强势的大姊姊,要不然就是娇小的活泼女生,但弥生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是个正直爽朗的短发女性。待人有礼,被尊称天才也不因此骄傲怠慢,或许是除了我以外,这座岛上唯一的正常人。就我喜欢的女生类型而言,她是这座岛上的第二名;顺道一提,第一名是彩小姐,嗯!这只是戏言。
据说弥生小姐拥有任何料理都可以做得比别人好吃的技术,不过,那究竟是什么技术呢?尽管我很想知道,但还没有问过她,她几乎整天都窝在厨房(这也可以称为自闭吗?)因此交谈的机会并不多。
仔细一看,赤音小姐馋诞欲滴地盯着可乐饼。我仍然不发一语,她便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眼光与刚才不同,宛如狩猎中的肉食兽。
「人类本来只能区别到七为止的数字,你应该听过吧?」
「听过一些。」
八以上的数字,本来都被当作「大量」的极大数。ER3的愚人之所以限定七人,我参加计划时也曾听闻是出于这个原因。
「嗯!所以单纯地、冷静地思考,即使九个可乐饼变成八个,你也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
「所以?」
「真是木头男耶难为你还能跟玖渚交往。」
「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别转移话题!看来你就是想要我这个七愚人向你低头,好吧。佐代野小姐的可乐饼很好吃,给我一个!嗯?这样满足了吗?」
「」
我默默把盘子推向她。
赤音小姐一个接一个地大快朵颐,一转眼可乐饼全被她扫光,看来「一个」其实是「一盘」的意思。
「」
唉,反正我早上吃得也不多,也罢。虽然答应玖渚连她的份一起吃,可是,把这种事委托给别人的丫头也有问题吧。
抛开烦恼,我拿起三明治,也吃了沙拉。尽管这种感想很平淡,不过真的很好吃。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种餐点(而且还是兔费的),天才们会络绎不绝地到这座岛也是其来有自,搞不好眼前的赤音小姐正是其中之一
「对了,刚才被你巧妙地转移话题。」赤音小姐用纸巾擦嘴,开始鬼扯蛋。「假如不是『那种关系』,你跟玖渚是什么关系?普通朋友不会一起来这种荒岛吧?而且你应该也要上学。」
的确,因为到这座岛,除了开学典礼以外都没有去学校。顺道一提,开学典礼也请假,换句话说,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参加计划以前就认识那丫头,所以大约是五年前。」
「嗯结果回国一看,她却成了网际恐怖份子?真是心酸的故事。」
的确如此。
虽然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有征兆了。
然而,那些事情姑且不论,留学五年回来见到的玖渚友,竟然跟五年前完全一样,老实说吓了我一跳。她就跟十三岁的时候一模一样,换作其它人也要吓一跳吧。
不过,那也只限于外表,性格方面已经变得比较像人类了。
我跟玖渚的关系。
如果被人当面逼间,的确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那丫头需要我,这我是知道的。然而,那也不是非我不可。关于这方面的原因,要详细说明并不容易,因为必须谈及玖渚的秘密,而那并不是我所乐见的。
「嗯。」赤音小姐点头。
「尽管跟玖渚谈得不多不过她要过正常生活,或许是缺陷多了点。嗯缺陷这种说法不太好吗?她本身并不差,只是集中力似乎太过偏颇,让我想起熟识的学者症候群小孩。」
学者——源自法语savant,意指有智能的人。我知道以前的玖渚就是被别人用那个词汇称呼,因此我对这个字可说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所以她的确需要监护人,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必须同意你有随侍在侧的理由。但是另一方面,对你而言又是如何?」
我无言以对。
赤音小姐续道:「你们的关系很接近共存吧。」
「共存吗?」
「你没听过吗?」赤音小姐脖子一歪。
「那是人际关系里的一种中毒症状。例如酒精中毒患者,他需要有监护人陪伴,而那个监护人就得牺牲自己照顾他,但如果牺牲超过某一限度,就可以判断为共存症状;换言之,就是耽溺于奉献的状态。男女在恋爱时,也经常会出现轻微的共存症状哪。不用说,这种状态当然不太好,会相互拖垮对方。我也不是说你们一定是这样,但或许小心一点比较好。」
「啊啊。」
「继续维持失败的人际关系,没有比这更无聊的事了。可是即使把这些事纳入考虑,玖渚的才能依然令人赞佩不已呢。ER3也有使用她是他『们』吧?他们制作的程序呢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本人。」
「赤音小姐为什么会来这座岛?」
七愚人照理应该很忙碌。对于我的疑问,赤音小姐沉默数秒后回答:「没有特别的理由。」这冷淡的说法不禁让人有点在意。
「这些不重要。虽然你说没有很懂,但至少知道日本象棋跟西洋棋的规则吧?要不要一边畅谈ER3的回忆,一边来一局呢?」
「啊啊」
跟七愚人对奕厮杀。真让人有些心痒难搔。
「不过,蒙眼棋可不行,我的记忆力不好是公认的。」那是我也很厌恶的名声。
「可以换个地方的话,一定奉陪到底。」
「我房间有棋盘,是回日本买的第一件东西。对了,上午还有一点工作,下午如何?」
「好啊啊啊,不行,已经有约了」
「有约?跟玖渚吗?那就没辙了」
「不,是跟佳奈美小姐。」
刹时之间赤音小姐的表情变得非常骇人。
糟了!忘记了。抵达岛上的一开始,光小姐就告诉我,赤音小姐跟佳奈美小姐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我公认的记忆力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嗯,看我俩有点渊源才给你忠告,别跟那种低俗职业的人来往!只有傻瓜才会为自贬身价而欣喜。」
「赤音小姐,真的很讨厌佳奈美小姐啊」
「不!不是,对她本身并无个人好恶,但画家这东西是最低贱的人种。晬!真是的!」赤音说完,突然猛力拍桌。「没有任何事比画画更令我厌恶了,画家是世界上最恶劣的人种,跟他们相比,小偷跟强奸魔简直就像耶稣基督。不过是拿只笔在那里涂个颜色,就自以为了不起。涂涂红,涂涂绿,算什么伟大的工作?哈!那种事白痴都会嘛!」
拍案叫骂的赤音小姐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惊人的变化甚至让我怀疑她莫非曾被画家抢夺研究材料?
「啊啊,抱歉。」赤音小姐似乎发现我的愕然,终于恢复神志。
「失言了,不过也没打算收回。嗯,听别人的坏话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吧?我去冷静冷静。」
赤音小姐快速说完,擅自喝光我的咖啡,一溜烟地逃离餐厅。她好象认为那种失去理性的激昂是一种失态,即使如此仍不愿收回评论,真不愧是七愚人
「唉。」
剩下一个人以后,我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有够紧张。我原本就不善于跟他人聊天,况且对象还是ER3的七愚人之一园山赤音,要我放轻松也是强人所难。
唔,最后虽然以失败收场,不过对答应该比想象来得自然,总之结果尚可接受。
停留期间还有四天,说不定还可以跟赤音小姐下下棋,届时再拜托她多让我飞车、角行、银将和金将六子吧。
我又松了一口气,可是,现在似乎还不是轻松的时候。吃完早餐,心想差不多该回玖渚的房间时,呵欠连连的真姬小姐出现了。尽管是来这座岛上渡假,仍然穿着正式的外出服,扎着一束马尾。
「啪!啪啪呀啪呀啪呀啪呀啪呀啪,啪啪呀啪呀啪~~?」口里哼着朝气蓬勃的旋律,走到我隔壁的椅子坐下。
「早安。」
「你好。」
「不行早上的招呼是早安哟。哎呀,是我起晚了吗?你六点多就起床了嘛真厉害,我血压超低,实在是、实在是爬不起来啊~~~」
真姬说着,又打了一个大呵欠。我敷衍了事地点头应道:「啊啊。」为何知道我的起床时间?这种问题对这个人毫无意义。
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不过原因跟赤音小姐独处时不同。
姬菜真姬小姐。
当然,她并不是来这座岛冲浪。既然会在这里,就有待在这里的理由。
真姬小姐的职业是占卜师。正如佳奈美小姐是绘画天才,赤音小姐是学问天才,真姬小姐被称为天才占卜师。
「天才吗」
言归正传,我对真姬小姐很棘手。
因为初次见面的第一印象很差。
「占卜师吗?我还是第一次遇上。如何?我的运势怎么样?」
并非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运势,只是就礼貌上来说,我当时判断应该对占卜师说这种话,因为大家都希望话题往自己擅长的方向进行吧。连丘吉尔都说「我想发表自己知道的事,可是别人却一直问我不知道的事」因为不想变成那种别人,所以才说了那句话。
虽然只是借口
真姬小姐听完,抿嘴一笑说:「那告诉我,你的生日、血型和喜欢的电影演员。」
我心想生日跟血型也就算了,可是电影演员跟运势有什么关系?不过仍旧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血型,也几乎不认识电影演员,所以这两项干脆随口瞎编。
闭着眼睛听完,真姬小姐便说:「我知道了,那!这个。」从口袋取出纸片递给我,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了。
我寻思莫非是什么神签,打开纸片一看,上头用明朝体字型记载着我的生日和刚才胡诌的血型与演员名字。
「戏法吗?」
我之后立刻去问玖渚。「我想可能是老掉牙的手法,例如预先在口袋里放了写好各种随机数值的纸片。」
「唔~~~」但玖渚摇头否定我的想法。
「不可能呦,扑克牌那种魔术还说得过去,这种的数值太多了。而且事前调查也行不通。血型跟演员两项,阿伊你不是说谎了吗?她不可能连你要扯什么谎都猜得到吧?」
接下来,玖渚帮我举行一场关于姬菜真姬的个别讲座。原来是我自己才疏学浅没常识,真姬小姐似乎是一位颇富盛名的占卜师。并不是杂志星座运势那种放诸四海皆准、用来自我安慰的占卜而是专门帮著名政治家或企业服务的大师,与其说是占卜师,她的行为更接近正统的宗教家,飘飘然、低调地发挥才能。
天才占卜师——姬菜真姬。
「她也被称为神论师呢。」玖渚饶富深意地说。
那句标语是这样的——知过去,通未来,明人事,晓世界,无所不知的能力者。
「能力者是什么?」
「超能力者呀。」玖渚立即回答。「extrasensorypercepion的能力者。」
「啥?」
「ESP。超能力分为ESP跟PK两种,呃~~~真姬的能力就是属于ESP,记得是retrocognition,precognition和telepathy吧。翻成日语的话,retrocognition是回知过去,precognition是预知未来,telepathy是他心通。」
「且慢!我都搞混了。照这么说来小友,真姬小姐不是占卜师吗?」
「占卜师是职业吗?善用自我能力的职业,如此而己咯。跑得快不叫职业吧?但田径选手就是职业啦。双手灵巧也不叫职业呀,可是,技术人员就是职业呦。超能力是能力,占卜是行动,占卜师则是职业。」
「啊啊」我恍然大悟地点头。「总而言之,真姬小姐~~~」
「对!她预先解读阿伊的想法,甚至包括你会问她那个问题哩。」玖渚娇笑道。
「超能力啊。」
我斜眼偷戏真姬小姐,用她听不见的声音低语。玖渚那时的说明,确实有一部分说服了我,然而
此刻,看她一副傻乎乎的爱困模样,实在难以信服。这种瞌睡的姿态,横看竖看都只像低血压的怪姊姊。
「我是占卜师这件事,你好象很不满呀」
真姬小姐突然转头向我说话。初次见面后,这个人不知为何就猛找我的碴。
「假使我捧着水晶球到处走,或者披着黑斗蓬的话,就比较好吗?如果我用不吉的措词,或者暧昧不清的话语宣告你将惨遭剧变,那你就可以接受吗?原来你是以貌取人的那种人啊」
「我没有那样想。」
「应该是,我早就知道」真姬小姐摇头晃脑地说:「不过,那也无所谓,你的想法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
「嗯,无关紧要的日本代表!」
换句话说,我是日本第一的无关紧要男?
似乎被批评得体无完肤。
「不过,基于善意给你一个忠告吧。你对我的印象是大错特错,不仅如此,你对岛上所有人的印象更是错到极点,这也包括玖渚呦。话说回来,你在面对他人时,好象会故意扭曲自己的价值观
我同意那种生活比较轻松,但不算是聪明的生存方法。你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小心一点比较好喔。」
真姬一口气说完,又像小猫一样打起呵欠。我这两天一遇上她,就要聆听这种刺耳的言论,而且她每每正中要害,彷佛真的有他心通,真姬小姐讲的就是真相。
老实招供吧我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可怕是碍到你啦」
真姬小姐喃喃咕咕,可能是想拿早餐吧,她朝厨房走去。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万良机,离开餐厅,折回玖渚的房间。一如预料,玖渚依然埋首于工作站。尽管我觉得没必要跑到别人家搞自闭,但这正是所谓的个人价值观吧。
玖渚回过头来。
「喔!阿伊,你回来啦。怎么了?遇到谁了?」
「几乎所有人都遇上啦,今天还没见到的,我想想明子小姐跟伊梨亚小姐吧?啊啊,对了,弥生小姐也没见到。」
因为吃过料理,总觉得好象见到人了。
「唔~~那就臻于满分咯。」
「什么跟什么?」
「中午以前拜见鸦濡羽岛总成员大赛,满分!」
念起来还真拗口。不过呢,也罢。
现在,这座岛上有十二个人:「画家」伊吹佳奈美小姐、「七愚人」园山赤音小姐、「厨师」佐代野弥生小姐、「占卜师」姬菜真姬小姐和「工程师」玖渚友,再加上跟班的逆木深夜先生和我。
至于岛上原本的居民,首先是岛主和宅第主人赤神伊梨亚小姐,女仆领班班田玲小姐,三名万能女仆千贺彩小姐、千贺光小姐与千贺明子小姐;共计十二人。
一般房子要是住了这么多人,早已处于饱和状态,但这幢过于宽敞的宅第里还有许多、许多、许多、许多空间。
思及至此,我忽然想起
「对了!小友,你原本预定在这座岛待到何时?」
「还有四天呀,因为预定是一个星期。」
「我从深夜先生那里听来的。」
我把深夜先生今天早上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玖渚,伊梨亚小姐看上的全能者即将来此的传闻,但玖渚好象没有什么兴趣,「唔~~」了一声,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无所谓吧?情报太模棱两可,没办法判断,但人家也不觉得有见面的必要呗。人家来这里又不是为了看别的天才,我对那种事没兴趣呗。」
「或许吧对了,之前就很想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既然说对那种事没兴趣,那就是对其它事有兴趣才来的咯?」
最讨厌出门的玖渚之所以答应这种旅行邀约,我实在不知道理由为何。
玖渚侧头想了一会儿,「哎~~~不知不觉呗。」还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这种程度的行动不需要理由,难道阿伊是那种凡事都要理由才能安心的人吗?」
我耸耸肩。怎么可能?
「只要可以上网,到哪不都一样?不过金窝银窝终究不如自己的狗窝呢~~~」
明明还在别人家做客,玖渚竟然蹦出那种台词。
算了,反正她就是这么随心所欲。这既不是我该在意的事,也不是非得在意不可的事。我躺在纯白色的地毯上,抬头看着天花板的枝型吊灯。啧这幅光景还真有够超现实,不过,要是反过来问我什么叫做现实的光景,我也是答不上来。
玖渚看着我的模样说:「阿伊,莫非你很无聊?」
「我是觉得人生很无聊啦。」
「那样难看死了耶。」
唉唷!一刀刺中心脏。
「没事做的话,要不要看看书?阿伊,人家也有带几本书来呦。」
「书啊有哪些?」
「嗯~~英日字典、六法全书跟情报知识事典。」
「那种东西拜托你也带个光盘版嘛」
基本上,有谁会把那种书当作休闲啊?
啊啊,眼前就有一位
一半傻眼,一半死心,我翻了一个身。
「咦?阿伊,你手表坏了喔。」
「嗯?」
玖渚一说,我看着自己的手表。是了,这么说来,我是想拜托玖渚帮我修理手表,可是早上遇见一大堆人,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借一下呗,人家帮你修。」
「啊啊,可能只是没电了。」
「唔~~人家看看。」玖渚将手表对着阳光。「不对,好象不是耶。你有没有撞到哪里?不过应该很快就可以修好。可是现在手表也落伍了,因为只要一只手机就全部搞定。咦?这么说来,阿伊你的手机呢?」
「放在家里。」
「要随手带着呀,是『手』机耶。」
「弄掉了怎么办?」
「嗯,话是没错啦」
「何况带到这种荒岛也收不到讯号吧?能够通话的也只有你的电话。」
玖渚目前使用的手机,是可以利用通讯卫星打到全球各地的高档货,不论是沧海孤岛或是其它地方,收不到讯号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那台电话身上,因此它的价格也不便宜。对于自闭在家的人来说实在是暴殄天物,然而我早就懒得提醒玖渚不要浪费钱。
「嗯,或许吧,而且落伍也不是什么坏事。」
玖渚眯起大眼睛,然后把我的手表摆在架子旁边。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玖渚全无反应,我只好应了一声去开门,访客是拿着扫除用具的光小姐。
「打扰了,我是来打扫房间的。」
「辛苦了。」
我将光小姐带进室内。
「呀呼!小光,哈咯!」
玖渚笑逐颜开地迎接光小姐,光小姐也笑着响应,这两个人不知为何非常投契,感情好得很。很少有人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跟玖渚熟络,我对此也略感意外。
「你在做什么,友小姐?」
「现在啊,我在做游戏软件唷。可以将文章转换成音乐的应用程序,想当作纪念品送给伊梨亚小姐哩~~~」
「搞不太懂的游戏,那是什么?」
「呃,那就说明一下吧?那个,人家想想,喂!阿伊,你看过最长的小说是什么呢?」
「《源氏物语》跟《唐吉诃德》看一半就放弃了所以应该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吧,那个真的很长。」
「嗯,假设先把那本书全部输进计算机,可以用扫瞄器扫瞄,自己输入也无所谓。接着呀,就像把『A』当作『Do』,『B』当作『Re』,『C』当作『Mi』,将数字讯号转换成模拟讯号,这样乐曲《战争与和平》就大功告成了。那本书的分量嘛,应该一个小时就够了吧?实际情况当然比较复杂,转换编码啦!交谈(session)啦!整体不协调也不行。总而言之,就是将小说音乐化呦,很好玩吧?」
「嗯先不管好不好玩,倒是挺特别的。你用什么程序语言?VB?C?」
「机械语言。」
竟然是超低阶的程序语言。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有人使用。
「那不就等于跟计算机讲哥儿们话吗?」
「嘿!嘿!嘿!」玖渚显得有些洋洋得意。
光小姐看来比我更不懂计算机,只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赞叹。「真了不起啊~」
「嗯~~可是小友,那个软件有什么好玩?我实在搞不懂。」
「制作时很好玩呀。」
很明确的理由,她都说得如此坦白,我也无从抱怨。
光小姐兴致盎然地听着玖渚说话,「啊!对了。」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我。
「等一下方便去打扫您的房间吗?仓库刚才去过您的房间,但是您刚好不在。」
「没关系。」
虽然我不知道她想打扫那个房间的哪个地方。
「谢谢。」光小姐向我道了谢,便开始打扫室内。清洁工作大致结束后,光小姐「呼」地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对不起我有一点疲倦。」
「要休息一下吗?」
「不,没关系,而且玲小姐会生气玲小姐很严厉呢,我被骂了好几次。没关系!我很健康,也只有健康这一项优点,所以没关系的。让两位担心了,不好意思,那我就此告辞。」
光小姐坚强说完,便走出房间。
「唉。」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光小姐好象也挺辛苦哪。也许是我想象力太丰富,可是看她那副模样,就像独自背负着所有的苦楚。」
「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
「也不是那个意思,或许有一点同情吧。」
而且光小姐似乎不太幸福。
玲小姐和彩小姐彷佛早已将那些视为「工作」,但光小姐在那方面似乎仍无法妥善处理,是人生这个电路中没有嵌入工作吗?总觉得好象有什么隐情。
至于另一位女仆——明子小姐,因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不予置评。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苦楚喔,阿伊。」
玖渚一副很了解似的说道。
「大家都在吃苦,即使没有,也在努力,不论是光、阿伊尊敬的小直或者赤音都一样呦。不用吃苦、没有努力就能生存的人,大概也只有人家而已。」
吃过中餐,我依约前往佳奈美小姐的画室。玖渚仍然表示,「没有食欲。」中午过后又钻入被窝,那个年轻工程师是慢性睡眠不足。
「晚餐要叫人家起床喔~~也得去见见伊梨亚。」
如此这般。
我敲敲画室的门,等对方响应后,拉开门把。地面是木板材质,没有铺地毯,虽然让人联想到小学的美术教室,不过当然没有排列坑坑洞洞的桌子,也没有膺品似的石膏像,更没有那么宽敝。单就面积来说,这间画室大约是玖渚那间的一半大吧?
「欢迎,那么,在那张椅子坐好。」
佳奈美小姐用略微冷峻的视线看着我的方向,沉默片刻后,如此指示。深夜先生看来是待在自己的房间,画室里只有佳奈美小姐。我穿过摆满画材和油漆等东西的墙边柜,依照指示坐在椅子上。与佳奈美小姐呈正面相对。
「请多指教,佳奈美小姐。」
不过,她长得还真漂亮。
金发碧眼,就像旧电影里登场的深阁大小姐,同时兼具知性美,再加上绘画才能,老天还真是不公平啊。
「」
不,或许也不尽然?
佳奈美小姐不良于行,直到数年前为止也双目失明。四肢健全的我竟然还有所不满,或许才是傲慢自大的呆子吧。话虽如此,佳奈美小姐本人并未将这些视为不利条件或残障。
「上帝是公平的。要是连我都四肢健全,对健全者反而是一种不公平吧。」
「脚只是装饰品。」
「视力恢复以后,我的世界也没有任何改变。社会跟我想的一样,自然淘汰和命运其实都没什么品味。」
~~~以上节录自伊吹佳奈美的画册评论。
佳奈美小姐跟我一样,坐在圆木制的椅子,因为穿着小礼服,似乎坐得不太舒服
我陡然发现!
「佳奈美小姐,呃你要穿着那件衣服画吗?」
「你是在质疑我的服装品味?」
佳奈美小姐的神色变得有些骇人,她并非在说笑,好象真的很不高兴。我慌张解释道:「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的衣服弄脏。」
「我画画的时候,不会特意去换衣服,衣服至今未曾被画具弄脏,请不要把我当白痴。」
「啊啊是吗?」
就像书法家那样吗?的确衣服被画具弄脏是外行人的行径,佳奈美小姐已是世界一流的画家,我竟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实在太不知好歹了。
我耸耸肩。
「可是,真的要画我吗?」
「你是什么意思?佳奈美小姐依然用骇人的表情反问。嗯她的心情好象不太好,不,此人的内定值就是这种感觉吧?」
「呃,怎么说才好,这样会不会拖累你的画家身价?」
就好比玖渚友,她在工程师方面的技术,在任何世界都可算是出类拔萃。可是,那丫头却只把那种技术用于玩乐,因此很少有人承认她是伟大的天才。
「权威只是一种结果呀,做不到跟不去做是一样的呦。」
据她本人所言,似乎是那么一回事。
对画家来说,我想也是一样。用玩乐的心情,随便画随便的题材,这种画家岂不是很难让别人肯定他的价值吗?
然而,佳奈美小姐否定了我的想法。
「我不是才要你别把我当白痴吗?你的脑袋瓜里真的有装脑浆?本小姐才不会挑题材,我跟你说啊人蠢只要闭上嘴巴就不会被捉包,你还是少开口为妙吧?」
她一副鄙夷的态度,连我都跟着意兴阑珊。
「我啊就是最看不惯那种事,一想到就恶心。没有好题材所以画不出来啦!模特儿不好啦!环境不对啦!那种题材不适合自己啦!不光只有画家,什么这不是我想做的事啦!老师,我找不到想做的事啦!净说些自我中心的废话,你周围应该也有这种家伙吧?」
「啊啊,有啊。」
就是我。
「真是的!」佳奈美小姐盛怒不已。
「想做的事啦!不想做的事啦不先反省自己的无能,我最讨厌那种家伙了,真觉得他们不该死皮赖脸地活着。纵然不至于叫他们去死,但希望他们别活得那么丢人,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别在那里哭爹叫娘的。我告诉你,再平凡的男人,甚而是昆虫内脏,我都有办法画成艺术!」
尽管外貌清秀,自尊却相当高。别说是她自己,甚至也不容许别人妥协,她应该是那种严格的人。
虽然跟昆虫内脏相提并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既然昆虫内脏都可以画,当然没道理不能画我吧。再客气下去反而显得失礼,对这个人客气也只是吃力不讨好,我于是选择沉默。
仔细一看,佳奈美小姐背后有一块画布。那是一幅铅笔画,用仰角描绘一株樱花树,是今天早上她和深夜先生一起看的那颗树。
犹如黑白照片般细腻的画,画素应该一千万左右吧?不不不无聊透顶!对于这么细腻的画,根本不需要那种比喻方式。
「那个。」我指着画布。「是什么时候画的?」
「上午,你有何不满?」
佳奈美小姐赏樱是在早晨,换言之,就是距今五个小时以前的事。短短五个小时,就可以画出如此细腻的画吗?要完成如此一幅画,总觉得再快也得花上一个星期。因此,我很自然地对佳奈美小姐露出怀疑的视线,佳奈美小姐不可一世地嗤笑。
「一个星期可以完成的工作花费三、四个月,那是白痴的行为,倘若不是白痴,必定是懒骨头。我两者皆非,因此三个小时能够完成的事情,不会花更多的时间。」
唉唷喂呀。
懒骨头最佳代表的本人听来格外刺耳,全身剧痛不已,也很希望玖渚那丫头来听听这句台词。
「喂?你应该也是这么想吧?」
佳奈美小姐用不怀好意的语气征询我的同意,总觉得像是被人当面悔辱,而且,那应该不是单纯的错觉吧。
「咦?没有,呃、对哎呀哎呀,不过你画得真好。」
「嗯,是啊。」
彷佛早已听腻那种平凡的赞美,佳奈美小姐兴致索然地应道。不,确实是太过庸俗的评论。什么画得真好?讲了等于没讲!连五岁小孩都会,我是白痴吗?
「那个,佳奈美小姐是画工笔画吗?」
「什么都画啊,你不晓得吗?」
是啊,又失言了。我面对的乃是拒绝任何风格、屏弃所有流派的女流画家——伊吹佳奈美小姐。不论是工笔画、抽象画或其它画,她不画或者不会画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佳奈美小姐眯起单眼说道:「一直拘泥于单一风格这种蠢事我是不干的,我不是说不要拘泥于自我风格,但是过于拘泥也很奇怪,根本就是疯了。其它事情姑且不论,至少绘画方面我要随心所欲地画。」
「或许是吧。」
因为难以反驳或赞同,我只好敷衍地点点头。不知是否看穿我的词穷,佳奈美小姐嗤地一声讪笑。
「喂!你啊有看过我的画吗?」
「是看过几次画册,但是不够用功,今天第一次现场观摩。」
「喔那你觉得如何?我是说这幅樱花,而不是画册。」
我对佳奈美小姐的问题略感意外,因为我以为被称为天才的人种,并不会在意他人的评价。以七愚人园山赤音小姐为首的ER3成员,包括参加计划的那些讨厌鬼,不论是名声或虚荣,他们压根儿不在意别人对他们的评价。
「自己的价值自己最清楚,脑袋不灵光的家伙给的评价,我才不希罕咧!」那群家伙异口同声地如此宣称,也因此引起我的反感。
「这个嘛」我不知所措地回答:「是啊我觉得很漂亮。」
「嗯很漂亮吗?」佳奈美小姐重复我的话。「你不需要讨好我喔?我也不会因此生气。」
「不我也没有那种鉴赏或批评的眼光就是觉得很漂亮。」
「喔漂亮啊」
佳奈美小姐不胜惋惜地看着画布。
接着用细若蚊纳的声量喃喃自语:「漂亮!漂亮、漂亮、漂亮!那种形容词啊并不是对艺术的赞美哪」
「咦?」
「这幅画还是不行吗真可惜真不想这么做白白糟蹋了啊」
「唉~~~」佳奈美小姐一声长叹,微微弯身拿起那张画布。
咻地一声举起摔向木板地。
树木破裂的声音响起。
地板当然没有裂开。
「等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销毁失败作品啊为何我非得做这种事不可呢」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啊」佳奈美小姐惋惜不已地垂首俯视粉碎的画布,接着又怅然若失地频频叹息「啧以后应该可以值个两千万吧」
「两千万?」
「两千万美金。」
单位是
「当然,那是好几十年以后的事。」
「艺术家有时真是乱七八糟」
况且也没有必要在我的面前做吧?一想到我的无心之言,竟导致这种结果,不免要涌起一股讨厌的罪恶感。
「你不需要感到罪恶,这是我的责任,我不是那种把责任推给旁人的胡涂虫。」
「我毕竟是外行人,何必因为外行人的意见,就把自己的心血」
「挑选鉴赏者的作品,我不会称之为艺术。」佳奈美小姐严词厉色地说。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
听见那句话,我终于理解了。
尽管言语跟态度都充满恶意,但这个人确实打从骨子里是艺术家。
「可是,明明就像照片一样逼真」
「那个也不是褒奖。我跟你说假如『像什么什么一样』是你赞美别人时的口头禅,最好快点把它戒掉,因为那是最高级的污辱。但是,如果你的脑浆只够理解限制在风格框框里的东西,那也没办法了。」佳奈美小姐转向我。
「嗯,像照片一样的那种说法倒也可以理解,因为照片原本就是由图画创造的。」
「是吗?」
「是啊,你不晓得吗?」佳奈美小姐扬起一边眉毛。
「你不晓得吗?」似乎是佳奈美小姐的口头禅。
「发明银版摄影(daguerreotype)的人其实是画家,而透视法(perspective)的研究据说也跟相机发明有关,虽然这些是深夜告诉我的。你知道照明暗盒(cameraobscura)吧?」
那我当然知道。
换言之就是暗箱在黑暗房间的墙壁上钻一个洞,室外景色就会映照在对面墙壁的现象。那是很老旧的技术,公元前由亚里斯多德所提出,据说也是照相机的起源。
「那是为了正确复制外界所发展的技术之一。因为透视画法的基本概念就是『将所见事物如实画出』,这是法国画家库尔贝(GustaveCourbet)说的他另外也主张『我没看过天使,所以不画天使』这种现实主义,不过这跟我的哲学相反。小孩子画画不是没有远近,全部挤在前面吗?物体的尺寸也是乱七八糟,或者把人画得跟房子一样大,或者把最重要的东西画得最大。总之,不是看起来如何,而是将自己的感觉直接表现在画布上。如果绘画是一种自我表现的手段,那小孩子的手法就是正确的。这么想的话,『像照片一样』就称不上是好作品了。」
「啊~~~~」
言话间开始夹杂专门用语,我变得不知该如何响应。而且佳奈美小姐从刚才就只顾着说话,甚至没有准备绘画道具,究竟何时才要开始画呢?
「就连照片也不能算是完全复制真实只要修正得宜,轻易就能欺骗欣赏者在可以恣意妄为的意义上,照片跟图画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吧?」
「那个佳奈美小姐,你不开始画吗?」
「现在正在记忆。」
原本还以为又要被叱无能,没想到佳奈美小姐用意外平和的语气回答。
「你可能不晓得吧?我是独自工作的类型,跟别人在一起就无法集中精神。」
她说了宛如达文西的话语。
观察与绘画分开进行的画家,尽管并不常见,倒也不是从未听间,因此我也没有特别诧异。
「所以画人物时,就得全凭记忆了。」
「那种事办得到吗?」
「对我而言,记忆跟认识是同义词。」
这次她说了犹如人魔汉尼拔的话语。
「就这样在这里聊两个小时吧?等你离开以后,我就会开始画啊!还得先重画这幅樱花,至少要画成你能够理解的艺术。然后才是你的画,我会上两层色,所以要多花一点时间,等它干明天早上应该就可以给你了。」
「可以给我吗?」
「给你呀,我留着那种画也没用,我对完成的画没有兴趣。我会签名,所以应该可以卖得不少钱。当然如果你不中意,撕掉也无所谓,只不过有点浪费喔,因为我打算画个五千万。」
很现实的形容法。
叹息。
「话说回来,听说你跟赤音小姐的感情不太好。」
「是不好啊,不过,好象是她讨厌我吧。就我个人而言,对于学者的园山小姐、研究者的园山小姐,以及ER3七愚人的园山小姐,我应该是心存善意,甚至应该是怀有敬意。」
「应该、应该的,总觉得你话中有话。」
「对呀。」佳奈美小姐嫣然一笑。
「假如是园山赤音本人,的确非常讨厌喔。」
时间是两小时以后。
我离开佳奈美小姐的画室,先绕去玖渚的房间。玖渚虽然躺在床上,但似乎曾经起床,手表已经修好了。玖渚的一流恶作剧,表盘的数字数字左右颠倒,但也不是不能用,我便戴回左手,摸摸沉睡中的玖渚的头,道谢后,再前往赤音小姐的房间。
「请多让我飞车、角行、银将和金将六子!」
我如此恳求后,赤音小姐娇笑道:「我再多让你几步吧。」
她将西洋棋的棋子排列在日本象棋盘的己方阵营。
「这可是西日合并喔。」
「感觉有点像特殊格斗技之战」
尽管获得如此让步,我依旧惨败,一败涂地。
而且还是七连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