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渚远
KUNAGISA TO
表妹。
0
攻击是最大的败北。
特别是先制攻击。
(爸爸的戏言系列之11)
1
十五年都没见过面的外孙女,祖父母居然想将她作为商务伙伴招揽到自家。我坚定地回绝了他们,悠然地离开玖渚城,之后乘坐新快速列车回到位于京都的家里,对爸爸妈妈抱怨说:你们听我说啊,我这次可是遭了大罪了。如果本章描写的真是这样的发展的话,那也确实称得上是家庭剧,但和大多数人预想中的一样,事情并不是那样的。现代的电车中都装设了电脑……因为不是自己操纵的,所以也可以解释为只要不坐第一节车厢就安全。这算是灰色地带,我也不能说自己没有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坐过,但回家时乘坐是要NG的。
因此,我正身处玖渚城地下的座敷牢。
座敷牢。开玩笑的吧?
世界遗产里还有这种设施吗?
不,羸外公虽然基本隐居,但毕竟是企业人,为了他的名誉我要事先声明,他并没有以违抗长辈的罪名将外孙女关入地下牢房的。绝对没有。
从前,我曾经听爸爸和妈妈共同的朋友说,他们两位曾经被关入某个秘密研究所的牢房(这位朋友也一起被关了进去),但这次,我是基于自己的意志在这个座敷牢里休息。
就好像空条承太郎一样。
让我按顺序说明吧。毕竟我的名字就叫玖渚盾(顺)。
如果是电影的话,在年轻人断然拒绝傲慢老人邀请后,即使在下个场景一下子就跳到回家也不奇怪。但很遗憾在现实世界中,不存在场景切换之类便捷的系统。
现实是连续不断的。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
听了我极其没礼貌的话,最终羸外公说:
“好了好了,外孙女啊,不需要这么着急得出结论嘛。年轻真是好。看起来你不知为何还受了伤——你大概是想站得笔直,但实际在摇摇晃晃呢——机会难得,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可以下次再聊,你大概也想看看详细的资料吧。雪洞,给余的外孙女准备餐点、沐浴和床铺。还有换洗衣服。”
他看上去也没有坏了心情,像是在安抚任性的孩子一样,不等我做出反应就把话头转向雪洞小姐。
“遵命,家主大人。我必定做得尽善尽美。”
既然雪洞小姐都点头了,那我也不能退城——毕竟雪洞小姐是我强行留下的。
她保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原来如此,有一套啊,前机关长。
这些与其说是企业家或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的商人,更像是政治家的手段……明明是明确决绝了,却被他糊弄了过去。
年轻人的意见不会被采纳。
他应该不是为此才允许雪洞小姐同席,却不禁令人有此怀疑,这一点真是政治。即便不是如此,我也不能一边一心一意地抓着人家裙子,一边说:“你在女仆修行期间得到什么样的评价都跟我毫无关系。”
我这么好人。
说来羞愧,交通事故造成的伤还没有痊愈,这也是真的。这是理所当然。说实话,我在被鲜红的超跑轧了之后,还没到半天。
如果能躺的话我想躺下。躺成大字。
至少要以现在的身体情况徒步回京都的话,只有伊能忠敬能做到。区区如我是没办法做到的。
“那么等过两天,你身体情况好的时候,希望能开个好会。你不需要谦虚,只要冷静想想就能明白,接受余的请求比较好。我们这边也能学到东西。Excelsior!”
他是漫威粉?早知道的话也许可以聊些别的话题——不,他也许是通过事前调查,得知我的就职的一大期望方向是漫威漫画。就像他知道我因为妈妈的嘱咐不能碰机器一样。
又或者他是那间咖啡厅的粉丝……不管怎样,他都没调查到重点。
我和妈妈不同,不是机械专家,并不是因此才被禁止接触机器。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还是没懂。
谦逊?我确实是谦虚的人,但不会把能做到的事情说成是做不到。不过,我也不想反复说:“我是比不上妈妈的残次品。”
面对想要收买外孙女的外祖父。
因此我没有再次点燃议论,没有和外祖父母交换热烈的拥抱或飞吻,就结束了隔着帘子的会面。
以消化不良结束了。
虽然感觉不是滋味,但至少羸外公和(到头来一句话也没说的)绊外婆并没有命令雪洞小姐将他们的外孙女丢进座敷牢。
客房事先就在玖渚城三层准备好了。餐点、换洗衣物和床铺也都像纯和风高级旅馆一样准备妥当——不知是女仆优秀,还是早就有此打算。
也就是说,在我点头之前,不准备放我出这座城……他们打算把世界遗产包场多少天?
整个暑假吗?
“那么祝您晚安,盾大人。我就在附近待命,若有吩咐,请摇手边的铃铛呼唤我。”
雪洞小姐在我洗完澡后,用清洁的绷带将我还只做了应急处理的伤口包起来,然后行礼离开了客房——现在的时间说晚安还嫌早,但玖渚城是历史建筑,电力一类的基础设施并不完善,不能指望装有顶灯。
话虽如此,也不能严谨地依据时代考证,在世界遗产内部用烛台或松脂照明。连那位哀川润都觉得不能破坏而主动离开,我总不能害得现存不多的天守阁烧毁。作为京都人,也许会被指责说你难道就没有想让这里变得和二条城一样的想法吗,但重视历史的心情,我们同样不输给任何都道府县的居民。
注·除了奈良县和佐贺县。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放火逃跑,但现在的氛围并不是要现在立刻、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要逃离这座城。感觉没有生命危险……以这满身疮痍的身体勉强行动反而会危及生命。就算等不到痊愈,至少休养到能够自己站起来走动的地步才是聪明的做法。
真是的,润阿姨。
交通事故可不能当搞笑糊弄过去啊。
因为这种种原因,我早早就钻进了被窝,但怎么也睡不着。我自以为不是那种换了枕头就睡不着觉的敏感的人(否则我怎么能跟别人合住宿舍),也许是太过高级的客房反而让我静不下心来,或者是缝合的地方发疼静不下来。
还是因为被狠狠地伤到了呢?
无法缝合的心灵创伤。
难道说我其实都是在虚张声势,虽然明知不可能,但其实迫切地渴望和外祖父母来一场感动地相遇吗——因为期望落空而受到了打击?
妈妈的父母多半就是那样吧?
反而是比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要稍好一些——说什么还是最糟糕的那种要好些也太奢侈了吧。
“……去散散步吧。”
我也考虑过摇铃叫来女仆,让她陪我玩缺张mighty直到困了为止,但这座城里不一定有麻将牌(也许会有花札,但我不知道规则),而且这个时间感觉也很难再找一个人来凑齐人数。
【译注:缺张mighty(少牌マイティ)是一种三个人玩的特殊规则麻将,特点是每人只有12张手牌,缺的一张可以视作任何牌。】
那么我就按高中生的风格,去探索一下世界遗产吧。虽然家系图也不错,但说到推理小说,果然还是要有平面图。如果构建出利用城池结构的物理诡计,那肯定能拿江户川乱步奖。
也许还会在书店大奖上得到提名。
正好,暑假作业里面社会课的报告就选这个题目吧……考察世界遗产。
夜访。
话虽如此,最上层应该是“家主大人”和“女城主”的房间,探查路线就限定在下层……离开天守阁是不是不太好?也许会被拿钢叉的卫兵抓住,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卫兵。
于是,我敌不过继承自爸爸的好奇心,不,其实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穿着提供给我的像是长襦袢的打扮,离开玖渚城三层的客房,蹑手蹑脚地开始校外学习——然后最后到达的便是地下的座敷牢。
格子状的木制栏杆和石制的房间。可以说是房间吗?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洞窟……不,最多只是壁龛。
壁龛……碧眼?
在城内发现好几个藏武士的小房间时也吃了一惊,但没想到还有座敷牢……虽然作为知识、还有从古装小说中知道有这种设施,但看到实物的时候,对不起,有点被吓到。
也许是因为身处完全无光的地下(如果完全无光的话应该看不见东西,所以实际上是从某处石垣的缝隙采光)才这么觉得,不过即使是戒备最森严的监狱,应该也比这里待遇要好些。
更何况是刚才的客房,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格子上有粗重的门闩,但没有上锁。
如果是电脑控制的电子锁的话,我连一根手指也没法碰,但若只是拉开木制的门闩,妈妈也不会瞪眼挑毛病。
异色的右眼和左眼都不会。
我拉开格子状的门,钻进座敷牢。
主动走进阴森的牢房,事后回想起来绝对是疯了,但不知为何当时却觉得是自然的行动。
虽然是个吓死人的空间,但我甚至觉得比三层的客房还舒心。
这也是爸爸的影响吗?
他说他在狭窄的地方睡得更香。学生时代住在四张榻榻米大小的公寓里,被邀请到富人宅邸的时候要求睡在杂物间。
真是个奇怪的爸爸。而我则是奇怪的女儿。
这里没有椅子,也没有愿意给我当椅子的女仆,我便坐到了座敷牢的地板上,或者说几乎就是地面的地板上。只穿薄薄的襦袢会冻屁股,但似乎因为冷敷到了淤青的地府,感觉挺舒服的。如果是隆冬,这里会是可能冻死人的恶劣环境,但夏天的话——不,白天也是闷热无比。不过不用担心西晒。
今晚就在这里睡觉吧。
我仿佛理所当然似的这样决定,因为坐稳了位置,心情也平静下来——感觉能做个好梦。
2
“大小姐,你拒绝了爷爷大人的工作吗?”
我以体操坐的姿势靠在墙上(我好歹没有厚脸皮到能够在座敷牢里躺成大字——擅自钻进世界遗产的座敷牢是不是已经够厚脸皮的了呢)打瞌睡的时候,有人对我说。
大小姐?
听到这与其说是讲究了TPO的古语,不如说是连在城郭中都已经没人再用了的称呼,我只得醒来……话虽如此,其实是我在刚要睡着时被人叫醒,小心眼地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格子栏杆对面——结果看到了那个人,立刻清醒了。
睡意飞跑了。
总是犯困初中时代睡过头被妈妈拽起来的记忆复苏了——当然,仿佛看守——狱卒一般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人,不是妈妈。
不是玖渚友。
而是玖渚远。
……是玖渚远吧?
就像芝麻街里登场的大鸟的2p色一般的蓝色长发……即使是在没有光的地下,那蓝色也像是在隐约发光一样鲜明。
盯着我的碧眼也是。
像是能在黑暗中发光的食肉动物的眼睛一样。
“你好,小远……我们白天没能好好打招呼呢。小远也睡不着吗?不过你是不是弄错人了?我才不是什么大小姐……”
“你是玖渚盾。鬻矛誉盾的盾对吧?”
被抢先了。爸爸,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呢?
“我是玖渚远,与玖渚友相距甚远之人。”
“……这。”
在我面前,顶着青发碧眼说这话?黑发黑眼不能碰机器的女孩要是受伤的话可怎么办啊。再受更多的伤的话。
“咦?那小近就是最接近玖渚友之人吗?”
“是啊。也许比我接近。”
小远一脸不高兴地评价双胞胎妹妹——原来如此,这样聊几句就发觉,果然和妈妈是不同的性格。
青发碧眼时的妈妈,怎么说呢,听说是非常粘人的性格……过头的社交性听说也是一种交流障碍,不过格子栏杆外的小远身上,能感到妈妈绝对没有的东西。
也许是。
敌意。
“但是大小姐,近也绝对不是玖渚友。”
“……”
“所谓接近,其实就是不同。即便同样地养育,也无法成为同样的人。我听说十三岁的玖渚友其实个子要更矮一些。”
听她这么一说,我发觉从近处看,小远并没有第一印象中那么小。咦,难道说,她明明只有十三岁,却比我还高?
至少感觉不会因为身高限制做不了过山车。
从这个观点来看,她就和那个运用了透视法机关,离近了看会意外地被尺寸压倒的天守阁一样。
既然小远是这样,那小近也是这样吧。
“所以本质上,玖渚近的‘近’不是‘接近’的近,而是‘近亲厌恶’的近吧。还是‘近亲通婚’的‘近’呢?”
也许这是双胞胎姐妹间的固定笑话,刚才一脸不高兴的小远咯咯笑了起来。她这么一笑,抛开“比个子”一事,确实与十三岁的年纪相符。
至少不是十九岁。
不过,我作为独生女笑不出来。
“父亲大人似乎是想像对妹妹一样爱我们,但很遗憾,即使用定制婴儿技术,在十三年前这已经是极限了。当时和现在的营养情况也不一样……在玖渚机关内部长大的我们,并不会像玖渚友那样偏食。不过,如果我们的姑姑玖渚友继续留在机关的话,即使是十三年前,应该也能够做出更加严谨的克隆人吧。”
小远笑着继续对笑不出来的我说——定制婴儿?克隆人?这是在说哪本科幻小说?
近亲厌恶——近亲通婚。
“当然是开玩笑(kidding)了。对你来说是,大小姐。而我们姐妹比起定制婴儿,更该被叫做工程婴儿,不是克隆(clone)人而是无人机(drone)人。到这个座敷牢来也就像是自动驾驶一样。”
小远环视着周围说。对她来说,这里也是稀奇的空间吗?她虽然身穿十二单衣,但总不可能是住在这座城里。
……那她为什么会被叫来?
直舅舅和他的两个女儿,为什么会被叫到这座城里?
可以说是找我商讨的地点。
“……小近没跟你一起吗?”
“那孩子在渡橹睡觉呢。双胞胎也不会总是一起行动。只是在父亲大人面前做出类似的举止而已。小远和小近。两人合起来,抵玖渚友一人。”
“……是以前的玖渚友吧?”
“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割舍掉打吧?以前、过去、少年少女时代。发射将全人类掌握在手心的人造卫星这种事,可不是一句年轻气盛就能糊弄过去的啊。”
就像总是被拿处女座说事的老牌漫画家一样——小远说,展现了坏心眼的才智。
有那么多人知道我想当漫画编辑吗?
“所以我模仿的不是带孩子的玖渚友,而是蓝色学者。她的热门作品。而小近则是可以比作独立制片人时代的活动《死线之蓝(Dead Blue)》的抄袭(dead copy)。唔咿。”
好的好的。
确实,妈妈好歹也四十多岁,不会再说“唔咿”、“唔咿~”或者“唔咿。”了。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曾经逼我说来着,但我坚决拒绝了。回想起来,那是我家最早的虐待儿童。
想起讨厌的事情了。
“对。我的父亲大人现在也会将自己称为‘高贵的我’呢。那种说法,作为女儿感觉超级丢脸。”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还管我叫“高贵的我的高贵的外甥女”。他自己也就算了,说我高贵,直舅舅其实是在照顾他的亲妹妹吧。
“说起来,高贵的直舅舅的高贵的小远,你有什么事?我也很想和之前都没听说过的表妹搞好关系,但不管怎么想,都还是换个时间和地点比较好吧?我们明天白天在三之丸广场铺个席子,和小近三个人一起打缺张mighty吧。”
“不管怎么想?关于思考,我可不想接受你的指示,大小姐。还是说该叫姐姐大人?你明明什么也没想地活了整整十五年。”
真是辛辣。
要不要摇铃叫女仆来救我呢?啊啊,不行,那个铃铛放在客房里了。就算带来了,在地下的座敷牢摇铃,声音肯定也传不到。
“我说这话并不是想和小远分享辛苦,不过作为玖渚友的女儿生活十五年,可没有轻松到能够什么也不想哦?在和妈妈不像这一点上,我比小远和小近还要强。”
我不觉得在不像这件事上分个高下有什么意义,但这个比赛我绝对一骑绝尘。别人全都比不过我。
只有润阿姨会说我们相像。
而且那个人多半是随口说的。
“是吗?大小姐。”
“真的别再叫我大小姐了。我室友会叫我小盾或者盾亲,这两个都是麻将的役,还可以复合——”
【译注:两个外号原文分别是ジュンチャン和タテチン,与麻将的役种“纯全带幺九”和“门前清一字”的简称同音。】
“你是玖渚友的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非常非常重要的大小姐。证据就是你现在明明没有人吩咐,却安然地待在座敷牢里,仿佛这样才自然。”
我咀嚼着邀请没兴趣的人打麻将的空虚感……她说什么?我为什么会不请自来地钻进这个座敷牢,如果她知道原因的话,拜托一定要告诉我啊。
想要在座敷牢里睡觉,确实连我自己也觉得不正常……难道小远知道连我本人都不清楚的这其中的原因吗?
“咦?慢着,你开玩笑的(kidding)吧?大小姐,你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就主动投狱的?”
“没开玩笑。”
“……那你也不知道,你的母亲也就是我们的姑姑玖渚友,在出生后的十年间,都是被关在这个座敷牢里的了?”
3
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
妈妈年轻时的英雄事迹,我曾经听爸爸和他们两人的朋友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过,但这个段子还是第一次听到——甚至没有听过类似的故事。
但是,我也很难以此为依据指责小远说谎。我正仿佛身处母亲的肚子里一样在这座敷牢里安坐、身心放松,还有之前像是被牵引着一样来到这地下……若说这个空间是和妈妈毫无关系的壁龛,更加说不通。
壁龛。碧眼……
另外,我不知道这件事也能说得通。因为知道这个事实的——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只有自家人。从出生起就一直与玖渚本家毫无关联的我,自然无从知道这个密室里发生过什么。民事不介入的家庭内暴力——不,城内暴力。
玖渚城城主——玖渚绊。
我的外祖母,也是妈妈的母亲。
“……”
我真是了不起,和得知爸爸是我的女仆的父亲这个假新闻时不同,我虽然吃惊,但一下子就接受了这条不得了的信息。
没有产生反感。
即使得知这个座敷牢从历史的角度看是直到最近还在实际使用,我也没有因为这个可怕的事实,像碰到脏东西时做出的条件反射那样站起来。
我还以为在狭窄的房间里更平静是爸爸的基因……原来如此,小远说得对。
我确实是玖渚友的女儿。
即使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还不能碰机器。
“……这先姑且不论,我已经问了有一百遍你有什么事了吧?抱歉重复提问,但你看,我是伤员。”
“居然能把这件事姑且不论,你真厉害。大小姐,你就不想深挖一下亲生母亲的监禁生活吗?”
“再过一两天我就回家了,然后会不露声色地问问她。她心情好的话应该会告诉我……比起这个,我有点好奇,就算我来到这里是被妈妈的基因引导,那小远为什么会来这个座敷牢?果然也是妈妈的基因?”
“你猜的对,是爷爷大人指使的。”
小远说,还以为她会再装模作样一会儿呢。不过比起那位一上来就切入正题的“爷爷大人”,她还是按照步骤走的。通过自我介绍和双方都认识的人的话题,开心地聊到了现在。
“去客房的时候发现已经金蝉脱壳,便推测大概是在这里,就来了。正确来说,是和爷爷大人共进了晚餐的父亲大人指使的。”
也就是说,是直舅舅指使的。
叫他舅舅听起来亲切,但若说成是玖渚机关的机关长指使的……明明不是过年,却亲戚齐聚一堂,原来是为了在没法一下子说服我的时候,做第二手第三手准备。
对付我这种第三道菜,居然做到这个份上。
在伤员就快睡着的时候把她叫起来争辩,这种手法也真是会钻空子。说起来空子(搦め手)这个词,好像指的就是城池的后门?
“大小姐,你是在吊胃口吧?这是正确做法。为了把自己在爷爷大人那里卖个高价。你看我,就是因为乖乖听大人们的话讨他们欢心,才会被安排这种跑腿的任务。”
“你好好看看,用你那双蓝色的眼睛。我看上去像能够随手修理人造卫星的职业女性吗?”
“唔咿,说实话看上去不像。”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如你所见,我是随处可见的、平凡的、没有任何长处的女高中生。”
“看上去也不像是女高中生。穿着襦袢像是被关起来的村姑。”
“谢谢。”
“不过你看,真人秀里面不是有那种吗?村姑运用工匠技术发射了宇宙飞船。”
“……町工厂?”
“就是那个。”
才不是,小远说。
如果不是真傻的话,她的幽默感大有前途。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在这紧迫的情况下差点笑出来。
“但是大小姐,我们姐妹的存在就证明了外表和内在并不一致。即使是青发碧眼,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玖渚友。不得不一直让周围失望着活下去。”
“别再说那种自虐段子了。在我看来,小远和小近都是‘特别的孩子’。”
“不用谢。你说你不能碰机器,不是因为拥有卓越的技能,只是因为令堂的教育方针?”
我的夸奖被随口忽略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啊。
“是的。所以我的数码能力反而还要大幅低于十五岁女生的平均值。毕竟我从记事以来一次也没碰过机器。”
“一次也没有?”
“……不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当然还是有不小心碰到的时候。因为有时候会有意外的东西里悄悄装了电脑。比如玩偶什么的。另外,还有时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所以我的意思是,一次也没有主动碰过。”
“不,我并不是想要挑那个骨头。大小姐,你明明一次也没有碰过机器,为什么能够断言自己没有数码能力?”
这种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小远说。
“不……可是……”
我想说那当然能知道了,但又张口结舌。既然“一次也没有”碰过机器的人不可能会维修人造卫星能够说得通,那“一次也没有”碰过机器的人不一定就不会维修也说得通。
没有做不到的证据。
不不,怎么能被她绕进去呢。
怎么会有人听人家说就算你没有翅膀说不定也会飞,就从楼顶跳下去?
就算有,那种人也会立马消失吧。
“你还没有测试过自己吧?相对地,我和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证明?怎么证明的?”
“通过远程控制修理人造卫星失败了。”
我忍不住插嘴问,结果她立刻就回答了……而且还是我不想知道的答案。
尴尬了。
“也就是说,我被叫到这里,是作为小远和小近的替补?”
“没关系的,大小姐,你不用说得这么委婉。可以直说是给我和近这两个暖场的擦屁股。”
她耸了耸肩膀,又点头说:“唔咿。基本就是这样。”
一直能感到敌意,是因为有这样的原委……这样的因缘啊。在远近姐妹看来,我就是抢走她们工作的碍事虫。
那个碍事虫还装模作样自以为是地拒绝工作,所以会这样来找茬,我也能理解。
“你误会了,小远。我没有那么充满劳动意愿,会去抢夺你们的工作。反而会衷心支持你们两人,希望你们能够继续负责维修。我相信小远和小近一定马上就能做到。”
“马上?”
“是、是啊。马上。虽说是马上,不过也许没有那么马上,不过你们绝对马上就能做到。”
“明明花了十三年也没做到?”
“对,即使花了十三年也没做的,也肯定马上——你刚才说什么?”
十三岁的双胞胎,花了十三年?
有哪里用了关于时间序列的叙述诡计吗?也许她其实说的是花了三年——就算是那样,也是从十岁开始着手,无疑是无视了劳动法和现实性。
“等等——这么一来,不就简直是在说,为了负责维修玖渚友IT部长在暂时回归机关之际发射的九颗人造卫星,直舅舅‘生产’了你们这对双胞胎作为亲妹妹的复制品吗?”
“我有说过不是吗?”
4
我能够理解想要再现玖渚友已经失去的稀世才能的欲求。不如说,我也这么想。就像征集签名想要大受欢迎的电影拍续集,或是排成葬列盼望某个摔下瀑布死去的名侦探打破常规复活,我能够理解他们寻求后玖渚友,也就是所谓的玖渚友二世的心情。漫画中也常有这种事情,热烈盼望人气角色再度登场。即使是不自然的回归也好。
另外,直舅舅将两位女儿设计得与他溺爱的妹妹一模一样这件事,如果是基于远远超越伦理道德的爱情的话,虽然生理上会觉得恶心,但也不是不能承认这是一种美谈。就当做是悲伤的追悼。
可是,这件事不一样。
为了修理人造卫星而制造孩子?模仿工程师的孩子?因为知道机器在将来必定会老化,所以预见到了这一点,事先生下青发碧眼的孩子?
我到底是为何降生在这世上的呢?即使是我,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也忍不住思考这个永远的问题并沉浸在陶醉的气氛中,但对远近姐妹来说,这种寻找自我早就准备好了不会出错的答案。
你们是为了维修人造卫星而降生的。
而且这个尝试还失败了。
所以就轮到了我头上。轮到了只看血统的话就是玖渚友二世的我……这可不只是被突然冒出来的艺二代抢了工作好气人那么简单的事情。
降生的目的。
降生的理由。都被我夺走了。
“……我不明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是在发射人造卫星后大约第七年制作了你们。单说计划的话,就是从更早以前开始。就算是事先设想到了老化,为了以防万一或管理危机,也不需要从那时起就运用这么不人道的手段吧?就算再怎么偏向偏心,也顶多排到D计划吧?妈妈想出来的人象卫星,在当然固然是划时代的想法,到了现如今也是依旧有用的技术,但要说是不是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必须不断修理,那也不一定吧?”
我虽然对羸外公挑衅地说可以用战术核武器击落,但那时夸张的说法。
没有那个必要。
说得直白一点,收集大数据这种事情,今时今日方法多了去了……只要充分运用至今为止靠着那人造卫星培育出的玖渚机关的支配力,即使没有人造卫星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吧?花那么多成本去避免四舍五入有什么意义?靠手机的位置信息获得人流的近似值就足够了吧?
做不到就做不到吧。
应该不必去抵触定制婴儿或克隆人这种在十三年前也足够危险、可能会关系到组织存亡的禁忌词语。
然而。
“难道说妈妈发射、羸外公和直舅舅想让我维修的,不仅不是宇宙吸尘器……连人象卫星都不是?”
“大小姐,你真敏锐。这不是令堂的血统,而是令尊的血统吧?那位将玖渚机关逼到差点毁灭的,令尊。”
爸爸做到了这种地步吗?
亏他能活到现在……
“人象卫星确实是人象卫星。但如果是普通的人象卫星的话,即使是我肯定也能修理。”
人象卫星本身,在我这样的门外汉(门外少女?)看来就已经是异样的卫星了,“普通的人象卫星”真是个奇怪的说法……小远从十二单衣的缝隙中取出一个薄薄的,像显微镜切片一样薄的智能手机,用人脸识别开锁,同时说:
“即使不是我应该也能修理。只要使用这个遥控器。”
那东西似乎不是智能手机,也不是显微镜切片,而是遥控器。在昏暗的地下空间,那个玻璃表面确实在微微发光——就像把触摸屏的图像单独取下来携带一样。
也就是说,那东西恐怕是自制的通讯器,而且电波可以传递到地球之外……光从这个东西上,就能看出这孩子是特别的工程师。
青发碧眼的“特别的孩子”。
“但它并不是。或者友姑姑发射的干脆不是搭载AI,而是搭载导弹的军事卫星就好了……它还没有完成。”
“咦?”
“到头来,友姑姑中途就永久退休了,所以她没有把程序写完。她放弃了预定在人造卫星发射后进行的后半工作,第二次私奔了。”
不只是维护或修理,甚至还期望用双胞胎的力量完成人象卫星?就像让弟子续写莫扎特的安魂曲一样?
“所以它们的功能才仅止于正确测量地球上全人类的人流。蓝色学者的最终目标——不,《死线之蓝》的究极目标,是完全控制人流。”
“控制——人流。”
“你不觉得,只要能够详细地,而且是长期地掌握所有人类的移动路线,再更加详细地分析这些数据,就能准备出启发式的移动路线吗?不觉得能够自由地让他们选择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想生活的地方或爱上的人吗?”
由玖渚机关自由掌控他们和她们的自由。
为全人类的人生铺设轨道。
这就是人象卫星“玖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