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咲太放空的意识被听惯的闹钟铃声闯入。自觉之后,咲太认知了「自己」的存在。
意识逐渐凝聚,双眼随之睁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印象的白色天花板、圆形的照明灯、身体熟悉的三坪房间、床铺与书桌,除此之外只摆放格子柜的简单空间。
这里是咲太的房间,搬到藤泽之后度过两年的卧室。自己可以自由行动的这个空间具备安心感,这份安心感令他松了口气。
「回来了吗?」
咲太出声感受这份现实。
总之先按掉响个不停的闹钟。
时钟显示的日期是三月十八日,星期三。
也就是说,昨天在另一个可能性的世界过了一天,于今天早上回来。
咲太打个呵欠下床。此时,他觉得室内空气有点不对劲。
这里是咲太的房间没错,肌肤感受到的空气与气氛在在说明这里是原本的世界。咲太的本能如此呢喃。
然而房内某处洋溢著格格不入的感觉,类似闻到某种陌生的味道。这种感觉的真面目位于桌上。
是一本笔记本,就这么打开放在桌上。
走到旁边仔细一看,熟悉的笔迹大大跨页写下一行字。
──振作一点啊,另一个我。
很像咲太的字,非常像,应该说只觉得是咲太的字。但是咲太不记得写过这种东西。
那么是谁写的?
不必思考就知道答案。因为这段文字的其中一句正是提示。
「另一个我吗……」
恐怕是咲太昨天所造访另一个可能性世界里的咲太。应该是昨天这边的咲太过去时,那边的咲太代替他待在这里。
笔记本的留言就是痕迹。
这段文字还有后续。
──回来之后,把信放进麻衣小姐家的信箱。
不明就里的指示。
「信?」
笔记本旁边确实有一张从内页割下来经对摺再对摺的纸张。表面写著「麻衣小姐收」,这也是咲太的笔迹。
总之咲太打开纸张确认内容。
──麻衣小姐的幸福由我来保证。
上面写著这句话。
「真是多管闲事。」
看来另一个咲太相当明确地掌握咲太身处的状况。
写给麻衣的这封信下方写著「麻衣小姐的咲太上」。
看来这正是咲太写的没错。
「客观来看还挺恼人的……」
而且相当恶心。
看来今后小心使用这东西比较好。
如此心想的咲太摺好信,毫不犹豫扔进书桌旁边的垃圾桶。信掉到空垃圾桶底部,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后来咲太从笔记本割下一页,亲自重写一封内容相同的信。仔细书写,写到比另一个咲太的字更好阅读,再工整摺好就完成了。
一直开著的笔记本也阖好。此时,咲太发现笔记本底下也放著一张字条。
──你对雾岛透子有什么想法?
字条上以很小的字写著这句话。
「就算问我有什么想法……」
咲太不懂这个问题的意图。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这是咲太现在率直的感想。他只知道这个人最近好像很红,也不感兴趣。
另一个咲太为什么留下这种问题?大概是基于那边的隐情有著某种理由,但咲太完全不知道。不但不知道,他现在也没空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已经成功地像这样平安回到原本的世界。
不过本质上的问题一点都没解决。
掀起上衣确认,腹部依然留著奇怪的泛白伤痕。
这是没解决任何问题的证据。
为了确认状况,咲太走出房间前往客厅。拨打记得的电话号码……麻衣、理央、佑真,顺便也打给和香看看,但仍然连铃声都没响。
花枫也不在家里,只有那须野睡在暖桌上。花枫大概还在母亲那边,所以没回来。既然咲太的存在从意识中剥落,或许不会想到要回藤泽。
所以咲太在这个时间点就不抱期待了。
即使如此还是必须确认,所以咲太只拿著从笔记本割下内页写成的信,从玄关夺门而出。
搭电梯到一楼,走出公寓。
现在是早上通勤通学的时段,前方道路可零星看见走向车站的上班族或学生。
咲太打赤膊让自己显眼,跳到道路中央观察反应。
年长的白领族直接走过去。
女大学生看都不看他一眼。
花了大约五分钟,试著和将近三十人接触,但是没人和咲太目光相对,也没人报警说这里有变态,当然也没有警车赶过来。
这么一来,咲太能做的事情有限。虽然不甘心,但只能依赖另一个咲太准备的信。
咲太穿好衣服,走进麻衣公寓的门口,在麻衣家信箱轻轻放入只割下笔记本内页写的信。
说来神奇,他没有任何不安。
明明是这种状况,却甚至隐约冒出愉快的感觉。
这很像是刚说好要约会时的心情。
听麻衣说,她从拍片的山梨县回来是明天……三月十九日星期四的事。
在信箱前面等也没用,所以咲太先回家一趟,喂那须野吃饭,自己也吃个早餐。
用完餐之后刷牙洗脸,上完厕所换上制服。
「我出门了。」
自言自语打完招呼之后出门上学。
咲太也曾想过要去山梨找麻衣,现在也仍想这么做。但是咲太没听麻衣说过剧组具体所在的场所。山梨县的某处……这个范围终究太广,咲太判断这个找人计画不够实际,这时候还是乖乖期待明天的到来比较好。
对此,咲太并不是没感到不安或焦虑,肯定有。
现在的咲太是不被任何人认知到存在的悬空状态。以理央的说法就是一半机率存在,一半机率不存在的状态。所以这到头来是什么状态?咲太完全不知道。总之他肯定成了匪夷所思的存在,是风一吹就可能消失的不确定存在吧。
不过正因如此,咲太想去学校。
想要随时记得保持平常心。
想要一如往常地过生活,藉此将自己存在于这里的事实深植于世界。咲太想要实际感受这一点,感受自己确实存在于这里。
所以他以平常的速度行走,约十分钟抵达藤泽站。车站周边笼罩著早晨的熙攘,前往公司或学校的上班族与学生精神抖擞地行动。人们鱼贯进入JR的验票闸口,出站的人纷纷转搭小田急江之岛线。
咲太穿过每天早上重复相同行为的人群来到车站南侧,再沿著连通道行走约五十公尺,感应IC卡的月票进入江之电藤泽站月台。
顺利赶上平常搭乘的那班电车。
在起步行驶的电车上,咲太从书包拿出单字本打开,逐一背下单字。以红色塑胶板遮住答案,确认自己是否确实记住了。
背单字没多久,咲太抵达要下车的七里滨站。
混入峰原高中学生的人群穿过校门,在鞋柜脱鞋换上室内鞋。途中咲太看见朋绘,佑真也从眼前经过,但两人都没察觉咲太。没有任何人认知到咲太,没能认知到他。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被熟人无视感觉还是有点心酸。即使如此,当预备钟声响起,咲太仍赶往教室。
现在不是受到打击而低头的时候。
咲太相信某件事。
所以没问题。
虽然没有科学根据……但他相信某人。
咲太有一个重要的人……有麻衣。
麻衣肯定会发现咲太。他可以这么相信。
所以咲太的透明人生活不会持续太久,应该会立刻回到原本的生活。
所以最好继续过著一如往常的生活,到时候就不用慌张了。
第三学期期末考也已经结束的这个时期,上课时只有发还考卷以及讲解考题,不过咲太专心听讲,以便随时能够回复正常。
没被世界认知到的咲太,当然没拿回考试结果……即使如此,咲太还是把自认写错的数学考题解法写在笔记本上。
「这部分,大学测验也经常会考喔。」
只要老师这么说,咲太也会专心听讲。
就这样,咲太确实上完上午的四堂课。
放学前的班会时间结束之后,只有要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留在教室开始吃便当,没事的学生就回家了。咲太平常是后者,但是就算回家也只能念书准备大学考试,所以咲太吃著从家里带来的红豆面包前往图书室。
他认为如果只是要念书,在学校就可以念。
「打扰了。」
咲太轻声打招呼之后开门。进入图书室,里面没有任何人。不久之前……直到考季结束,应该都有一些三年级学生使用这里,但是这些三年级学生如今也已经毕业所以不在。
咲太坐在看得见海的靠窗座位,打开数学参考书,复习刚才上课时讲解的微分题目。虽然不知道要用在哪里,不过至少考试会用到,那么就必须全部理解才行。
这是为了和麻衣共度快乐的大学生活,为了麻衣的笑容,一小部分是为了咲太的将来……
这段期间,咲太除了上厕所就没离开过座位,得以专心念书。几个学生找图书室的值班老师问问题,但咲太毫不在意。
咲太是在听到「图书室要关了喔」的声音才回神。年约三十岁、个性温和的图书室值班老师走遍室内确认。逐一检查书架间的走道,看看是否还有学生留在这里。
虽然也从咲太的面前经过,却完全没发现就直接走过去。
咲太迅速收拾参考书与笔记本,在锁门之前离开图书室。妨碍老师关门的话不太好。
来到走廊,咲太发觉天色不知何时变暗了,看向西方天空也找不到太阳,只有江之岛的另一边……隔海所见的小田原、汤河原或箱根山区深处看得见朦胧的光。留下些许太阳的气息,而且也在咲太的注视之下完全消失迎来夜幕。
校内社团活动的声音已经都没了,走廊电灯也接连关上。
学校的打烊程序在咲太的注视之下持续进行。
虽然就读峰原高中两年了,但这是咲太也没看过的光景,所以想看著电灯全部关掉再回去的玩心自然在内心萌芽。
这肯定是只有现在才能做的事。
因为老师们要是看得见咲太的身影,应该会说「赶快回去吧」把他赶出学校。
三楼电灯全部关掉,二楼与一楼也几乎同时关灯,只有教职员室周边还亮著。
但也在刚过八点的时候关灯了。
校内连一根日光灯都没亮。即使没有照明,校舍内部也没有漆黑到看不见脚边。
走廊看得见紧急照明灯的零星光芒,月光也从窗外射入。
等待留到最后的教职员回去之后,咲太也走向鞋柜,换穿鞋子走出校舍。此时的他更明显地感受到月光。
但即使仰望夜空也看不见月亮,大概是校舍挡住了吧。
寻找月亮的咲太走到操场。
如果是这里,校舍就不会挡到了。
仰望的夜空挂著明亮的月亮。缺了一小角的月亮俯视著站在操场中央的咲太。
对咲太来说,这里是充满回忆的场所。
是他向麻衣表白的场所。
在那之后还没经过一年,大约十个月。回忆这十个月以来发生的事,内心就洋溢著一股崭新的心情。
「好想赶快见到麻衣小姐。」
等不及明天的到来。
希望赶快变成明天。
为此,赶快回家睡觉是最好的方法。
如此心想的咲太准备回去时,看见操场一角有个人影。操场架设的球网另一侧……
大概是哪个教师还没走吧。
咲太一开始悠哉地这么认为。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光是这个人影踏出一步,咲太就认出对方是谁……
那是他熟悉的走路方式。
人影从球网后方走到操场。
月光鲜明地照亮她的身影。
「麻衣小姐……」
这个名字自然脱口而出。
麻衣以一如往常的轻盈脚步接近过来。
一步步……笔直走向咲太。
就像是看得见咲太……麻衣的双眼聚焦在咲太身上。
视线也相对了。
不是多心,视线现在也依然对上没有错开。咲太像是中了紧身咒,在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么麻衣在这里?
明明要到明天才会回来。
为什么她毫不犹豫,面不改色地走向咲太?
明明全世界都认知不到咲太……
咲太相信麻衣会发现他,但是疑问油然而生。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思考。
麻衣正在靠近。当咲太清楚看见她的脸庞,这种事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想见的麻衣就在那里,已经来到那里了,没有任何东西能胜过这个事实。
麻衣若无其事地笔直走过来。不过在距离不到十公尺的时候,从容的表情稍微走样。像是再也忍不住,步调有些变乱变快,在剩下五公尺的时候走得更快……麻衣就这样顺势抱住咲太,双手环抱他脖子,身体紧贴上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变成零。
拂过耳际的麻衣呼吸有点喘,重叠的胸口传来麻衣带著焦急的心跳声,怦通怦通地传达现在的心情。
咲太自认害她不安了,所以想老实说声「对不起」,想在道歉后好好说明变成这样的原因。
一切都来自咲太的迷惘,无法好好处理自己对于母亲的情感才会发生这种事。咲太明明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
「咲太。」
在咲太开口之前,麻衣在耳际轻唤。
「什么事?」
咲太反射性地回应。
麻衣搂著咲太的手稍微增加力道。
「……将来,我们成为一家人吧。」
她温柔地呢喃。平稳、柔和、洋溢暖意的声音。
麻衣的存在从鼓膜扩散、传达,逐渐渗入全身。麻衣的存在轻轻包裹咲太内心的不安。
光是听到这句话,咲太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本应准备好的话语全部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如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言语……
麻衣给的东西,是咲太现在需要的话语。
这是咲太一直想获得的东西。
是咲太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但是咲太找不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无从找起,也找不到。
麻衣非常轻易就找出来,并且告诉咲太,送给咲太。
咲太没有任何东西能回礼,只能任凭这股让身体暖烘烘的情感紧抱住麻衣。将喜悦、感谢以及对麻衣这份无法言喻的情感全部注入双手,紧紧地抱住她。
直到麻衣笑著说「快喘不过气了啦」……
2
晚上九点过后的七里滨站位于寂静之中,没有任何人。别说乘客,到了这个时间连站务员都不在。
咲太与麻衣并肩坐在完全包场的月台长椅上。
隐约听得到照亮车站的电灯的声音,浪涛声与沿海134号国道的车声都传不到这里。
从大海传来的只有潮水味。
「看来灵验了。」
麻衣轻声说。
「嗯?」
咲太朝麻衣投以疑问的视线,麻衣双眼也转向咲太。
「护身符。」
麻衣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那个吗?」
这段简短的对话,解除咲太内心的某个疑问。
为什么麻衣提早一天回来?
这都是多亏「护身符」。
写上咲太与麻衣的姓名,藤泽市特制的结婚登记申请书。
麻衣当成护身符随身携带的物品。
因为有它,麻衣想起咲太了。
麻衣因而比预定提早一天回来,为了咲太。
麻衣来到学校,大概是因为看见信箱里的信吧。
不是偶然也不是奇迹,和麻衣累积到今天的点点滴滴拯救了咲太。
这个事实纯粹地令咲太感到开心。
和麻衣共度每一天的回忆逐渐填满内心,咲太甚至不在意电车迟迟没来。对咲太来说,和麻衣独处的时间不可能会无聊。
约十分钟后,电车从鎌仓方向行驶过来。
在黑夜中行驶的江之电电车逐渐接近月台。周围只有路灯的灯光,电车车窗看起来特别明亮清晰。搭惯了的电车露出不同于以往的样貌。
乘客寥寥无几。
即使如此,也足以确认麻衣以外的人是否看得见咲太。因为在上车的瞬间,从车内无形的气氛就知道了。
咲太向麻衣使个眼神之后发出「哇~~」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人看他。有人专心滑手机,也有情侣忙著卿卿我我无暇理会。
咲太确认周围时,麻衣握住他的手,有些用力地拉他坐在绿色的座位上。直到抵达藤泽站,麻衣都不曾放开咲太的手。
即使在终点藤泽站下车,还是找不到能认知咲太的人。
快十点了。
在车站周边,踏上归途的社会人士来来往往,看来这座城市还没入睡。
在这样的环境中,咲太与麻衣大方地手牵手一起走。平常做不到这种事,毕竟麻衣是号称家喻户晓的名人,是禁止闹出丑闻的当红女星。
所以,做出不能做的事情带来解放感与罪恶感,使得咲太心情逐渐变得愉快。走出车站北门时,两人就这样牵著手快步穿过人群。
这份高兴的心情,在走向居住的公寓路上逐渐平复,走过横跨境川的小桥时,彼此的脸上都收起笑容。
既然咲太没能被他人认知,就代表问题还没解决。
现在高兴还太早。
咲太与麻衣几乎没对话,就这样走到公寓前面。这里是咲太住的公寓前面,也是麻衣住的公寓前面。因为彼此的公寓隔著道路相对。
咲太还没开口,麻衣就自然而然跟著咲太走。应该说是麻衣拉著咲太,领著咲太进入他家。
麻衣一进屋就说「我去做点吃的」,不等咲太回应就前往厨房。完成的料理是白饭、味噌汤与煎蛋卷。由于还没去采买,冰箱空空如也。
「这是昭和时代连续剧的早餐耶。」
麻衣自己说出这样的感想笑了。咲太也跟著微微笑了。
填饱肚子之后,麻衣对咲太说「洗澡水放好了,去洗吧」。
「你应该累了,放轻松慢慢洗吧。」
「如果麻衣小姐愿意和我一起洗,要我洗多久都行。」
「这样就不能放轻松了吧?」
麻衣很平静地驳回要求,从咲太背后将他推进更衣间。
老实说,咲太确实累了,所以不做多余的抵抗。不知道是身体还是精神……总之疲惫不堪。咲太决定乖乖听麻衣的话,放轻松慢慢洗个澡。
脱下衣服,看得见腹部依然理所当然般留著泛白的伤痕,也清楚映在镜子上,丝毫没有消失的徵兆。
麻衣以外的人还没认知到咲太。
事件还没结束。伤痕是这么说的。
因为咲太没有面对母亲。
「……我自己想怎么做?」
咲太泡进浴缸仰望天花板,率直地说出现在的心情。以这种方式整理内心一次,确认内心的位置。
光是做到这一点,咲太就觉得放轻松慢慢泡澡是有意义的。
趁没泡昏之前出浴,麻衣难得也说自己要在咲太家洗澡。之前来过夜的时候,她也是先回自己家洗完澡再过来。麻衣只有跟和香外表互换的那次使用过咲太家的浴室,应该不曾以麻衣的外表在这里洗澡。
「既然知道了,就给我离开盥洗间。」
咲太正感不可思议的时候,麻衣直指走廊说。
「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待在这里。」
这句话轻易被麻衣当成耳边风,和刚才相反,咲太是从盥洗间被赶出去,就这样只穿一条内裤……盥洗间的门立刻关上,还上了锁。
「麻衣小姐,换穿衣物呢?」
「刚才我回家拿你最喜欢的过夜专用包来了。」
刚才麻衣确实提著一个塞满东西的托特包。
「毛巾呢?」
「有哪一条可以用吗?」
「上面柜子的毛巾都是新的。」
「谢谢。」
「……」
「快去穿衣服吧。」
咲太原本想隔著门感受麻衣,看来被发现了。
咲太按照吩咐进自己房间换上居家服。可不能不小心感冒,给麻衣添更多麻烦。
闲著没事做的咲太上床坐著,背靠墙壁,双腿伸直放松。
光是发呆就过了三十分钟。
麻衣还没洗完。
隐约听到的淋浴声停了。察觉这一点之后,吹风机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子。
当咲太感觉盥洗间的门打开,应该又过了整整二十分钟。
麻衣穿著七分袖加七分裤的毛茸茸居家服进咲太房间。
「那须野在暖桌睡得很熟。」
麻衣如此告知。大概是去客厅看过才来的。
接著麻衣轻轻叹口气,踩著轻盈的脚步爬上床,把枕头抱在肚子上,坐在咲太旁边。肩膀几乎相触的距离。她立刻握住咲太的手。
「要是没抓好,感觉你又会跑去别的地方。」
然后辩解般说出这种理由。
不过,只说到这里。后来麻衣不发一语地握著咲太的手,陪在咲太身旁。
所以咲太不甘示弱……回过神来已经开口了。
「当时,我不得不忘记妈妈。」
咲太的声音轻轻落在灯都没开的房内,只有客厅与走廊的微弱灯光从没关好的门缝射入。
麻衣不发一语,看向咲太的双眼倾听咲太的告白。
「因为和『枫』搬到藤泽之后……开始了不依赖父母的生活。」
经济方面当然是由父亲协助。
「早上自己起床,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浴室与厕所,还要倒垃圾……因为只能自己做,所以全都学会了。」
如果只有咲太一个人,应该可以在各方面偷懒吧。但因为有「枫」,所以咲太必须努力,得以努力。
「没有母亲也不成问题。我只是非得成为这样的人罢了。」
并不是想这么做,是只能这么做。并不是想忘记母亲活下去,是自然就变成这种结果。如此而已。
「因为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会康复……甚至不确定会不会康复。」
「嗯。」
「所以,我想我不曾期待吧。」
「……这样啊。」
「事情变得理所当然,虽然一开始是被迫展开这种生活……不过现在的生活很舒适。」
「嗯……」
「可是……事到如今又……」
摸索自己的心境似的吐出话语后……就抵达那里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
察觉自己内心某处是这么想的。
母亲康复明明是好事才对。
咲太的理性大喊正是如此。
然而母亲康复也会破坏咲太两年来建立的平稳。
刚开始被迫在扭曲环境开始的生活,如今对咲太来说是正常的生活。内心抗拒这样的生活被破坏,对进逼而来的变化感到困惑。
或许可以回到一家四口住在一起的平凡幸福使得咲太困惑。
明明是好事却无法坦率接受,咲太觉得这样的自己没出息又丢脸。
这种难受的想法噎在喉头,迟迟说不出口。
「咲太,你这样就好喔。」
麻衣的温柔声音填补了沉默。
轻盈地包覆咲太。
「这样哪里好?」
不过咲太听不懂麻衣这句话的意思。
咲太认为一点都不好。忘记母亲活到现在的自己不该被原谅,因为这绝对不是咲太想成为的「温柔的人」。
「因为你不必依赖父母,打扫、洗衣服或做饭都可以自己来了,不是吗?」
「……」
「早上也是自己起床上学,还打工赚钱。」
「……这算得了什么?」
这是咲太的日常,在这两年将其当成日常,代价就是牺牲了母亲……
「你不知道这叫什么吗?」
「……」
咲太没有头绪,微微摇头。
「像你这样啊,就叫『变成大人』喔。」
麻衣看向咲太,开心地露出微笑。像是祝福成为大人的咲太……温柔地微笑。
麻衣这份想法与这段话语逐渐填满咲太的心,渗透到最深处,为冻僵的咲太带来温暖。身体中心变得火热,情感从体内迸发。
当咲太自觉时已经在哭了。泪水决堤般流个不停,滑过脸颊变成情感满溢而出。
像是幼童带著呜咽。咳嗽时,麻衣轻抚咲太的背。她将咲太搂过来,紧抱在怀里。
这个地方充满安详,所以咲太完全放下心来,像是孩子不断哭泣,直到稚嫩的眼泪流尽。
3
隔天早晨,闹钟没在平常的时间响起。即使如此,到了平常起床的时间,咲太还是感受到早晨的气息而清醒。
带著有点慵懒的心情睁开双眼。
「……」
咲太首先默默眨眼睛两次。
因为麻衣的脸蛋就在侧躺的咲太面前。她和咲太一样侧躺看著咲太。在同一张床上,盖著同一条被子……
比十公分远,比二十公分近。似乎感受得到呼吸,如果努力一点可能连睫毛都数得出来。
麻衣看著刚睡醒就愣住的咲太。
「早安。」
她像是觉得有趣般笑了。
「早安。」
咲太先掀起被子,确认是否穿著衣服。
「你在干嘛?」
麻衣率直地询问。看来她不懂咲太这么做的意义。
「我忍不住在意自己的内裤有没有被脱掉。」
咲太记得昨天自己坐在床上向麻衣吐露心声。麻衣一直握著咲太的手听他倾诉,以温柔的声音与表情「嗯」地频频点头,承受咲太的情感。
应该是说著说著就累到睡著吧。
咲太不记得自己是几时睡著的。
所以当然要确认自己是否在睡著的时候转大人了。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是吗~~」
「只有亲你而已。」
麻衣随口说出可爱的话语。稍微移开视线又有点娇羞的一面也好可爱。
咲太姑且忍耐了一次,不过听她这么说还得用理性克制欲望,怎么想都办不到。
「麻衣小姐~~」
咲太双手伸到麻衣的腰际抱住她。
「啊,喂,咲太,放手啦。」
「麻衣小姐太可爱了,办不到。」
「等……等一下,我真的会生气喔。」
即使嘴里这么说,麻衣试著推开咲太的手还是逐渐放松力气。
「这次破例喔。」
她轻声说完,双手环抱咲太的头,抱在胸前。
「这样真的好安心。」
而且好香。不过要是讲这种话,麻衣一定会放手,所以咲太没讲。
「只能再五秒喔。」
「我想要再五小时。」
「那就五分钟吧。」
「早知道讲五天。」
「不准说傻话。」
这样的互动至今重复过许多次,但今天的只是表面类似,实际上完全不同。比起以往,咲太与麻衣都稍微放慢速度编织话语,聆听对方的话语……间隔许久再回话。
彼此乐在其中。
奢侈地享受这段只属于两人的时光。
即使对话暂时中断,彼此的嘴角也留著笑意,其中没有沉默。
咲太就这么不发一语地感受麻衣的存在,麻衣就这么不发一语地感受咲太的存在。
享受大约一分钟的寂静之后,麻衣再度开口。
「咲太,今天要做什么?」
同样以比平常慢一点的速度说话。
「麻衣小姐呢?」
所以咲太也配合她。
以问题回答问题,并不是因为没决定行程。刚才清醒的时候,麻衣就在面前……咲太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决定今天该做什么事。
不过,咲太还没做好说出口的心理准备。
「……我要工作。」
麻衣的声音带点失落,看得到这句话的背后有著「虽然想陪著你……」的想法。
「得回到山梨的片场才行。」
这句回应正如预料。因为麻衣是排除万难赶回来的。
「还好吗?」
「时间的话还没问题。」
「我不是在说这个。麻衣小姐,你没睡对吧?」
咲太从麻衣的表情感觉到疲累,所以说出口的话语不是确认。麻衣不可能对现在的咲太露出这种破绽。
之所以认定没睡,是因为咲太如果站在麻衣的立场,他有自信可以守护累到睡著的麻衣到天亮。
「我会请凉子小姐开车接送,会在路上好好睡。」
「改天得向花轮小姐道谢才行。」
咲太和麻衣的交往经常给麻衣的经纪人添麻烦,也受到她的协助。好几次都是多亏凉子才顺利成功。
「那你要做什么?」
麻衣顺著对话走向回到原本的话题。语气有著包覆一切的温柔。安排妥当到这种程度,咲太就不得不说了。
「我要去见母亲。」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不知道。」
倔强也没用,所以咲太直接说出想法。
「因为不知道,所以也觉得没问题。」
并不是没逞强,却也没有把自己逼得太急。或许因为在另一个可能性的世界里有机会和母亲对话,所以稍微获得了自信吧。
最重要的是,昨晚麻衣的话语拯救了咲太。
对家人缺乏自信的咲太得到麻衣的依偎与扶持。
习惯和父母分开住的咲太得到麻衣的认同。
这样就好。麻衣对咲太这么说。
该以自己的双脚站起来了,非得站起来才行。
「所以我要去见母亲。」
咲太像是要说给自己听,再说了一次。
「这样啊。」
麻衣没鼓励他,没说「加油」或是「努力吧」。
「我会等你。」
就只是信任咲太地这么说。
信任并且等待。
这明明是最困难的事,但麻衣做得到。
为了咲太这么做。
「稳定之后,也要好好介绍我喔。」
「嗯?」
「介绍给你母亲认识。」
「毕竟得报告我们要结婚了。」
「话先说在前面,昨天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
「不是求婚。」
「咦~~」
咲太抬头看向麻衣的脸。麻衣也看著咲太。
「这种话,等你好好出社会独立……再由你对我说吧。」
麻衣脸颊羞红,但是视线没有从咲太脸上移开,以一副「这种程度算不了什么」的逞强模样注视咲太。
听到麻衣这么说,咲太愈来愈喜欢她了。
「好啦,五分钟过了。」
「再五分钟。」
「不行~~放手。」
像责备孩子的说法。
「不然,再十分钟。」
「为什么变长了?」
麻衣一掌拍向咲太的脑袋。
「好痛!」
当然一点都不痛。
「好啦,快一点。」
「咦~~」
「一直这样抱著,也没办法给你早安的亲亲吧?」
赏完鞭子就给颗甜蜜的糖果。咲太立刻上钩,放开麻衣,将脸凑过去想来个早安的亲亲,脸却被按住推回去。
「呜噗!」
鼻子被压扁发出怪声。
麻衣以推开咲太的反作用力下床。
「麻衣小姐,早安的亲亲呢?」
咲太也坐起身子不肯罢休。
麻衣以手梳理稍微乱掉的头发。
「先刷牙再说。」
吩咐咲太等一下之后,麻衣也先一步走出房间。听脚步声是走向盥洗间。大概要在镜子前面检查仪容吧,因为想在咲太面前维持漂漂亮亮的模样……
这样的麻衣使得咲太脸颊笑意藏不住。
光是有麻衣,起床的时间就如此快乐。
光是听她的声音,内心就乐不可支。
光是稍微被她捉弄就会傻笑,愈来愈喜欢她。咲太有著这样的自觉。
光是有麻衣,咲太就好幸福。
不过,咲太已经知道了。
有理央与佑真陪伴就更加安心。
有朋绘与和香就更是常保笑容。
有花枫就更能努力。
一旦知道就会变得贪心。这是人类的本性。
所以,咲太走下依然残留麻衣体温的床。
决定以自己的双脚好好站稳。
4
早上八点过后,经纪人花轮凉子开车来接麻衣,咲太到玄关目送她出门。咲太认为凉子应该看不见他,所以他即使跟到楼下也只会令麻衣困扰。
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咲太收拾刚才和麻衣一起吃早餐的餐桌,餐具也简单洗好。接著他也立刻换衣服出门。
从藤泽站转搭电车移动约一个小时。
在无事可做的电车上,咲太一直思考自己见到母亲之后想对她说什么。不断反覆思考,在脑中反刍。
花枫遭到霸凌,全家天翻地覆的那段时期。不只如此,花枫还爆发解离性障碍的症状,咲太也是自顾不暇。
即使如此,咲太这次还是想好好保护枫与花枫而努力。
在分开住的这些日子,咲太也恨过父亲与母亲……现在依然不知道该对父母抱持何种想法,找不到答案。
然而咲太的母亲只有「妈妈」一人,这个事实从头到尾未曾改变……
某些事反倒是分开住之后才察觉。父亲与母亲的存在绝对不是天经地义。
为了尽可能将自己的想法化为正确又易懂的话语,咲太在电车上持续思考。
想著想著,约一小时的移动转眼即逝,咲太一下子就抵达母亲所在的员工住宅。
一步步走上阶梯。一边面对自己的心一边上楼。
站在门前,姑且按下对讲机。不过机械没对咲太的手指起反应。
所以咲太从口袋拿出钥匙开门。他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所以如今不会犹豫。
脱鞋进入屋内。走到饭厅的时间点,咲太就觉得莫名宁静。家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客厅没人,隔壁的和室也空荡荡的,另一间西式房间也空无一人。
「妈妈?花枫?」
咲太一边叫一边确认浴室与厕所以求谨慎,但母亲与花枫都不在,父亲也不在。
「出门了吗?」
父亲应该是去上班,但咲太不认为母亲与花枫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母亲只处于出院观察的阶段,花枫已经从国中毕业,现在在放春假。
咲太回到饭厅,注意到贴在冰箱上的月历。
三月十九日以红笔标记,下方注明「就医」。
今天就是三月十九日。
肯定是母亲的诊察日吧。花枫应该也一起去医院了。
固定月历的磁铁夹著三摺的医院简介。是位于新横滨站的医院,搭乘东海道新干线的话是东京、品川的下一站。咲太听父亲说过该医院精神科的住院设施很齐全。
从这里的话只隔一站。
咲太只以简介地图确认地点之后就穿鞋离开员工住宅。毕竟在这里等也不知道几点会回来,而且咲太没有心情等待。
咲太这么想是基于一个原因。
他想主动去见母亲。
折返回车站的路上,咲太稍微加快脚步。虽然没必要赶路,但心情带著他的双脚前进,自然就走得这么快了。
咲太也自觉内心存在著焦躁般的情感。因为从车站搭乘电车只移动一站的这段期间,这份情感化为紧张逐渐膨胀……
即使如此,这份情感并没有束缚咲太。即使下车穿过验票闸口,从车站步行约五分钟看见医院建筑物,如今也不会乱了步调。
地上八层楼建筑的大医院就在面前,但咲太依然没停下脚步,从自动门进入医院。
他不知道母亲在哪里,总之先看柜台旁边的楼层图,查出精神科在五楼之后搭电梯前往。
只载著咲太的小箱子,中途没停下就抵达五楼。
等待门开启之后走出电梯,来到几乎没有杂音的宁静走廊。脚下是地毯,所以脚步声也被吸收。
往右看,往左看。
估计达三十公尺的长长走廊只并排著相同模样的门。虽然写著房间号码,门牌却没写上患者的姓名。
现在是著重个资保护的时代,大概是受到这方面的影响,也可能是在这种医院理所当然会这么做。
这么一来就无从得知母亲的病房在哪里。
只是以咲太的状况,他也不必沉浸在失望的心情里。
「反正没人看得见我,我一间间打开就好。」
事到如今只能不择手段。
如此心想的咲太朝著最深处的病房房门伸出手。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第三间病房的门先打开了。
「医生刚才说的,我去打电话告诉爸爸喔。」
花枫一边对室内这么说,一边来到走廊。
她看起来没发现咲太,背对这里朝电梯方向走,走约三公尺之后右转进入休息室。咲太刚才看的时候有发现公用电话,她大概是想打公用电话联络父亲吧。
多亏花枫,咲太也知道是哪间病房了。
「人生在世就该有个妹妹啊。」
咲太在心中向花枫道谢,慢慢走向母亲的病房。
在门前只深呼吸一次。紧张程度又高了一截。口腔莫名乾燥,大腿总是不安分。
即使如此,咲太还是有余力静静打开病房的拉门。
进入房间之后关上门。这次同样也不发出声音。
母亲应该看不见咲太,所以恐怕也不会察觉咲太发出的声音。这种贴心之举应该不需要,但是这种顾虑是自然运作的,身体擅自起反应认为在医院就该这么做。
病房是小小的单人房,放一张病床之后,周围只剩下一点点空间。
窗户是采光设计,所以没有压迫感。医院特有的过度清洁感也不明显。
放置的东西不多,却感觉得到使用者的温度。
从房间感受到母亲的体温。
母亲坐在床边,双脚垂到地上。
侧脸看起来有点疲倦。
「刚才太拚命了。」
这句话大概是针对花枫过来探望所说的。不过并不是在后悔,应该是感受到舒服的疲倦才说出这种感想。
「对了。」
母亲想起什么似的朝边桌伸出手,从桌上的托特包拿出一本笔记本。
在病床附设的餐桌上打开这本笔记本,然后工整地写上刚才说的话语。
要对母亲说的话语,咲太自认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整理完毕。
自认已经选好该说的话语。
自认已经反刍无数次以免失败。
然而当母亲就在面前,预先准备的话语连一句都说不出口。
相对的,某个想法自然脱口而出。
「妈妈……一直在努力……」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在这两年来……
一直独自努力。
说出声之后,这个想法在咲太内心成为一份庞大的情感。带著热度的情感,强烈刺激鼻腔深处。
所以明明是短短一句话,咲太的声音却在颤抖,已经沾满泪水。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豆大的泪珠落在地上。从咲太双眼流出的泪水滴答滴答地弄湿医院地毯,只有该处的颜色变深。
「妈妈也……一直在努力……」
这种事,咲太早就知道了……
不用想也知道。
因为一直努力,所以很难受。因为没有逃,所以内心承受不了。
但是当自己出了问题,就会变得不知道这种事。有时候即使是家人……正因为是家人……才会以冰冷的情感面对。
才会变得连这种单纯的事情都不知道。
如今,咲太知道了。
这两年来,他一直不去思考母亲的事,不过光是这样,母亲是母亲的事实不会消除,直到国中时代和母亲共处每一天的记忆也不会消失。
这种事不是讲道理的。
试著以理由解释是很荒唐的做法。
老实地起反应的身体让咲太学会这一点。
咲太察觉到,自己就只是单纯对于母亲恢复健康……对母亲努力后成功回复健康感到喜悦。
现在这就是一切。
其他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之所以这么想,肯定是因为彼此是一家人。
咲太认为这份情感正是自己真正想传达的东西。所以……
「妈,谢谢您。」
谢谢您这么努力。
谢谢您恢复健康。
谢谢您成为我的母亲。
谢谢您生下我。
谢谢您养育我长大……
「谢谢。」
这两年留存在内心深处的心意满溢而出,和泪水与鼻水一起无止尽地满溢而出。
擦多少次泪水,擤多少次鼻涕都不会停。身为一家人而产生的这份情感想必不会枯竭……
即使偶尔休息也不会消失,总是存在于那里,总是一直存在于那里,所以不会察觉。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东西。
应该是相隔两地度过的这两年让咲太察觉的。理所当然的事物变得不是理所当然……
明明某位少女教过咲太,咲太却没察觉这件事也是如此。能将小小的幸福当成幸福,其实是最幸福的事。
曾经无法依赖母亲,曾经只能忘记母亲活下去……不过母亲像这样恢复健康,咲太能对此感到高兴,内心存在著这样的幸福。
能对母亲抱持这种想法的自己,确实还存在于此处。
泪水的热度稍微消退。
母亲没察觉这样的咲太。
没能认知到他。
既然这样,咲太觉得也无妨。
既然这样,那就来无数次吧……
只要过来一次又一次,直到母亲察觉就好。
咲太已经没有迷惘或不安。
他会来见母亲数十次,数百次,数千次,直到那一天到来。
所以,在这个当下……
「妈,我会再过来。」
咲太说完就转身背对病床。
朝房门伸手要走出病房。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咲太。」
咲太感觉被叫住了。
咲太认为是自己多心。这是称心如意的幻听,肯定是如此。
但他忍不住转身。
还没思考,身体就先动了。
「妈……?」
咲太战战兢兢地开口。
母亲的脸朝向咲太,双眼也笔直注视咲太。
「你来看我了啊。」
母亲虚弱地笑,感觉有点愧疚……
「没错。」
咲太不希望母亲露出这种表情,所以挤出不习惯的笑容。
「学校呢?」
「已经像在放春假了。」
泪水沾湿的脸颊也以衣袖擦乾掩饰。
「不可以跷课啊。」
「嗯,是没错啦。」
「不过,太好了。」
「咦?」
「隔了这么久,终于又见到你了。」
「妈……」
咲太离开门边,回到病房内。
咲太走到床边,母亲就握住他的双手。小时候觉得母亲的手好大,但现在是咲太的手比较大。上次和母亲牵手是小学时代了,咲太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咲太一直认为母亲是巨大的,认为母亲是庞大的存在。明明身高早就是咲太比较高,却老是想让母亲保护。
然而,并非如此。自己可以让母亲依靠了。
因为就如麻衣认同的,和那个时候比起来,咲太已经成为大人了……
成为这样的母子就好,成为一家人就好。
「咲太,谢谢你。」
「只不过是探病,今后我随时都会来。」
「花枫的事情,谢谢你。」
「……」
咲太想点头出声回应,但是做不到。因为要是现在开口,泪水可能会再度夺眶而出。
「我们家的哥哥是咲太,真是太好了。」
「……」
眼角一热。
「对不起,一直让你一个人承担。」
「……」
咲太忍受著这股热度摇了摇头。
「咲太,我好爱你。」
然而听到母亲这么说,忍耐什么的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咲太早就知道了,知道母亲的这份心。
只不过是自己变得无法相信罢了,因为并不是一直陪在她身旁。
内心的这些芥蒂全部以泪水的热度融化。
模糊视野的另一侧,母亲也在哭泣。
「嗯……嗯……」
母亲一直出声附和,不知道在附和什么,但只有咲太知道。因为是一家人……所以知道。
花枫回到病房,两人的泪水依然停不住。花枫肯定不知道咲太为什么在这里。即使如此,当咲太回过神来,花枫也一起在哭泣。一起哭泣的这一天,咲太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盛开的樱花带来春天。
季节擅自更迭。
即使哭泣,夏天依然来临。
即使欢笑,秋天依然来临。
即使整天念书准备考试,冬天依然来临。
在那之后,思春期症候群再也没发生。
也没被思春期症候群波及。
所以咲太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
然而一切都没有结束。
季节擅自更迭。
经过春、夏、秋、冬……
新的春天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