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束连锁餐厅打工的咲太走到店外，发现天空云层密布。大概是周一在小笠原群岛外海形成台风的影响吧。目前台风维持强度持续北上，不过依照气象预报，接近到日本列岛的时候就会变成温带低气压，在下周经过关东地区南方外海。也就是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然而并不是完全没影响，明明十月已经过了一半，潮湿的风却带回夏季气息。
今天是期盼已久和麻衣一起出门的日子，却不是最适合约会的好天气。
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约定的时间是五分钟后的三点十五分。
麻衣指定会合的地点是咲太打工的连锁餐厅前面，因此咲太走出餐厅的瞬间就到了。
咲太看著麻衣等等会走过来的车站方向，离开餐厅门口到马路这边等。
快到约定的三点十五分了，却迟迟没有麻衣要现身的徵兆。严守时间的麻衣快要迟到是挺稀奇的事。应该说看起来还没有像是麻衣的人影走过来，所以别说快要，这样下去真的会迟到。
要请她提供什么福利当补偿呢？
咲太满怀期待定睛看著车站的方向，此时一辆车从对向行驶过来，刚好停在咲太的旁边。
「……？」
这距离像是来接人。咲太感到疑问，看向停下来的车子。
车身是白色，车窗外框到车顶统一漆成黑色的双色车款。悬吊系统与后照镜也是黑色，圆眼外型有点像熊猫。
这是德国车厂制造的迷你车种，时尚外型广受欢迎，在街上也常常看见。是包括后行李箱门，共五门的款式。
这辆车的车门开启，某人从驾驶座下车。
「上车。」
隔著车子在另一边这么说的人，不管怎么看都是麻衣。
「那个……麻衣小姐？」
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比较好。
「先别问，快点。」
麻衣不等咲太回应就坐回驾驶座。
咲太想问很多问题，但也因为麻衣在催，他便先坐进副驾驶座。车内空间满大的。
「上车了。」
「安全带。」
「系好了。」
「那么出发吧。」
麻衣握著方向盘确认后方。等待一辆车经过之后打方向灯，慎重地踩下油门。
车子静静起步。平稳加速的车逐渐远离连锁餐厅，没多久就连餐厅屋顶也看不见了。
直走看到个别指导补习班所在的大楼，车子也是瞬间就从前面经过。咲太转头向后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大楼了。
熟练地打著方向盘的麻衣映入咲太的视野。她戴著平光眼镜，轻柔束起的长发垂在身体前方，若隐若现的后颈好迷人。
「那个～～麻衣小姐？」
「什么事？」
麻衣就这么看著前方。
「这是什么？」
「车子。你不知道吗？」
咲太当然知道。
「这是买的吧？」
咲太不是发问，而是在确认。考虑到麻衣是「樱岛麻衣」，买一辆车子算不了什么，因为她高中时连房子都买了……相较之下，买车反倒算是小开销吧。
「暑假前就买了。在那之后我去拍戏不在家，所以请他们等到现在才交车。」
「驾照呢？」
「那还用说，当然去考了。」
否则会是无照驾驶。
车子在刚过藤泽站的路口被红灯挡下，麻衣从包包取出钱包，说著「你看」亮出驾照。
姓名栏位上写著「樱岛麻衣」，住址也是在藤泽市。货真价实的驾照。当然也附上了确认本人用的照片。这种大头照一般来说都会拍得很悲剧，但照片上的麻衣完全是「樱岛麻衣」所以令人吃惊。
这么说来，麻衣的学生证照片也是「樱岛麻衣」。是有什么拍照诀窍吗？还是天生丽质的差异？大概两者皆是，所以咲太决定不问。反正学生证照片即使是死鱼眼也没什么问题。只要拿出来大概都会被大家笑，能为世界贡献笑容是再好不过。
「可是，是什么时候考的？」
「去年拍晨间连续剧的时候，我抽空报名了驾训班。」
是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的这段期间。
「如果有这种时间，真希望可以用来和我约会。」
「是谁因为考大学，看起来很忙的啊？」
讲得好像是咲太的错。
「因为你不理我，我才会去考驾照解闷。」
麻衣学开车的这段期间也确实担任咲太的家庭教师，所以咲太很惊讶。
「唉……」
「那声叹息是怎样？」
「等打工存够钱，我也想报名驾训班耶……」
「那就去报啊。」
「好想偷偷考到驾照，然后开车邀麻衣小姐兜风约会耶……」
咲太认为如果是开车行动，会比较方便和家喻户晓的麻衣共度时光。即使麻衣再怎么擅长低调行动，最近经纪公司那边也很在意，所以麻衣大多是由经纪人开车载她行动。
「我这不就偷偷考到驾照，然后开车邀你兜风约会了？」
麻衣调皮地笑了。
「麻衣小姐是想和我约会才去考驾照吗？」
「是啊。因为开车比较方便光明正大地出门。」
「不是因为拍戏需要？」
「这也是原因之一。」
「果然。」
「不要老是抱怨，帮我设定导航。」
「要去哪里？」
「台场。要去看演唱会对吧？」
咲太设定导航之后，麻衣像是要为和香助阵，开始在车上播放甜蜜子弹的歌曲。
2
麻衣开车前往演唱会会场的途中稍微绕路去了其他地方，加上多少遇到塞车，在太阳逐渐西下的下午五点多抵达台场。
一路上，麻衣问到「话说，咲太，听说你和广川约会？」的时候，咲太吓出一身冷汗，不过在密闭的车内和麻衣两人共处的时间是全新体验，咲太只觉得非常愉快。
「只是去了三崎口，吃了鲔鱼，骑脚踏车穿越萝卜田而已。」
「这不是约会，什么才是约会？」
咲太嘴里这么解释，内心也觉得「这算是约会吧……」，所以后来专心致力于改变话题。
在人车拥挤的台场，好不容易找到还有空位的停车场停好车是下午五点半的事。
走出立体停车场的时候已经五点四十分了。
演唱会预定下午六点开始。现在应该已经开放进场，场内满是等待心目中偶像的粉丝。
但是咲太与麻衣不慌不忙，悠闲地走在柏油路上。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本来就打算在即将开演的时候进场。虽然路上意外塞车，却反而可说是在预定时间抵达。
加上今天是星期六，台场熙熙攘攘热闹无比。游客整体的年龄层偏低，感觉大多是二十到三十几岁，此外也可以看到许多来自国外的观光客。
走在咲太身旁的麻衣不只是平光眼镜，现在还戴上帽子与口罩。刚才在车上是可爱的毛衣打扮，如今披上了宽松的外套，像是要隐藏女性称羡的苗条身材。这是为了让面容与身形都不再是大家熟悉的「樱岛麻衣」。不过大概是考虑到要开车，所以下半身穿著窄管裤，修长的双腿引人注目，宽松的外套也更具凸显效果。而且即使在这个状态下也看得出是美女，这就是麻衣了不起的地方。
穿越人多的路口时，麻衣悄悄搂住咲太的手臂，轻轻抓著他的手肘上缘。
「这是避免你走失。」
「我没带手机，所以真的不要放开我喔。」
人多到要避开路口对面走过来的行人都有点辛苦，要是在这样的人群中和麻衣走散就完了。
「咲太，你来过台场吗？」
「第一次喔。毕竟没事需要过来。」
所以也不清楚演唱会会场在哪里。
麻衣毫不犹豫地前进，咲太只是跟著她走。
「麻衣小姐常来吗？」
附近也有电视台，所以对麻衣来说，这里应该是熟悉的街景。
「不常，但是偶尔会来，大多是来工作。」
终于看到巨大的商业设施出现在正前方。入口广场矗立著可能高达二十公尺的机器人迎接咲太。机器人各处发出红光，咲太不禁仰望这具巨大的身躯。
不愧是多元化的台场，充满多样性，多到满出来了。
「听说这个会变形。」
麻衣这么说明。
「变形？」
既然来了就很想见识一下，可惜麻衣没停下脚步。麻衣拉著咲太的手，带他到可以看见在机器人后方的演唱会会场入口。
进入建筑物之后，麻衣找到相关人员专用柜台。
「你去吧。」
麻衣说完放开咲太。
「我去？」
「没听和香说吗？她用『梓川』的名义准备了两张公关票。」
「没听她说。」
以「樱岛麻衣」的名义拿票终究会引起无谓的注意。
咲太走到柜台前面，穿套装的年轻女性客气地询问：「方便请教大名吗？」
「敝姓梓川。」
女性以平板电脑检视某个名单。看来她很快就找到「梓川」，双眼在说「找到了」。
「总共是两张票，请从那里进场。」
「谢谢。」
「请慢走。」
被恭敬地送走的咲太和麻衣会合，进入演唱会会场。
走一小段通道打开隔音门，进入表演厅。
全场站票的会场内部可以说几乎客满，连后方都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观众。即使这样也不到两千人吧。
咲太与麻衣沿著墙边走，找到后方的一个小空间就定位。此时刚好开始广播注意事项。
禁止录影录音，禁止走上舞台，遵守秩序和大家同乐，避免造成周围困扰。
今天的演唱会是四组偶像团体联合举办，每组有三到四首歌的时间。甜蜜子弹是第二组。刚才柜台旁边疑似观众的男性说「今天好像有神秘嘉宾」，所以可能还有一组。
不过今天最大咖的神秘嘉宾恐怕是麻衣。
「差不多了。」
以手机确认时间的麻衣轻声说了。
紧接著，表演厅播放响亮的音乐，第一组团体跑上台。
「开始喽～～！台场～～！」
总共六人。身穿漆黑服装的她们唱出粗犷又具爆发力的歌曲。
虽说是偶像团体，却不只是可爱清纯的流行风格团体，也有许多摇滚、重金属或庞克曲风的团体。
卯月之前说过偶像团体多达数千组。从这个数字来看，除了以主流路线进攻的团体，当然也有走小众路线开拓活路的团体。这样的竞争诞生新的可能性，打造出下个世代的天团。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演艺圈成为「樱岛麻衣」这样的正统派，真的只有极少数得天独厚的人做得到……
咲太的视线移向麻衣，麻衣立刻察觉，和咲太四目相对。她以眼神询问「干嘛？」，咲太轻轻摇头示意「没事」，麻衣眼角随即露出笑意表示：「这是怎样？」
不是什么特别的互动，却是莫名感受到幸福的时间。
第一组团体唱完共三首歌曲。
呼叫成员的粉丝声音传到台上。她们一边挥手回应一边小跑步退场。
台上没人之后，灯光故意调暗。
「喔喔～～！」
粉丝们的期待和下方涌现的低音重叠。
下一瞬间，淡淡的灯光照亮了舞台。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站著背对观众席的五名甜蜜子弹成员。
五人依序唱一小段歌曲之后转过身，最后由站在中央的卯月高声唱出以副歌旋律改编的歌曲开头。
间奏段落交相传来粉丝的声音。「月月！」「小香！」「重重！」「兰兰！」「小萤！」
但是为了避免妨碍台上唱歌，旋律进入主歌之后，观众只挥动萤光棒在台下炒热气氛。
在粉丝们的支持下，甜蜜子弹的主唱由卯月担纲。
她的歌声精准地捕捉每一个音，确实依照歌词注入情感。其他成员陪伴著她，整个团体谱出一首很有自我的歌曲。即使在演唱会的巨大音量下，五人的合唱也神奇地令人心旷神怡。
上次像这样来看甜蜜子弹的演唱会是大约一年前的事。去年夏天，鹿野琴美因为家里有事不能去，把多出来的票塞给花枫，最后是咲太陪花枫去看。
她们这个团体在这段时间的进化令咲太瞠目结舌。
所有人的歌唱功力明显提升。
说起来，她们唱出来的音量和以前的印象不一样。
不只如此，原本就以精密为傲的舞步感觉更加一致了。个子由高到矮的成员们动作具备统一感，几乎完全同步。
完成度这么高，自然会吸引观众的兴趣，看得目不转睛。
冲著别组偶像参加演唱会的观众也逐渐被台上吸引目光，甚至有人张嘴看到发愣。
然而，即使展现此等魅力，卯月那天依然说「武道馆很远」，必须召集现在的五倍多的观众才行。
该怎么做才能更上层楼？
以表演水准来看，咲太认为甜蜜子弹的演唱会不落人后。明明有实力，为什么会苦恼人气拉不上来？咲太就算思考也不可能得出答案。如果连咲太都懂，那么甜蜜子弹应该早就已经走红，在武道馆举办演唱会了。
就在咲太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一直都很完美的甜蜜子弹演唱会开始出现小小的破绽……
刚开始是以为自己想太多的小小突兀感。
不过，感觉只有卯月的舞步慢了一点点。
说不定是故意这么呈现的。
直到卯月与和香互换位置才知道不是故意的。和香的眼神在一瞬间注意卯月。
咲太身旁的麻衣双眼也浮现疑问。
哪里怪怪的。
而且这种感觉也传达给了粉丝，挥动萤光棒的手出现迷惘。
会场的视线自然集中到卯月身上。
卯月跳著落拍的舞步，视线投向远方。虽然笑容没消失，但她注视的前方没有粉丝。
不安逐渐膨胀。
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
也不知道是否正要发生什么事。
不过，至少咲太不认为这是以「她今天可能状况不好」就能乐观带过的事。
这个直觉成为现实。
进入第二段副歌的时候，事件发生了。
卯月的歌声像是喉咙噎到般瞬间中断。
麦克风收到嘶哑的声音。如同呻吟的杂音。
即使如此，甜蜜子弹的歌声也没停止，卯月的独唱段落由和香与其他成员补上。
在这样的状况中，卯月握著麦克风继续唱歌。
但她的麦克风看起来没收到声音。
「是音响出问题吗？」
麻衣在咲太耳际低语。不过麻衣看起来在思考别的可能性，应该和咲太想著同一件事。
第一首歌就这么结束。
舞台上排排站的甜蜜子弹成员面对粉丝。
「大家晚安～～！」
副队长安浓八重若无其事，充满活力地向会场观众问候。
「我们是～～」
「甜蜜子弹！」
成员异口同声，但是麦克风只收到四个人的声音。
果然没听到卯月的声音。
她嘴巴在动，声音却没传到咲太这里。或许站在舞台前方也听不到。
大概是为卯月的异状著想──
「好像已经拖到时间了，所以还有两首就直接来吧！」
八重简短地结束问候。
即将进入下一首歌的时候，台上除了卯月的四名成员不经意以视线沟通。
光是这样就能相互传达某些讯息。她们至今共度的时光就是如此紧密。
所以第二首与第三首歌，甜蜜子弹都顺利演唱完毕。
和第一首歌一样，只有卯月的舞步落拍，怎么看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对嘴，却完全没做出中断演唱的举动。
直到下台为止，所有成员都开朗地挂著笑容，扮演好偶像的角色。
她们前脚刚下台，第三组偶像团体就抓准节奏登场了。大概是避免会场降温吧。
在她们的第一首歌开始之前，麻衣开口了。
「出去吧。」
咲太和她一起走出表演厅。
来到隔音门的外侧，里面传出来的音量很小，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
咲太与麻衣就这么离开建筑物。
两人走向停车场。走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咲太沉重地开口。
「麻衣小姐，刚才那是……」
「大概是发不出声音。」
麻衣很乾脆地说出咲太脑中掠过的可能性。
「虽然应该不会立刻回覆，但我传讯息给和香看看。」
麻衣靠到路边停下脚步，咲太也伫立在她身旁，脑中想起刚才她说的话。
──大概是发不出声音。
这对唱歌的卯月来说意味著什么？咲太思考著这个问题。
3
大约一小时后，和香回应了。
──现在在医院。
麻衣的手机收到短短的这句话。
好像是在表演完毕之后立刻带卯月去医院。
麻衣回应「我们去接你」问了地点，和香传来位于台场附近的一间综合医院的名称。
咲太与麻衣抵达医院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之后。
麻衣将车子开进空荡荡的医院停车场，拉起手煞车。两人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可以从那个入口进去吗？」
挂号就诊的时间早就过了，只有亮著红色急救灯号的后门开著灯。如果医院的人说不准进入，向这个人询问其他入口就好。如此心想的两人走向那个入口。
此时有人影从前方走来。有两个人影。
一人是披著长版羽绒外套的卯月，外套底下依然是舞台装，脸上的妆也没卸。感觉是只先取下饰品类就急忙离开会场。
和卯月在一起的人，是咲太之前只见过一次面的她的母亲。不到二十岁就生下卯月的这位母亲，目前勉强还在三字头的年纪，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有个念大学的女儿。
两人都立刻察觉咲太与麻衣。
「咲太，好久不见。」
卯月的母亲亲切地打招呼，说著「麻衣也是」露出笑容。咲太与麻衣简单地点头回应，然后重新面向卯月。
「月月，还好吗？」
咲太直接问了。
「……」
卯月没回答，只以嘴角露出笑容，看起来有点为难。
「对不起。卯月现在发不出声音。」
卯月的母亲以一样的语气告知。
「……」
「……」
这次是咲太与麻衣说不出话。
麻衣猜得没错。
看来真的发不出声音了。
来到这里的途中，麻衣在车上说她看过好几人陷入这种症状。原因是过度的压力或工作上的打击，导致短时间内想说话也发不出声音……麻衣说除此之外，她还看过耳朵听不到声音，或是讲话变得口齿不清的人。
咲太能够率直地相信麻衣这番话，是因为他有过花枫因为解离性障碍而失忆的经验。
人的心理与身体比想像的还要密切相关。
「总之医生吩咐现在先好好休息。因为她最近很忙。」
比不上麻衣就是了──卯月的母亲半开玩笑地补充说道。
这段期间，卯月像是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嘴巴数度张开之后又死心而闭上。
咲太看著这样的卯月，察觉到的卯月和他四目相对。卯月含糊地微笑，视线立刻从咲太身上移开。
「和香她们还在里面和经纪人说话，毕竟还有明天的活动。」
是的，甜蜜子弹在明天星期天也有演唱会。她们大概在讨论这件事吧。
卯月的母亲从外套口袋拿出车钥匙。
咲太正后方的厢型车解锁亮灯。
「那么不好意思，我今天先带卯月回家。」
「好的，请保重。」
咲太只说得出这种话。
卯月向咲太轻轻挥手，向麻衣鞠躬，然后坐上副驾驶座。卯月的母亲确认她系好安全带之后朝咲太与麻衣轻轻举起手，开车起步。
载著卯月的车子离开静悄悄的医院停车场。
电灯关掉一半的医院阴暗走廊上理所当然般没有任何人，只有咲太与麻衣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响亮。
沿著通道走了一阵子，看见前方转角射入灯光。
两人走向那个转角。
「卯月单飞出道的事情是真的吧？」
此时传来一个有点冰冷的声音。刚才大概是和香在说话。
咲太抓住麻衣的手，拉她停在走廊转角。
停下来窥探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以看见开著灯的内科挂号柜台前面有五个人影。柜台前面也兼用为候诊室，所有人就这么站著说话。
身穿和咲太刚才遇见的卯月同款长版羽绒外套的人是甜蜜子弹成员。丰滨和香、安浓八重、中乡兰子与冈崎萤四人。她们正前方有一名成年女性承受著四人的视线。
「是和香她们的经纪人。」
麻衣不经意对咲太耳语。
年龄大约三十岁，外套穿得笔挺又戴著眼镜的外型看起来聪明冷静。她现在脸上透露著「伤脑筋」的神色，没给人顽固的印象。
「怎么样？」
八重跟著追问。
「差不多该告诉我们了吧。」
个子娇小的萤以有些不清楚的声音接著说了。
「经纪人。」
再三恳求的是外表成熟的兰子。
「……知道了啦。虽然总经纪人要我别说……不过让卯月单飞的计画是真的。」
经纪人认命般轻声说了。
「意思是要毕业？」
萤抢先追问。她没说要从「什么」毕业，应该是因为不必说也知道，而且她也不想说。
「……」
问与被问的两方都暂时沉默。
如果好好计算，时间应该不到五秒。即使如此依然是漫长沉重的沉默。
「总经纪人好像是这么打算的。」
「……！」
经纪人这句肯定使得四名成员同时咬唇。
「不过卯月一度拒绝了。」
「……」
和香等人抬起头，表情暗藏疑问，绝对没有感到开心。
「为什么？」
发问的是和香。
「我不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八重继续问。
「拍完那部广告影片之后……所以应该是八月底。」
「居然这么……？」
兰子应该是要说「居然这么早」吧。
「总经纪人也一度收回单飞计画……但是看完那部广告的回响，他好像还是无法死心，想让大家更了解卯月的魅力……实际上在那之后，也有了不起的大人物想培训卯月出道。」
这里说的「大人物」大概是音乐业界举足轻重的制作人。
「这件事对卯月说了吗？」
八重进一步发问确认，像是在和自己所知的情报逐一磨合。旁边的和香也同样一边聆听说明一边思考。
「没对卯月说。不过总经纪人说会再找机会跟她谈。」
「那么，最近的月月为什么怪怪的……」
萤说出关于问题源头的率直疑问。
「……」
甜蜜子弹成员没想到答案。
所有人早就感觉到卯月的变化，察觉到卯月的变化了……
她们大概暗自认为原因和单飞出道有关吧。不过依照经纪人现在的说法，两者的时间对不上，感觉应该不是这样。
所以又搞不懂了。没有线索了。居然严重到发不出声音，卯月内心隐藏著什么问题？
「你们知道吗？」
经纪人反过来询问和香等人。
「关于那孩子的烦恼，你们心里有数吗？」
「……」
没人开口。这次也是沉默不语，不过和刚才的沉默意义不同。成员们的视线稍微相交，这是以眼神示意「可能是那件事」。
「看来有。」
「……」
即使如此，和香等人依然回以沉默。
「不想说的话就算了。你们会自己解决吧？」
听到经纪人的这句确认，八重代表众人点头。
「总之明天按照预定时间进场。」
「好的。」
四人异口同声回应。
「至少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连局外人咲太都知道是对哪件事的心理准备。
既然卯月发不出声音，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
4
回程的车上很安静。即使比起去程多了一人，依然没有任何人开口。
握著方向盘的麻衣专心开车，咲太坐在副驾驶座，坐在他后方的和香只是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流动的夜晚街景，后照镜映出她倦怠的表情。
好一段时间行驶在一般道路的车子，经过用贺市之后回转开上第三京滨高速道路的入口，以ETC通过闸门之后加速。一瞬间越过流经正下方的多摩川时，麻衣开的车已经融入时速八十公里的车流当中。
车子以固定的速度平顺地前进。
咲太耐不住过于漫长的沉默，打开演唱会之前在超商买的宝特瓶汽水。是桃子口味的汽水。
咲太喝了一口。
「这个很好喝耶。」
「……」
「……」
不过麻衣与和香都没反应。
明明贴心地想缓和气氛，她们如此对待真是太过分了。
咲太径自受到打击。
「演唱会开始之前，我在后台听说了。」
后座突然传来这句话。
声音压抑情感，只留下后悔。和香总是活泼的气息消失无踪。各方面都不一样，刚开始甚至听不出是和香的声音。
从后照镜观察，发现她左肩贴著车门，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双眼和刚才一样看著车外景色，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吧。
「听卯月说了。」
「……」
麻衣不发一语。
「……」
咲太也跟著保持沉默。
静静等待和香说下去。
「『你觉得我们去得了武道馆吗？』她这么问。」
「……」
「以往我都会回答『去得了啊』或是『一起去吧』。当时我也想这么回答……」
传入耳里的只有车辆的行驶声与和香的细语。
「预先敲定的演唱会中止而感到消沉的时候；工作出错失去自信的时候；明明努力练习唱歌跳舞，粉丝却完全没增加，焦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还有爱花与茉莉毕业的时候……有成员快被不安压垮的时候，我们都会像呼口号一样说著『大家一起去武道馆吧』相互激励。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和香的声音逐渐带点哽咽。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寂寞，当然也不是因为高兴。是因为不甘心，因为不长进……所以一阵鼻酸。
「明明平常都说得出口，我今天却说不出口。」
「……」
「包括我与每个成员，听到卯月这么问，都说不出『去得了啊』或是『一起去吧』……」
「……」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以往率先这么说的人总是卯月，内心不安的时候依然拉著大家前进的人总是卯月……」
如果只是跟著做就很轻松。因为有人先说了，有人先决定了……所以也觉得责任变轻。
「包括我与每个成员，都只是从这样的卯月身上获得勇气。明明卯月变得不安，我们却没能为她做任何事。」
关于这一点，咲太认为未必是和香说的那样。卯月在演唱会发不出声音的时候，甜蜜子弹的成员都漂亮地补上她要唱的段落。
即使遭遇突发状况也没有中断演唱会，而是唱到最后。只有和香她们做得到这种事。
确实也有粉丝察觉异状。即使如此，她们还是继续表演，试著去除不安。而且就某种程度来说，顺利成功了。咲太认为她们在那种状况下可说是留下了最好的结果。
这可不是随便学一学就做得到的特技。和香说最近成员们一起活动的时间减少，但她们在今天的演唱会漂亮地发挥了偶像团体的潜力。正因为这一点传达给观众，演唱会才会那么热烈。
不过，现在对和香说这个也没意义。
「我们擅自认定卯月不会有问题。」
车子现在也继续以固定速度行驶。
麻衣依然保持沉默。
即使咲太在副驾驶座偷看麻衣，她也只是和前方的白色休旅车保持距离，专心开车……
麻衣驾驶的车不知何时穿越川崎市，进入横滨市。从第三京滨道路转接到横滨新道。
导航指示只要就这么开到户冢收费站，再沿著一号国道直走就可以回到藤泽。
「明天要怎么做？」
车子再行驶一段时间之后，麻衣终于开口。一如往常的语气，握著方向盘的侧脸也维持自然的表情。
和香对麻衣的声音起了反应，靠在车窗上的头离开玻璃，倾斜的身体摆正，不禁打直背脊。
和香大概觉得自己老是讲丧气话，惹得麻衣生气了吧。
麻衣基本上总是很温柔，虽然很少说出口，却热衷地支持和香的偶像活动。出新歌就会以手机下载，CD也确实购入，今天在去程车上也播放了甜蜜子弹的歌曲。
然而相对地，在演艺活动当中，她对于天真的态度相当严格。正因为是这样的麻衣，才能一直稳居家喻户晓当红女星的地位。
咲太也不经意靠到副驾驶座车窗这边。以前他曾经扫到台风尾而挨了耳光。麻衣正在开车，所以咲太觉得应该不会有事，但身体出自本能地行动了。
察觉这一点的麻衣只瞥了咲太一眼。
但她什么都没说。可以的话，咲太希望她说句话。不说话比较恐怖。
「明天我们要四个人上台，不包括卯月。」
「会成功吗？」
麻衣简短地确认。
「会成功。那还用说吗？」
和香的声音还是感觉得到迷惘，也隐含不安。实际上不知道会不会成功。虽然不知道，但是想成功的心态使得和香这么说。
「这样啊。」
麻衣嘴角愉快似的微笑。
「不能让卯月继续不安下去。这次由我们带她前进。」
5
拉开窗帘一看，彷佛山脉的连绵云朵缓缓由西往东飘。
虽然云多，蓝天却在各处露脸。看起来像是阴天，也像是晴天……模棱两可的天气。
「不知道今天的演唱会是哪种天气。」
是晴天？阴天？还是下雨？或是下大雨……
昨天收看的气象预报，晴天标志和雨天标志并排，强调天气是如同夏季般不稳定的「晴时有雨」。播报气象的男性也以沉稳的语气说：「可能前一秒放晴，下一秒突然下雨，所以应该会是需要随身携带雨具的一天。」
咲太以半眯的双眼看著无从下定论的天气。
眼皮像是随时会闭上，因为他睡眠不足有点困。
昨天打工之后和麻衣出去看演唱会，会场发生状况，后来还去了医院……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即使如此，咲太还是在晚上十一点多到家，所以这不是直接的原因。
主要原因是他回家之后，担心卯月的花枫发动询问攻势。「卯月小姐还好吗？」「明天的演唱会呢？」「和香小姐说了什么？」花枫甚至跟到浴室门外，总之问了各种问题。
「花枫，你怎么知道月月的事？」
花枫没去这天的演唱会。
「因为上网路新闻了。」
咲太洗好澡之后，花枫给他看笔电，画面显示卯月在演唱会出现异状的报导。
几乎都是臆测，称不上正确的情报。即使如此，夸大的标题还是引发兴趣，煽动不安。许多报导随便谎称成员不合，毫无根据地宣称卯月即将毕业，想藉此引人注意。
卯月现在备受注目，这种报导应该很容易被点阅，所以许多类似的报导上传到网路。因为有些人以此维生。
「总之没问题的。」
「真的吗？」
「因为她是月月啊。」
卯月拥有包括和香在内的「甜蜜子弹」同伴，也有粉丝相伴。总是从卯月那里获得活力的众人正应该在这时候成为卯月的支柱。
所以可不能连周围的人们都消沉。
「嗯，说得也是。」
大概是这份心意也传达给了花枫，她说「明天就算下雨也要加油！」重新提起干劲。当然并不是所有不安都已经消除，即使如此，花枫还是以自己的方式接受，回到房间。
咲太打著呵欠来到客厅时，花枫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
现在时间来到上午九点，一分一秒地走向十点。
「已经要出门了吗？」
今天的户外演唱会是下午一点开始。会场在八景岛，从这里过去大概一个多小时会到。咲太知道花枫干劲十足，但现在出门还是太早了。
「我和小美约在横滨车站，要一起吃午饭。」
花枫如此告知之后消失在往玄关的方向。
咲太和那须野一起过去目送她出门。
「路上小心啊。」
「嗯，我走了。」
花枫打开玄关大门出去。
「真的长大成材了……」咲太看著她的背影，感慨地心想。
送花枫出门之后，咲太吃了迟来的早餐，洗好衣服、打扫完房间，在上午十一点半左右终于出门。
从藤泽到八景岛的路线和前往大学差不多，直到金泽八景站都一模一样。
选择另一条路线，移动时间或许可以缩短十分钟左右，但在可以使用学生定期票的区间，使用定期票还是比较划算。
即使同样是通学区间的电车，星期日的客群也不一样，电车里洋溢著「假日」的气氛。尤其转搭京急线之后，经常可以看见全家福或情侣。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三崎口，还是在途中的横须贺中央站下车，说不定和咲太一样要前往八景岛。
电车抵达金泽八景站之后，有很多乘客下车。在这里也有许多带著幼童的家庭或是年轻情侣。他们走出验票闸口之后，就这么被吸入金泽海岸线的验票闸口。
咲太也是其中一人。
以前金泽海岸线的车站在比较远的地方，不过进行移建工程之后，转乘变轻松了。
金泽海岸线正如其名，电车从车站出发之后行驶在沿海的高架桥。视线很高，可以清楚眺望远方的海面。
窗外景色非常漂亮。咲太放空脑袋眺望，心想「是大海耶」的过程中，电车停靠三个车站，最后抵达咲太的目的地八景岛站。
名为江之岛的车站不在江之岛，同样地，八景岛站也不在八景岛。
走出验票闸口来到站外，搭乘同一班电车的人潮往大海方向移动。
咲太的视线前方已经看见岛屿，也看见通往岛屿的桥。
走到这里就快到了。
周围尽是家庭与情侣，咲太独自在人群中不断行走。今天麻衣有工作，没办法来。在昨天的假日能够相处这么久反而比较难得。
即使有些在意周围的视线，咲太也顺利行经金泽八景大桥登陆八景岛这座人造岛。继昨天的台场，咲太连续两天踏上海埔新生地。
这里整座岛是以「海」为主题的复合式休闲胜地，附设水族馆、游乐园、购物中心、饭店与码头等设施。
电视也经常介绍，所以咲太知道这座岛，但他是第一次像这样亲身前来。和住处距离近得随时都能去的地方会出乎意料地没什么机会造访。这里对咲太来说就是这样的场所之一。
踏上岛屿就知道岛的面积很大。
整体气氛像是整备完善的公园，也像是主题乐园。这个时期开始摆出万圣节的装饰，更加深了这层印象。咲太在岛上参考表演舞台的导览板，往深处走。
仰望著巨大云霄飞车的轨道行走，穿过建筑物后方之后，视野突然变得辽阔。
来到岛的另一边了。这里是一座面海的广场，集结了许多人。
表演舞台组装完毕，已经有咲太不认识的音乐人在表演。
是四名男性组成的摇滚乐团。
似乎颇有名气，聚集在舞台前面的女粉丝为他们的表演疯狂。
看来今天不是偶像限定的活动。
接下来上场的是神奈川县出身的创作歌手。吉他、口琴与温柔的歌声逐渐为会场加温。
集结的观众也真的是形形色色。
有些是冲著特定音乐人前来的粉丝，也有许多人只是刚好来八景岛玩，不经意欣赏这场正在进行的音乐活动。
两者的差异从炒热气氛的热度就一目瞭然。
粉丝希望尽量接近舞台，相对地，不是粉丝的游客在观众席后半区域抱著姑且捧场的心态拍手打节奏。不只如此，还有不少人在更远的位置眺望舞台。
他们各自站得很开，以「他们在做什么？」的旁观心情聆听乐曲。咲太也是其中一人。
虽然热度有差，不过会场聚集了许多人。在舞台前面积极参加演唱会的人数大约两千，和昨天的演唱会差不多。
除此之外的游客大概有五六百人。
花枫应该已经和朋友鹿野琴美过来了，但现场人数没有少到只要环视就可以发现她们。在这种环境不可能找到特定的某人。
「谢谢八景岛！」
三十多岁的创作歌手以这句问候作结，挥著手走下舞台。一名应该是主持人的年轻女性取而代之，拿著麦克风站在舞台旁边。
「接下来是甜蜜子弹！」
她充满活力地这么介绍。
开始播放歌曲前奏，成员跑上舞台。
担任副队长，最近在运动型综艺节目努力的安浓八重。
戏剧通告变多的冈崎萤，之前也和麻衣共同演出。
接下来是从以前就在写真界活跃的中乡兰子。
第四个登场的是金发飘扬的丰滨和香。
这就是全部。
甜蜜子弹明明有五人，第五个人却没出现。
聚集在台前的粉丝们当然发现了广川卯月缺席。会场的粉丝开始躁动，不安变成喧嚣。
甜蜜子弹的四人放声高歌，像是要吹走这股气氛。
没提到卯月缺席，以一如往常的表演将笑容送给粉丝们。
激烈又俐落的舞步。
在户外也不输给杂音的歌声。
即使是四人登台有点大的舞台，她们看起来也不渺小。
粉丝们也呼应这股魄力，各自吆喝、拍手或是跟著台上一起跳。即使中途滴滴答答下起雨也没人在意，反倒是将油泼在狂热火焰上的感觉。
和香她们顺著这股气势，全力唱完第一首歌。
头发湿了，闪亮的水珠滑落颈子。这不只是因为雨水。
四人深呼吸，稍微平复紊乱的气息。
明明没人要求，但会场笼罩著寂静。
缺一人的甜蜜子弹成员会说些什么？观众们屏息以待。
只听得到小小的雨声。
「大家好～～！」
副队长八重对著会场观众大喊。
「我们是～～」
「甜蜜子弹！」
四人异口同声进行一如往常的问候。
「话说，感觉我们是不是少了谁啊？」
娃娃脸的萤随口触及核心。
「咦？要讲这个？」
和香接著说了。
「唱月月的段落很辛苦耶……」
兰子光明正大地抱怨。
对此，粉丝们发出笑声。
「所以月月怎么了？」
萤再度切入核心。
「现在会场气氛这么祥和！别提了啦！」
和香以为难的语气吐槽，随即又响起笑声。
「月月的段落很辛苦耶……」
兰子噘起嘴，露出「我的话题还没说完」的不满表情。
「我也很辛苦啊！喂，八重，别光是看，赶快工作啊！」
和香一副懒得理会的感觉，将话锋转向八重。
真的是充满默契的合作。粉丝们前来参加演唱会，也是期待看见她们这样的互动。
「大家放心。」
八重向会场这么说。
让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卯月一定会回来！」
接著她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所以来唱歌吧！」
以此为信号，会场响起第二首歌的旋律。
在演唱会炒热气氛的招牌歌曲。
粉丝们的应援动作也已经有固定的形式，台上台下融为一体的感觉令人赞叹。
咲太旁边那对「不经意跟著看」的情侣露出苦笑。
「总觉得好厉害。」
「嗯……」
情侣这么说，对于偶像与粉丝的热度有点不敢领教。但他们没有远离舞台，视线带著好奇投向和香等人，对这样的表演感兴趣。也有很多观众和他们一样。
从导歌进入副歌之后，粉丝们更加狂热，雨势也随之变大，雨量差不多令人想撑伞了。
抬头一看，天空有厚重的乌云，不远处也看得见蓝天。那一区大概放晴吧。如气象预报所说，天气捉摸不定，端看云层如何流动。
甚至不知道几分钟后会是什么天气。
不过等这首歌唱完，甜蜜子弹再唱一首歌就结束表演。今天她们分到的时间也只有三首歌的长度。
而且第二首歌只剩下最后一段副歌。
表演将会顺利结束。
才这么想，会场就「砰！」地发出响亮的声音。
照亮舞台的灯光同时熄灭。
观众们的惊慌成为一阵大浪卷向咲太这里。
和香她们也抬起视线，在意著熄灭的灯光。
歌曲同时停止。麦克风也收不到和香她们的声音，喇叭就这么保持沉默。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会场鸦雀无声。
大概是供电系统出问题，整个演唱会会场停电。首先想得到的原因就是这场雨……
这么一来，台上的四人只能茫然伫立著。
会场顿时开始骚动。
没多久，一名身穿工作人员外套的男性从舞台侧边上台。他手上拿著扩音器。
「目前正在确认原因，请各位稍候。」
只以制式化的说法告知演唱会暂时中断就立刻下台。
舞台上的成员领到长版羽绒外套以免受凉。和香她们一副不得已的样子收下。
状况恶劣至极。
对于粉丝是如此，对于和香她们甜蜜子弹的成员更是如此。
卯月缺席的本日演唱会，无论如何都必须成功。
她们应该是抱持这个坚定的决心登台。
要是被这种意外妨碍，她们吞不下这口气。
正因如此，即使工作人员催促，和香她们也没有要下台的意思。还想继续唱，想立刻继续唱。这份心情让她们留在台上。
然而事与愿违，看到演唱会中断，部分观众离开了。尤其是观众席后半区域，原本不经意欣赏的游客明显走了许多人。
雨势再度变强。如今没撑伞会很难受，总之咲太戴上了连帽衣的兜帽避雨。
聚集在舞台前面的观众也因为下雨，人群从后方逐渐散开。走掉一个人，两个人，接著是三两成群离开。既然无法指望重新开唱，自然会想找地方躲雨。
观众们的这种举动，在台上应该看得更清楚吧。
对于这个束手无策的状况，咲太远远地也看得见和香不甘心地咬著嘴唇。
一人，又一人。舞台前方的人愈来愈少。但也多亏这样，咲太得以在变得稀疏的观众之中发现某人。
咲太今天就是为此而来。咲太是来找她的。
卯月孤零零地站在出现缝隙的观众人潮中。
她戴著鸭舌帽，再戴上连帽衣的帽子。
笔直看著舞台的视线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认真担心成员们。
以卯月的个性，咲太认为她会来。连咲太都因为在意所以来看今天的演唱会，卯月不可能不来。
咲太慢慢走向卯月，停在她身旁。
「你常来看甜蜜子弹的演唱会吗？」
他故意见外地这么问。
「……」
卯月只以余光瞥了咲太一眼。但是发不出声音的她默默将视线移回台上。
「放心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
「在我面前说话没关系的。」
「……」
卯月表情没变，没露出惊讶或为难的样子，也没主张自己发不出声音。
因为咲太说的是真的。
「大哥居然知道我骗人。」
「骗子很擅长戳破谎言喔。」
昨天在医院见到卯月的时候，咲太就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再怎么说，他都认为卯月的态度过于冷静，过于缺乏情感，已经到了不太自然的程度……这种反应看起来像是有所隐瞒，而且在目前这个状况，卯月隐瞒的非那件事莫属。
「原来大哥是专门戳破谎言的人啊。」
「啄木鸟的朋友吗？」（注：日文中「戳破谎言」与「啄木鸟」音近）
「这样对啄木鸟很失礼喔。」
「啄木鸟个性宽容，应该没关系吧。」
「是吗？」
卯月切换心情般微微笑了。对话就此中断，短暂的沉默降临在咲太与卯月之间。
在这样的状况中，再度开口的是卯月。
「昨天的演唱会，我是真的发不出声音。」
卯月辩解似的轻声说了。
「虽然大哥可能不肯相信……」
看著咲太的卯月视线似乎没什么自信。
「我相信。毕竟我昨天有去看。」
咲太不认为那是装出来的，也觉得是突发意外。
「当时大哥站在后面那一区吧？」
「你早就发现了吗？」
「因为在台上看得很清楚。」
「那么，丰滨她们说不定也发现我们了。」
咲太看向舞台，和香她们至今依然留在台上。
「……或许吧。」
同样仰望舞台的卯月露出为难的表情一笑。
下个不停的雨逐渐淋湿卯月的连帽衣。
「演唱会，我每场都来喔。」
「……？」
「大哥的第一个问题。」
「喔喔。」
「从甜蜜子弹的第一场演唱会开始到现在，再怎么小型的演唱会都不曾缺席。」
卯月以平稳的音调说了。
「那么，之前也发生过这种问题吗？」
咲太故意回到陌生人的客套模式，配合卯月的话题。毕竟一开始是咲太这么搭话的。
「发生过喔。虽然不是这么大的舞台，不过当时音响发不出声音。」
「当时怎么办？」
「站中间的女生不用麦克风直接唱。」
卯月这么说。
几乎在同一时间，甜蜜子弹的成员们接连脱掉长版羽绒外套……
从这里看过去有点远的舞台上，四人以眼神相互沟通，同时大口吸气。然后在下一瞬间，四人引吭高歌。
没有乐器伴奏。
音响也没播放配乐。
麦克风收不到歌声，雨声也变得嘈杂，雨珠滴滴答答打在衣服或地面上。
即使如此，和香她们依然排成一列，继续进行只有四人的小型合唱。
连咲太与卯月所站的地方也勉强听得到。
像是快要消失的歌声。
然而会场的气氛因而开始逐渐变化。
靠近舞台的前方有人打著拍子。每拍一次，拍手的人就增加，逐渐传染到后方。
察觉到这个声音，原本要离开的部分观众停下脚步，疑问与好奇各半……以这样的表情看著台上四人与台下粉丝们。
这段表演当然远远称不上完美，因为和香她们放弃跳舞，只专心唱著改编为抒情版的歌……
拍手应援甜蜜子弹的圈圈如今扩散到咲太与卯月所在的前方。超越偶像或粉丝这种界线的融合感即将诞生。
即使如此，也没能完全阻止人潮离开舞台。将近一半的观众走了。
现在也是一个接一个离开。
「到头来，那个女生没上场吗？」
「好蠢。走吧。」
咲太与卯月后方也有人这么说，转身离开舞台。
不只是他们，对刚好待在这里的游客来说，和香她们在想什么都不重要。
既然拍广告成为话题的卯月会上场，那就看一下吧。众人只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没上场，那就走吧。如此而已。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卯月轻声说著。但她的话语清楚地传给了咲太。
「虽然和大家拚命努力到今天，打拍子的粉丝却不到一万人。」
留下来的大概是六百人左右吧。
「不过魄力十足喔。」
「嗯，很棒的演唱会。」
这句话听不出任何虚假。
「既然这样，就别待在这种地方，要不要过去会合？」
卯月像这样确实发出声音说话。既然发得出声音，应该就能唱歌。
「我没这个资格。」
「你明明是甜蜜子弹的成员，是队长，是主唱啊。」
「我也和刚才那些人一样。」
她说的「那些人」应该是嘴里说著「好蠢」离开的观众吧。即使转头往后面看，也已经连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我也有一样的想法。看著和香她们拚命追寻无法实现的梦想，内心某处的我……在嘲笑她们。」
「……」
「察觉这一点之后，我就没办法和她们一起站上舞台了。」
不是哀叹，也不是悲伤，卯月平淡地述说这个事实，有点惆怅地注视著舞台。
昨天演唱会开始之前，她大概也和现在一样，对和香她们问了「你们觉得我们去得了武道馆吗？」这个问题。以早就客观看清现实的冰冷声音这么问……
只能以这种语气说话的卯月侧脸看起来甚至带著寂寞。
──原来，大家之前也是那样笑我的。
那天，卯月得知了这个事实。
如果仅止于此，卯月现在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仰望舞台。
然而在那个时候，卯月察觉了另一件事。
她也理解了嘲笑她的人们是怎么想的。
因为她已经会看气氛了。
因为她已经能理解调侃与挖苦了……
察觉到自己巧妙地运用真心话与表面话嘲笑他人的这种心态。
不过，这又如何？
对人类来说，这是理所当然拥有的情绪之一。
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任何人都会这么做。
所以……
「这种事，丰滨她也早就知道了。」
「……？」
「早就知道自己是没没无闻的偶像。」
「……」
「那家伙知道有人嘲笑这样的她。」
即使如此，和香依然站在舞台上放声歌唱。
「其他成员大概也一样。」
即使如此，依然继续唱下去。
「也知道维持现状的话，不可能唱进武道馆。」
「……！」
「她们确实看清了这个现实。」
「……既然这样，为什么？」
卯月的声音在颤抖。
「你是当真这么问吗？」
「……」
「这种事简单得连我也想像得到。」
卯月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她一直以来与和香等人度过相同的时间，做过相同的努力，站在相同的舞台上。即使再怎么没人捧场，再怎么被人无视，依然一起努力到今天……
反倒正因为是卯月，所以应该知道这份比任何人都强烈的心情……
继续唱下去的其他成员内心怎么想，卯月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的人。
「我……该怎么做？」
歌曲进入第二节副歌。时间所剩不多。
「月月，现在正是看气氛的时候吧？」
咲太能说的顶多只有这句话。
卯月抬头看向咲太，表情有点吃惊。但她立刻以衣袖擦掉盈眶的泪水，笔直注视舞台。
那眼神是咲太熟悉的广川卯月。
卯月脱下连帽衣的帽子。
拿下的鸭舌帽由咲太接下。
藏在帽子里的长发轻盈披下。
第二节副歌终于结束。
打拍子的短暂间奏。和香她们以哼唱连结旋律。
接下来要进入最后副歌之前的C段，平常都是由卯月独唱。
而且在原本的乐曲里，也是只有钢琴伴奏的平静段落。
熟知甜蜜子弹歌曲的粉丝们一如往常，在即将进入C段的时候停止打拍子。
为了专心听歌。
寂静笼罩四周，听得到雨的哭声。卯月吸气的声音盖过了雨声。
接著，卯月的歌声响遍全场。
会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观众群里的卯月身上。
和香她们也在台上看向这里，看著卯月。
卯月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此时，聚集在台前的观众们，明明没人下令却分成两边，为卯月开出一条通往舞台的红毯路。
卯月以稳健的脚步走在这条路的正中央前进。
同时唱著歌曲，谱出旋律。
最后，在C段要结束的时间点，卯月抵达舞台下方。
「月月～～！」
和香四人异口同声。
「月月～～！」
粉丝们也高声呼应。
「好，开始吧！」
八重一声吆喝，四名成员同心协力将卯月拉上舞台。
云层之间透出一道光芒。光之阶梯从天空向下延伸。耀眼的光照亮海面，照亮观众们的头顶，并且照亮卯月所站的舞台……
天然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上。
音响发出细微的回授音之后传出声音。所有人立刻知道恢复供电了。
卯月接过备用的麦克风，五人齐聚在舞台中央，一起唱出最后的副歌。
粉丝们高声欢呼，涌起喝采。
在火热气氛的正中央，卯月她们不明就里地流下眼泪……而且满脸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