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咲太打开保健室的门,上里沙希板著脸来到走廊。
袭击郁实的奇怪现象平息之后,咲太带郁实来到保健室,郁实对此没有抗拒。咲太刚才请沙希拿郁实的随身物品与衣服过来。
「赤城呢?」
「校医正在诊疗。」
「这样啊。」
「……」
沙希的视线从咲太身上移开,看向保健室的门。除了咲太与沙希就没有任何人的安静走廊;写著「保健室」的白色门牌。沙希现在也扮成护理师,所以咲太陷入人在医院的错觉。
「这身打扮给国见看过了吗?」
默默等待会觉得喘不过气,所以咲太这么问沙希。
「还没。」
沙希依然别开脸,以不满的声音回应。看来沙希不太想被人看见现在的模样,从她的态度感觉到这种气氛。
「那家伙肯定会开心喔。兔女郎跟迷你裙圣诞女郎他都超爱,护理师应该也行。」
「你把佑真当成什么人了?」
沙希转过身来犀利一瞪。
「当成兴趣相投的朋友。」
「……」
她的表情看起来愈来愈不满。
「上里你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
「你把朋友当成什么人?」
咲太说著看向沙希背后的保健室。郁实的诊察还在进行吧。
「怎么突然这样问?」
「赤城个性正经到有点令人担心吧?因为想成为别人的助力而立志成为护理师,也积极参与志工活动。」
不只如此,还看「#梦见」的留言助人。
对于咲太这段话,沙希回应「是啊」微微点头。
「经典的优等生。」
停顿一段时间后,她轻声这么说。
「是啊。」
这个譬喻确实巧妙。
「不过刚开始我以为都是一种装扮。」
「装扮?」
「有这种人吧?为了装饰自己而去尝试各种事情的人。像是加入某某团体,看见附近的名人就说自己认识,明天也要聚会所以很忙之类的……到头来自己却是空壳,为了掩饰而炫耀一堆事情,还会发名片的人。」
咲太忍不住苦笑,因为他几天前才见过这种人。
「可是郁实不一样,她不是为了卖弄,也不是为了炫耀而那么做,是真的想成为别人的助力……有时候挺恶心的。」
直言不讳的这番话再度令咲太苦笑。还以为沙希是在称赞她,最后却语出惊人。
不过,沙希说得一针见血。
咲太也抱持类似的感想。
以正义使者来说,郁实的所做所为很完美。
是理想的优等生。
她的助人行径也是低调不为人知,没向任何人夸耀,看起来也不求任何回报。
这样的她过于出色,反而恐怖。为人太好,甚至可以说令人发毛。
「郁实从国中时代就是那样吗?」
「我和赤城没有熟到可以评论她这个人。」
「叫别人说这么多,你自己却这样?」
沙希脸上写著「开什么玩笑」。
「我从以前就认为她是优等生。」
「然后?」
「就这样。」
「啊?有够没用。」
「真抱歉啊。」
「我本来就不抱期待,所以没差。」
「那就别问。」
沙希无视咲太说的话,看著手机。
「千春吵著要我回去,我要走了。」
「请自便。」
「郁实可以交给你吗?」
「赤城如果需要你帮忙,应该会自己联络吧。」
沙希现在会在这里是因为郁实主动联络她。
「真正麻烦的事她不会拜托我,所以我才这么问你。」
沙希很清楚郁实的性格,而且即使她嘴里说「有时候挺恶心的」,还是感觉得到她以朋友身分在担心郁实。之所以答应咲太的请求,或许是因为沙希自己察觉郁实怪怪的。佑真大概是将沙希这一面清楚地看在眼里吧。
咲太思考这种事并目送沙希离开之后,保健室的门再度打开。穿白袍的校医来到走廊,年龄四十五岁左右。
「我出去一下。」
校医只说了这句话,然后有点慌张地消失在走廊另一头。大概是哪里有人受伤了吧。现在是校庆期间,出现几个玩过头而受伤的学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留下来的咲太轻敲半开的门。
「赤城,我可以进去吗?」
「嗯。」
咲太等待回应之后进入保健室。
像医院诊察室的房间,深处排著休息用的病床并以帘幕隔开。相较于国中或高中的保健室,设备相当正式,要是蒙著眼睛被送到这里,或许会以为是一般医院。
这样的保健室里只有咲太与郁实两人。
郁实坐在深处的病床边。刚才像是发作的症状好像已经好了,她将手绕到背后的拉炼。不过大概是扭伤的右手不灵活,迟迟无法拉下拉炼。
「要帮忙吗?」
「……」
警戒的眼神在一瞬间刺向咲太。
「我也可以去叫上里回来。」
「……知道了。拜托你。」
看来正如沙希的推测,郁实不想拜托沙希麻烦事。
郁实用左手束起头发抬高,朝咲太露出后颈。雪白洁净的颈子,透过柔肌可见绿色血管。
低下头的郁实脸颊微微泛红,耳朵也染上淡淡的粉红色。虽然看起来面不改色,实际上还是会害羞的样子。既然这样还是早点完事比较好。
「我要拉了。」
咲太抓住拉炼,一口气往下拉到背部正中央。底下是单边肩带滑落的小可爱,光滑的白色布料若隐若现。
看起来今年完全没晒到太阳的肌肤,咲太发现有一种像是发痒搔抓的痕迹。五条线从右肩胛骨延伸到腋下,刚好像手指抓过的样子。大概是那股无形的力量留下的痕迹吧。
「谢谢。」
郁实将抓住的头发放开,遮掩背部。
「还要帮你什么吗?」
「之后的事我会找沙希来帮我。」
郁实说完抓住帘幕,像要赶走咲太般迅速拉上。
「我要换衣服……不要过来。」
「那我就出去喽?」
「你有事想问我吧?」
说话声混入衣物的摩擦声,隔著帘幕传来。
她说可以留在室内,正合咲太的意。
「刚才那个不是病吧?」
乍看像是某种症状发作。
「医生说我很健康。」
「不然那是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吧?」
帘幕另一侧的郁实身影暂时静止。
「我心里有底。」
「原来是想听我亲口说啊。」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真的很坏心眼。」
即使说得像是放弃抵抗,郁实也没说出「思春期症候群」。
「那种事……偶尔会发生。」
「但我不是很清楚你身上发生的事。」
刚开始看起来像是身体不适,也像单纯运动流汗的状况,或是热到发昏……
不过,如今咲太在意的是后续发生什么事。
「该怎么说,感觉像是某人在摸我……」
咲太不经意想起刚才看见的背部痕迹,确实像是某人的手指留下的痕迹。
「很像小时候看的灵异节目吧?记得叫作骚灵现象?明明没任何人,东西却会自己动。」
郁实开玩笑般这么说,但是咲太笑不太出来。刚才他目睹的正是灵异现象。
因为明明没风,护理帽却飞走,看不见的某种东西在郁实的衣服底下到处爬,最后裤袜还自己脱线破洞……
帘幕打开之后,换上便服的郁实露面。脱下的护理服整齐地摺好放在床上,裤袜当然依旧有破洞。
「并不会难受、疼痛或是撑不住。」
她的眼神对咲太说「不用担心」。
「右手的伤应该不是发作造成的吧?」
郁实的视线落在扭伤的右手臂上。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发作,犯下平常不会犯的过失。咲太可以像这样想像当时的状况。
「真有想像力。」
郁实为难似的微笑低下头的侧脸承认了咲太的猜测。
「你不用在意,我知道怎么治疗。」
「真的吗?」
「我看起来像会骗人?」
「感觉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这我不否认。」
郁实没说谎,像要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明明知道解决方法,却还没解决。也就是说这个方法不简单吧?」
所以郁实的思春期症候群持续到现在。
换句话说,很难说她不要紧。
「是啊。要忘记梓川同学并不简单。」
「……」
这句话对咲太来说过于突然,而且出乎预料。
「真的不简单。」
郁实又说了一次,看向咲太。
视线自然地相对。看来她不是在捉弄咲太。
「你以为自己是局外人?」
「为什么是我?」
对郁实来说,咲太是原因。咲太不知道为什么。
「你果然不记得那天的事。」
「……」
「刚才那句话是在故弄玄虚。觉得我很烦吗?」
郁实喉咙发出笑声自嘲。
「赤城,我和你只是在国中同班吧?」
「嗯,是的,只有这样。」
和话语相反,郁实的语气没有传达肯定或否定之意。
「我们没任何交集。」
「既然这样,为什么是我?」
咲太重复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呢?」
这次郁实也没回答。她真的有好多秘密。
「欸,梓川同学。」
「……?」
「要不要来一场比赛?」
「我原则上不参加没胜算的比赛。」
郁实无视咲太的回应,继续说下去。
「比比看是我先忘记你,还是你先想起那天的事。」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如果你想起那件事,肯定能治好我的思春期症候群。」
郁实此时第一次说出这个词。
「只要这么说,我就无法拒绝……你脸上是这么写的。」
「不是吗?」
「比赛之前,有件事我要先说。」
「什么事?」
「我算是很擅长回想往事的人喔。」
咲太过去二度回想起遗忘已久的重要的事情。
麻衣的事。
翔子的事。
「你愿意提起干劲真是太好了。」
「如果提供额外的奖赏,我会更有干劲。」
「你赢得这场比赛之后,我应该就不必再依赖『#梦见』了。」
「这是什么道理?意思是你之所以看『#梦见』帮助别人,是为了把我忘记,治好思春期症候群吗?」
郁实静静点头。
「所以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停手。」
看得见郁实的眼睛深处有深沉的光,隐含某种坚定的决心以及类似悲壮感的某种心境。郁实对这个状况有什么想法?咲太不知道。
「如果这场比赛是你赢了,我要怎么做?」
「不必做任何事。到时候我会忘记你,所以请你再也不要介入我的人生。」
郁实看著咲太笑了。咲太也不知道她露出这张温柔微笑的理由。说真的,郁实在想什么?在思考什么?
「从现在开始喔。预备~~起。」
这是咲太至今的人生当中气氛最不热烈的开赛信号。
2
「得回去跳蚤市场才行。」
以郁实这句话为开端,咲太和她离开保健室。
默默行经走廊,走出保健室所在的第一大楼。直到刚才的宁静彷佛假象,校庆聚集的众人气息乘风飘来。
「再见。」
「嗯。」
简短道别之后,郁实走向跳蚤市场。咲太停下脚步目送她离开。
郁实脚步稳健,没有突然蹲下,也没遭遇骚灵现象。
相隔约十公尺的时候,咲太发现某个熟面孔和郁实擦身而过。
是琴美。
经过郁实身旁时,琴美一度在意她,反应就像是发现许久不见的朋友。不过琴美还是没停下脚步,小跑步来到咲太身旁。
「幸好找到了。」
看来是在找咲太。和麻衣分开到现在超过一小时,麻衣、花枫与琴美三人大概是分头在校园里到处找他,琴美额头浮现和凉爽秋天不搭的汗珠。
「鹿野小妹,抱歉也连累到你了。」
「不会的。」
清楚回应的琴美略显犹豫,在意著身后。摊位栉比鳞次延伸到林荫步道的这幅景色之中,已经看不见郁实的身影。
「刚才那位是……郁实学姊吧?」
琴美轻声脱口而出的是直到刚才都和咲太在一起的女性名字。
「鹿野小妹,原来你认识啊。」
虽然差两届,琴美也就读同一所国中,所以她认识郁实并不奇怪。
「因为我高中也和她同校……」
琴美就读的公立升学学校位于咲太直到国中所居住的地区。男生制服是常见的黑色立领款式,不过女生制服是那附近少见的灰色西装款式,周边居民一看就知道是「那里的学生」。
「虽然时间不长,不过在筹备运动会的时候备受她的照顾,所以……」
追寻郁实残影的琴美眼神似乎有点落寞,大概是没被郁实认出来而受到打击吧。
「她没想过你居然会在这里。」
除非知道对方就在那里而架设天线侦测,否则意外地难以察觉。看麻衣平常走在街上没人认出她就可以明白这一点。
「……大哥和郁实学姊交情很好吗?」
视线移回咲太这里的琴美脸上明显看得出困惑之色。只要知道以霸凌花枫为开端的一连串骚动,任何人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咲太不想回忆国中时代的事……大家应该都这么认为。
而且这个认知不算错误,可以说是对的。
「我国中时几乎没和她说过话,并不是因为交情不好。现在也是,总之大概是『我们国中同班对吧』的关系?」
咲太难以正确测量郁实和他之间的距离。咲太的立场模糊,郁实的定位也不确定。国中同校,大学也同校。目前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多形容的方式。
不过,既然受邀进行这场奇怪的比赛,两人之间就确实存在著咲太忘记的某些事。认识郁实的琴美可说是咲太回想这段往事的意外助力。
「赤城她在高中给人什么感觉?」
「就算这么问……啊,我先联络枫儿说我找到大哥喔。」
琴美取出手机熟练地传送讯息。她询问:「这里是哪里?」咲太回答:「第一大楼前面。」
接著琴美也互传了几则简讯,然后盖上手机保护盖。
「刚才提到郁实学姊对吧?」
「嗯。」
「直到我入学的春天,她都在高中担任学生会长。记得当时在体育馆听她对新生致词,觉得三年级真的是成熟的大人了。」
得知郁实当过学生会长,咲太也没有太惊讶。郁实应该能胜任这份工作,可以想像她站在体育馆的舞台上面对新生淡然致词的模样。
「但应该只是三年级的学长姊……应该说郁实学姊比较稳重罢了。」
「我想也是。」
变成大学生后回顾当时,就格外觉得当时还只是个孩子。
「郁实学姊也非常积极参与地区的志工活动。」
「原来她从以前就这样啊。」
「咦?」
「现在也是,听说她自己成立志工团体,为拒绝上学的儿童辅导课业。」
「很像郁实学姊的个性。像这种等待有心人来做的事情,她总是会率先去做……所以受到同学们的依赖,大家都说她好厉害。」
「好厉害……」
琴美并非不经大脑使用这个词。声音听起来有点欲言又止,因为语气同时隐含了「就某方面来说很厉害」的意思。
「不过,赤城的高中生活过得很充实吧。」
在学校担任学生会长活动。既然在筹备运动会时很照顾琴美,她应该也很积极参加各项例行节目吧。
在校外透过志工活动和各式各样的人交流,肯定累积了只能在社会获得的经验。
至于学业这方面,既然就读这所大学就应该不差。看她选择护理系,自然可以认定她确实考上了第一志愿吧。
然而听到咲太说出「充实」两个字,琴美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
「我说错了吗?」
「没说错,可是……」
「可是?」
「大概从去年的这个时候,训导老师经常叫学姊过去报到。」
突然冒出和郁实形象相差甚远的两个字。
训导。
赤城郁实这个人应该和这种字眼无缘,应该说比任何人都远离这种字眼才对。
「为什么会接受训导?」
「接下来的部分是传闻……可以吗?」
「没问题,我当成传闻听听看。」
「学姊好像有一位年长的男友,平常是从那个人的住处上学,完全没回家。」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的高中生活不只充实,而是一等一了。」
「是……这样吗?」
个性正经的琴美面有难色。
「因为她担任学生会长,位于学校各种活动的核心,从事志工活动帮助别人,考试考得很顺利,有个心爱的男友,还被老师叫去报到,她这样算是达成青春时代的所有成就了。」
充实得不输电影或连续剧。
只是说来可惜,咲太觉得交男友这部分只是空穴来风。证据是郁实在保健室的反应。看她和异性相处的习惯程度,不像是已经住进男友家的人。
真相大概是基于某些原因不想回家,借住在同性朋友家之类的吧。这种解释比较贴切。
「啊,枫儿来了。」
琴美朝林荫步道挥手的方向看得见花枫与麻衣的身影。
「小美,谢谢你。哥哥,不可以闲晃到失踪啦。」
花枫鼓起脸颊,要求咲太别造成大家的困扰。
「我并不是在闲晃。」
咲太有各种隐情,却完全不能向花枫透露,所以被她抱怨也在所难免。
还在碎碎念的花枫说想再逛一下校庆,带著琴美离开了。
只留下麻衣与咲太两人。
「太好了,花枫看起来很开心。」
「那家伙是月月的粉丝,我担心她会不会说想报考这里。」
花枫现在是高中二年级,差不多该认真考虑将来毕业的出路了。
「到时候你会教她功课吧?」
「所以我才在担心啊。」
咲太在补习班兼职当讲师,但是他的学生都是一年级。可以的话他今后也不想负责教考生,他无法背负这么重的责任。
「不提这个……见过赤城同学了吗?」
麻衣的视线留有疑问,将手上的珍珠奶茶吸管含在嘴里。
「见过了。」
「怎么样?」
麻衣一边享受珍珠的口感一边示意「要喝吗?」将杯子递到咲太嘴边。含著吸管一吸,口感Q弹的珍珠随著微甜的奶茶窜入口中。
「我愈来愈搞不懂赤城了。」
咲太的牙齿与舌头追著珍珠,老实地将心情写在脸上。
「这就伤脑筋了。」
麻衣又吸了一口珍珠。
「是啊,伤脑筋。」
两人的对话没有紧张感,大概是珍珠的口感使然。
3
隔天,咲太醒来已经日正当中。
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分。
第一堂课早就结束,第二堂课也即将结束。现在赶快做好准备出门,大概赶得上第三堂课。
但是咲太不慌不忙,打个呵欠后再度闭上眼睛。
今天是校庆的善后日,大学停课一天,对咲太来说等于放假。
暂时享受半梦半醒的感觉之后起床。
客厅桌上留有花枫写了「我去打工」的字条。能在平日中午出门打工,是就读函授制高中才做得到的事。念书与打工的时间可以由自己决定,花枫享受著这种自由。
咲太独自吃完像早餐的午餐,开电视播放午间的资讯节目并打扫屋内,将洗好的衣物晾在阳台。
秋天乾燥的空气彻底带走衣物的水气。
傍晚收好衣物之后,时钟指针即将来到下午五点。
「差不多要回来了吧。」
咲太拿起话筒,拨打倒背如流的十一位数号码。
铃响三声。
『干嘛?』
理央以缺乏兴致的声音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
『刚回到藤泽。』
「距离补习班打工还有时间吧?」
记得打工是七点开始。
『我在那之前要去书店一趟,很忙。』
「那你在书店等我,我现在过去。」
『我事情办完就走喔。』
咲太假装没听到,挂掉电话。
进入藤泽站北门的家电量贩店搭电扶梯上楼,景色在七楼突然改变。
看向两侧都并排著书柜,笼罩著图书馆般的沉稳气氛。这应该是周边最大规模的书店,理央经常光顾。
理央说要去书店,咲太认为一定是这里,但是在排列物理专业书籍的区域没看见她。
「难道她真的回去了……?」
咲太怀抱不安,在店内找了一遍,最后在大学测验参考书那一区发现理央。
理央拿在手上翻阅内容的书是她所就读的理工国立大学的考古题库。
「你还想报考?」
咲太如此搭话并走到她身旁。
「是补习班的学生想考。」
理央阖上题库放回书柜,大概是这本书她看不上眼。
「你说的学生难道是……」
「上次你问名字的国见的学弟。」
「加西虎之介吗?」
「真稀奇,你居然记得住。」
「是啊,毕竟这名字很好记。」
「……」
理央的无言视线察觉咲太隐瞒了某些事,但她没刻意追问,认为反正一定是无聊的事。
「你问过他报考的理由吗?」
「他说没什么理由。」
「是喔……」
「不提这个,你有什么事?」
咲太个人想多聊一下虎之介,但要是问得更深入,理央还是会起疑。一旦不小心爆料,也会对不起笨拙地掩饰到现在的虎之介。
所以咲太决定解决原本来这里的目的。
「就是啊──」
咲太说明昨天在郁实身上发生的神奇现象。
「这是不是透明人干的好事?」
理央若无其事地回应。
「毕竟也刚好有一个透明人。」
咲太遇见的迷你裙圣诞女郎。确实,现在的她就像是透明人。
「当时雾岛透子不在现场。」
至少咲太没看见。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只有咲太与郁实自己,即使如此,却有某种力量作用在郁实身上。
「关于这件事,她怎么说?」
「她笑著说大概是骚灵现象。」
「真是老神在在。」
「身体出现异状,花枫的案例应该是最接近的吧?」
同学无心说出的话语之刃真的伤害花枫的肌肤,自己内心的痛楚化为惨不忍睹的瘀青出现在全身。
「可是她身上没这种痕迹吧?」
「她的背上……从肩胛骨到腋下,有几道像是发痒搔抓的痕迹。」
「……你亲眼看见了?」
理央声音变低。
「帮她换衣服的时候看见的。」
「……」
「我只是帮忙拉她背后的拉炼。」
「你敢对樱岛学姊这么说吗?」
「可以请你保密吗?」
「……」
真希望她这时候别沉默。
「总之以赤城的状况,没有那种惨不忍睹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会痛或是不舒服。」
咲太认为她没说谎。所以即使和花枫的案例类似,也不能说是相近的思春期症候群吧。
「只听你刚才的说明,没办法做出什么像样的推测。模糊不明的事情太多了。」
「既然你不知道,我就束手无策了。」
「而且你看起来也还不清楚她的事。」
「是啊……」
其实这正是咲太「不知道」的原因。咲太不熟悉赤城郁实这个人,无从深入思考思春期症候群的真相。到底是郁实的哪种情感引发不可思议的现象?这依然是未解之谜。
「只不过,如果她没说谎,那我唯独可以断言一件事。」
「喔,不愧是双叶。是哪件事?」
咲太拍完马屁,理央以暗藏玄机的视线看过来。
「这一点都不像你。原来你没察觉啊。」
「察觉什么?」
「她应该喜欢你吧,喜欢到想忘记你。」
「……我和赤城完全没怎样啊。」
至少咲太是这么认知的。
「听说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女生只因为一个巧克力螺旋面包就死心塌地喔。」
「……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有说服力。」
如果是因为这种小事,那咲太搞不好忘了。
只不过,咲太希望双叶别拿他和佑真那种阳光帅哥相提并论。
「在她身上的幽灵袭击你之前,你赶快想起来吧。」
对亲眼目睹过骚灵现象的咲太来说,理央这句冷淡的话听起来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理央说还要看看其他参考书,留在书柜前方,咲太独自搭电扶梯下楼,从书店所在的家电量贩店二楼出去,来到站前的立体步道。
现在是学生与社会人士返家的时刻,车站北门涌出赶路回家的人潮。
咲太逆流前进,来到和自家反方向的阶梯走下步道。接下来要到连锁餐厅打工。
走在补习班、药妆店与咖啡厅等店家并列的商店街不久,就看见打工地点的黄色招牌。
咲太认识的人走出店门口。
对方也发现咲太,在连锁餐厅旁边停下脚步。体型福泰的女性,年龄四十多岁。是曾经很照顾花枫的辅导老师友部美和子。
「咲太,好久不见。总觉得你看起来变成熟了。」
「是吗?」
咲太每天看自己的脸,所以没有自觉。不过既然半年多不见的美和子这么说,或许咲太稍微有所成长了吧。
「您是来看花枫的吧。」
花枫国中毕业后,美和子依然经常联络,自从花枫开始打工,她也像这样会过来连锁餐厅。
「经过附近就顺便来看看。」
「谢谢您。」
「每次看见花枫,我也会从她身上分到活力。看她甚至一个人出来打工,好像很快乐……我真的感到开心。」
「多亏友部小姐帮了这么多的忙。」
「多亏花枫一直很努力,也多亏有你的扶持。」
「那就当成多亏这一切吧。」
这种对话像是在相互称赞,令人不好意思。
「大学怎么样?」
「每天都过得很平凡。」
「这样啊,那太好了。」
随著这句安心的话语,美和子表情变柔和。但是没过多久,美和子的嘴巴就张成「啊」的形状,大概是看见咲太的脸而想起某些事吧。她并没有立刻说什么,看著咲太的双眼掠过有些犹豫的情感。
「怎么了?」
咲太猜不到相隔半年见面的美和子会说出什么话题,所以乖乖等她说下去。
「你在大学见过赤城郁实吗?」
她以有点严肃的语气这么说。
「……啊?」
咲太愣住了,因为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刚才美和子真的说了「赤城郁实」?话题的进展意外得令他如此怀疑。
「友部小姐你为什么会问赤城的事?」
「我从上个月开始会稍微过去她成立的志工团体帮忙。」
不是学业方面,当然是心理辅导方面……美和子如此补充。
「啊,原来如此。」
这是可以接受的答案。听说郁实进行的志工活动主要是为拒绝上学的儿童辅导课业,要是美和子这位辅导老师加入,肯定是强大的靠山。
「第一次面谈的时候,我听她提到自己出身的国中……」
「所以连结到我这里吧?」
「嗯。」
美和子点点头,视线笔直朝向咲太的双眼。她是在担心。国中时代因为花枫遭受霸凌,咲太在班上被同学如何对待……美和子大概都知情。
咲太不可能乐见和当时的同班同学重逢,这是简单的联想游戏。
「所以……有没有什么异状?」
「没有。」
其实有。郁实会看「#梦见」扮演正义使者,还出现类似骚灵现象的思春期症候群。
不过,美和子口中的「异状」是针对咲太问的。她在关心咲太是否因为往事而坏了心情。
「在友部小姐眼中,赤城会对我说出过分的话吗?」
「不会。」
美和子断然否定。
「虽然没有认识很久,但她是个性非常正经,正义感很强烈的孩子对吧?」
「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方面的印象和咲太一致,也和沙希一致。认识赤城郁实的所有人几乎都会这么觉得吧。
「或许有人会因为这种正义感而伤害别人……不过她会好好顾及旁人的感受。」
「是啊。」
确实有人会擅自高举正义的旗帜,基于单方面的价值观批判他人的行径。但是咲太也认为郁实不会那么做,理由正如美和子所说,郁实会顾及旁人的感受。
「可是她这样不累吗?」
「意思是大家把她当成个性正经,正义感强烈的人吗?」
「她应该有确实察觉到大家是这么看待她的吧?」
借用美和子的说法,这也是因为有好好顾及旁人的感受。
对于周围的视线,郁实是怎么感觉的?
或许她是试著主动配合周围的看法。
「回应他人期待」的行为要是过当,也会成为内心的重担。就像是在高中时代被拿来和麻衣比较,拚命想回应母亲期待而苦不堪言的和香。
这可以解释为思春期症候群的成因吗?
「是因为赤城个性正经,大家才说她很正经吗?还是因为大家说她正经,她的个性才变得正经?我是不知道先后顺序……不过以赤城的状况,她会回应周围的这种印象,看起来也像是觉得自己这么做很值得。」
确实,每当受到依赖、被人请求……如果能回应这种期待,在一天结束之后或许只会留下舒畅的成就感,成为明天的原动力,第二天也能积极挑战。可以继续成为个性正经,正义感强烈的自己。
不过,郁实肯定也觉得这对内心造成了沉重的负担,因为她出现了名为骚灵现象的思春期症候群……
「如果赤城有烦恼,您觉得会是什么事?」
「她怎么了吗?」
听到咲太唐突地这么问,美和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赤城的朋友对我说,她最近感觉有点奇怪。」
咲太不能说实话,脑海浮现沙希那张不悦的脸,并且光明正大地说谎。
「可能性最高的是……她喜欢上了某人?」
「还有别的吗?」
美和子有点开心地语尾上扬。虽然对她不好意思,但是咲太刚刚才听理央提到这个可能性,所以对此敬谢不敏。
「除此之外,我想想……」
美和子欲言又止,看著咲太的双眼因为迟疑而晃动。
「我怎么了吗?」
「或许是不想见到你吧。」
「……」
「对赤城来说,当时没能拯救你应该是她内心最大的挫折。」
「我可没向赤城求助喔。」
关于花枫身上出现的思春期症候群,咲太曾经诉苦希望班上同学相信。但他并不是对郁实一个人这么说,没有直接对女生说些什么。
不过,咲太发现内心某处的自己接受美和子的说法。
以郁实的正义感来说,她或许感受到责任。
因为郁实的正义不容许有人受伤。
而且这也构成郁实想忘记咲太的理由。
恐怕不是真的想从记忆里删除。说起来,这种事不可能做得到,反倒是愈想忘记的事情愈无法忘记。人类就是被打造成这样的生物。
郁实所说「忘记」的意思,或许是跨越那段想删除的往事或是将其改变为回忆吧。
也就是国中三年级的那个事件。
如今身上出现思春期症候群的她应该知道咲太当时诉说的事情是真的,理解到什么才是正确的。然而事到如今无法改变过去。
那个时候,班上同学都否定咲太,拒绝咲太。「梓川很糟糕」这种坏话,暗地里不知道听过多少次。
郁实已经察觉这是错的。那她现在内心在想什么?
在责备犯下过错的自己吗?责备到想忘记咲太的程度……
「咲太,你要打工吧?时间还可以吗?」
美和子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我有提早过来,没问题。」
「这样啊,太好了。」
「那个,友部小姐。」
「嗯?」
「我想拜托一件事。」
「什么事?」
「方便的话,您下次去当志工的时候可以带我去吗?」
想也想不透的事情只能直接询问本人。
4
「郁实老师再见~~」
「路上小心喔。」
郁实来到走廊上,对回家的三名学生挥手。两男一女,是之前在校庆的跳蚤市场摆摊的国中生。目送他们的郁实右手已经没包绷带,也没以三角巾挂著。看来如她本人所说,在这一周完全康复了。
看不见学生们的身影之后,郁实「唉~~」地叹了一口长气,像是要让咲太听到……
无须特地向郁实确认就知道,她是故意叹气的。
在连锁餐厅前面遇见美和子的当周周末,十一月十二日,星期六。
咲太与郁实位于两人就读的金泽八景某大学校区。穿过正门之后,在右边深处可见的玻璃外墙建筑物。这是数年前完工,提供给地区交流的设施,叫八号馆。
咲太听说过大学设施会开放给志工团体或校外社团,不过今天是第一次目睹。
「抱歉我瞒著你让咲太过来。」
郁实从走廊回到教室之后,美和子向她道歉。美和子只跟她说有人想观摩志工活动,没说这个人是咲太。
「不,友部小姐并没有错。」
郁实暗示是咲太的错,不过咲太假装没察觉。只要没察觉就等于不存在。
「是吗?那么,之后交给你们两人没问题吗?」
美和子来回看向郁实与咲太,同时背起包包。她说过接下来有其他行程。
「没问题。今天谢谢您。」
「下周见。」
美和子将手举到胸口高度轻挥道别,离开教室。脚步声一步步远离,最后再也听不见。
教室只留下咲太与郁实的沉默。
「……」
「……」
郁实保持沉默,擦掉白板上写的算式。因数分解的基础问题。
咲太来到她身旁,也帮忙一起擦。
「赤城,你在生气吗?」
虽然没写在脸上,不过刚才的叹息明显是在责备咲太。
「我们正在比赛吧?」
郁实以一如往常的音调问。
「是啊。」
「比赛内容是什么来著?」
「你先忘记我,还是我先想起你。」
「要是你在我身旁晃来晃去,我想忘也忘不了。」
「比赛的世界很严苛的。」
「我没想到你是坚持求胜的人。」
稍微加重语气的郁实擦掉最后的算式。这段期间,她没有看过咲太一眼。真是笨拙的生气方式。
「我说过我原则上不参加没胜算的比赛吧?」
「你明明不是当真这么说的。」
郁实一边说一边回收黑色、红色、蓝色的白板笔,一起放进盒子。接著她不经意看向时钟,双眼随即像在说「糟了」般微微晃动。
咲太也自然抬头看向教室的时钟。
下午三点四十分。
往下移回视线时,终于和郁实四目相对。
「赤城,你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吗?」
「梓川同学,你真是敏锐。」
「正义使者果然很忙。」
「可以别提这件事吗?」
「因为反正也不会有交集?」
「对。」
郁实为难似的一笑,肯定咲太这句话。
「要去横须贺保护迷路的小女孩?还是阻止平交道事故?记得还有脚踏车被偷吧。」
「……你查过啊。」
郁实露出不自在的表情笑了。
「你该不会打算全都去吧?」
写在推文型社群网站的三则留言,梦境的时间都不一样,所以如果现在依序处理并不会赶不上。
「没时间了,我该走了。」
郁实没继续回答咲太的问题,转过身准备离开教室。
「还要再拯救多少人,你的后悔才会消失?」
咲太不以为意,朝著郁实的背影发问。
「……」
郁实在教室门口停下脚步。
「……你想起什么了吗?」
她头也不回地这么问。
「国中时代没能对我伸出援手,我想你直到现在或许都放不下这件事。」
一切都是来自美和子的现学现卖。毫无确切的证据,不过这段话足以令郁实转身。
「我……!」
郁实猛然转向咲太,双眼笔直注视,带刺的情感插向咲太。然而她的双眼不安地晃动,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落泪。
咲太不知道郁实在想什么,能够确认的只有一件事。这一瞬间的郁实,是咲太至今所见最情绪化的郁实……
只不过,从冷静面具底下露出的这张表情立刻被另一种情绪涂抹替换。
郁实继续说下去之前,背脊突然颤抖……接著她双手捂住嘴,当场蹲下。
「赤城……?该不会……」
咲太脑中浮现校庆时的光景。
骚灵现象。
几乎在咲太跑到郁实身旁的同时,笔直垂下的郁实头发被看不见的力量束起,扭转一圈之后发尾向上盘起,像是洗澡时的发型……
咲太与郁实都没碰头发,而且没有发夹却稳稳固定住。
「又是从这个时间……」
郁实的双手从嘴边放下,捏住大腿一带,看起来隐约透露出厌恶情绪。她到底在对谁说话?
咲太察觉某种像是蛇的物体在郁实的衣服内侧游走。从颈部往下,沿著肩膀……钻进袖子。明明没有任何人,蠕动的衣服皱褶在咲太眼中却是这种感觉。
门窗都开著,但是没有风。咲太与郁实都没碰袖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像是有某种东西起伏摆动。
「……」
像这样重新目睹骚灵现象,咲太内心情绪躁动,不知道该对郁实说什么。
身体也动不了,只被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夺走视线。惊讶过度,内心被略感寒意的情感控制。面对不明事物的纯粹恐惧搅乱大脑,就只是觉得毛骨悚然。
即使如此,咲太还是反射性地伸出右手。
就像要捕捉看不见的蛇,稳稳抓住郁实蠢动的左手腕。
「!」
然而从手心传给咲太的只有郁实的惊慌,以及手腕的纤细触感。
「赤城,抱歉。」
咲太知会之后不等回应就卷起郁实的衬衫衣袖,一口气卷到手肘。
果然什么都没有,并没有蛇在那里。
「……?」
但是咲太依然同时感到惊讶与疑问,因为他在郁实的左手臂上看见意外的东西……
不知为何,雪白的肌肤上以奇异笔写了几行字。
──那边没事吧?
──抱歉害你扭伤。
──要小心他。
──一切都顺利进行。
像是在用智慧型手机和某人联络的数则讯息。
「这是……」
咲太要求郁实回答。
「放开我……」
她轻声回应。
咲太的手继续抓著郁实的手腕。
他轻轻松开手。
写在手臂上的文字随即像被冲水一般逐渐晕开……从手肘到手腕渐渐消失。
郁实放下袖子,被咲太抓得有些发红的手腕也看不见了。
「刚才那个也是骚灵现象造成的?」
显然不像是小学生把明天要带的东西写在手上。
「只要和梓川同学扯上关系,总是没好事。」
「看来原因真的是我。」
上次的骚灵现象也是在咲太面前发生。因为咲太扰乱郁实的心,造成过度的压力。这种方程式是成立的。
「上次也说过,我知道治疗方法。」
别管我──郁实的情感如此诉说。
「难道你也早就知道骚灵现象的真面目?」
「……」
郁实没回答。不过她没回答就是答案。
「所以你才敢说自己没事。」
一直维持这种毛骨悚然的状态,正常来说都会失去理智。
郁实之所以能心平气和,是因为她知道真相,而且这大概不是会危害她的存在。既然会使用话语,那么肯定是人类。
对方是什么人?
「是谁?」
「……」
即使询问,郁实也没回答。
咲太觉得正在慢慢接近真相。
「要是我说出来,比赛就不成立了。」
不过冷静思考的话,也觉得丝毫没有前进。
到头来,咲太还没看透郁实的本质。她在想什么?在思考什么……咲太无法捉摸赤城郁实这个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进攻,也总是被包覆郁实的坚固城墙挡住,无法跨越雷池一步。
现状咲太只是沿著城墙绕圈眺望郁实居住的城堡,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住在里面。
结果咲太今天也没获得任何成果,只能就此撤退。感觉除非有援军前来,否则束手无策。
看不见终点。
不,或许这正是郁实邀咲太进行这场比赛的目的。
当咲太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郁实。」
某人叫她的名字。
咲太抬头一看,走廊上站著一名男性,年龄应该不到二十五岁。他身穿西装,所以大概是社会人士,身高和咲太差不多,戴著眼镜,看起来个性正经。
「我说过再也不会和你见面吧?」
蹲著的郁实慢慢站起来。骚灵现象已经平息。
「抱歉,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听我说。」
「我有事要忙。对不起。」
郁实捡起掉在地上的包包,从男性身旁快步经过,甚至不和他对上视线。
西装男性朝郁实伸出手,但最后并没有摸她的肩膀。
郁实的脚步声迅速远离,背影下楼消失。
感觉两人之间果然有什么内情。
既然这名男性知道郁实的某些事,问他也是一种手段吧。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咲太如此苦恼时,男性的视线捕捉到他。
「你……难道是梓川同学?」
「……」
完全不认识……也不是这所大学学生的人叫出咲太的名字,咲太当然是吓了一跳。
不过这成为对话的契机,咲太其实很感谢。
「您是哪位?」
「我曾经和她交往……」
尴尬移开的视线追著已经离去的郁实背影。
「换句话说,就是……」
「所谓的前男友。」
男性像是愈来愈不自在,露出自嘲般的亲切笑容。
五分钟后,咲太坐在校内的长椅上。
银杏步道所在的主要大道。
隔著大道另一侧的操场,足球社正在进行比赛形式的练习。「抢球啊~~!」疑似教练的男性高声激励。
虽然是星期六,校内各处依然有学生的身影,林荫步道也有零星的行人。现在经过的应该是理工学系四年级生,两名男学生互吐苦水:「毕业论文写不完……」「我也不太妙。」
「毕业论文啊,我当年也焦头烂额。」
这道声音来自咲太身旁。
一名男性隔著一段距离,坐在长椅的另一边。
自称是郁实的前男友。
咲太说了「我要等人」走到室外,他就跟过来了。
名字是高坂诚一。走过来的途中,他这么自我介绍。
收到的名片上印著陌生公司的陌生部门。
咲太瞥向旁边的诚一,他不知何时叼著一根没点燃的菸。
「啊,可以抽菸吗?」
察觉视线的诚一将手插进西装口袋,一边寻找打火机一边问。
「方便请你别抽吗?」
「咦?」
「这个地方禁菸。」
咲太直到高中都没想过,大学校内明确规划了吸菸区。社团大楼附近、理工大楼后侧,研究大楼附近应该也有。
在大学里,学生几乎会在就学期间迎接二十岁的生日,来到法律准许吸菸的年龄。实际上也有学生在下课时间冲到吸菸区。
「啊啊,原来如此。」
诚一将香菸从嘴上收回菸盒,脸庞挂著苦笑。他从刚才就一直是这张表情,大概是自己和郁实奇怪的场面被看见,觉得尴尬不自在吧。
「我平常完全不抽,紧张的时候才会这样宣泄一下。」
诚一一边解释一边将黄色菸盒放进西装口袋。诚一身上完全没有菸味,这番话应该是真的。
「因此,我偶尔会抽菸,然后呛到……她经常说我既然这样就乾脆别抽。」
诚一单方面对咲太说他并没有发问的事情。不,是自言自语,并不是想说给咲太听,也不是故意要让咲太听到。这个行动也和抽菸一样,是要填平内心不自在的感觉。
「你和赤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高一的时候我们在志工活动上认识,高二夏天向她表白后交往。」
「我的事是从她那里听到的吗?」
「忘记是怎么起头的……她拿国中毕业纪念册给我看。感情好的朋友是哪一个,初恋男生是否在里面,当时就像猜谜一样在看班上的照片。」
「你运气不好,指到我的照片吗?」
「嗯。然后在那之前都很开心的她因而变了脸色……」
「这就等于在说当时发生了某些事吧。」
不过在咲太的认知里,自己和郁实之间并没有直接的交集。没谈恋爱,没吵架,也没一起打造青春的酸甜回忆。
当时花枫遭受霸凌,思春期症候群发作,没人愿意相信真相是真的。这样的咲太在班上与校内备受排挤。
「国中三年级班上发生的事,我在那时候稍微听她说过。她莫名在意你,所以我也记得这件事,不过一半算是出于嫉妒吧。」
诚一说到一半转动视线看过来,咲太也被这道视线牵引而看向他。
「但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遇见本人。」
「我也没想到会遇见赤城的前男友。」
咲太听琴美说过郁实好像有男友,但他别说是半信半疑,相信的程度连两成都不到……所以很惊讶她真的有男友。
「梓川同学,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那个……你们在交往吗?」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样啊……」
视线朝下的诚一看起来松了口气,也好像有点落寞。不清楚他对咲太的回应有什么想法。
不过,从现在的反应也可以知道一件事。诚一至今依然喜欢著郁实吧。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简单来说,应该是我的错。」
「复杂来说就不是吗?」
「就算这样,也依然是我的错。」
咲太这句话使得诚一笑了,不过听起来有一半是在笑他自己。
「她高中毕业那一天对我说:『我不会再和你见面。』用这东西单方面告知。」
诚一从口袋取出智慧型手机轻轻举起。
「你默默接受了吗?」
「我当时觉得自己完全没资格回嘴。」
「为什么?」
「因为去年大四的我忙著找工作……没有余力关心她。」
「求职真的很辛苦吧。」
前半学期走在大学里,经常可以看见身穿西装的四年级学生,到了校庆也结束的这个时期就几乎看不见了。
「以我的状况来说很辛苦。不过大家都说现在是劳方市场,所以掌握要领的人很快就拿到大公司的聘书然后大玩特玩。」
大概是回想起朋友们的模样,诚一再度不悦地扭曲嘴角。
「我报名五十间公司的招募测验,全部没过。在第五十一间公司的面试,我完全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啊,排名第五十一想去的公司是怎样──会忍不住这么想吧?」
「说得也是。」
「就算被问到『为什么想进我们公司』,我也不可能有答案。刚开始锁定无人不知的大公司,因为没上就妥协……下一间也没上所以再度妥协,重复五十次之后就觉得哪间都好,只求有一份工作。面试官也知道这种事,因为我是直到十一月、十二月都还在找工作的清仓货。」
「……」
还没经历求职活动的咲太无从回应,只是默默等待诚一说下去。
「开始找工作之前,我多少有点自信。进大学之后,透过志工活动,我觉得比其他学生更理解社会。不过,这样的我被说『本公司不需要』五十次之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宣传自己。但周围的人们都拿到聘书,我内心愈来愈慌张……」
诚一的声音在这时一下子变得阴沉。刚刚的气氛明明是以说笑的形式述说昔日克服难关的体验……
「这段期间和赤城处得怎么样?」
所以咲太好奇地这么问了。
「她一直支持著我,来我家做饭,把面试用的衬衫烫平……要早起的日子也会先起床,在闹钟响之前叫我起床,还帮我准备便当。」
「……」
老实说,诚一说的话令咲太倍感惊讶,因为没想到之前听琴美说的传闻是真的……
「出门面试的时候,她也从来没对我说过『加油』。」
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会造成压力吧。
真要说的话,这很像是郁实的作风。
「回来的时候也只说『你回来啦』,不会问『结果怎样』,言语及态度都不会这么问。明明她自己应该也忙著考大学而没有余力。」
说来不可思议,咲太可以想像这样的郁实。尽心为男友付出,也顾及自己的课业。她的正义感也适用在自己身上,所以两方面都不能敷衍了事。或许郁实甚至没想过要偷懒。
「但我听到这里想不到你们分手的原因。」
目前都只是前男友在晒恩爱。
「当时我被逼急了,连这么照顾我的郁实,我都觉得她很烦。」
「……」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圣诞夜。看见她在房间念书准备考大学,我觉得她就好像在叫我加油一点……回过神来,我已经说出『你暂时别管我』这句话了。」
「真的挺差劲的。」
「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不过,任何人都可能在瞬间有一把无名火烧上来。第一步失败的话,重点在于第二步,第二次失败将会致命。
「如果立刻道歉就还好,但是当时的我没有成熟到做得出这种事。不只如此,还觉得不能表现得太丢人现眼。明明这样比较丢人现眼。」
「说得也是。」
看到咲太点头同意,诚一即使傻眼依然轻声一笑。大概觉得与其胡乱出言安慰,咲太这种反应洒脱得多吧。
「不过你顺利找到工作了吧?」
咲太视线落在手上的名片。这就是证据。
「过完年终于找到了。」
「联络过赤城吗?」
「我想等她考完大学再联络,结果……」
「难道是在等待的这段期间被甩了?」
国公立大学大多在三月中放榜,高中的毕业典礼会先举行,咲太也是这样。
「嗯,一点都没错。」
诚一点头回应咲太说的话,露出这天最惆怅的苦笑,嘲笑昔日那个丢脸的自己。
「不过,为什么你现在要过来找赤城?」
解释为「整理内心需要时间」就很完美,但如果有其他原因,咲太想问清楚。因为或许可以变成提示,让咲太想起自己和郁实那段应当想起的往事。
「我看了她的社群网页。」
「……」
「你现在觉得我很恶心吧?」
「哎,有一点。」
「这是一般正常的反应,所以我才不想说……不过上面写了一则留言。她梦见自己犯下伤害事件被警察逮捕。」
「赤城吗?」
「伤害事件」与「警察」都是和郁实八竿子打不著的词,所以咲太反射性地反问。
「『#梦见』的传闻现在很热门吧?」
「你相信那种事吗?」
「这不是大人会相信的事,但我看了之后很在意。」
如果这件事成真……咲太就可以理解他这么想的心情。实际经历过像是预知梦事件的咲太不能对此视若无睹。
「知道事发的日期吗?」
「等我一下……」
诚一操作手机,看来是在重新检视推文型社群网站。
「十一月二十七日。」
那天好像有某个行程。
记得郁实邀咲太参加的同学会就是预定在这一天举办。
国中同学会。
那一班的同学会……
这是巧合?还是……
「我看见这则留言之后很担心,觉得不能放任郁实一个人行动。」
诚一轻声吐露自己对郁实的心意。
「因为她在某方面来说是藉由扶持别人来扶持自己。」
这是近似独白的话语,却打断咲太的思绪,缓缓渗入他的体内。
「或许吧。」
不久,共鸣化为言语。
藉由拯救别人来扶持自己,完全符合咲太对郁实的印象。
从她这个正义使者身上感受到的危险气息,咲太觉得真正的原因就在这里。
所以郁实无法停止扮演正义使者。
要是不拯救别人,自己就会倒下……
「高坂先生……」
「嗯?」
「你现在还喜欢赤城吧?」
「我自觉对她依依不舍。」
诚一说完站了起来。看他在注意手机的时间,或许是工作还没做完。
「对了,如果不会造成困扰,可以交换联络方式吗?为防她发生什么万一。如果觉得麻烦,之后再封锁我就好。」
诚一的指尖在手机上滑动,大概是在开启传讯软体。
「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
「咦?」
咲太说实话之后,当然得到惊讶的回应。
「并不是用这种烂藉口婉拒……我国中时代讨厌手机,后来就不带了。」
现在已经没有不带手机的理由,但即使没手机也能照样过日子,所以没动力去买。
「这样啊。」
诚一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他很乾脆地打消念头,将手机收回西装口袋。
「那么,有机会再见面吧。」
「好的。」
彼此都觉得今后应该不会见面,却以这样的话语道别。诚一就这样朝正门走去,没停步也没转身。这是当然的,因为没必要这么做。
咲太也没目送诚一的背影到最后。咲太有理由不这么做,他感觉旁边有某人的气息,将注意力移向该处。
不是普通的气息,是红色的气息。
往旁边一看,诚一刚才坐的地方有一名迷你裙圣诞女郎,单手撑在交叠的双腿托著腮,睫毛很翘的双眼看著咲太。
「明明是星期六,你在大学做什么?」
「在被突然出现的迷你裙圣诞女郎吓一跳。」
「好烦。」
透子觉得无趣般扔下这两个字。咲太明明是诚心回答却被这么说,好过分。不过能在这里见到她,算是正合咲太的意。他有事情想问雾岛透子。
「你对赤城做了什么?」
「我只是发了礼物,大家想要的礼物。」
「原来圣诞女郎也会拿骚灵当礼物啊。」
「那是什么?」
透子嗤之以鼻似的笑了。
「她的思春期症候群不是那种东西啊。」
咲太也这么觉得。因为刚才看见写在郁实手臂上的文字感觉得到某人的意志,应该说是人格,明显不是幽灵之类的。那些字句具备沟通的效果。
「不然是哪种东西?」
「圣诞女郎不可以多嘴泄漏别人的秘密。」
透子没移开视线,脸上带著隐含挑衅的微笑。
「『#梦见』也是你搞的鬼吗?」
既然郁实的话题行不通,换个问题就好。
「任何人都会担心将来吧?」
「所以你让大家在梦里看见未来?」
「别让我说好几次,不是我让大家看,是大家自己看的。」
话题没能进展下去。明明好不容易再度见面,这样下去将毫无收获。
「只问到这里吗?」
透子嫌无聊般这么问。她手上不知何时握著智慧型手机,以单手俐落地操作。看来圣诞女郎也会使用手机。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透子仍看著手机。
「请告诉我电话号码。」
「……」
滑手机的手指骤然停止。
然后透子将咲太纳入视野一角。
「啊,先把我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你吧?」
「免了,不需要。」
透子冷漠地驳回咲太的提案,视线移回手机,一副不理不睬的感觉。
「欸,你在大学主修什么?」
唐突地拋来这个问题。
「统计科学。」
「那是数学吗?」
透子的眼睛现在依然看著手机。
「也有某部分类似。」
「既然是理科男生,有背圆周率吗?」
「大概记到3·1415926535。」
「那么或许刚刚好。」
透子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表现理解之意,将手上的手机画面伸到咲太面前,同时……
「3、2……」
她开始以愉快的声音简短倒数。
手机画面上是十一个数字。从090开始的电话号码。
「1、0!好,时间到。」
她迅速收回手,藏起手机画面。
「麻烦再一次。」
「机会只有一次,而且电灯泡好像也来了。」
透子说完朝背后接近的脚步声转过身。
「久等了。」
下一瞬间前来的是麻衣。
「麻衣小姐,课后辅导辛苦了。」
「不是课后辅导,是教授之前因故没上的课在今天补课。」
麻衣轻捏咲太的脸颊。
「原本的课我因为工作没去上,所以这次帮了大忙。」
麻衣说著松开手,看向咲太坐的长椅侧边。
「咲太,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吗?」
「如你所见,在和雾岛透子小姐说话……」
即使将视线移回长椅侧边也已经看不见透子的身影。
「……」
三百六十度环视周围,到处都找不到迷你裙圣诞女郎。在刚才的一瞬间如同烟雾消失了。
「她刚才在这里?」
麻衣也和咲太一样环顾周围。
「嗯,不会错。」
「这样啊……」
感觉像是中了什么幻术。明明还有事情想问……但是不必为此失望,那十一个数字已经牢牢记在咲太脑中。
「赤城同学那边怎么样了?」
「发生一些事情之后,我见到了她的前男友。」
「为什么?」
「说来话长。」
咲太说著起身。
「那么,在回程路上说给我听吧。」
「啊,关于这个……」
「嗯?」
「我想回老家一趟。」
国中时代的物品,包含毕业纪念册都清理掉了,所以即使回老家也没有任何东西还在,老家本身也已经搬离当时居住的地方。
即使如此,当时地区那么小,咲太觉得父母或许记得郁实的某些事。
家长有家长的人际网路。
听到「伤害事件」或「逮捕」这种字眼,咲太终究很难袖手旁观。
「既然这样,在横滨站买烧杯布丁过去吧。」
「咦?麻衣小姐,你要来我家?」
「毕竟上次拜访是夏天的事了。好啦,我们走吧。」
麻衣不顾咲太的意愿,快步向前走。
事到如今,咲太只能跟上。
5
咲太按下老家的对讲机约五秒后,传来父亲的声音:『喂?』
「是我,咲太。」
咲太将脸凑到小小的镜头前面回应。
『啊啊,我现在开门。』
对讲机结束通讯的同时,脚步声从屋内接近。门响起开锁声之后缓缓开启。
露面的是只有单脚套著拖鞋的父亲。明明是星期六,却是有领衬衫加休闲长裤的打扮。
「怎么突然回来了?」
「儿子没事不能回来吗?」
咲太也是这个家的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伯父好,好久不见。」
麻衣从门后现身,像要打断父亲继续说下去。
「啊,你好。什么嘛,原来麻衣小姐和你一起来啊。」
或许是刚才对讲机镜头没拍到,父亲明显吃了一惊。
「咲太,一起来的时候要先……」
父亲原本要抱怨,但他看著麻衣,将后半段的话吞回肚子里。大概是认为这种话不应该让儿子的女友听到吧。
「好啦,总之先进来。」
父亲大幅拉开门,邀请咲太与麻衣进屋。
「孩子的妈,咲太和麻衣小姐来了。」
父亲朝屋内搭话。格局是二房二厅含厨房。
「真的?哎呀,欢迎光临。」
母亲在进玄关后即可看见的饭厅迎接。
「不好意思,突然前来打扰。」
麻衣客气地鞠躬。
「没关系。咲太,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这是伴手礼。」
咲太将在横滨站百货公司地下楼层买的布丁放在餐桌上。
「谢谢。晚点来享用吧。」
母亲对父亲一笑,将布丁放进冰箱。然后在父亲的催促下,咲太与麻衣来到客厅。
「你们会吃完饭再走吧?」
才坐在沙发上,拿著马铃薯的母亲就这么问。
「得多加几道菜,饭也要加米重煮才行。」
「不……」
咲太还来不及说出「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我来帮忙。」
麻衣说完起身,站在咲太母亲身旁。
「是吗?可是这样好吗?」
可以让女星樱岛麻衣帮忙吗……这样的犹豫浮现在母亲脸上。
「请伯母将您的调味方式传授给我。」
麻衣将这份犹豫消除。
「真是的,总觉得咲太好像把你娶进门了。」
母亲也暗喜般这么说,然后为麻衣准备围裙,两人一起削起马铃薯皮,同时聊著料理跟咲太的话题……麻衣在父母面前称呼咲太为「咲太先生」,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双方像这样建立良好关系,咲太只觉得很高兴。
首次向母亲介绍麻衣是今年三月的事。咲太考完大学,报告自己顺利考上的时候,带麻衣来到这个家。
花枫回复精神之后,母亲的身体状况也完全稳定,所以差不多可以试试看了……当时也是基于这种心态。
话虽如此,母亲一开始还是吓了一跳。说到樱岛麻衣这个人,是家喻户晓的当红女星。不只如此,也是母亲站在观众的立场,从麻衣童星时代就单方面认识的对象。这样的她成为儿子的女友出现在面前,会吓到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已经先听父亲说明过,母亲那样或许反而算是很镇静了。
只不过,当时母亲说著:「真的是……真的耶。真的是……真的是好漂亮的孩子。」这种像在作梦的反应持续了好一阵子……
在那之后到今天,两人数次像这样造访老家。
「今天是从大学下课过来的吗?」
父亲调低电视播放新闻节目的音量,同时这么问,感觉得出他的关心。
「差不多。」
电视画面播放著早早就点亮的圣诞灯饰话题。
「对了,爸妈你们记得赤城吗?」
咲太这么一问,麻衣率先将视线投过来。她担心咲太对母亲说这个话题是否没问题。
在花枫遭受霸凌而受苦时,母亲因为无法为她做任何事,一度觉得自己没资格当母亲而罹患心病,被逼得连日常生活都不能好好过……
但是现在不一样。包括花枫、咲太、母亲与父亲,每个人都各自跨越痛苦的时期,能够像这样再度享受共处的时光。
花枫每天健康地生活,她的身影成为母亲内心的一大支柱。
咲太和自豪的女友过著快乐的每一天,他的存在成为母亲的自信。
母亲曾经开心地这么说过。
所以咲太认为提到这种程度的话题已经不要紧。
而且这个想法没错。
因为父亲与母亲听到咲太这个问题,表情都没变。
「赤城?嗯,我记得。是女生对吧?」
「嗯。」
「她的母亲是不是律师?」
咲太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郁实的正经个性与强烈的正义感,或许是受到母亲这位法律专家的影响。
「说到赤城女士,记得她也有担任家长会的干部。」
父亲如此补充。
「对,没错。明明自己有正职工作,真是了不起。」
看来郁实充沛的活力也是遗传自母亲。高中时代担任学生会长,参加志工活动,现在则是扮演正义使者并且立志成为护理师。
「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母亲一边动手做菜一边问。
「我们上同一所大学,虽然不同系,但是凑巧遇见了。我完全不记得了,所以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那么,现在或许正是时候吧。」
「嗯?」
父亲缓缓起身,拉开客厅的纸门进入寝室。回来时,手上拿著一本装在硬纸盒的纪念册。
「……」
他默默将纸盒递给咲太。
咲太接过纸盒,传来沉重的手感。
「这是……」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
浮现在脑海的只有一个词。
毕业纪念册。
「先前拿出冬季衣物的时候翻到的。」
咲太从盒子里取出内容物。
封面刻著咲太就读的公立国中校名。
没有怀念的感觉。
咲太是第一次看这本毕业纪念册。
他不记得自己领到之后有打开过,应该根本没从盒子里拿出来过。
维持全新,在搬家的时候当成垃圾丢掉了。
但是不知为何如今在咲太的手中。
「搬家公司的人发现之后拿到我这里,问我是否真的可以扔掉。」
「……」
「即使现在觉得可以扔掉,几年后或许会不一样。我当时大概是这么想的。」
「或许吧……」
咲太含糊回应,翻开第一页。
长年阖上没动过的纪念册牢牢黏住,每一页都紧贴在一起。每翻一页,室内就会响起劈啪的清脆声响。
咲太在三年一班的页面停下动作。
全班最前面是板著脸的咲太。
因为是五十音顺序排第一的「梓川(Azusagawa)」。
女生最前面是表情平淡的郁实。
因为她也是五十音顺序排第一的「赤城(Akagi)」。
咲太因而稍微回想起来了。
刚升上三年级的时候,咲太和郁实座位相邻,彼此的座号都是1号。
咲太继续翻页,每翻一页,带著纸张与墨水味道的风就会掠过他的鼻尖。明明不觉得怀念,却带来令人怀念的气息,或许是早就植入基因,让身体如此反应吧。
各班页面结束之后,不规则排版的学校活动照片在咲太的视野里展开。入学典礼的生涩模样;具备跃动感的运动会片段;扮装嬉闹的应该是校庆;球类大赛与教育旅行的照片也紧密排列在页面上。
大家过得快乐又充实的三年岁月被漂亮地剪辑下来。
到处都没有咲太所经历的灰色光景,有著鲜艳色彩的国中生活清晰地留在纪念册里。
继续翻页,终于来到单色印刷的文集。
每页男女各一篇。三年一班的第一页,「梓川咲太」与「赤城郁实」的名字上下并列。
为了成为理想的自己
三年一班 赤城郁实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在纪念册文集写上「想成为能帮助他人的大人」。当时我认为国中生已经算是大人,但是在迎接毕业的现在,我还是没能达成目标。
第一年我担任班长,和学长姊合力进行运动会与校庆的筹备与运作。尤其是校庆,每天放学之后留到很晚,老师们带食物来探望,我认为过得很充实,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快乐的时光。
第二年的回忆果然还是学生会。以书记身分首次参与的学生会,每一项工作都新奇又值得挑战。接触各社团活动或是委员会的机会增加,认识同班同学以外的朋友、学长姊与学弟妹,一起度过校园生活。我对此只有感谢。
第三年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我希望在高中一定要成为能帮助他人的大人。
写在上面的文章架构如同范本,很有郁实的风格。
她的正经个性就这样如实呈现出来。
因此,咲太从只写了一行的第三年的内容感受到郁实强烈的悔意。
或许其实想多写一点。
或许真的写了。
不过在缴交之后可能因为班导有意见而改掉了吧。
结果只留下令人印象深刻的简洁的一行字。
有可能是想太多了,但咲太不得不这么认为。
──什么都做不到。
这句话暗指哪个时期的哪个事件,那一班的人都知道。
郁实果然在后悔。
后悔没能拯救咲太。
而且至今依然放不下这个想法。自己在毕业文集写了什么内容……她记得这一点就是最好的证据。
对她来说,刻意留在毕业文集的那行字或许算是对自己的惩戒吧。
肯定几乎所有人都不记得写了什么,咲太就全忘了。
──总有一天,想达到「温柔」这个目标。
校庆的时候,郁实告诉咲太他是这么写的。不过老实说,咲太还是没什么概念。自己真的写过这种内容吗──脑中甚至浮现这种疑问。
页面上半部刊登咲太的作文。
或许可以回想起当时的某些事。咲太怀著这种期待,阅读国中时代写的难懂的文章。
字迹潦草,内容也没什么章法,明显是某人命令要写才不情不愿写成的文章。
只是内文虽然空洞,却值得读到最后。
无论重读几次都没看到。「总有一天,想达到『温柔』这个目标」这句话没写在任何一个地方。
突兀感在体内流窜,搅乱咲太的大脑使他头昏眼花。
咲太没写这句话。
不过,这是咲太知道的话语。
是初恋对象教会他的重要话语……
郁实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
彷佛漩涡卷动的思绪逐渐集中在一处,最后聚合成一个答案。
「难道说,那个家伙……」
浮现在脑中的答案使得咲太身体深处冰冷打颤。
这应该就是真相没错。
咲太如此确信。
然而心情一点都不舒坦,毫无畅快的感觉。
因为明明终于找到答案,咲太却依然不知道郁实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