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咲太向美织解释了雾岛透子的情况。在此期间，美织表情基本一直很严肃。偶尔会露出狐疑的神色。但她没有插嘴，默默听到了最后。
某一天，咲太遇到了迷你裙圣诞老人。
只有咲太能看见她。
她说她叫雾岛透子……
透子和『#做梦』以及青春期症候群的关系咲太暂且按下不表。因为要说的话，就会牵连出卯月和郁实的那些事。而且内容太多根本说不完。
美织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所以咲太趁她还有耐心，简洁地把话说完了。
「总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老师我有个问题」
美织兴冲冲地举起了手。仿佛早就在等咲太讲完。
「允许你发言」
咲太也配合她。
「为什么会只有我们两个能看见啊？」
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任谁听了，都会首先问这个。
「我也想知道」
咲太也想告诉美织理由。但咲太也不知道。所以只能实话实说。
为什么咲太能看见。
为什么美织又能看见。
「好恐怖」
美织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仔细想想确实挺恐怖的。不对，仔不仔细想都恐怖。怎么想都是异常情况。
美东这句话让咲太有了一个客观看问题的机会。但就算客观看了，也只是徒增不安……
「不过我总算明白了」
美织顾自看着天花板，像是想通了什么。
「怪不得以前我跟真奈美说『那里有个圣诞老人』，她会一脸怪相。这下总算是解谜了」
美织干笑了两声，然后叹了口气。
「那个人是活人吗？不会是幽灵之类的吧？」
美织再次一脸严肃地发问了。
「我跟她握过手，大概是有实体的吧」
「感觉的手怎样？」
「正常人体温？」
「那应该就不是幽灵了」
其实她听了这么几句解释就表示理解，其实也挺不正常的。但咲太没有吐槽这一点。聊得就是不正常的事，人不正常也正常。
「其实，准确来说不是看不见。是我们以外的人都意识不到她」
「感觉好像能理解……」
美东说到一半，然后表现得很疑惑，随即改了口。
「但想了想还是完全想不通」
「不只是她本人。之前我给福山看校内选美大赛的网页，她唯独看不见岩见泽宁宁那一页」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无法认识到关于她这个人的情报。最多只能认识到远看的轮廓，还有歌声。通过这些都无法确定她是谁。
「那我能看见那个校内选美的网页吗？」
「你看看就知道了」
话说到一半，咲太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怎么没手机啊」
「我觉得你最没资格说我」
美织一边吐槽，一边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深灰色的扁平立方体。那是一台带着苹果商标的笔记本电脑。
说起来，她之前好像说过，她在家会用电脑上网。
「你每天都带着这个？」
美织的笔记本电脑看起来相当重，说不上是轻薄款。
「今天上完第三节就没课了，所以我打算下课了在学校写小论文」
美织得意洋洋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然后立刻打开电源。
咲太试图伸头过去看她的屏幕。于是美织把电脑盖上一半不准咲太看。
「不许偷看女孩子的桌面」
「我猜你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文件夹放在桌面上」
「有啊，咋了」
「那我越来越想看了」
咲太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身子抽了回去。
美织熟练地操作这笔记本电脑。
「啊，就是这个对吧。校园选美网站。她在去年的大赛上胜出，当时是国际学部二年级。来自北海道。生日是三月三十日。身高161厘米」
「是啊」
「她还有社交媒体账号。上面很多照片」
美织把屏幕面向了咲太。现在的内容似乎是可以看的。
全屏显示岩见泽宁宁的照片墙。
每张照片下面都有句简短的介绍，这张是当模特的时候，这张是在大学里，这张是今天的穿搭，诸如此类。
每一张都凸显出她生活得充满阳光。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充实的大学生活』。
她的校园生活充满青春能量，任谁看了都会羡慕。
「你看着这些，觉得她有理由会想要从人前消失吗？」
美织缓缓滑动滑动网页画面。
「她的主页四月就停更了。大概是四月发生什么事吧？」
美织抬起头来，回答了咲太的问题。她眨了眨眼，像是在等待咲太的反应。
「比如什么事？」
「比如麻衣同学结束休学，来大学上学了。而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麻衣同学身上」
美织干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她的话显然是带有某种目的性。
「这样啊……」
咲太认为，美织说到了重点。
「她在当模特，还在校园选美中胜出……之前在大学里肯定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是人们追捧的对象」
「确实能够想象那样的场景」
从她上传的那些照片里，就能看出来这种感觉。
「在麻衣同学出现之前，这个学校可能整个就是岩见泽宁宁这位公主的领土」
「但在四月，这里来了樱岛麻衣这样一位女王」
「那公主的国家肯定就在一夜间灭亡了」
和普通大学生比起来，岩见泽宁宁或许是比较特别。她在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当模特。然后还在校园选美中出了名。她肯定对自己很有自信。觉得自己跟其他学生不一样。这让她有了一种优越感。
她和周围的同学不同，已经有了一些建树。他对此引以为豪。
但樱岛麻衣闯入了她的世界。
麻衣从小就当演员，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她出演电视剧，电影，广告，同时还当模特……大街小巷到处都能看到她的痕迹。不管是知名度还是成就，她都甩开岩见泽宁宁好几条街。
所以，校内第一名人的宝座，自然就易主了。
「她可能感觉，自己一下从达官显贵变成了平头百姓。而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能是她战斗力还不配说是麻衣同学一人之下吧」
阅历不够深，格局不够大……简单来说就是不够格。
就连卯月还有和花，都还没被大家看作是麻衣之后的第二位。
「樱岛麻衣这个艺人突然出现在大学里，给环境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这让岩见泽宁宁在一瞬间失去了她之前积累的自信。
「所以岩见泽宁宁消失了。因为她觉得，没有人认同她的价值」
之前异性会讨好他，同性会嫉妒她。而现在没人在乎她。
周围人对她的评价变了。
她变得不在特别。因为特别这个词，是为樱岛麻衣准备的。
「我感觉可能不太对吧？」
咲太觉得自己懂了，但美织不同意。
「我觉得应该是，麻衣同学来到学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变得不再特别，变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普通人。所以以前那些自称是朋友的人都笑话她，她受不了这个气，所以才选择了消失」
美织合上笔记本，把两手叠在上面，这么说道。她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遣词造句和往常一样准确。
「……」
咲太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因为，咲太觉得，美织这些话可能准确地表现出了宁宁的处境，还有心境。
「一个之前狂秀优越感的人被人比下去，总会有人暗叫快哉」
「确实」
「那些觉得自己受伤了的人，从来都不会想，自己有没有伤害到别人」
「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权利伤害别人」
「他们可能觉得，这是弱者的特权」
美织话里带着笑意。听起来像是在说着玩，但内容依旧直指问题核心。
语气和内容之间形成了反差，让咲太忍俊不禁。
对话自然也就中断了。
「……」
「……」
但脸上依然留着点笑意。
「你以前遇到过什么事吗」
「什么事是指？」
「你说的这些，就像是有过亲身经历」
「我过去当然也有很多故事」
她和往常一样打着哈哈。
但这不重要。现在更重要的是透子。
「但是美东，你想一想啊」
「嗯？」
「她可是雾岛透子啊」
咲太看向了美织的笔记本电脑。刚才电脑屏幕上显示过岩见泽宁宁的账号。
「以雾岛透子的知名度，还是可以跟麻衣同学比一比的吧？她大可以宣称自己就是雾岛透子。这样她就不会再去计较那些自称朋友的人取消她，也不用消失。可以和以前一样找到优越感」
这一点是说不通的。
「那她就不是雾岛透子呗？」
「……啥？」
咲太一时没能理解她在说什么。所以显得有些楞。
「雾岛透子没有理由消失，这不是你说的吗。既然她消失了，那就说明她不是雾岛透子啊」
美织这句话居然还挺有道理的。
逻辑是对的。
虽然也可以说是歪理……
「我说的话很奇怪吗？」
「不……」
「但你表情很怪耶？」
「我天生就长这样」
听了咲太的回答，美织笑得开了花。
2
「你那个朋友说话可真有意思」
第二天是一月七号。周六。
咲太在去补习班讲课之前，先约了理央出来，一边吃午饭一边聊昨天自己遇见的事。
两人在藤泽站南口。百货店背后。这里有很多餐饮店。这是位于二楼的一家寿司餐厅。两人坐在四人用的座位上。
「按照她的说法，我还只是个预备朋友」
咲太咬了一口炸鱼，刨了一口饭，同时指正了理央没有说对的地方。
「这一点倒是很烦人」
「和你彼此彼此」
「……」
理央理都不理咲太，顾自吃着她的盐烤金目鲷。靠海的城市就是好。有很多店可以吃到好吃的海鲜。
「双叶，你怎么看？」
「我觉得，你那位预备朋友的想法，不失为一个可能性」
「我也觉得」
所以咲太才会觉得不好办。咲太遇到了一位穿迷你裙的圣诞老人，她自称是雾岛透子，直到昨天为止咲太都是相信她的。
但美织无心一言指出，她有可能不是。偏偏美织还跟咲太一样，能够看见她……
「但你们这个话题的出发点是，雾岛透子为什么会变成透明人。这些原因都只是出于你们的猜想，对吧？」
「我们大学曾经属于岩见泽宁宁这么一位公主……这的确是我们的猜想」
咲太和美织都只是看着社交媒体账号的内容，做出了这样的理解。只是通过模特还有选秀冠军这些关键词联想的。
咲太和美织猜测，她就是因为自己在大学里的地位被麻衣抢走了，才会消失。因为自己不再特别，周围的朋友都取笑自己。所以她感觉自己失去了存在价值，就消失了，变成了透明人……
「那就没必要想太多了吧？你们假设的前提不一样，得出的答案当然也不一样」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咲太咬了口炸虾，面皮一声脆响，里面的虾肉极具弹性。
「我倒是更加关心樱岛学姐身上那个误会。我们大学里的人基本都已经当这事板上钉钉了」
理央读的是一所偏理科的国立大学。看来在信谣传谣这方面，文科理科都是一样的。
「我们学校也差不多」
回家电车上都能从女高中生们口中听到『樱岛麻衣居然是雾岛透子，这也太刺激了吧』『就是啊』这种对话……
「但我觉得，这个误会在后天解决」
「成人之日？」
「在今年满二十岁的人里，麻衣同学应该是最出名的了吧？」
理央理解了咲太的意思，说出了正确答案。
「所以樱岛学姐会在镜头前亲自陈清，对吧」
「这个节骨眼上，记者肯定要问麻衣同学这个问题」
「确实」
「麻衣同学还说，网上也会发公告」
昨晚麻衣打电话回来说，这谣言闹到她经纪人公司去了，上面的人很重视。这让咲太很放心。
「那今天早上那条应该就是了吧」
「嗯？」
咲太表示疑问。于是理央默默地拿出手机给咲太看。
上面是一个发照片的公众号。
那是跟事务所官号一起更新的樱岛麻衣官号。
最上面是一张麻衣中场休息时的照片，下面写着这么一句简短的文字：『九日将有重要事项宣布』。
「真不愧是麻衣同学」
她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她知道怎样才能最有效地传播信息。
「问题就在于，要是她自己都说了，还是止不住谣言势头怎么办」
理央一边吃着套餐里的蒸蛋，一边说道。这点咲太也想过。
「毕竟要让人承认自己相信了谣言是一件很难的事」
人很难承认错误并接受别人的想法。
麻衣和事务所的人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故意设计这么一个流程。因为他们要准备周全。
「事实上，和我做了同一个梦的那些人，应该都会相信梦里的情形」
很多人梦到了音乐节。
梦到了麻衣宣称自己是雾岛透子。
最恐怖的是，在梦里听到的歌声，都和雾岛透子一点没差。
这给咲太印象很深。
「要是雾岛透子本人出来辟谣就好了」
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但现在做不到。
「对方是透明人就没办法了啊，首先得让她变回普通人才行」
理央说得很对。
「我正在为此努力」
咲太已经走到快能跟她约会这一步了。按照她之前的表现，只要咲太达成了条件，她说不定真的会接受咲太的要求。
「不过」
「什么？」
理央把拿到嘴前的茶杯放回了桌上。
「如果岩见泽宁宁真不是雾岛透子，我该怎么办啊？」
咲太希望透子本人出来否认这个谣言。但要是她自己是冒牌货，那就全完了。
「那你让她当雾岛透子不就完了？」
理央说出了一个不太符合她风格的激进方案。
「其实我觉得这比较像你会想到的点子」
理央见咲太一时之间显得有点困惑，就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要是这样能为麻衣同学解开误会，那确实也可行」
咲太不知道岩见泽宁宁抱着什么样的问题。但现在咲太和她关系形同路人，没有功夫去管她的闲事。
咲太和理央各自吃完美味的套餐，结完账后离开了店。这时正好午餐时间结束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要去补习班打工，所以自然就一起走向了车站北口。
「说起来，平安夜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我和国见在一起了」
理央回答得相当干脆。
「啥？」
咲太一不小心愣住了。
「我梦见和他一起吃饭，多半是在约会」
理央依旧看着前方，语气十分淡薄。
「真的假的？」
听到咲太的质疑，理央静静地点了点头。她依旧看着前方……
「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国见不可能」
很遗憾的是，咲太赞同她的意见。这和理央的想法没有关系，一切原因都在佑真身上。
「国见和她那个凶暴的女朋友好着呢」
就算佑真真的立马跟上里沙希闹掰了，分了手，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春天就跟理央好上。
而且理央可能也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一切都太晚了。
时间过得更久一点，可能大家都能放下。但至少这一两年，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我觉得那个梦根本就不是未来」
理央依旧看着前方。咲太无法从她的侧脸表情上揣测到她的细微感情。她现在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从那个梦里醒来的时候，应该还是很意难平的。
但她现在就跟平时一样。至少在咲太看来是这样。
「你觉得不是，那应该就不是吧」
「……」
理央见咲太这么干脆地表示同意，显得有些疑惑。
大多是人都相信那天做的梦就是未来。而咲太也已经经历过了梦变成现实。理央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会觉得疑惑，觉得意外。她在想，为什么咲太能立刻接受自己的说法……
理央的眼神在向咲太寻求一个答案。
「赤城说，那个梦可能不是未来，而是另一个世界线」
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从箱根回来之后，咲太给郁实打了电话。在电话里，郁实说出了这个猜想。听她这么说，咲太当然是很震惊的。因为咲太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在惊讶的同时，咲太感觉这个说法十分在理。
如果真像郁实说的那样，那梦里的咲太有手机这一点也就说得通了。
因为咲太以前去过那条世界线……在那条世界线，自己就是有手机的……
「她跟另一条世界线的自己互换了半年多，说出来的话很有说服力」
「但目前就算知道也没用。就算那个梦真的是另一条世界线，也不能保证在这个世界会发生同样的事」
「是啊。不管它是未来，还是另一条世界线……都要到了那天才知道结果」
「这梦真是烦人」
搞得鸡犬不宁。
「是真的很烦人」
理央把头转回去看向前方，语气听起来有些落寞。这一句自言自语表现出了她的心声。这让咲太知道，那个梦的确曾经让她心绪动荡。同时也知道，她现在已经基本处理好了这种感情。
「加西跟我告白，让我理解到了一件事」
理央自言自语道。
「嗯？」
「不能成全别人的感情，也是很难受的。国见当时，或许也是这种感觉吧」
理央露出了微笑。她这时的微笑，让咲太不由地想起了那些令人怀念的记忆。
想起了在高二那个夏天，三个人一起看的烟花。
想起了当时，理央那五彩光华照耀下的笑容。她现在的笑容，就跟那时一样……
转眼已经两年半了。时光似水，将记忆冲刷成过往。
3
一月九日。成人之日这一天的热搜词，毫无疑问是樱岛麻衣。
这一天，所有电视台的记者都来到了藤泽市。樱岛麻衣今天穿上了振袖，走上成人的阶梯。所有电视台都想要拍下她这一生一次的一瞬间。
二十岁集会在市民会馆旁边举行。会场被记者堵得水泄不通。如此之高的关注度，本身就是一大新闻。
咲太通过电视看到了这番景象。
麻衣代表所有二十岁青年登上讲台，面对着无数镜头大大方方地发表了致辞。她说完后，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会场。
麻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其实，重头戏还在后面。
典礼结束之后，麻衣在会场大厅里被记者团团围住。
记者最开始提的问题都是关于成人的感想。都是『您有长大成人的实感吗？』，『您开始喝酒了吗？』这种约定俗成的问题。
麻衣带着笑容细心回答了每一个问题。在麻衣回答了一圈这一类问题之后，总算有一位女记者问出了今天最主要的问题。
「最近网上有说法称，您就是网络歌手雾岛透子……请问这是真的吗？」
这位记者是南条文香。她担任着某午后综艺节目的转职主播。
无数话筒对着麻衣。
「要是这个消息属实，那会很有趣。但很遗憾，我不是雾岛透子。真不好意思，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麻衣莞尔一笑，用柔和的语气做出了明确的否定。
「您知道『#做梦』吗？」
另一位记者紧随其后。
「我知道。这个话题很大」
「这个tag的投稿里，有很多关于您就是雾岛透子的内容，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要不要我拜托经纪人，向你们展示一下我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我这个档期，再怎么说也抽不出时间来当网络歌手」
麻衣这句话说得比较打趣。引来记者们一片笑声。
然后他们一齐看向了站在麻衣身旁的凉子。
「没有上面的许可，我不能向各位展示日程安排」
凉子慌慌张张地用双手做了个×的手势。她这样的举动再次引起了一阵笑声。
接下来的提问环节气氛很融洽。问题的内容依旧和雾岛透子有关，虽然记者们不再提及麻衣是否是雾岛透子，但还有有很多『您如何评价雾岛透子这个人？』『您相信梦会成真吗？』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景象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凉子发话了。
「接下来，请提最后一个问题」
凉子大概是觉得，之前回答的内容足够解开误会了。
这时，南条文香率先举起了手。凉子说了声『请讲』示意她发言。
「您和您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她在最后问出了一个角度不太一样的问题。
麻衣听到这个问题，，露出了笑容。
「请各位自行想象」
她笑着回答完后，有意无意地把右手放到了胸前。无名指上一颗戒指闪闪发光。那是咲太送给她的礼物。
一阵快门声响了起来。
闪光灯几乎埋没了麻衣的身影。
在闪光灯的洗礼下，麻衣向记者们鞠躬示意。
「感谢各位到场」
麻衣道别后，在凉子的陪伴下退场了。
这段录像在中午的新闻播放，在下午的综艺节目里被大肆宣传，在傍晚和夜晚的新闻里，也被重播了无数次。换个频道，就能看到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振袖麻衣。
同时，樱岛麻衣的公众号上，也登载了辟谣信息。
麻衣准备的这两个方案奏效了。第二天，新闻和综艺节目里就再也没有了关于樱岛麻衣的传闻。
但那些个人账号依旧会发表一些反对言论。
——现在才来否认也太迟了。
——看来事务所想把这事压下去。
——为什么就不能干脆承认啊。演什么呢。
看来想要从根本上消灭谣言，还是得让本尊站出来澄清才行。
成人日之后又过了一周，大学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咲太依旧会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但那些视线只是对樱岛麻衣的男朋友感兴趣而已。
这么一来，咲太可能也算是履行了和透子的约定。
一月十六日。周一。
到了这时候，后半学期也没多少课了。
一月最后一周是补讲周。实际上这周课就上完了。上完周五的课，就进入了漫长的春假。
春假要放两个多月。到了四月，咲太就大二了。
有些学生已经进入放假的状态了。校内有种类似年末的奇妙气氛。有种在打加时赛的感觉。大家都松散了。
咲太也不例外。悠悠然地进入了校门。考试基本都考完了。要交的报告也都写完了，一点都没有必要着急。
咲太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向主教学楼。
途中，咲太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旁边。
「早上好」
一看旁边，多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雾岛透子。
她皮靴和短裙，高领毛衣，毛衣外面套着大衣。完全就是女大学生该有的样子。和周围的环境显得相当搭调。就是因为太搭调了，咲太差点都没注意到她。
「早上好」
咲太也跟她到了声早安。
「你今天怎么一大早就来大学了？」
「当然是来上课的」
她的声音像是在责备咲太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透明人还上课？
「我学费都交了，不上多浪费」
她说得很有道理。
这时，咲太突然有了一个疑问。
「你该不会之前每天都来了学校上课的吧？」
「你这是什么问题」
透子笑出了声，像是在嘲笑咲太提的问题太蠢。
之前咲太没注意到她，是因为学部和年级不一样。所以没有机会和透子在一起上课。而且，她平时都是穿的现在这种服装。她不打扮成迷你裙圣诞老人，就不至于特别显眼。
「一月三十号你记得空出来」
咲太正在思考，透子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会遵守约定，和你约会」
「我很期待」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听到咲太诚实的回答，透子笑了笑然后走向了研究教学楼。她的背影在大学校园中显得十分和谐。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和其他人区别就只在于，没有别的人能看见她。
这一天，咲太上完第四节课后就没课了。于是咲太来到金泽八景站的站台，在站台一头的长椅上发现了一位金发女大学生。她正一边戴着无线耳机听歌，一边等电车。
咲太一言不发地靠近，然后坐在了她旁边。
「丰浜」
「我正听歌呢，你瞎吗？」
和花嘴上抱怨，但还是是摘下了耳机，暂停了手机的音乐。
「干嘛？」
「要是当今最红的偶像明天要来我们学校上学，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到时候再说啊」
这个回答很有和花的风格。
「有道理」
「但我应该不怎么乐意就是了」
和花把耳机收进了盒子里。咲太仔细一看，发现是卯月打广告那个牌子。
「就算我不在意，周围的人也会因为我们都是偶像，而拿我们做比较」
「他们会表面上觉得你可怜，心里笑话你活该」
「你找茬是吧？」
「别担心。你也有你的优点」
「自己抛出个荒唐的前提，还以此来安慰我，你有病吧」
和花一下就红温了。但没持续多久。她很快就叹了口气，像是被咲太整累了。
「你问这个，是因为我姐吧？」
她像是要缓缓心情一样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她翘着脚，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脸。显得很是无聊。
「这你都知道啊」
「你什么事不是围着我姐转」
和花看着对面站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晃动了起来。
「确实」
「于是你什么意思？你难不成想说问题出在姐姐身上？」
她侧目瞪着咲太。
「你觉得我会有这种想法吗？」
「但你的话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她眯起眼质问咲太。怎么看都是在生气。
「用一个比较蠢的说法吧，麻衣同学就是很特别。所有人都认识她，很多人都喜欢她。她存在就会影响周围的人」
「……」
不知为什么，和花显得有点吃惊。她愣愣地眨了眨眼。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你居然还会觉得姐姐特别啊。你这么厚脸皮地跟她交往，我还以为你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呢」
「当然了。因为麻衣同学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地方很烦」
和花干脆地打断了咲太。她又看向了正面。对面站台上，也有些学生在等车。
「但我大概懂你想要说什么」
「真的吗？」
「我刚进大学的时候，见过好几个这样的女生」
「什么样的？」
「她们以前，可能一直都是校花。但一进大学，就知道了我姐跟他们在一个大学，于是就感觉自己失去了存在价值」
咲太都还没又具体解释，但和花真的理解了咲太的意思。甚至理解得相当透彻。
「你干嘛一脸意外」
「我当然意外啊」
「偶像圈就是这么勾心斗角的。别小看我」
荷花轻轻踹了一下咲太的腿。
「偶像怎么能踹粉丝呢」
「你都没来看过几次演唱会，还好意思自称粉丝」
「你们拿下武道馆演唱会了，我就去看」
「到时候我不会邀请你的。你自己买票」
「你不给票就不给呗。我还不会找月月要？」
咲太随口还了句嘴，然后就感觉她真冒火了。她站起身来，猛地给咲太来了一记下段踢。
「好痛！」
她精准踢中了咲太脚踝侧面，发出砰的一声。
「你哪儿学的这么狠的招式……」
「我现在练综合格斗，来锻炼体能」
和花对着咲太摆出了一个迎战的姿势。还挺有模有样的，有点吓人。咲太以后可不敢随便调侃她了。被她当沙包踢谁受得了。
「你说的那些女生现在怎么样了？」
咲太一边摸着刚才被踢的地方，一边言归正传。
「都过了一年了。都差不多平复了吧？」
和花坐回了长椅上，语气显得漠不关心。
「多半也是」
「也不知道她们是克服了问题，还是索性摆烂了。又或者是找到了新的价值观」
过了一年之久，总会有办法妥协的。
「那你呢？」
「我？」
「你不是麻衣同学受害人协会会长吗？」
「别搞出这种奇怪的协会来」
和花揍了咲太肩膀一拳。咲太开始认真思考要不建议她别练了，免得她以后惹出事来。
「但你不就是深受麻衣同学影响的人之一吗？」
高二秋天，她患上了青春期症候群。原因就在于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也就是麻衣。她离麻衣最近，受影响自然最深。
「我就是……」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
「我就是觉得，姐姐离我很遥远」
隔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在说话的同时，她看着对面的站台，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根本追不上她。我现在依旧不知道，她眼前是怎么一副景象。她出演的连续剧和电影就默认是要火的，要是暴雷了，就所有人都说是她的错。但我姐姐从来都没抱怨过一句。我完全理解不了，她心里是什么感受」
这就是她口中的遥远。
「所以，咲太」
说到最后和花把头转向了咲太。
她笔直地看着咲太的眼睛，很是认真。
「嗯？」
「你一定要站在我姐姐这一边」
她没有一句话是在回答咲太的问题。
但每一句，都很重要。
电车来了。是前往羽田机场的快车。咲太与和花都要乘坐这班电车会横滨站。
「我当然会」
咲太回答了这两个字后，就站了起来。
然后，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我当然会』。
4
一月三十日，周一。
早上很冷。但咲太还是出了门。今天没有课，但咲太还是来到了离大学最近的金泽八景站。时间是上午十点过。平时从第二节开始上课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到校。
一周前，这个时间还会有很多学生在车站上下车。但现在大家都已经进入放假模式了，所以车站没什么人。
安静到咲太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咲太一路顺畅走过站台，上楼的时候没被任何人挤，出站的时候也没有排队。
走出车站，就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蓝天。
从西面的楼梯走下去，再走两三分钟就能到大学。但今天，咲太走下了另一侧的楼梯。
临海线电车驶过了头上的高架桥。咲太从下面走过去，在国道16号线上等了两次红灯，然后走向了海边。
直走一会儿，就看到了便利店的蓝色标识。于是咲太在标识面前右转，进入了一条小路。
接着出现在眼前的，就是笔直通往海边的表参道。面前时一座鸟居。脚下也不再是沥青地，而是沙地。
每往前走一步，就离大路的喧嚣更远一步。取而代之的，是海的气息。
路宽大概有四五米。两侧郁郁葱葱的松树像是在位行人指路。
这条通往海边的直路上，有座红色的小桥。几步就能走完。
走过桥，来到一座和桥一样小的岛。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只需要十步。
岛上就只有琵琶岛神社的社殿。正常来说，来到岛上只会看那里。但咲太却在看别的地方。
咲太在看岛最靠海那一头。
那里有个红色的背影，比什么都显眼。
咲太好久没看到这位迷你裙圣诞老人了。
就是她把咲太叫到这里来的。
她正直勾勾地看着海。
咲太踩着沙地走了过去。
「据说这座神社是北条政子建设的」
这时，透子突然开了口。
「镰仓时代距今已经八百多年了。但这个神社却保留到了现在，你不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吗？」
「你的歌，应该也会流传很多年」
咲太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海。临海线的列车在眼前开过，仿佛是浮在空中。镰仓时代的人，恐怕想都没想象过这样的景象。
「音乐能保留这么久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怀疑。
「有些能吧。像是古典乐，不都已经流传了三百多还是四百年了吗」
今后十几二十年应该也会接着流传。再过十几二十年也一样。这么一想，就觉得流传个八百年一千年也很有可能。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聊这些？」
「当然不是。这里开车方便」
透子总算看了咲太一眼。但真的就只是一眼。
「跟我来吧，今天我给你个机会，来给圣诞老人帮忙」
透子这么说着，一个人回了表参道。
「你怎么不先告诉我啊。早知道我就穿成驯鹿来了」
咲太一边说着，一边跟了上去。
十分钟后，咲太坐在了车上。
透子开着一辆租来的小轿车，咲太坐在副驾驶座上。
「原来圣诞老人不坐驯鹿拉得雪橇啊」
车子沿着国道16号线一路北上。
「你没驾照？」
「我准备后天开始上驾校」
咲太一边回答者透子的问题，一边心神不定地看着对面驶来的车子。
「你看什么呢？」
「我在想，外面看起来，我们车里面是什么情况」
「大概是，樱岛麻衣的男朋友在跟别的女人厮混吧」
透子一脸坏笑，看起来很开心。
「要是他们能看见你，可能会这么认为」
但目前能看到透子的，除了咲太就只有美织。
「驾驶座上没人，车子却在行驶。这看着挺吓人的吧？」
要是有人在路上看见了这样的车，肯定会忍不住回头再看一演。
有点太惊悚了。
「那些灵异传闻可能就是这么来的吧」
透子说的跟不是自己的事一样。
咲太心里暗自想着，等回家后上网搜一下，有没有国道16号线上出现无人车的传闻。不对，应该是只有副驾驶座上有人的怪物车。
「说起来，你呢？」
「我什么？」
「你跟我单独出来，不会有问题吗？你没男朋友？」
「你看我像没有的人吗？」
「看起来不像」
咲太说了真心话。从刚认识开始，咲太就觉得她像是有男朋友的人。她对咲太这个异性没有一点不适应。看得出来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距离感。现在两个人坐在车子里也是一样。她一点都不紧张，没有在试探距离感。
「很遗憾，你答错了。只到去年春天」
「分了？」
「如你所见，我男朋友也认识不到我了」
透子看着前面开着车，侧脸上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她穿着迷你裙圣诞服，像是理所当然一样握着方向盘。
「你和他多久开始交往的？」
「高二夏天」
「那就是在北海道的时候？」
因为咲太知道，她是上大学后才来的这边。
「是啊」
「也就是说，是在你还是岩见泽宁宁，不是雾岛透子的时候？」
「……」
透子没有作答。
也没有表现出感情。
「你男朋友是北海道的，那就是说，高中毕业后就异地恋了？」
「是啊，我们都考的这个大学，然后他没考上」
前面的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透子也跟着停了车。
「听着怪惨的」
咲太差点就走上这条路了。
「而且还连续落榜两年」
真的很恐怖。
「他现在呢？」
至少，去年春天他们还是男女朋友。这一点透子刚才已经说过了。
「他第三次总算考上了，春天进了大学」
绿灯亮了，车又动了起来。
「好不容易考上了，却认识不到你了？」
「是啊」
透子回答得很随意。注意力还是在开车上面。
「他苦学三年好不容易考上了你跟你一样的大学，原本肯定是想和你好好亲热一下的」
「……」
透子什么也没说。她侧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你听说他考上了的时候，高兴吗？」
「比起高兴，更多的是放心吧。因为当初说要考这里的是我……他只是跟着我来的而已」
「他在哪个学部？」
「统计科学」
和咲太一样。
「该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吧？」
咲太看着透子的侧脸。咲太并不记得学部里所有人，但幸运的是，咲太正好认识一个北海道来的。
「……」
透子默不作声。不置可否。但对于咲太来说，这就是答案。
「是福山对吧」
问出这句话很简答，但咲太的声音还是有点脱了轨。因为突然知道了这个意外的事实，多少还是有点兴奋。
「……」
透子依旧一言不发。不作回答。只是默默开车。
「福山知道雾岛透子就是岩见泽宁宁吗？」
「他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难道你就知道你女朋友所有工作内容？」
「那我确实不知道」
但是，他们从高二夏天就开始交往，拓海真的能完全没注意到吗？宁宁又真的能做到只字不提吗？
宁宁在她还是岩见泽宁宁的时候，就在网上投稿说自己当模特，参加选美，靠着这些让很多人给她点了赞。
如果她是雾岛透子，她真的能做到不向人炫耀吗？
她真的有必要瞒着男朋友吗？
这之中有着巨大的矛盾。
「福山能够认识到『雾岛透子』」
「是啊」
「那他为什么会看不见你呢」
「因为他不知道我是雾岛透子啊」
如果拓海能把雾岛透子跟岩见泽宁宁划上等号，那他应该就能够认识到宁宁。因为他认识雾岛透子这位网络歌手。
这个道理说得通。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这难道不是说明，你对于福山来说是岩见泽宁宁吗？」
「那又怎么了？」
咲太有点犹豫要不要问这个问题。
但是，不问的话，话题就不会有进展。所以咲太必须问。
「你真的是雾岛透子吗？」
问题相当直白。
答案也来得非常干脆。
「我就是雾岛透子」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迷茫。
没有犹豫的必要。
因为这是事实。
她的声音中有着这样一种态度。
她没有说谎。
然后她开始唱起了歌。以此证明自己。
那是在平安夜直播的圣诞歌。
当时咲太没来得及听她现场演唱。
美妙的歌声充满了车内。这就是最好的证据。证明她就是雾岛透子。
在这个瞬间，咲太有这样的感觉。但咲太的心中依旧笼罩着一层雾。这层雾中，还有谜团。
车里的导航系统说，快到目的地了。
咲太看了看液晶屏，发现车开到了横滨元町地区。
5
「原来圣诞老人要在元町准备礼物啊」
圣诞老人走在咲太前面，把皮靴踩得咯噔作响。
横滨元町的商店街没有屋盖，头顶上就是蓝天。这条街道是因为横滨开港发展起来的。这附近的山下区和山手区当时是外国人聚集地，这里自然成了商贸中心。
这样的文化背景导致这里现在还留着很多西洋建筑物。
这条商店街很特别。有一种怀旧感，能让人体验到当时崇尚舶来文化的风潮。
道路两旁的店铺中，有百年老店，也有最近刚开的。这条街上，同时有着新旧事物。多种文化交杂。这一点现在或许也没有变。
这条街休息日人很多。但现在是工作日，还是中午。再怎么说人都多不了。
透子穿着迷你裙圣诞老人服装走在街上，自然是非常出格。
但理所当然地，没有人关注他。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是一个无法动摇的事实。透子看中一间店，就直接走了进去。
她首先来到了一家小服装店，这家服装店同时还兼营杂货。接着，她去了一家鳄鱼商标的体育服装店。接着又逛了两家美国风时装店，接着又逛了三家男士服装店。
在每家店里，透子都在专心找一样商品。
男士围巾。
她是不是会让咲太来试穿。常识各种搭配。她的表情显得很开心，很兴奋。就像是在给恋人选礼物一样。
逛了一个半小时之后，透子回到了之前转过的一家美式时装店，拿起了一条橙色围巾。
「帮我把这个买下来」
她把围巾叠好递给了咲太。
「圣诞老人的工作结束了？」
「接下来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你赶紧的」
在她的催促下，咲太接过了围巾。
「那我让店里包装成礼品」
「好」
透子回答完后就转身往外走了。
咲太买完围巾后走出店，就看见透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冬天的元町很适合这么一位圣诞老人。
「给」
咲太把围巾带给了她。
「谢了」
透子在接过围巾的同时，站起了身来。
「去下一个地方吧」
她说完后，就大步走了起来。她走进商店街背后的一条路，路过了那家以巧克力熔岩蛋糕闻名的法式餐厅。接着又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切片面包的发祥地。这家做面包的老店经常上电视。
走过去再左拐，就能回到商店街。但透子却转向了右边。进入了坡道很多的山手地区。
走上平缓的阶梯，沿着外国人墓地园林接着往上走。路过横滨地方气象台，接着往前走，这一片西洋风格建筑很多。
「你要去哪？」
「快到了」
「但我们都走了快十分钟了」
「才七八分钟」
「四舍五入就是十分钟啊」
「到了」
透子转过头来，指着眼前这栋白色的洋房告诉咲太就是这里。建筑物整体被改造成了铺面，色调很有圣诞节的感觉。旁边院子里有条白毛大狗。可惜没有驯鹿。
「看起来很像是圣诞老人的住处」
这座建筑物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入口的门旁边还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到圣诞节前的日数倒计时。这才一月，也太着急了。
「你答对了一半」
透子大开门进入洋房。里面也很像店铺。不只是像，实际上就是店铺。咲太跟在透子后面，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带自己来这里。
踏进建筑物后。
所有人都会有同样的想法。
洋房里，就是圣诞节的世界。
圣诞老人的人偶，驯鹿玩偶，圣诞树水晶球，穿着圣诞服的雪人，墙上贴着圣诞卡片……上下左右全都是圣诞节要素。
在这里，透子的打扮反而显得比较应景。咲太显得比较出格。
「帮我找个薄铁皮制的驯鹿玩偶。手掌大小的」
虽然不至于说是大海捞针,但要在这么大一片圣诞森林中找到一头驯鹿，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在这里面？」
但透子四号不理会咲太的疑惑，只是认真地寻找着驯鹿。
「驯鹿、驯鹿……铁皮驯鹿」
咲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一大堆圣诞用品中寻找着。
「有什么要找的吗？」
这时，店员大叔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向咲太问到。
「请问这里有铁皮驯鹿吗？」
「哦，你在找的估计是那个」
店员好像立刻就想到了，他冲着咲太招了招手。
「最近有好几个人来买这个」
他从货架上拿下来一头驯鹿，放在咲太手上。
「最近这个很流行？」
「我不造啊，应该流行吧？」
大叔反问了咲太一句。
气氛有点尴尬。
咲太把铁皮驯鹿给透子看了看。透子点了头。
「那我要了」
「那这边结账」
咲太前往柜台付了钱，让店员把驯鹿包装了起来。看来这个也会成为圣诞老人的礼物。
「有空再来玩啊」
店员大叔笑着把咲太送出了门。
这家店挺有温度的。
「给，你的驯鹿」
咲太把袋子递给了透子。透子接过了袋子，然后把转围巾的袋子递给了咲太。
「你要送我？」
「帮我给拓海」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送啊」
「……」
透子僵住了。
「今天是福山生日对吧？」
「……」
「所以你才会特意叫我出来」
「我去了也没用。他看不见我」
「今天他说不定就能看见呢」
「我试过无数次了」
「那何不再试一次，说不定成了呢」
「这和你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有点带刺。
「有关系啊，我都陪你来买东西了」
「那是你自己愿意」
她的眼神在拒绝咲太。
但咲太并不放弃。
「我希望你赶紧别当你那透明人了。赶紧站出来说你才是雾岛透子」
咲太也稍微情绪激动了一些。
「你说这个，是为了你女朋友？」
「你也知道，还有些人觉得麻衣同学是雾岛透子」
「那为什么我一定要为你和你的女朋友澄清」
「因为你最大的愿望，就是保持雾岛透子的身份」
「……」
「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透子闭紧了嘴。当然，她没有回答咲太的问题。这就证明了她还在犹豫。证明了她还没有放弃任何一件事。
「麻烦你借我一下手机。你肯定有福山的电话号码对吧」
「……」
「你就是因为抱有期待，才会给福山买礼物，对吧？」
「……」
「福山现在戴的那条围巾，应该是你送他的对吧？」
那条围巾跟今天买这条颜色很像。
「刚开始交往那年的生日送他的。用这么旧了都舍不得换一条」
「你送他的，他当然舍不得了」
「都看不见我了，还舍不得？」
「你要抱怨找他去啊。跟我说有啥用」
咲太伸出了手。
「……」
透子看着咲太的手。眼里还有迷茫。还在犹豫。她可能在权衡，是追求希望重要，还是回避失望重要。
她想了整整半分钟。
「……好吧」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但她还是把手机交到了咲太手上。
咲太打开了通讯录。
然后给备注『拓海』的号码拨了电话。
把手机放到耳边，听到了通信音。
第一声他没接。
「……」
第二声也没接。
「……」
透子紧紧盯着咲太。眼里满是紧张和期待。
第三声响完后，发生了变化。听筒里传出了嘈杂声。接着，听到了拓海狐疑的声音。
「你好？」
拓海认识不到宁宁。所以她大概也不知道这是宁宁的手机号。他大概不知道是谁在打电话给他。
「啊？福山？是我，梓川」
「哎？啥？为啥是你啊？」
为什么咲太会用手机打电话。
为什么咲太知道他的号码。
咲太很清楚拓海心里有这样的疑问。
但要是逐一说明这些问题，那天恐怕得黑了。
「你先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
「你在外面？听你那边有点吵」
「我在蒲田站啊。京急线站台上呢」
正好这时，他的手机里传来了下一班电车前往泉岳寺的广播。
「你去蒲田干嘛」
「我去机场啊」
「你要回北海道？」
「是啊。有点事，要早点回」
他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精神。
「你找我干嘛？」
咲太还来不及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他就先问咲太的来意了。
「还有时间吗？」
「我出门出得早。离赶飞机还有一个多小时」
「那你在机场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你干嘛？别吓人好吗」
「你不是说你今天生日吗」
「是啊」
拓海还是显得很疑惑。咲太很能理解他。如果立场反过来，咲太肯定也会觉得奇怪。
「我很重礼节的。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好吧。那我在出发大厅等你。第二候机楼」
「我马上过去。待会儿见」
咲太赶时间，所以说完就挂了电话。
「到羽田机场」
听咲太这么说，透子轻轻点了点头。
6
车子通过新山下收费站，驶入湾岸线。两个人都保持沉默。
「……」
「……」
咲太和透子都一言不发。气氛有些紧张。
说实话，这对咲太来说也是一场豪赌。现在根本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如果这个生日礼物能让拓海认识到宁宁，那自然是最好。但失败当然也是有可能的。可能到最后，他还是看不见宁宁。
前者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但如果是后者，那咲太可能就会失去一个解决问题的线索。这对于咲太和宁宁来说都是一个失望的结果。咲太不知道，这会给宁宁带来怎样的影响。可能会没有变化，也可能导致情况恶化。
风险是存在的。
但咲太还是只能把一切赌在拓海身上。
因为咲太救不了宁宁。
大哪个事咲太当着全校学生向麻衣告白，把她喊了出来。但在岩见泽宁宁这件事上，咲太还不能算是当事人。现在依旧形同路人。
咲太没有能力确定她的存在。借用理央当时的一句话，就是爱的力量不够。
能对宁宁发挥这种特别力量的，就只有拓海。
所以，咲太只能把宝压在拓海身上。
车在填海建成的湾岸线上跑得飞快。
「你和福山」
「什么？」
「是谁先表白的？」
咲太看着前面的车，向旁边的人发问道。
「他老开不了口。最后我逼他的」
「怎么个逼法？」
「我跟他说有个三年级学长跟我表白了」
咲太侧目看了她一眼，他脸上没有笑容。只是很淡薄地回答问题。
「我都感觉能看到他那副着急样儿了」
「但就这样，他都隔了好久才开口」
「这就说明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啊」
「是吗？」
透子瞥了咲太一眼。
「但如果是我，我就会当场表白」
制铁厂的巨大建筑物出现在了左侧车窗外。
「你都在学校里大声喊出喜欢你女朋友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我喊的是『最』喜欢」
「你这人有问题」
咲太没有回应。
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和他是在高中认识的？」
「中学就认识了」
「当时你对他有感觉吗？」
「我知道他当时就喜欢我」
「你喜欢他哪里？」
「你怎么一个劲问个不停啊」
透子回避了问题，像是想要歇口气。
但咲太不理睬她。
「我觉得，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去在意那些不该在意的事」
「比如？」
「进入大学后，他是第一个问我是不是真的在跟麻衣同学交往的」
刚入学的那时候，咲太是樱岛麻衣的男朋友这件事，当然引起了周围学生的关注。但没有人当面问咲太。所有人都对咲太敬而远之。
在哪之中，唯独坐在咲太旁边的拓海无视这种氛围，轻轻松松地问出了这句话。
——我听说你在跟樱岛麻衣交往，这是真的吗？
因为他这句话，咲太在大学里的立场完全变了。咲太和麻衣的关系从传闻变成了事实。不再是那些人的妄想。
这种变化，其实还挺影响舒适度的。
「虽然他告个白都磨蹭老半天，但他确实有这个优点」
「举个栗子？」
「中学的时候，有个男生从东京搬过来，转学到我们班。他之前好像没怎么去学校，于是这个事就在班上传开了。于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第一个找他说话」
透子握着方向盘，侧脸上浮现出沉浸在回忆里的表情。
「但是，拓海根本不在意这种气氛，上来就跟他搭了话」
「有点帅啊」
「我可能就是因为那个转学生，开始注意拓海的」
「最近他老去联谊。你最好管管他」
「要是他能看见我我肯定会」
她露出了微笑。
「我真没想到福山居然比我大」
他今天过生日，应该已经二十一岁了。比咲太大两岁。
「以后得对他用敬语了」
「他肯定会不舒服」
「他忘了你这个最重要的女朋友，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你真的很怪」
「我很正常」
看了看导航，离机场还有三公里。看来能赶在飞机起飞前见到他。但考虑到办值机手续的时间，也不算太充裕。
最多只有五到十分钟左右见面时间。
不算很够。能不能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找回岩见泽宁宁的存在，还是个未知数。
车里的紧张气氛再次高涨。
巨大的机场建筑物已经进入了视野。
离地的飞机正在飞向高空。
虽然把车停进大型立体停车场花了点时间，但到得还是比导航显示的早。
但这才刚到机场。
这里是日本国内最大的机场之一。下车后，还得花一段时间去第二候机楼。
咲太急匆匆地走向电梯。
「你知道第二候机楼在哪里吗」
「坐着个电梯可以下去」
透子按下了电梯按钮。当然，按的是下行。
电梯很快就来了。
咲太快步走进去，然后关上门，按下了标记着『出发大厅』的二楼按钮。
电梯安静地下行。
里面只有咲太和透子两个人。
「……」
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充满电梯。短短几秒变得很长。
到达楼层的铃声总算像响了。
迫不及待地等到门打开，走出了电梯，来到出发大厅。
这里很宽广。无论向左还是向右看，最远处的墙壁都有点模糊。天花板很高，很有解放感。
航空公司的值机窗口，自助检票机都排列得整整齐齐。旁边则是安检入口。
对面有卖便当和伴手礼的店，还有自动贩卖机。
今天是个工作日，人不算多。但要在这么大一块地方找到一个人，还是有点太难了。
「借我下手机。我打电话给他」
咲太正说着，就看见透子在看自己身后。
「在那边」
她看着写着『2』字的时钟。
坐在时钟旁椅子上的青年，的确是拓海。他穿着牛仔裤，厚外套。脖子上围着那条旧围巾。他正在看手机。
咲太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走了过去。
「福山」
听到咲太的声音，拓海惊讶地抬起头。
「你还真来了」
「我说来肯定会来啊」
「我还以为你跟我开玩笑呢」
他露出了无奈的苦笑。这是他平时就会有的表情。
总算是成功和他汇合了。
但问题在这之后。
到了现在，咲太依旧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起这件事。就算一五一十地把岩见泽宁宁的事跟他说了，他也不一定能理解。因为拓海看不见她。认识不到她的存在。也就是说，她对拓海来说根本不存在。
因此，咲太看向了站在斜后方的透子。
透子走上前一步，开了口。
「拓海」
她叫出了男朋友的名字。
「不好意思让你跑了一趟，但我没时间了」
但他依旧看着咲太，视线完全没有朝着透子那边移动。他显然是在跟咲太交谈。
透子拿这礼物的手捏紧了。
「拓海，你看着我」
透子叫他，他也没有反应。
「我该去过安检了」
他们两人之间没有对话。
「福山」
「嗯？」
「你这围巾不错啊」
「这个吗？」
拓海抓起了围巾的尾巴。
「你记得这围巾是谁送你的吗？」
「谁送我的……嗯？咦？」
拓海本来准备随口回答，但说到一半却说不出来了。
「……」
他的表情充满了疑惑。他正在冥思苦想，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这种不快的感觉让他皱紧了眉头。
「奇了怪了，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是在问自己。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
「你忘记了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啥？什么意思啊？」
拓海更加迷茫了。
「你有一个从高中开始交往的女朋友，这条围巾就是她送你的」
「不不不，怎么可能嘛！」
拓海以为咲太在跟他开玩笑，于是大声笑了起来。
「……」
但咲太依旧一脸严肃。完全没有笑意。
「这真是你女朋友送你的」
咲太再一次告诉他这个事实。
「……」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褪去。
「……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拓海想了整整十秒，才总算开了口。
「你忘了她。准确来说，是认识不到她了」
「……」
拓海看着咲太，眨了眨眼。
「你想不起来是谁给了你这条围巾，对吧？」
「是啊，但是……」
「……」
透子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咲太跟拓海。
「你真的有个女朋友。你们高中就在一起了」
「……」
拓海的表情没有变化。依旧充满疑惑。
「你们中学就认识。然后高二夏天，你跟她告的白」
「……」
不管咲太说什么，拓海都只能愣愣地看着咲太。不管他怎么认真听，都听不懂咲太在说什么。但就算听不懂，他依旧在听咲太解释。
「她叫岩见泽宁宁」
咲太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透子倒吸了口气。
但拓海的回答是。
「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宁宁的表情僵住了。她的眼睛里失去了感情。
「我真的有过女朋友？」
「这条围巾就是证据」
拓海再次看了看手里的围巾。
「……」
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表情也没有变化。
沉默让人窒息。
「不好意思啊，梓川……」
托海的表情显得十分迷茫。咲太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我真搞不懂了」
咲太看得出来，这样的局面令他十分憔悴。
拓海无力地笑了。他突然听了这么一番理解不了的话，在想办法好好收场。
「你再好好想想」
咲太话没说完，机场的广播就响了起来。
「请要达成前往新千岁机场的555次航班的乘客尽快过安检」
「啊，糟了，我得走了」
拓海拿起包，站了起来。
「等下。福山」
「下次有空再聊。我现在赶时间」
咲太跟着他走向安检口，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这可能很荒唐，但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
时间到了。拓海用手机在入口处扫了码，进了安检口。咲太没有机票，不能进去。
拓海回过头来轻轻挥了挥手说。
「谢谢你来送我」
拓海说完后，就进了安检机。
咲太已经没有办法了。
咲太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
也期待过，不要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心里肯定会失落。
但比起咲太，透子会更失落。
送走拓海后，咲太转头看向刚才的长椅。
「雾岛……？」
人不见了。
显眼的短裙圣诞老人不见了。
只剩下那个眼熟的礼物包。
透子刚才在的地方，只剩下圣诞老人留下的礼物，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