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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今天的实车教学就到这里」
结束了实车教学后,寸头的教官在咲太的本本上盖了红色的章。今天是实车教学的第一堂课,所以他并没有用真正的汽车,而是在驾驶模拟器上学习了安全驾驶的基础。下节课开始就可以上真正的车了。
咲太去的驾校是在东海道线上距离藤泽只有一站之隔的大船站附近。从纯白的观音俯视着的车站往北徒步五分钟就能到。辖区上属于横滨市。但是驾校的名字里带了『镰仓』。所在地在大船,邮编地址是横滨,驾校名字有镰仓,略显混沌。
「接下来的课程也要注意安全,好好加油哦」
「多谢指教」
跟教官道谢以后回到驾校的前厅。
在前厅的办公桌前预约了下一次上课的日程后,今天的教学就全部结束了。
心中一直存在的紧张情绪在意识到『终于结束了』的这一刻被释放出来。他长舒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办呢……」
他自言自语起来。
并不是因为学车才产生的这个想法。
现在他脑子里在想完全不同的事。
此时此刻他唯一头疼的问题就是雾岛透子——岩见泽宁宁。
虽然查到了她是在和拓海交往,这一点还挺顺,但是在此之后就没一件好事了。在昨天的羽田机场,可以说是没发生任何好事。
或许应该说那就是一场失败。
在那之后咲太赶忙去了机场停车场,但是透子驾驶的那辆小车早就不在了。当然也没发现透子本人。
她丢下咲太自己回去了。
所以咲太也只能乘电车回家。本该送给拓海当礼物的围巾他也一并拿回家了。
状况很糟糕。
但是拓海依旧是他的一缕希望。因为根本想不到其他能治好岩见泽宁宁的青春期综合征的手段。即便真有,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找了。
今天是二月一日。二月四日,麻衣就将受到重创意识不明。
到底什么样的话语才能打动拓海呢。完全想不到。
只是单纯转述事实的话肯定又会像机场这次一样。
如果他还是看不到宁宁的话,即便他再怎么相信咲太的说辞也是没意义的。必须让他认知到宁宁,一切才有意义。
那就首先让拓海回想起『岩见泽宁宁』。
为此该做什么?
这么关键的事情却毫无头绪。
一点提示都没有。
所以,他才会发出『到底该怎么办呢』这样的叹息。
「明明都有世界第一可爱的女朋友了,怎么还摆着一张臭脸呀」
突然有人从旁边搭话。
旁边居然站着一个熟人。
是坏笑着的美织。
「美东你也在这个驾校学车?」
「我已经得上路证了,你呢?」
「我今天才第一堂课呢」
「嚯嚯。那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我这个大前辈」
美织把手搭在咲太肩膀上,装出过来人的样子。
「那圣诞迷你裙这事你怎么看?」
「呃,我是说关于开车的事」
美织露出了嫌弃他明知故问的表情。他当然知道,他就是故意要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是你说可以『尽管问』的啊」
「也罢。关于这个,我正好有东西想给你看」
得到了她出人意料的回答。
「想给我看?」
完全猜不到是什么东西。
「接下来你有时间吗?」
美织用那种稍微侧着脑袋的可爱姿势发问。被她拿出这种杀手锏,估计绝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摇头。咲太也不例外。
「我今天没有打工,有大把时间」
「那就随我来」
她举起右手振臂高呼,于是,驾校的自动门像被她摩西分海了一样打开了。
「到了」
在她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大船站的南口。一家位于面对着站前大道的商厦一楼的炸猪排店。
「为毛是炸猪排店?」
「难得有你陪我啊。这种店我一个女生一般不太好意思进去吧?」
她说出了一个很有女大学生风格的话。
「你好~」
然后她大摇大摆地进店,打了招呼。
「不是说不太好意思进吗?」
咲太一边吐槽一边跟着进去了。
「欢迎光临」
出来迎接的是一位看似开朗的阿姨。他们在她的安排下坐在了四人用的方桌前。
现在才刚过下午五点,店里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性客人。他们像是刚跑完今天的业务。
既然进店了,不点些什么可不好。
看了一圈菜单后,咲太选择这个店最经典的,炸猪背肉套餐。美织在纠结了很久以后选择了黑猪排咖喱饭。
「那你是想说啥来着?」
喝了一口凉水后开始说正事。
「你等一下」
美织把手伸向放在旁边座椅上的手提包,拿出了有苹果商标的笔记本电脑。
她把电脑架在桌子上,然后敲了几下键盘。
「是这个」
她把电脑移了过来,方便咲太看到。
这是某个视频网站,视频画面一片黑,上面是一个三角形的表示播放的按钮。
「啥都看不到啊?」
「我现在才要开始播呢,准备好了吗?」
说完,美织按了播放键。
这是一个小的礼堂,整个视频画面是竖长的,像是谁用手机从观众席对礼堂的舞台拍摄下的视频。
咲太对这个礼堂有印象。
「这个是我们大学的礼堂吧?」
「嗯,去年?应该说是上个学年的选美大赛的录像」
仔细听听视频里的背景音就能听到想开播前的电影院一样细微的交头接耳声。
能感受到人们在期待着什么的那种气息。
「你看」
这时,有一个女生从舞台一边走了出来。穿着清纯的白色连衣裙。
她挺直着背,像模特一样迈着步伐轻快地走上来——是岩见泽宁宁。
负责司仪的学生说『接下来有请参赛号码一号的岩见泽宁宁同学进行才艺展示』。
在热烈的欢呼与鼓掌之中,她坐在了舞台上的钢琴前。
深吸一口气。
这时鼓掌和欢呼声都识趣地平息了。
之后她弹奏出了咲太曾经听过的旋律。
「这是雾岛透子的曲子吧?」
咲太抬起头看向美织,美织看着画面,无言地点了点头。
漫长的前奏结束了。
宁宁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让自己的歌声传遍整个会场。
看不见的歌声的波纹无声息地从身前穿透到后背。
首先会有清风拂面之感,接踵而至的是歌声中的感情。一股兴奋与激动从脚尖窜上头顶。
观众们都不知所措。在场的任何人恐怕此时此刻都想要欢呼喝彩,用手打节拍,但是不论是谁,手和嘴都不受控制,只能静静地僵在原地听着。
这是何等有魅力的歌声。
咲太也半张着嘴静静地把视频看到了最后。
最后宁宁这一曲唱完了,她抓住了会场中所有人的心。
钢琴声也随之停止。
但是会场还是寂静无声。
等她从琴凳上站起来的时候,观众的感情才爆发出来。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好厉害!』『太强了!』『好像真的一样!』各种各样的赞叹与欢声响起,还有人吹起口哨。
掌声如潮。
兴奋无法平息。
感觉这样的情况会永远持续下去。
然后,视频的画面就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中变黑结束了。
「这个播放次数很厉害」
美织指了指计数器。
「两百万次……」
「你再看看评论」
美织往下翻评论。
——真棒。
——唱的还真好。
——话说,这不是很像雾岛透子。
——这声音听起来真是一模一样啊。
——难道真就是本人?
——谁来考据一下。
——不管怎么想她都是真正的雾岛透子吧。
「最后的评论是十个月前,去年四月」
「然后这之后大家就无法认知到她了吧」
这个推测恐怕是正确的。
「然后同一首歌的雾岛透子唱的版本呢?」
「在这里」
想到咲太会这么问的美织已经准备好了链接。
她点开播放键。
那是一段MV。薄铁片做的驯鹿被放在儿童公园的秋千上——咲太见过那个驯鹿。
「……这个驯鹿」
是之前和宁宁一起去元町的时候在圣诞专门店里买的那个。
这时,前奏结束,歌声刺激耳膜。最初的那一声就将他的意识带走。光是这一声就觉得和刚才岩见泽宁宁的声音很像。主旋律,副旋律,间奏,不管哪个部分听起来都一样。
非常能理解评论栏会说她就是雾岛透子本人。
「光就这两段视频来判断的话,我也会确定她就是雾岛透子」
「在一些网络社交平台上也有过『她会不会就是雾岛透子』这样的热议」
对比过两个视频以后就会越发觉得是这样没错。
「岩见泽宁宁自己的账号下也有一堆人追问她是不是这样」
「你还看的挺细」
「毕竟只有你我才能看到的她,这怎么想都很恐怖吧?」
所以才会如此关注。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到底是『像』还是『不像』啊之类的」
「像,吧?」
带有不确定性的回答。
「你不觉得她就是雾岛透子本人吗?」
「其实我还发现了这个」
她操作笔记本电脑。画面切换了。
浏览器内出现了一堆视频,整整齐齐排开的视频多到不管怎么下拉都拉不完。
至少有上百个视频。
缩略图上毫无例外的都有『雾岛透子』这样的字眼。
美织随便点开一个播放。
这就是和刚才宁宁以及雾岛透子唱的那首曲子。视频中是某个录音棚,唱歌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长发女性,镜头拍着她的侧面。
而她的歌声也与宁宁的极其相似,也就是说,和雾岛透子本人的歌声也很相似。
至少光听一遍很难判断出这不是一个人唱的。
「这啥?」
咲太看向美织,抛出了这个纯粹的问题。
「搜索关键词『雾岛透子』就能发现很多这样的视频。类似的视频有上百个」
「全都很像雾岛透子?」
「嗯」
美织点点头。
「所有动画下面都有评论说『就像本尊一样』」
美织手指在屏幕上划着,然后随便点开一个。
——这是真家伙吧?
——发现雾岛透子了!
——这次绝对不会错了!
随处可见和宁宁那个视频类似的评论。
「然后播放次数也都差不多」
美织百思不得其解般地看着咲太。
「都是两百多万次?」
她点点头。
「而且虽然视频上传时间各有不同,但是每个视频都是以某个时间点为界,突然就没人再评论了。就像岩见泽宁宁的视频那样」
美织露出了感到更加困扰的表情。
听到这里,他总算理解美织想说什么了。于是他也露出了困扰的表情。或许自己现在的表情就和美织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些人也从别人的认知之中消失了?」
美织露出僵硬的笑容。
「虽然很不想这样想,但是……」
不是很想把话挑明的咲太最后选择闭嘴了。
很有可能是这样。
美织之所以这样问也是因为她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对此咲太也只能露出苦笑。
现场气氛变得非常微妙。
「真是服了」
「真是服了」
说这样的话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但是他们现在只能露出尴尬的笑容。
而这时——
「来,久等啦」
阿姨端着两个餐盘过来了。
一个是咲太点的猪背肉炸排的套餐。
一个是美织点的黑猪排咖喱盖饭。
「那个不好意思——」
正当阿姨把菜摆到桌上时,咲太叫住了她。
「什么事?」
阿姨露出标准的营业微笑看向咲太。
「能请您帮忙看看这个视频吗?」
咲太对美织使了个眼色,于是她扛起笔记本电脑,把画面给阿姨看。
这是咲太他们刚才看的二十多岁女性唱歌的视频。
「视频?抱歉,我倒是什么都没看到啊?」
「也没听到歌声吗?」
美织把喇叭声音放到很大,按理说应该整个饭店都能听到了。
「难道是那种只有年轻人才听到的那个叫什么蚊音?唉,真不想这么快变老呀」
阿姨对他们露出自嘲的笑容。
「非常感谢。抱歉突然对您提了那么怪的要求。帮大忙了」
「是吗?那你们慢用吧」
然后阿姨就去接待新来店的客人了。
于是美织也缓缓关上电脑,把电脑轻轻放回了包里。
「真是服了」
完全是强颜欢笑。
自己都能感受到脸上的笑容有多僵硬。
这是由衷的感想。
「我也真是服了」
美织也露出无奈的笑容。
和咲太一样的表情。
「总之先吃吧」
唯一的救赎是眼前摆着的猪背肉炸排套餐和黑猪排咖喱饭看上去很好吃。
「说的也是。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2
「真的真的服了」
在大船站与美织分开后,咲太一个人坐电车回到了藤泽。他在从车站走向自己住了很久的公寓的路上不止一次地这样感叹道。
「服了」
走上缓缓的坡道时。
路过小公园时。
来到公寓前,看自家邮筒时。
坐上电梯时。
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都不忘记说一句『服了』。
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对什么东西有这个感想了。
难道是因为发现除了岩见泽宁宁以外可能还有其他很多透明人么。
是因为知晓了这个可能性的存在?
应该说是后者。
如果不是明确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那么自己也就不会去在意。
「我服了呀」
打开门,走入家中。
刚把鞋子脱下来,起居室就响起了电话铃声。
「好好好,来了」
他快步走向起居室。
电话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既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号码。
总之先接起来听。
「喂」
略显机械地听了电话。
能感受到对面吞了口口水,紧张感传了过来。
「请问这是梓川先生家的座机吗」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咲太就知道对面是谁了。怪不得对这个号码有印象。
「在下姓福山」
对面那边还在继续说。
「是我,怎?」
「太好了太好了,原来是你啊。你还是买个手机吧。我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要到你的电话号码啊。我先是联络了一起参加联谊的明日香同学」
「那个未来的护士对吧」
在那次联谊中还有一个叫做千春的护理专业的学生。
「对对对,然后通过她联络到了上里同学,然后通过上里同学找到他的男朋友,然后才搞清楚你的电话号码」
「真亏国见会告诉你」
当今社会对个人隐私是很敏感的。
「因为我说有紧急事态要找你,他就同意了」
因为中间还过了沙希这一关,所以也能知道拓海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所以佑真才愿意告诉他号码的吧。
「发生什么事了?」
「首先,对之前在机场发生的事,我要说句对不起」
「我被你干什么了吗?」
「我当时没有把你的话当回事?虽然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不要在意这个」
真正会去在意的是宁宁。从那之后咲太根本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他打了好几次电话,她完全不接。
「嗯,你那边呢?感觉那天你好像事情处理不过来一样,你那边现在没事了?」
「啊,我正准备说这个呢……」
然后拓海的语音低沉下来。他也放慢了语速。恐怕这不是错觉,在再次开口之前,他下意识地深呼吸了一下。
「那个时候是因为北海道那边传来消息」
「难道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嗯,是吧……就是听说我有个初中同班同学发生交通事故死了」
拓海兀自说着,但他的声音听上去特别遥远。
「你们关系很好?」
「因为上了不同的高中,所以毕业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但是初中的时候经常在一起聊天,是初二的时候从东京搬家过来的」
宁宁也提起过这个转校生。好像就是因为这个转校生,宁宁才开始在意起拓海这个人。
「我想去赶他的葬礼,所以来不及跟你好好说话,抱歉」
「我才要说对不起,明明你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
「不过我急着赶回去也算是正确的选择吧。我现在真的体会到,葬礼其实是为活着的人办的,这句话的意思了」
拓海想是在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出感叹一般说。
「也就是说你有好好和他道别了」
「嗯。途中我大哭了一场,被以前的同学笑话了」
拓海自己笑了起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只不过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嗡嗡的,还能听到一些抽鼻子的声音。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当然也是为了说这个……但更重要的是我从同学那里听到了很奇怪的事」
「奇怪?」
「就是『#做梦』」
这是咲太这两周并没有怎么去关注的话题。成人之日以后,媒体也没怎么再报道这方面的消息,所以他就没特意再关注了。
现在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怀念感。
「北海道现在还流行这个?」
「东京现在也流行着啊?联谊的话,基本上最先说的就是这个话题哦?」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你基本和社交媒体脱节啊」
「那『#做梦』到底怎么了?」
「据说我那个因为交通事故死掉朋友在圣诞夜里并没有做梦」
「然后?」
大人们都没有做过『#做梦』这个热题里所说的那种真实的『预知梦』。而年轻人中也有麻衣以及透子这样没做梦的人。
「不是很多人都说那是预知梦吗?」
「确实很多人这样相信吧」
虽然咲太认为还有别的可能。
「所以,我的同学们正在私下传,说之所以没有做梦,会不会是因为『那人在未来已经死了』」
「……」
这是至今为止没想过的。
如果自己不存在于未来之中,那么确实不会做关于未来的自己的梦。
因为没有未来。
这确实合理。
「虽然我觉得这挺荒唐……但我之前好像听说你说过樱岛学姐也没做梦」
这才是他打电话来的理由。
「虽然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会是这样,但还是多谢你的情报」
还没有任何证据印证这个说法。
但是多亏了托海,感觉拼图的碎片能渐渐拼在一起了。
朋辉做的梦。
麻衣没有做梦的原因。
如果麻衣真是在当一日警长的那一天遭遇事故昏迷不醒……然后一直持续到咲太梦到的四月一日的那一天的话,那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麻衣没做梦。
但还是不对头。
这与咲太以及很多其他人梦到的『麻衣自称雾岛透子』这个事件没有直接联系。
在梦中,麻衣站在舞台上唱出动听的歌声。
如果郁实的想法是对的话。那这就不是未来,而是另一个可能的世界线。大家不过是看到了端倪。
真实的天平正在往那一条世界线倾斜。
但是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拓海的话带来了新的视点。但还是有很多无法解释的部分。
「话说梓川」
「请问怎么了?」
「我就是在问这个啊!」
「?」
「为什么你话说到一半改用敬语了!?」
「因为我是那种会尊重年长者的人啊」
「……」
拓海无言以对
「福山前辈你其实比我大两岁对吧?」
「为什么会暴露!?明明我隐藏的那么好!」
福山惊愕地喊道。
「我从非常熟悉你的那个人口中听来的」
「难道是你在机场时说的……我的女朋友?」
「是」
「啊,那看来我真是忘记了什么大事」
他自顾自地认同了。这对咲太来说倒是意外的。
「你相信我的胡言乱语?」
「我确实时不时会想不起来某些事。之前你不也问过我为什么要考这个大学吗?」
那个时候没怎么在意。但确实当时拓海说『是什么来着?』的时候,表情有些严肃。
「我报考这个学校一定是出于某个原因的,但是我就是想不起来」
咲太此时此刻能明白。
他之所以想不起自己考这所大学的原因,是因为这件事和岩见泽宁宁有关。
他是因为和她交往才想报考这边的大学的,因为现在他无法认知到她,所以他就忘了与她相关的,考这所大学的原因。
「然后你还在机场跟我说了那番话,然后还有那条围巾……我就在想,我考大学的理由会不会与这有关」
「如果你相信我所说的话,那么你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想起来自己忘了的事」
「我尽力吧」
「请你拼尽全力。因为你的女朋友也说她没有做梦」
「……」
拓海倒抽一口凉气。
「或许她也有危险了」
「真的?」
「真的」
「……」
「我现在满脑子都想着如何保护好麻衣同学。福山前辈你就负责去管好你自己的女朋友吧」
「如果我办到了,你就能停止说这恶心的敬语?」
「我保证」
「好,那我干劲十足」
拓海笑出声了。
咲太也舒了一口气。
「或许这一趟回老家是回对了。你可以去看看毕业相册之类的以前东西,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知道了,我试试看,有什么发现我会再联络你」
「嗯,我这边也是」
「那就拜拜了」
电话挂断了。
咲太把话筒放回去以后没过一秒钟又再拿起来了。
他拨打了麻衣的手机。
在呼叫音响了几声后,手机接通了。
「咲太?怎么了?」
光她这一句话,咲太全身上下的紧张就缓和了。
想说的话早已明确。
「麻衣同学」
「怎么?」
「我现在就想见你」
「是吗?那正好」
「啊?」
说完咲太家的门铃就响了。
咲太怀着期待打开了楼下的摄像头的画面。
小小的屏幕上映出麻衣的脸。
「很冷的,你快开门」
「这就开」
把大门按开以后挂了电话。
已经来不及等麻衣从一楼坐电梯上来的咲太走向了玄关,穿上拖鞋走了出去。
公寓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了。
没多久就看到了麻衣。
「麻衣同学」
麻衣略显惊讶地看着咲太。但是她的表情马上又恢复柔和。
「怎么了?」
说着,她走近咲太。
咲太也走近麻衣。
他们的距离缩短到五米。
不断向对方迈进的过程中,距离缩短到四米,三米。
在距对方只一步之遥时麻衣停住了。咲太没有停住,他直接紧紧抱住了麻衣。
「你到底怎么了?」
麻衣用刚才那种口吻继续问。
但是感受到紧紧抱住她的咲太的手臂在颤抖后——
「怎么啦?」
她用温柔的声音重问了一遍。
咲太的回应只有这一句话。
「我会保护好你的」
光凭这一句话,麻衣不可能理解所有事态。
她也不明白咲太那边发生了什么。
但是能知道确实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那就再由我来保护你」
说着,麻衣也温柔地抱住了咲太。
这时,家里的电话又响了。
那须野抬头看向了电话。一条电话留言出现了——
『因为有事求你帮忙所以联络你。二月三日,请你到我接下来所说的地点。横滨市金泽区——』
是雾岛透子打来的电话。
3
二月三日,节分。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西沉。
咲太来到了从金泽八景站步行十分钟左右能到的三层小公寓面前。
「是这儿吧?」
从电线杆上的邮编号来看是这里没错。
两天前的晚上,雾岛透子单方面地留下了这样的信息。本来想打回去问她理由,但是她并没有接。
所以咲太只好照她说的,来到了指定地点。
反正他总归是想和雾岛透子见面的。
地址的最后是『201号室』。
走上楼梯,从最靠近自己的一扇门开始确认——201号应该在最深处。
门上没有名牌。
就是一个啥都没有的朴素的门。
所以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家。
也不知道按了门铃谁会出来开门。
但是在别人家门前傻站着会被当作可疑人士,所以他放弃纠结,直接按响了门铃。
隔着门都能听到门铃响。
门铃绝对是正常工作的。
「就看出来的是人还是鬼了」
有脚步声朝着这边靠近。随后那个人停在了门的另一侧。随着短促的开锁的声音,门缓缓打开——
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和之前一样穿着圣诞迷你裙的透子。
她也是把咲太叫到这里来的人。
「我按你说的来了」
「你帮我把这个丢了」
她招呼都没打,直接把两个塞满了垃圾的垃圾袋递过来。两个袋子都很重。
「这啥?」
「拜托咯」
她一句话都不多说就把门关上了。
双手提着垃圾站在别人家门口的人依旧是可疑人士。被附近的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会报警。因为宁宁是透明人,所以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咲太的清白。
咲太无奈地提着垃圾原路返回。半透明的垃圾袋里装着的东西大多是衣物。
非常多。
像是数年一次的大清仓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断舍离吗。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下楼梯,找到公寓属地内部的用来收集住户们的垃圾的金属框框,然后把盖子打开。
先把一个袋子拿起来放进去。
再把第二个袋子——放进去的时候,有一种里面的重物受到撞击的感觉。
「?」
咲太实在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说不定这根本就不是能够当一般垃圾扔的东西。虽说是别人叫他丢的,但他还是会负起责任进行垃圾分类。
他把放进去的袋子再拉出来确认袋子地底部是啥。结果发现了一个透明的反光的东西。
从声音来判断这肯定不是塑料的薄片。可能是厚重的亚克力板,甚至有可能是玻璃。
他打开袋子确认,结果看到它的那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
「这是……选美大赛的奖杯」
表面上刻有『选美大赛优胜』的字样。
然后获奖者的名字自然是『岩见泽宁宁』。
这种东西都要扔掉?
但是,如果不是要扔掉的话又怎会放到垃圾袋里……
想了又想,咲太决定只把衣物那一类的东西重新放进垃圾箱。感觉如果这时他再把奖杯扔掉,那就好像是他擅作主张扔掉的一样。
确认奖杯没有受损之后,咲太又上楼回到她家门口,再按了一次门铃。
「你好慢啊」
门一开,一句抱怨就传了过来。
「难道不应该先跟我道谢?」
「谢谢,帮大忙了」
「然后,这东西你当真要丢?」
咲太把奖杯拿出来。
透子看向奖杯。
「难道你会把不想丢的东西放到垃圾袋里?」
「不会」
「太好了,看来你和我是一类人」
「这对岩见泽宁宁同学来说难道不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吗?」
她看向奖杯上刻着的名字。
「那是谁?」
这反应像是与这名字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这是你的真名」
「你说什么呢?我是雾岛透子」
透子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用反问的眼神看着咲太。她已经没再关注奖杯。看都没看一眼。与其说是不再关注,倒不如说是从一开始就不在意。同时,完全不能感受到她对奖杯有任何留恋。
明明获得优胜时,岩见泽宁宁在社交账号上表现出了由衷的欢喜,还感谢所有人……
她真的能如此轻易地扔掉这个奖杯吗?
透子这个太过反常的态度让咲太觉得有哪里不对。很奇怪。感觉到阴森而诡异。
刚才那句『那是谁?』也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仿佛是真的不知道她的真名一样。
之前一起去元町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违和感。
但此时此刻根本想不出这种违和感究竟来自于什么。
觉得有哪里古怪,但是说不出来。
仔细想想,透子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这种调调。
「好了,你进来吧」
透子打开门让咲太进来。
「打扰咯」
虽然心中有疑问,但是咲太还是选择先进屋。 明明今天不用去大学但还是专程来了金泽八景,可不能只丢了个垃圾就走了。
「拖鞋你自己拿吧」
以圣诞树为图案的小地毯上摆着驯鹿花纹的拖鞋。这与圣诞迷你裙是一个世界观的。
此时此刻,他还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只觉得这个家的风格就是这样。
走上玄关以后就是个5平米左右的厨房。接下来还有个三个门,一个是浴室,一个是厕所,透子打开的最深处的房门应该就是她实际住的房间。这是个厕浴分离的,比较宽敞的1K公寓。
「别那么拘束了」
透子走进她的房间。
「那我就不客气了」
咲太也跟着她进去了——但是他马上停下了脚步。
「……」
从房门口看向内部的那一刻,他就震惊到了。所以也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理由很简单。房间内部的状态实在是远超他的想象。
首先房间正中是个挂着金银纹饰的大圣诞树,只比咲太要稍微矮一点点。靠墙的柜子里摆着松果的花环以及雪景水晶球以及圣诞老人的人偶,其中还有之前在元町的店里买的薄铁皮做的驯鹿。小小的雪橇上放满了礼物盒子。
房间里可以称得上是家具的只有两用的沙发,苹果的笔记本电脑以及一张办公桌。其他全是圣诞周边。
至少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正常女大学生的房间。勉强可以解释说她是想装潢成圣诞风格吧。或者是今天正好要招呼朋友来聚会。但是今天是2月。而且还是2月3日,节分。
「你别呆呆站在原地了,快来吧」
「你这房间真有个性」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确实很像是圣诞迷你裙会住的房间。
光是想想或许还觉得这挺好玩的。小孩看到这个房间的话说不定还会很高兴。但是对咲太来说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感觉再不走自己脑子就要承受不了了。
「我想让你帮我搭这个」
她根本没管咲太心里怎么想,而是将放在房间一角的小折叠桌办到了圣诞树旁边。
桌上是某源自于丹麦的积木块块。她好像是拼到了一半,还有一堆零件散得满桌都是。
「男生不是都很擅长这个吗?」
「我觉得也有不擅长这个的男生」
「那你呢?」
「我应该还行吧?」
咲太坐在雪人造型的坐垫上,总之先看了一眼说明书。完成了以后应该能得到一个很经典的有积雪三角房顶以及烟囱的屋子。
还配有居民的人偶以及圣诞老人的人偶。应该是一个圣诞老人来到某人家里这样的构图吧。还真生动。
现在拼好的只有地面。
「那我就来拼拼看吧」
首先把积木按照颜色摆放。灰色的烟囱部件,茶色的房屋墙壁,白色和蓝色的是房顶。分类完成以后,咲太开始一块块地堆砌起茶色的墙壁。
透子隔着桌子坐在正对着他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光是看这个场景的话也确实有点约会的感觉。如果这里是咲太家,咲太正面坐着的是麻衣的话那就是非常幸福的一幕了。然而这里不是咲太家,对方也不是麻衣。在圣诞迷你裙的注视下拼圣诞老人的积木,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咲太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默默地进行拼装。他拼着拼着,最后实在是忍不住问出了他心中最想问的事。这也是他今天会应邀来到透子家的最大理由。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做梦』不是很火吗?」
「那是啥?」
「就是众多收到来自雾岛透子的圣诞礼物的年轻人会做『预知未来』的梦的那件事」
「然后呢?」
透子一直注视着咲太拼接积木的手指。
「然后现在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传言」
「我没兴趣」
她显得非常冷漠。
但是咲太继续往下说。
「据说,那一天没做梦的人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才没做梦的」
「这意思是……?」
透子总算抬起头,她用透着疑问的眼神盯着咲太。
「就是,死了」
咲太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个意思。
唯独这点不能含糊,必须说明清楚。
「……」
「你也说过你没做梦,是吧?」
咲太把窗口的部件安到墙壁上。
「你的女朋友也是」
透子试探般地说。
「而且这还不仅仅是社交媒体上的流言。是真的有人死了」
「是你的熟人?」
「是你认识的人」
「……」
双方沉默。
只能听到咲太拼积木的声音。
「很遗憾,我认识的人之中并没有人突然死亡」
「你说过你初中的时候有个男生从东京搬家并转学过来了对吧?」
「我不知道啊?」
「真的?」
「真的」
透子的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得知自己熟人去世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没有丝毫的惊讶于悲伤。她对这个消息根本没有任何表示。太过平淡。这是咲太最直接的感受。
「……」
对于她这样的态度,他无意识地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感觉有什么没对上。就像是一块积木拼在了错误的地方。
「怎么,为什么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
「福山之所以要忙着回北海道也是因为要参加那个人的葬礼」
「你怎么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才是莫名其妙吧?」
太奇怪了。从他们今天见面开始就感觉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感觉在隔空说话。但是即便是到现在,咲太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正当咲太在纠结接下来该怎么说的时候,透子先开口了。
「首先,你所说的那个『福山』,是谁啊?」
措手不及。
「哈?」
这不是违和不违和的问题了。这不是在不在一个频道的问题了。透子这态度让咲太完全僵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她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福山拓海!你的男朋友!」
他忍不住支起身来把脸怼到她面前说。
「瞎说。我根本不认识」
透子随即把身子往后仰远离咲太,用两手撑着地板。
她一脸懵逼地看着咲太,眨了几下眼睛。
「他可是和你在北海道那时就交往着的男朋友啊!」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你真的真的不知道吗!?」
咲太完全停下了组装积木。
「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透子很不耐烦地说。
「我是在说那个,和身为岩见泽宁宁的你,交往的,福山!」
他直勾勾地盯着透子的眼睛说。
他期待着她会给出『我知道』『我晓得』『这不是当然的吗』这类的答案。
然而,结果却完全不是这样。
倒不如说在这一刻,他心中已经预感到她还会说『我不知道』。
而她的回答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糟糕。
可以说是最糟糕的答案。
「你又说一个陌生的名字」
透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啊?」
「岩见泽是谁啊?」
她用灌满了疑问的眼神盯着咲太。
真是纯粹的疑问。
是因为她真的不懂,所以才在询问咲太。
这不是演技或是开玩笑。
眼前是一个咲太完全陌生的现实,是一个咲太无法理解的事实。
他觉得毛骨悚然,感觉心脏一瞬间就被冻结了。
他这时已经顾不上去反刍圣诞与圣诞老人主题的这个房间有多阴森了。因为更加蹊跷的事情出现在他面前。
「你对这个奖杯毫无印象?」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问道。
「没有啊。所以我才扔掉的。谁让你又拿回来」
「你真的不知道吗?」
「没印象也不知道」
「真的真的?」
「不知道,也没印象」
「……」
难道是我自己不对劲?——透子坚定的态度让咲太甚至有这样的错觉。
她坚定否定了这一切。
「够了。你先回去吧」
透子像是实在厌烦了似的站起身。
她嫌恶地俯视着咲太。
咲太仰望着她,作出了最后一次尝试。
「你真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就是岩见泽宁宁了吗?」
这不可能。
至少几天前她还有身为岩见泽宁宁的记忆。她还回忆着在北海道,与拓海在一起的往事,与拓海交往的原因。
她不可能一下子就忘了个精光,除非她直接丧失所有记忆。
但这样荒唐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眼前。
「我不知道岩见泽宁宁是谁,也不认识。这下你满意了?」
雾岛透子强调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咲太说。她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迷惘。因为她真的不知道,所以她不会迷惘,没有迷惘的必要。
她已经不认为自己是岩见泽宁宁了。
「我是雾岛透子,你要我说多少次才懂啊?」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是『雾岛透子』。
「……」
咲太无话可说,他无言地站了起来。
「你记得把这个也带走扔掉」
透子冷漠地看着咲太放在桌子上的奖杯。
咲太现在已经想不出任何能打动她的话语。
所以他只能一把抓起奖杯。
「那我就回去了。只要加上房顶,再把烟囱装上去就完成了」
他看向自己拼到一半的积木。
「剩下的我会自己拼好的。多谢」
这声道谢对咲太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自己此番有任何收获么。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门口。在印着圣诞树图案的地毯上脱下驯鹿拖鞋,穿上袜子,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楼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在注视着自己的背影。但是咲太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咲太出门后第一次停下脚步是在垃圾箱前。
他看着自己手上那个透明的奖杯。
这是去年选美大赛优胜的奖杯……
上面刻着『岩见泽宁宁』的名字。
这是她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
但是在其本人已经失去作为『岩见泽宁宁』的自觉以后,这个名字又有多少意义呢?
如果她就这样忘却下去,拓海等其他人又无法认知到她的话,那么『岩见泽宁宁』真的可以算是『活着』吗?
「所以她才会没有做梦吧」
如果用他人的认知以及自我的意识来界定一个人死活的话,那说不定『岩见泽宁宁』已经可以算是死了。
之后等咲太忘记她,美织看不到她之后……她或许就是死透了吧。
打开垃圾箱。里面有刚才咲太照着她的指示扔的两大袋垃圾。
「她扔掉的是岩见泽宁宁的人生」
咲太手上的奖杯也是岩见泽宁宁的东西。
是已经成为『雾岛透子』的她所不需要的东西。
「那好歹自己亲自来丢啊」
想到这里突然感到气愤的咲太盖上了垃圾箱的盖子。
他把奖杯放到了裤兜里,然后朝车站方向走去。
4
走到金泽八景站的咲太没有进检票口,而是先去找了公共电话。先把自己身上的所有硬币掏出来放在电话上,拿起听筒先丢了10日元进去,然后拨打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11位号码。
嘟嘟声传来,说明电话是正常呼出了。响了三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双叶?你现在有空吗?」
咲太率先开口。
「接下来还要给姬路同学补课所以你长话短说吧」
理央并不感到惊讶。她的回答也简明扼要。
然后从远处听到了别的声音。
「是咲太老师打来的吗?那我的补习再稍微推迟一点也没事哦!」
是纱良。
既然她们在一起,那就表示她们已经在补习班里了。或许是在自由活动的区域里商量今后的补习方针吧。
「毕竟也不能影响到姬路同学的学习进度,我还是长话短说吧」
咲太按捺住自己急切的心情,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理央。
听完咲太的话后,理央第一个反应是一个也说不上是叹息的吐气声。
「这事怎么变得越发诡异了」
她半笑着这么说。
「所以才找你商量啊」
「那首先,关于那个圣诞老人主题的房间」
「那个真是太吓人了」
「那个好像和『雾岛透子』有关哦」
「好像?」
难道她也是道听途说。
「详细的事你就问问她吧」
「她?」
这时别的声音插了进来。
「啊,咲太老师,是我」
「姬路同学,你怎么还在啊。偷听大人打电话可不好哦」
「我是光明正大地在听啊」
即便是青春期综合征治好了,她这个偷听的习惯也还是没改好。
「你说得再萌也没有用」
「但是我保证,听完我的话,咲太老师一定不会再有什么牢骚」
纱良自信满满地这么说。
「那我就洗耳恭听咯」
「雾岛透子的视频里一定会出现圣诞老人,驯鹿,圣诞树之类的与圣诞节有关的道具,老师你难道不知道吗?」
纱良得意地,像是在说什么常识一样说。
「……」
经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之前在猪排饭店里和美织一起看的视频中也有驯鹿。如果正如纱良所说,其他曲子的视频中也有类似物件的话,那这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我是真没注意到。多谢你告诉我。现在能换双叶接电话了吗?」
先不带感情地道一波谢。
「我不要。除非你道谢更有诚意一点」
「车站前的咖啡店如果又出了新的甜甜圈我就请你吃」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这就换理央老师听电话」
纱良开心而干脆地让位了。
「关于圣诞老人主题的房间,似乎是这么回事」
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理央老师』的理央平静地说。
「那你认为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你或许也察觉到了吧?岩见泽宁宁是看到这些视频中的共同点以后,才去收集类似的道具的吧?你不是说之前你还陪她去买过吗?」
「是啊……但又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成为雾岛透子」
理央给出的答案非常单纯。
因为太过简单,反而让人难以理解。
理央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一开始从你口中听说她的事时,我还以为她不过是变得无法被周围的人认知到了而已」
「毕竟有麻衣同学这个先例在嘛,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实际上不一样。这是完全不同的状况。因为今天她甚至忘了自己就是『岩见泽宁宁』……麻衣那个时候可没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并不是『岩见泽宁宁』想要消失……而是她想要变成『雾岛透子』」
「你等等双叶。如果『雾岛透子』的本尊就是『岩见泽宁宁』的话,那她也没有必要舍弃『岩见泽宁宁』这层身份吧?因为这两个身份又不矛盾」
「我认为你的候补朋友的观点是对的」
「……」
他回想起美织说的话。
「岩见泽宁宁不是雾岛透子」
理央说出了咲太此时此刻想到的结论。那就像是在证明题的最末尾写上的,『由此得证』一样,非常水到渠成,透着无比的确信。
「因为不是本尊,所以才会想要去收集真正的『雾岛透子』的视频中出现的道具,对吧?」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她真是雾岛透子的话,那这些东西她早该有了不是吗?」
「虽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但一下子很难接受。事情到这个节骨眼上又出现了新的解释。
「真有这种事吗?」
咲太将自己心中难以形容的感情化作疑问吐露出来。
「我不是她,所以我完全不理解她内心的想法。倒不如说她可能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说的也是」
不是所有人都真正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倒不如说,理解的才是少数吧?
「现在可以明确说的是,『此时此刻,她在世人眼中还不是雾岛透子』」
「嗯,应该吧」
「如果她真是执意要成为雾岛透子的话,那说不定樱岛学姐确实是会有危险」
听到这个名字时,咲太的心狂跳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双叶」
她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虽然成人之日的辟谣让媒体不再跟风报道,但现在社交媒体上,樱岛学姐依旧是最被认为是『雾岛透子』的人」
「……好像是吧」
「只要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岩见泽宁宁岂不是永远无法成为世人眼中的『雾岛透子』?」
总算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也就是说,对于岩见泽宁宁来说,『樱岛麻衣』是她成为『雾岛透子』的阻碍」
「从目前的情况来分析,是这样。梓川,你之前说过麻衣将会在明天的一日警长活动中被卷入事故中对吧?」
「嗯,是古贺做的梦……倒不如说,应该是古贺进行的未来模拟吧」
「岩见泽宁宁会不会与这个有关?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
不能确凿地说『无关』。
「如果现在的她是透明人的话,那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可是能为所欲为哦?」
「至少从今天与她对话的感觉来看,她应该没有这种潜在的危险性吧?」
但是因为咲太也还不够了解她,所以他无法完全否认她作出极端行为的可能性。还没有信任到那种程度。当然另一方面,倒也没有怀疑到那种程度。
「总之明天我也会去现场看看。虽然看不见她的我能做的事情或许是有限的」
「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大致是知道的……所以倒不如说真正煎熬的是明天之后的日子吧?」
即便明天能够化险为夷,他们也不过是多续了一天命而已。
谁都无法认知到她。
就算她真的违法犯罪,也没人能抓到她。
因为看不到。
「是啊」
「所以,明天必须要给这个事情做个了断。为此……」
「到头来,只能想办法治好她的青春期综合征」
没错,只有这一个办法。
最先浮现出来的答案就是最优解。
时间所剩无几。
时限就是明天下午——麻衣参加一日警长任命活动的那一刻。从现在算起,已经只剩不到24小时。
手上能打的牌只有一张。
只能把赌注压到拓海身上。
因为咲太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即便是用蛮力阻止她,这也只会是权宜之计……
「喂,双叶」
「怎么?」
「飞机票当天也是能买的对吧?」
「我没这样买过,但应该能买吧?」
说完,咲太就挂掉了电话。
还剩一点点零钱。
他抬起头,天空已经变得昏暗,风也渐渐冰冷。他用冷得有些僵硬的手再次拨打电话。这次是另外一个号码。是自家的电话。
这次咲太也是在接通的那一瞬间就率先开口了。
「花枫吗?是我」
「怎么?」
「抱歉,今晚回不去了,拜托你照顾那须野」
「啊?搞什么鬼?你要去哪啊?」
「北海道」
「啊?搞什么鬼?」
同样的话她说了两遍。
「也罢,记得买土特产就行。话说,对了!麻衣姐姐都过来做晚饭了,你不回来真的好么!?我现在换她接电话。麻衣姐姐,哥哥说他——」
没等咲太回应,花枫的声音就远离了。
隔了两三秒后。
「咲太?」
电话对面听到了麻衣的声音。
「对不起,麻衣同学,我现在要去北海道见福山。拜托你照顾花枫了。我一定赶在你明天参加活动之前回来」
「知道了。那我今天就住你家吧」
「啊,搞得我突然好想回家啊」
「如果你回家的话那我就不住了」
「啊~」
「你一路小心吧,到了以后记得报声平安」
「一定的。啊对了麻衣同学」
「嗯?」
「我最爱你了」
「汉堡肉要烤糊了。我换花枫接电话咯」
麻衣带着笑意这么说完,把电话让给了花枫。然后花枫又对他发了一通牢骚,提醒他带伴手礼后就挂了电话。
咲太垂下了手。
但是并没有把话筒放回原位。
因为他必须还要再打一通电话。
然而这时他的手停住了。
绿色电话机上已经没有硬币了。刚才那是最后的十日元。
咲太的视线转向了能用来破钱的自动贩卖机。
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对他搭话。
「梓川君?」
他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是同样露出疑惑表情的郁实。
「今天没课,怎么你还来了?」
「有点别的事」
郁实看着咲太手握着的公共电话的听筒。
「你是来做志愿者了?」
「是,正好也是节分」
难道她还带了鬼的面具和学生们一起给门撒豆子了吗?这很像是一板一眼的她会去干的事。
「赤城,我有个唐突的请求。能借我手机或是一点零钱吗?」
郁实更加的疑惑了。但是她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手机给他了。
这下就能和在北海道探亲的拓海取得联络了。
5
前往羽田机场的电车空荡荡的。
平均每一块长条形的坐垫上只有两三个乘客。时间已经是晚上过八点。坐的人少也是当然的。
咲太在电车里用郁实的手机看完了所有雾岛透子的视频,从头到尾,消音着看。
为的是确认纱良所说的话。
第一个视频里是圣诞老人的人偶。
第二个视频里是圣诞树。
第三个是雪景水晶球。
然后是驯鹿雪橇,放着礼物的袜子,无数的纹饰……正如纱良所说,不管哪个视频都有能让人联想到圣诞的物件。而且这每一样东西咲太都见过。
那都是宁宁房间里出现过的东西。
现在看着的动画里是用积木堆起来的有烟囱的三角屋檐房子。圣诞老人的人偶正打算通过烟囱送礼物。
这并不是单纯的偶然。
这背后是有某种意图的。
只要明白这一点,这些视频就没有白看。
「多谢你借我手机」
咲太关掉屏幕,把手机还给郁实。
「不用看了?」
「嗯」
「是吗」
「话说,你真的要跟我一起来吗?」
他们两人乘坐的电车已经离开了京急莆田站,进入了通往羽田机场的机场线区间内。列车早就过了郁实该下的横滨站。
「毕竟这也事也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消息有关,我也很在意」
所以,郁实在金泽八景站前时就对咲太说要一起去北海道。
「我倒是觉得你不用为此抱有任何负担」
「抱歉,我性格就这样」
「我知道。而且你也不需要道歉」
「毕竟你更喜欢听『谢谢』对吧」
郁实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谢谢』『你很努力了』『我喜欢』是我最喜欢的三个词,是某人教我的」
「……」
察觉到咲太想法的郁实低下头,然后她开口说——
「谢谢你愿意让我一起去。这样总行了吧?」
「你这样说听起来就舒服多了」
不知不觉中,下一站就是终点站——国内航线的航站楼了。
咲太和郁实计划乘坐的飞往北海道新千岁机场的最终航班在晚上九点半准时从羽田机场起飞。
飞机穿过夜晚的云层,不断攀升。
地面的光亮渐渐远离,形成一大片美丽的夜景。
最后高度来到一万米左右,时速接近800公里每小时。气压的变化引发了耳鸣。在气压变化平息之后,提示系好安全带的灯熄灭了。但与此同时广播也说保险起见还是系着比较好。
在飞机彻底平稳以后,空乘姐姐推着小车开始卖零食和水。把小桌板放下来的咲太要了一杯热的洋葱汤。纸杯上面还有个马克笔画的小熊的图案。坐在一旁的郁实看到后也露出了微笑。
「我可没在笑哦」
「你笑也没事啊」
或许是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机舱内一片寂静。
只能略微听到引擎的声音以及偶尔传来的机体外的气流声。
其他的乘客要么是用手机看着电影,要么是卷着毛毯睡觉。
咲太看着自己面前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着距离目的地的直线距离以及此时的飞行速度。
脑子里面一直在思考。
雾岛透子的事。
不,是岩见泽宁宁的事。
她和咲太上着同一个大学,是大三学生,在国际学部。
出身北海道。生日是3月30日。
特长是钢琴的弹唱。
高中生的时候就在北海道本地做模特。
因为上大学的原因来到东京圈。
在大二的学园祭里得到选美大赛优胜,在大学内的名气陡然攀升。从那时开始,她在社交媒体上的发言也变得频繁。
但是第二年春天,她不再更新社交媒体。
恐怕是在那时她变得无法被他人所认知。借用理央的话来说,她是从那时想要放弃『岩见泽宁宁』的身份,成为雾岛透子。
或许她作为『岩见泽宁宁』的自觉从那时开始就在不断地衰减。
和咲太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的10月末。
就是卯月宣告『从大学毕业』那之后不久。
穿着圣诞迷你裙的她自称『雾岛透子』。
「……」
咲太知道的信息也就这些了。
也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东京圈。
也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过着大学生活。
也想象不到她为什么想要放弃自己的身份。
所以想这些也没用。
不管是想几个小时,不管是想几十个小时,他也必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因为他是他,不是岩见泽宁宁。
然而就算深知这一点,他也无法停止思考。
夜晚机舱这昏暗的氛围让他不得不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忽然听到了『本机即将进入着陆姿态』的广播。
从羽田出发后已经过了大概一个半小时。
窗外已经是夜晚的北海道的大地。
「期待再次为您服务」
被空乘送出飞机的咲太和其他乘客一起散漫地走在机场无比漫长的通道上。郁实紧随其后。
十一点过后的机场没什么人气,让人莫名有种紧张感。
走走走,不断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总算是看到了到达乘客的迎宾区。
大门的对面等着各种来接客的人。大概三十多人,他们都在张望等待着。
有高兴地迎接儿子归省的阿姨,也有因为与恋人重逢而露出笑容的男性。
这之中,咲太看到了一个披着橘色围巾的人。
是拓海。
对面也注意到了咲太,举了举手。他露出了笑容。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变成了惊愕。因为他发现郁实出现在咲太的身后。
咲太一直看着半张着嘴的拓海并出了大门。
「我不是说了我会来吗?」
「一般都会把这当成玩笑吧?而且……」
「抱歉我突然来访……」
郁实礼貌地道了歉。
「呃不,倒也没什么困扰的,但总会想知道为什么,对吧?」
为了不挡别人的去路,他们来到通道的一旁。
「那接下来是什么安排?有决定好今晚住哪吗?」
拓海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总之先想好今晚怎么熬。
「抱歉,我先去跟家里联络一下」
说完,郁实与咲太和拓海保持了点距离。她是好心制造出了咲太和拓海能单独聊的机会。
那么尽早说正事会比较好。倒不如说咲太根本就不剩什么时间了。
咲太隔着一些空档坐在拓海身边。这时,大衣口袋里的奖杯自然地就探出了脑袋。两人的视线也随之看向了它。
「你往口袋里放啥呢?」
「这个」
咲太把奖杯掏出来给他看。
那是证明宁宁赢得选美大赛优胜的透明的奖杯。
「你没印象吗?」
「……」
拓海皱起眉头。然后他的表情凝固了。
光凭现在的反应,还不知道他那表情是什么意思。是惊讶,还是说难以理解——感觉两边都有可能。
唯一能确信的是,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奖杯,死死盯着奖杯。
过了一会儿,拓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指尖触碰奖杯,然后紧紧攥住了。
咲太轻轻撤开手。然后拓海像是拥抱住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紧紧把它揽在手心里。
用指尖不断抚摸上面刻着的字——『岩见泽宁宁』。
他爱抚般地,不断地不断地抚摸着。
但是他依旧没有说话。
拓海没有喊出那个他本该无比熟悉的名字,或许他心中是想喊出来的。
「梓川……」
拓海终于开口了,但是叫的却是咲太的名字。
「福山,你慢慢回忆就行,不要着急」
奖杯一定是给拓海创造了某个机会。
但是拓海摇了摇头。
他像是在否定咲太说的话一样,不断地摇头。
「不是的梓川……」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嘶哑。
「……福山?」
「这东西啊——」
他缓缓地从口中挤出自己的心意——
「她当时……真的很高兴」
「获得选美大赛优胜的时候,她笑得非常开心……宁宁她!」
他总算是喊出了她的名字。他的双眼已经流出了泪水。
滴答,滴答——大颗的泪水落下来,滴到奖杯上,滴到宁宁的名字上。
「我为什么忘了那么久……」
他注视着『岩见泽宁宁』这几个字,眼神透着无比的温柔。
「那看来这次北海道我是来对了」
咲太拍了拍福山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