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円马佐那来到教室已经是过午时分了,因为是先去了医院再来上学的。
佐那外表看起来不像受伤了,但检查的结果是,肋骨有了裂缝,侧腹上缠了好几层的绷带,像是卖弄般展示着。所幸脚踝只是轻微的扭伤而已。
“就是因为你的错。”
佐那一副似乎在说给我好好反省的气势。虽然想不是理子直接造成的,即使如此也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理子知道多余的话只会火上浇油,就闭嘴没有还口。
“为了不让理子乱来,这一段时间我要看着理子。”佐那似乎也向剑道部请了假,堂堂正正地发出了跟踪狂宣言。而且,
“绝对不会让你接近神宇知悠仁的!”
连这样“不知哪来的野小子,休想我把女儿给你!”的顽固父亲的角色演出都出现了。
昨天只出现一会儿的那个软弱佐那像是早晨做的梦一般消失了,就像上面那样,友人似乎又变回了平时那个有些凶暴的佐那了。
有精神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只是在佐那回到剑道部之前,自己一直要受到其拘束是肯定的。
理子没有回嘴,只是在佐那眼前夸张地叹了口气,以此作为最基本的抵抗。
真是难以忍受下去的放学后时间。
如同公约一般佐那紧缠着理子不放。而且也许因为侧腹似乎还痛着,也许因为才发生在昨天的事很是戒备着,佐那一脸secret service(保镖)式的严峻表情跟在理子身后。擦肩而过的学生一看到佐那,都浮现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给理子两人让出道路。简直像是摩西一样。(四季注:摩西,以色列先知,据说受耶和华之命,带领被奴役的希伯来人逃离埃及。这里用的是摩西让红海开路的典故。)
“现在的我终于明白了带着施瓦辛格的爱德华·弗朗的心情了。”(四季注:两人都是《终结者2》的演员。)
“不要把人当成终结者啊。本来就是只要一移开视线就不知道会闯出什么事来的你的不对吧。无论你说什么,只要在学校里,我片刻都不会离开理子。”
“嘛嘛,真是热情啊。要是说起甜言蜜语的话就是法国男人也敌不过现在的你吧。实际上円马佐那的狂热粉丝要是听到了,肯定会晕倒的。”
“随便你怎么说”对于理子的玩笑话,佐那虽然有些生气,但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一脸理所当然地跟着理子来到社团房间里。理子无可奈何地怀着如同被狱警监视着的囚犯般的心情,每天惯例地维护起BBS来。
一打开BBS理子马上就注意到了。有个以“警告”为名的主题贴子。明明昨天还没有的。
网名是——“想死的外星人”。理子马上双击打开了。
“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了。这不是忠告,是警告。下次真的会杀了你——”
“——下次真的会杀了你……什么的,喂!这个!”
理子精力过于集中在显示屏上,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佐那。
“‘想死的外星人’就是那家伙的绰号吧?这不就是那个叫神宇知的家伙发的帖子吗?”
“不知道呢,到底怎么回事呢?”
确实样子看起来是神宇知悠仁写的,但毕竟是匿名公告板,也可能是别人冒充他写的。不管怎样,理子马上用管理员权限删掉了。
“……删掉没关系吗?考虑到以后的事情,留下来作为恐吓的证据不是更好吗?”
“没关系。至少已经有你和我两个证人了。比起那个,我更不想让BBS的会员被卷入没有必要的麻烦事里呢。”
“作为理子真是正经的意见呐。”
“理所当然吧?我要是被抢走良知了,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到底是用哪张嘴说的?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究竟怎么才能抢得了,倒不如说想请你教教我。快说真心话吧。”
“嘛,是啊……放学后,在‘变恋部’的社团教室里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在看BBS上的恋爱商谈里是我在学校里最享受的事情。由于某些不解风情的干涉就被夺走乐趣什么的,不认为这很荒谬吗?”
“……结果还是因为自私自利啊。”佐那浮现出受不了你的表情。
“成不了好人就将错就错,反而更容易得到好感吧?”
“那样只会认为是个厚脸皮的家伙。”
对着怒目而视的佐那,理子很愉快地从喉咙里发出了“呵呵”的声音。
“不是该笑的时候吧。我就不说坏话了。不要再管那家伙了。”
佐那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认真。
“——我要是说不要呢?”理子窥视着佐那的脸色问道。
“那么回答我吧……脖子上隐约留下的那个青斑是什么?”
“回答说是吻痕的话,同班同学就会叽叽喳喳起来很兴奋哦?”
一瞬间,佐那的眼角吊了起来。
“别开玩笑了!不要让我说昨天的事你怎么今天就忘了!明明你,很可能就被那家伙杀了啊。”
确实,那时候从神宇知悠仁身上感觉到了强大的杀意。但是,还不能确定神宇知悠仁是否真的是想杀了理子。因为理子到现在还是活着。
理子嘴角边浮现出充满自嘲的笑意,耸了耸肩。
“嘛,不用那么担心,佐那。我不会神经不正常到这几天一直攻略他的。”
“从我的常识来看,我认为彩家亭理子已经足够的不正常了,所以才这样忠告你啊。”
“毕竟我会在这件事冷却下来之前都老老实实的。”
“不肯说放手是吧。”
“我是不会许下做不到的诺言主义。”
“明明我都说了这么多的话?”
“正因为是你,我才会说出真心话哦?”
理子和佐那相互盯视了一会儿,都不说话。不久,“……嘛,好吧”佐那用充满决心的眼神说着。
“我会好好地看着理子。只要不让你再乱来就行了。”
“吾之挚友哟……是真的明白了才说的吗?那就和命令鸟儿不要在天空里飞翔一样哦?”
理子充满危险气息地眯起眼睛,而佐那一脸平静地承受着。
“我啊!即便被骂好残酷也无所谓!为了保护理子不受到危险的话,即便把理子变成笼中鸟也会去做,即便有翅膀也让它飞不起来!”
佐那强有力的声音在暮色临近的室内回响着。大概是因为大声的同时还支撑着身体的动作吧,佐那“唔”的一声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按着自己的侧腹。
“就算被讨厌了,鸟儿要是一直有活力地叽叽喳喳的话,我是不会后悔的……”
佐那抱着侧腹,低下头沉默了。理子缓缓地把视线移向窗外,室内马上就被寂静笼罩了。
这就是叫做印象风景的东西吗?映照在眼睛里的黄昏时分的校园总感觉有些哀愁。
当然意见像山一般的多。只是现在没有回嘴的心情。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让佐那受伤而内疚,更是因为明白佐那是真的为自己担心。
可以这样断言。要是理子像上次一样暴露在危险之下的话,佐那也会接着挺身而出守护理子的。即便那是佐那敌不过的对手。
“佐那……我呢,真不想看到你受伤的样子。”
理子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眺望着校园,叹了口气。
“所以,嘛,我会尽可能妥善处理的……”
于是佐那低着头嘟囔了一句:“啊,就那样做……”
两人的话语就此中断了。可是时间依然一刻不停息地朝着一天的终点逝去。不由得感觉今天通知放学的《萤之光》格外的遥远。
◇◇◇◇◇◆
姐姐到镇里的百货店工作了。她还很高兴地说被分配去做会计,负责备品之类的管理和订货。
工作结束后回到家,姐姐就会说起职场里的事情。
由于工作上的关系,姐姐和其他部门的人来往也比较多。像是化妆品柜台的高生小姐工作麻利而且是个美人所以很憧憬她;食品部部长的金美小姐戴着很明显的假发,百货店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负责活动的伊佐地先生每次出差都会为大家买来当地的特产等等,姐姐会这样仔细地给他讲对他来说还是未知世界的事情。
虽然还是小学生的他对于姐姐的话连一半都理解不了,但是看着姐姐热心地跟他说话的样子,他还是相当喜欢这样的时间,只是想到成为社会人士的姐姐比以前更加活力四射,正朝着他无法触及的地方远远离去似地,就会有些不安。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的忧虑之色也越来越深。贤淑美丽又擅长社交的姐姐不可能不受大家的喜欢。
“对不起。和公司的人有约了……”、“对不起。因为要陪公司的人……”工作一年后,姐姐以公司为理由回家时间也变晚了,假日里不陪着他而出门的情况也慢慢变多了。这样感觉就像是姐姐被公司抢走了似地,他很是不满。
当然嘴上并没有说出不满。毕竟姐姐为了他放弃了上大学而出去工作。对此应该感激才对,不可能再抱怨什么吧。
和姐姐一起的生活实在太幸福了,不知不觉就变得奢侈起来。
两人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一起做饭,一起打扫,一起洗澡,一起看电视——和姐姐一起的生活就像宝物一般珍贵,想什么都到手的话,就太贪婪了。
他一直这样说服着自己,但也快到极限了。
姐姐一天比一天的漂亮。化妆也变得熟练了,护理头发的时间也越长了,衣服也像别人一样穿得更成熟了。
走到哪里姐姐都引人注目。谁都向漂亮的姐姐投之羡慕的眼光。自己对此感到很骄傲。引以为豪的姐姐能受到大家的赞许就像自己的事情一样开心。
但同时他也感到了忧愁。
这段时间姐姐说的话里有个特定人物出场的次数逐渐增多。是百货店里的一个男人。
当说起那个男人的事情时,姐姐比任何时候都笑得更灿烂。每天看着姐姐这样幸福的样子,即便还是小学生的他也能明白,姐姐对那个男人的事情特别的注意。
他对于“恋爱”这个概念还是很模糊的。因此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他和那个男的之间谁对姐姐来说更为重要。
某个星期天,他决定试探一下姐姐。
那天因为被那个男的邀请去兜风,姐姐一大早就为了出门而忙着整理仪容。他就向姐姐央求着想要她今天和自己一起去买东西。他这样向姐姐说任性的话恐怕还是第一次。
当然其实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他只是想让姐姐明确地选择自己。
不是自恋,姐姐至今为止为了他牺牲了很多。这次的不安肯定也只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姐姐最后还是一定会用温柔的笑颜回答自己说“好啊”。他是这样相信着。
可是姐姐似乎非常犹豫。“那个……”姐姐欲言又止,不时在意地瞥一眼手表,久久站立着,浮现出困扰的表情。让姐姐很为难的罪恶感一点一点地渗到他的内心里。
姐姐的话让他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对不起”
在这个瞬间,还有比这更不想听到的话吗?
“下次一定会补偿你的”、“下周的星期天会为了小悠空出来的”姐姐一脸很抱歉的表情,很快说完那些话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家。
那一天,他没有踏出家门一步。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间内,他微蹲在被子里,感到走投无路。
自己最喜欢的姐姐被不认识的男的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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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借来的猫”大概指的就是这种事吧。如同经常在草原上到处奔跑追寻着猎物的贪婪狮子一般的理子,来到社团教室后将近一个小时了,却只是在笔记本电脑前一动不动着。仿佛就像是在廊子下晒太阳的家猫一般。(四季注:借来的猫,在日语里指的是和平时不一样,异常老实的样子。)
彩家亭理子这个人并不是会老老实实听别人话的一本正经的家伙。
对此比谁都清楚的佐那,为了在什么时候都能够应付狮子的暴走,怀揣着紧张感守候在理子身边。但是理子仅仅是用充满睡意的眼神看着显示屏,不时打着小小的哈欠。过于老实的样子反而令人有些泄气的感觉。
“呼……”
理子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让人以为是要故意气监视着她的佐那,但看她发呆的侧脸,似乎是无意识中发出的叹气。
第二天看着友人极其无聊的样子,佐那早就有些内疚了。当然这本来是自己宣言说不让她乱来,并强迫她的。所以自己要是随便就感到难过,这样的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佐那以前就很宠着理子。这是个坏习惯。首先还是改掉吧。
无论怎么劝说,理子只要认为自己的主张正确,就会去实行。即便万一自己的主张是错误的,要是无论怎么样都很想做的话,理子也会去实行。本来对于牙尖嘴利的理子来说,就是设法对她说教,也是根本行不通的事。
也就是说,无论什么时候,最终决定是否要实行的还是在于理子身上。
看着看着,理子托腮的姿势就一点一点地崩溃着,突然趴倒在桌子上,用不像话的样子浏览着显示屏。放下来的手肘碰到了巧克力球的盒子,其中一粒在桌子上咕噜咕噜滚动着,掉到了地板上。
真拿她没办法,佐那不由得嘴边绽放出微笑,等意识到之后慌忙把脸部肌肉绷紧了。无可救药的是,理子这个有时自由奔放有时旁若无人地行动的性格,佐那并不讨厌。
享受般地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的时候的她是最有魅力的。所以,佐那虽然担心这担心那,还发着牢骚,但还是尽可能地让理子做她想做的事情。
可是只有这次不一样。那家伙是不行的。神宇知悠仁过于危险了。
根本用不着考虑,最重要的是性命。为了守护理子,不能在意一点点的罪恶感。佐那再次这样坚定地告诉自己。
突然,社团教室的大门被很有气势地推开了。
“好久不见,円马君。有一周没见了吧?”一个与紧身裙很合身的美人,如同迈着猫步的模特儿似地,以爽快的步伐朝室内走来。
“星期三来这里真是少见啊。今天是怎么了?”
对于原本不可能来的人物的造访,佐那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最近比较忙的麻穗小姐只有在每周的星期五来千光露面。
“稍微空出了点时间。给。这是在车站前的‘夏特·露·卜兰’买来的巧克力奶油蛋糕。”
麻穗小姐砰地一声把蛋糕盒子放在佐那面前,就朝着房间角落里的柜子走去,鞋跟在亚麻油地板上踏出了声响。
这个美女是千光高校以前的保健医生,叫做塚井麻穗。她还是挂着名的“变恋部”现任顾问老师,同时也是市面上成为热门话题的“恋爱咨询师”。
“呀,最近看到麻穗小姐在电视上的出镜率比以前多起来了,就以为是不是太忙了连星期几的感觉都麻痹了。”
“是呢。每天都在想今天要是星期天的话该是多么幸福啊。”
麻穗小姐一脸疲惫的表情,小小地叹了口气。
从早上的资讯节目一直到夜晚的综艺节目,一周内好几次都在电视上看到了麻穗小姐。
麻穗小姐是当前有名的咨询师,由于其引人注目的容貌,作为“绝美恋爱咨询师”受到世间的关注。在最近发售的女性杂志上登载的“令人憧憬的女性排行榜”里,她也混在华丽的女演员和艺人之中登上了排行榜。
“就在去年我还只是普通的保健医生呢。而现在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不明白这世上到底怎么了。”
麻穗小姐从柜子里拿出崭新的白大衣披在身上。用“飒爽”这个词来形容这个动作再贴切不过了。
“被读大学时的前辈咨询师拜托无论如何都要代替她上电视,结果不知怎么就很受欢迎。我本以为只有这一次上电视就干脆放开心态进行评论,却似乎受到了好评。等发觉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
麻穗小姐耸了耸肩,仰头看着天花板,潇洒地坐在了窗边的躺椅上。能受到世上众多的女性憧憬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她的说话措辞、一举一动都非常适宜。
“对了,円马君。我想问个问题——”
麻穗小姐突然浮现出郑重的表情。
“——最近都没见到小玛丽莲,那孩子还精神着吗?”
“昨天在楼道里就遇到玛丽莲学姐了。她还很有精神地说这周末也去山里烧陶瓷去。”
“和那个男陶艺家还在继续着啊。”
“……不知道啊。问她交往还顺利吗,她却回答说‘做陶艺很开心哦’。”
“恩,大概离小玛丽莲身后竖起新的墓碑的日子也不远了。”
麻穗小姐浮现出苦笑。
昵称玛丽莲的三年级的真利凛花学姐是除了理子以外唯一的“变恋部”部员。正如她的绰号“风流女孩”一样,是个“有很多恋情的女生”。借用麻穗小姐的形容的话,玛丽莲学姐的身后林立着能把小山丘堆满的男人们的墓碑。
虽然是个从初中起就花边新闻不断的学姐,但似乎和同性的理子也很合得来,等佐那发觉的时候已经是“变恋部”的部员了。
“円马君。另外还有个问题——”
麻穗小姐浮现出比刚才更加可怕的表情说道。
“——那边的孩子,明明社团活动的顾问老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而且老师都带来了礼物,也不说声谢谢。像是搞错地方飘到南岛的企鹅似地有气无力的,能不能想点办法呢?”
只见理子缓慢地打开蛋糕盒子,窥视着里边。“真是的,不要一声不吭地偷吃。”对于沉默着把手伸向蛋糕的理子,麻穗小姐制止道。
“理子。坐直了。要吃蛋糕的话去旁边的保健室拿三瓶‘哎呀红茶’过来。”
麻穗小姐简直像是母亲一样责备着。而理子和猫咪时常做的一样,心不在焉地盯着一点看了一会,才留下一句“哎呀哎呀,真是乱差人的‘魔女’”,就走出了社团教室。
“……以前有过这样闷闷不乐的时候吗。”
麻穗小姐一脸吃惊的表情,盯着理子离开之后的拉门。
“真反常呢。平时都是喋喋不休的理子却这样老实,让人不由得想起了分身呀、变形呀、智能机器人呀、克隆人呀之类的超常现象。我甚至都有了‘非常像理子的另一个家伙’这样的想象呢。”
“……真是对不起”
佐那发出无力的声音。麻穗不由得感到了责任。
“円马君也是。两个人的样子都很奇怪哦?究竟怎么了?”
“……那个,麻穗小姐。待会花费点时间不要紧吗?”
佐那想找个人稍微倾述下现在的心情。
麻穗一瞬间闪过品评人物般的眼神注视着佐那,但很快就浮现出和平常一样的完美笑容,动了动下巴说道:“交给姐姐我吧。”
让像是走了气的碳酸饮料似的理子一个人回家,佐那感到于心不忍。这些说不定都写在自己脸上了。
“你现在的脸色简直像是让孩子第一次出去跑腿时的父母呢。”
麻穗小姐看着这边笑了。
佐那坐到麻穗小姐的工作桌前面,一件一件地述说起了最近发生在理子和自己身上的事情。
看着麻穗小姐浮现出认真的神情,频繁地用手边的笔记本记录着谈话内容的样子,佐那感觉自己像是在接受一次心理咨询似的。大概这个感觉是对的。此时的麻穗小姐摆出了一副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作为咨询师时的脸色。
听完佐那所有的话,麻穗小姐不由得笑了:“那孩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呢。”明明内容是理子可能会死的话,她却似乎并不惊讶。
麻穗小姐和理子的关系近似于姐妹。以前就对心理学和哲学很感兴趣的理子受到麻穗小姐的喜爱也是必然的吧。相似的两人一开始就很投缘,现在还是好到私下一起去中意的英国风咖啡馆吃饭的关系。
或许关于这次的骚动,她已经事先从学校认识的人那里听说了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的话,麻穗小姐特意在忙碌之中选星期三抽身前来也就可以理解了。
无论怎么说麻穗小姐也是很疼爱理子的。
“怪不得理子的样子变得这么奇怪。简直像是禁断症状一样。”(四季注:禁断症状,是指停止使用或减少使用药物剂量后出现的特殊心理及生理状态。)
麻穗小姐的话语中流露出惊讶之意。
“对理子来说,知性的探求已经成为了她毕生的事业了吧。真是常见的事例呢。好比说因兴趣而开始做的事情,随着时间流逝就被加上了‘责任’、‘使命’、‘义务’之类的东西,不久还和强大的‘依存’缠绕在一起了。本是为了解闷而开始的兴趣倒成了沉重的包袱,真是本末倒置的事态呢。但是无论大小谁都应该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从倾向来说,越是一本正经的人越容易深陷其中。但是,怎么看理子都不是一本正经的人呢。”
麻穗小姐用圆珠笔的笔尾咚咚地敲着桌子,似乎在整理着思绪。
“让理子限制自身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对于自己让円马君受伤的内疚吧。”
一瞬间,佐那强有力地握紧了手掌。
“也就是说,理子对于二律背反的现状很是迷惑着。可能正是‘想继续着知性的探求,但也不想让友人受到伤害’这一点吧。当然,理子对此应该是有所自觉的,也应该是知道解决方法的。”(四季注:二律背反,由德国哲学家康德提出,指对同一个对象或问题所形成的两种理论或学说虽然各自成立但却相互矛盾的现象。)
接着麻穗小姐问道:“对了,円马君了解‘防卫机制’这个词吗?”佐那摇了摇头,回答说“不了解”。
“‘防卫机制’是精神分析学的用语,是那个有名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女儿安娜·弗洛伊德在儿童精神分析的研究中开始使用的术语。大致说明一下的话,可以说是‘本能性的自我防卫系统’,保护自身不受在精神卫生方面对于本人来说是有害物质的侵害,将其当做一种很可贵的机能就可以了。”
麻穗小姐接着以一句“那么说点稍微有些专业性的话吧”作为开头,就继续道。
“把这次的案例应用于精神分析学里的‘防卫机制’的话,因为首先难以想象理子会‘压抑’自己知性的探求心,因此作为选项,‘置换’或‘升华’是较为妥当的。就像刚才说的理子应该是了解那方面的知识的,但似乎有点想不开。也就是说理子感兴趣的那个对象,那个……叫什么来着……”
麻穗小姐的视线落到了手边的笔记本上。
“——对对,叫‘神宇知悠仁’。理子对那个男生相当感兴趣吧。若只是以知性的探求为目的的话,只要把兴趣移向其他更安全的对象就不会有事了。这就是刚才说‘防卫机制’时所谓‘置换’和‘升华’里的内容了。至少若是平时的理子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的。”
“理子真是个麻烦的孩子呢。”麻穗小姐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表情却很温柔。
“——麻穗小姐。怎么办才好。我只是不想让理子受到伤害,所以才向理子宣言说‘不让你接近神宇知悠仁’。因为不这么强硬地说的话,理子绝对不会放弃的……”
佐那自然地叹了口气。
“但是……虽然很矛盾,我也并不想看到那个不像是理子的样子。任性的理子就刚刚好……”
麻穗小姐站了起来,绕到佐那面前,轻轻地把手掌放在他的肩上。
“没关系的。円马君的判断是正确的。实际上是多亏了円马君,理子才平安无事,这点是确凿无疑的。”
麻穗小姐的温柔对于现在的佐那来说难以承受。佐那自我嫌弃般地咬紧了牙关。
“但是只要想到我是不是正在让理子受苦……想到自己是不是成为了夺走理子自由的脚镣的时候,就难受的不得了……”
麻穗小姐静静地问道。
“真的很珍惜理子呢……”
佐那无法作出回答,只是低着头沉默着。
“——我在做恋爱咨询师的时候时不时会想,究竟在这个世上存在真正正确的恋爱方法吗什么的。结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人而异,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恋爱方法,这种暧昧的结论只能让人认为我作为咨询师是不合格的呢。”
麻穗小姐苦笑着小小地耸了下肩,之后微笑着轻声细语道:“但是我认为也可以这么想”。
“即便有错误的恋爱方法,但是‘爱上谁’的心情是不会错的。”
麻穗小姐轻柔地拍了拍佐那的肩。那只手实在太温柔了,让佐那的鼻头不禁发酸起来。
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得到宽容慰藉的话,会是多么的轻松啊。可是现在的自己并没有那样的资格。
佐那只能仔细体会着麻穗小姐所给予的宝石般珍贵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