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
无论是京都还是鎌仓,都在一度又一度的战乱中被反复烧毁,成为触目所见皆是尸骨累累的焦土的那个时候。
书上是这么记录着的。
至于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到底是在哪里,无论是这本书卷,还是记录着相同时期的其他事情的其他书卷上都没有写下来。
药袋她偶尔会这样说。
在淡幽的母亲,这个在产床上去世的前代的第三代笔记者还在做姑娘的时候,药袋玉就从附属狩房家的前代虫师那里接过了这个世袭的职责。既然药袋她这么说,那就不会有错了吧。
代代都必然身为女子的笔记者有着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黑色的瘢痕。
所在的部位有在腿上的,也有在手上的,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淡幽的右腿膝盖下面带着这个特征,从她一出世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是第四代笔记者了。
所以当她还是个幼童时起摸的就不是什么皮球啦,沙包啦,娃娃之类的,而是手把手地从药袋玉那里接受了手笔的修行。
那种虫的故事,是写在哪一个书卷上的呢?
七岁的时候,淡幽这么问,药袋也只答了一句不巧,并不在现在这座别墅的书库里。
淡幽追问那样的话到底书卷在哪里,得到了如今不知道在哪里的回答。
淡幽大人,难道你不相信我阿玉对您说的话吗?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而已。
您并不能亲眼看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啊。
可是虫都只存在于传说里,我都没看见过。我只想要相信用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
见识所有的虫的事情,只要交给在各国间流浪的虫师们就好了。对于淡幽大人来说,倾听他们击退虫的经历才是最重要的啊。
除了我亲眼看到的虫,我不相信别的。那个卷物上写着的虫的事情也是,如果不是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到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淡幽大人又来了呢,真是个倔强的人啊就算您看到了那个书卷,那上面写的,也只会是和我阿玉告诉您的一模一样的言语而已。
※※※※※※※※※※※※※※※
把刚刚生下来、一条小腿都被瘢痕覆盖着又黑又肿的淡幽抱起来。放进热水里清洗的,是狩房家传的虫师药袋玉。
要说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强烈地想要个男孩来继承这个古老家族的周围人等的失望,恐怕是不可能的吧。
从淡幽记事时起,阿玉就是她的乳母了。开始学读书之后,阿玉就每天教给她读书之外的东西。
当淡幽为自己色黑如墨、根本动弹不得的那只脚难过,叹息自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在野山里奔跑的时候,阿玉就会安慰她,偶尔也会规诫她。
等到淡幽七岁,就偶尔会在少数随从的跟随下,从城下的狩房本家出发,坐在马背上摇晃个几天,到领地里最为安静,春夏秋冬都充满了花鸟风月美景的山中别墅里去。
那是一座被高大的围墙护卫着的广大的宅邸,在那里,淡幽和阿玉第一次分在了两个房间里。
淡幽住在有书案的二十叠榻榻米的房间里,是寝室连着书房的设计,阿玉则住进了旁边给佣人的小房间。
只要淡幽出声,阿玉就能听到,阿玉总是会在淡幽身边。
因为这个安排,淡幽很快就习惯了陌生的乡下生活。
淡幽在想。阿玉是个坚决而又顽固的人,对什么事情她都会直言不讳,偶尔会惹淡幽生气,但是她从来都没有说错过一次。
这样的话,就从一开始说吧。
我知道了。
在很久之前的过去。
饥荒与战乱一直延续了数年之后,大天灾又降临了。
无论是山里还是人所居住的地方,只要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动物、植物、虫,一切全都灭绝了。
地上变成了一片黑暗。
太阳有三百天没有出现踪影,天空也没有下过一滴雨,森林中的树木全都化成了树立着的枯木,田地干得裂出口子,河流干涸成了沙漠。
很多虫师都感觉到了不吉的预兆聚集了起来,他们果然目睹了恐惧从天而降的时刻。
也有人说,当时是想要开垦新的田地,但人们用铁锹挖出来的却是小山一样巨大的熔岩,那东西漆黑地蔓延了开去,像是大海一样将山林与村庄覆盖殆尽了。
不过不管哪种说法,反正全都是过去的传说了,如今的虫师们没有一个知道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
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的,只剩下了我阿玉这一族,等我这没有儿孙的阿玉死了,把这个传给子子孙孙的任务就是淡幽小姐你的了。
话说回来,记载了这大天灾的书后来都不知下落了,我们药袋一族的祖先留下来的,只有一卷书而已。
那卷书啊,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禁止誊写或者移动,一旦它再次来到太阳底下,或者交到别人手里,弄得不好就又要召来充满战乱和饥荒的乱世了。
从我阿玉小时候起,大人就一直对我这么说的。
小姐您听好。
那场大灾祸,其实就是完全异质的禁种之虫突如其来地出现,席卷了一切,将所有的生命在一瞬间消失所造成的。
至于这虫的姿态、形状、性质,又是怎么封起来的,还有我阿玉的祖先又为什么要把这虫封印在狩房家的太太身上,这些全都没有人知道。
因为除了刚才我说的那卷书之外,所以记录都没有留存下来。
只有阿玉这一族的祖先靠着记忆,把这件事作为秘密中的秘密代代口头传承下来。
能封闭这种虫的唯一场所,就是怀有身孕的妇女的身体。
而要封印这禁种之虫,还要使用某种虫。
那是很难接触得到的污秽之虫,在污秽中产生叫做常暗之虫。
真的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了吗?
既然有写成那书的虫师在,那个人就应该知道才对。
那卷书也不是不存在了,对吧?
只要它没有被烧掉、夺走、破损,或者被人不小心卖掉,那么如今它就一定在谁的手里才对。
阿玉也如此相信着。
淡幽用手掌抚摸着折起了膝盖的右腿。
你是说,那禁种之虫就封印在这里吗?
是的。
我的祖先,曾外祖母,曾曾外祖母她们都封印折那恐怖的禁种之虫吗?她们后来都怎么样了?怀着身孕将虫引入体内的祖先大人全身都变成了墨黑色。
后来呢?
临盆的祖先大人在平安地生下了孩子之后,就去世了。
那虫又怎么样了?
虫活在祖先大人的体内然后换到她的孩子,接着是孙子,在狩房家的子子孙孙的体内活下去。
然后狩房家几代就会有一个身体的某部位带着黑色的胎记的孩子降生。
就是说,那个虫现在住在我的这条腿里了?
是的。
淡幽有点要哭出来了。
那我也不久就要死了吗?
为了不让你死,我阿玉才会在这里!我绝对会保护淡幽小姐。
那叫永暗的虫只要再一次使用那种虫,就可以把禁种之虫从我的腿上赶出去了吧?
淡幽小姐对于禁种之虫,是不能考虑什么消灭或杀生的。
那是有着能在一瞬间毁灭这个世界的巨大力量的虫,稍有不对,就会把许多许多人的性命卷进去,那虫是非常非常不好对付的啊
但是只要象这样把虫封印着,它就不会作恶了。
这就是我阿玉的责任。
而且永暗这种虫是非常危险的,根本就不可能操纵。
被永暗凭依的人们都会落得个在半生不死间徘徊的结果
能跟永暗对抗的,只有寄生在它的体内,抑制它的成长的唯一一种虫。
那虫叫做银蛊。
听说它的样子就像是巨大的鱼,但是只是传闻而已,并没有确实的记录
阿玉把哭哭啼啼的淡幽抱在了怀里。她才只有七岁,还是个幼小的孩子,不能再强迫她什么。
她把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递给淡幽,有意无意地示意了最初下笔的地方。
淡幽小姐。
淡幽握着笔,依然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淡幽小姐是出生之前就被选定的人,你是有着特别的力量的。
这我才不管为什么偏偏要是我呢?
阿玉让幼小的淡幽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掌包住了从膝盖到脚尖都一片漆黑的淡幽的右腿。
弯起膝盖来坐着就不会疼了吧?
现在一点也不疼。为什么我这条腿不会动呢?
阿玉定定地望着这个只要一哭起来,自己就会立刻抱起来安慰的孩子。
这之后,她就是狩房家的第四代笔记者了。
没错,一定要好好记住。
只要能让封印在这条腿里的虫完全沉睡的话,胎记就会消失掉,从此不管是走路,跑步还是游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都毫无障碍了喽。
那要到什么时候?
让虫完全沉睡的时候。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就只能靠淡幽小姐你了。从今天开始,就来做吧。你之前的三位祖先大人都是这样让虫一点一点沉睡的呢。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虫睡着呢?
请你好好地听着我阿玉接下来说的话。那之后,请你把这张纸用字写满吧。
※※※※※※※※※※※※※※※
好,那是十几年前吧,是我阿玉亲自见过的虫的故事。
某个地方,有个银发的美丽女乞丐。
那个女人的双眼被刚才说过的永暗夺去了,所以才盲了眼睛,她在村庄之间周游,讲述着很难得听到的故事,接受大家施舍的钱,很辛苦地活着。
女人讲的故事其实都是虫的故事。
阿玉我偶然碰到了那个女乞丐,和她在一起住了一夜,才知道那个盲眼的女人曾经是个异能者,她的一只眼睛是千里眼。
那个人是虫师吗?
不知道呢。
虽然她对虫知道得很详细,但是看起来却不像有能对付虫的技术与心得。
不过别看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却有一只眼睛什么都能看透。
真的是真真正正的千里眼。她能透过墙壁看到外面的森林,甚至是森林对面的山野。
就连在遥远的他方被巨浪好像树叶一样翻弄的小船,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女人的家人都被永暗吞食了,她也丧失了活下去的力气,就这么随波逐流地在各国之间流浪,身世非常可怜。
那个女乞丐说,她所能看到的东西全都是我们的眼睛不能看到的那些。
不管是人的生死,还是未来发生的事情,以后将要发生的灾祸,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虽然看得见,却不可能去避开,也不能做什么来改变。
那多可怕啊。
但是她说,只有一种东西,是她完全看不见的。
那是什么?
就是她还在与永暗对峙的时候遇到一个失去了双亲的男孩子。
那个可怜的孤儿还是个孩子,也不是虫师。
但是在他连自己还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就可以召集虫,或者看到山里将要发生的祸福的预兆。
女乞丐只要碰到一个人,就可以一下看清这个人的过去与未来,可是却只有这个孩子的过去好像被黑暗遮住了一样,一点也看不见。
那这个孩子的未来呢?
就好像闪耀着耀眼的光辉的光之球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她所说的就只有这些而已。
嗯接下来呢?
她把一件事拜托给了我阿玉呢她说,让我把那只千里眼的眼睛埋进深山的土里去。
眼睛?
是啊,因为她的那只眼睛里有着眼福。
眼福?
那是不管那时还是现在都被称为幻之虫的虫。
从东国流传到西国的数千的文库,秘藏着虫之记录的诸国的收藏,虽然有人在里面看到记述着眼福的书卷,但是这一百年来,都没有一个虫师看到过实物。
那阿玉就是第一个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如今这狩房文库里收藏着的关于眼福的新书卷,就是我阿玉写成的。
眼福是什么样子的啊?
这个吗我阿玉也不知道呢。她说眼球是从光酒直接进入眼睛的遗骸中取出的,没有腐烂,她就把它放进了眼窝里。
光酒就是阿玉之前说过的,那个极小极小的虫汇聚成的光之流吗?
没错。那是在地里好像河一样地流着,滋养山川的源泉可以让死人复生,治疗所有的病的万物的生命之源。
但是人们却很难接近它不久我就会得到一些,到时候请你看吧。
后来呢?阿玉怎么做了?把眼睛埋掉了吗?
她向我恳求,说一定要把栖息着眼福的那只眼睛深深地埋进深山的土里。
我就跟她约定第二天天亮了之后一定这么做。当晚我上床之后,到了丑时三刻她叫我的时候,那只有眼福的千里眼已经从她的眼窝里滚落了出来。
她说要埋在深山里,我就走到了旅店能看到的山的最里面,把那只眼睛深深地埋了下去。等我回旅店的时候,她按着眼睛蜷缩着身体。我问她才知道,原来我把眼睛埋下去之后,土又被挖了起来,她的眼睛看到了美丽的花,旁边则是野狗,然后就变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那是,野狗把眼睛吃掉了吗?
是的。好了,淡幽小姐,首先请你把这个故事写在手前的纸上吧。
※※※※※※※※※※※※※※※
在记录着阿玉的故事的时候,淡幽腿上的胎记忽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你疼吗?
嗯。
那是虫的反应。我杀死了虫的事情,对栖息在淡幽小姐的腿里的那只虫来说就是诅咒。我们只能像这样一点点地让虫睡着。
我知道你非常辛苦,但是无论如何也要忍耐啊。
疼痛远去之后,淡幽感到身体流涌出了力量。
她忍耐着。和心里的疼痛比起来,腿上的疼痛容易忍耐多了。
下次说些轻松点的话题吧。
明白了。
※※※※※※※※※※※※※※※
很早就显露出了读书天赋才能的淡幽,用了不到半年,就把阿玉一生中杀死过的虫的故事都写完了。
这些文献的卷数达到了必须要紧急大规模扩建地下书库的地步。
无论是和历代狩房家的笔记者,还是任何在历史上留名的笔记者比起来,都是一个超群的数字。
传言一下子在各国的虫师之间传播了开来。
流传开去之后,就会有行为不轨的虫师找上门来。
阿玉开始尽心尽力地极力避免别人看到淡幽记录笔记的样子,或者淡幽写好的书卷。
开始为了让栖息在淡幽右腿中的虫沉睡,又必须常常需要新的虫的故事。
阿玉也只得将有名的虫师从各国召来,让他们在淡幽面前披露虫的故事报酬是一餐一宿,不是稻草铺,而是别墅里真正的寝床。
直到虫的故事说完之前,旅行的虫师们都可以在这里停留。而且也得到允许,可以进入位于别墅地下,藏有浩如烟海的代代狩房家的笔记者关于虫的记载的地下书库阅览。
虫师们阅读了狩房文库里虫的调查记录,从中得到新的对付虫的办法,意气风发地离开狩房家的别墅。
一个山民这十年里一直调查奥飞禅光脉筋的移动,更新了流传至今的古老地图。
他把虫叫作是害虫,手舞足蹈地讲述着自己用多么新鲜的方法杀死了虫的战绩。
山民察觉到了淡幽的心情。
能不能不杀死虫就解决问题?真是失礼啊,只有没有实际与虫对峙过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有一个以将从各国虫师口中听来的虫故事画成绘卷而知名的画师,他把各种各样的虫画成了恐怖的妖怪,并把那些习作在淡幽面前摊开来。
等画师走了之后,淡幽忍不住问道:
大家都很怕虫啊为什么呢?
因为大家都认定虫是异型,所以对虫抱有恐惧感啊。
因为恐惧,就要杀掉它们吗?
有的虫师是这样的。都是并不只限于虫师,就连对虫的事一无所知的村民,也会将整片森林全部烧掉。
这样吗?
烧掉山和村庄,封闭河川大海,破坏桥梁,让人根本无法通行。
那样做有效果吗?
阿玉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长年来在各国间流浪,都是在某个村子里的人强烈的要求下,终生供奉山神为村子造福的老年虫师,在讲述了他从年轻时起长时间对各种虫的生态做的调查之后,慨叹着要是没有虫的话,那世界将变得多好啊。
淡幽因为这句话不由得哑然了,但是她勉强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在来访者离开狩房别墅之后,淡幽总是有很多问题要问阿玉。
阿玉,虫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会杀死大家吗?
虫师们有着聚集虫的体质,而聚集起来的虫们会引起坏事或灾祸,这是众所周知的。
那虫和人类就不能共存了吗?
你的意思是?
一边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消灭另一边?
不管是人,还是动植物,虫,都是同样的生物。为了生存下去,有的事不能不做,也有的事不能去做。
可是所有的故事,全都是大家杀死虫的故事啊。
阿玉一时无语。
到了十五岁,淡幽可以一个人走路了,她就会爬到后山上面去。
从后山上可以俯视狩房别墅这一代的田园,那里虽然没有光筋脉,但是日照丰富,绿意葱茏。
阿玉为淡幽开辟了一条隐蔽的小路,可以走到散布着古来统治这一带的王族墓地的后山山顶。
这条小道巧妙的避开了过大的倾斜,直通到顶上开阔地带的草甸。
淡幽可以拄着拐杖在这条道路上慢慢地行走。
阿玉毁掉了通往后山的山顶的其他道路,让敌人无法从任何地方侵入这里。
对于行走不便的对于来说,后山就是供她自由玩耍的庭院,里面充满了丰茂的草木,繁多的生物,清澈的河流。
每天早晨吃完早饭之后,淡幽就沐浴着树荫中漏下的阳光,或者深深地呼吸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湿漉漉的草的清香,一个人向后山上走去。
某一天,她看到山顶的草地正中有个年轻男人仰面躺在那里。他打着呼噜睡着了。仰头看看太阳还很高,淡幽就决定等男人自己醒来。可是男人却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这个人有着一张轮廓深刻、好像异国人一样的脸孔,银色的钢一样闪着光泽的披散的头发。他穿着没有带子也没有袖子的白色木棉衬衫,一条草色的裤子,这副装扮在狩房领地里很少见。衬衫上缝着的扣子被朝露打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男人身上散发出很特殊的某种烟草的味道。那是阿玉时时叼在口中、用来驱散虫的烟的的味道。
他身边有个包裹着厚厚的布的长方形大木箱。里面放的是这个男人用来做生意的道具吧。
男人睁开了眼睛,但是他的一只眼睛仍然紧紧地闭合着,睁开来的那一只发现到了淡幽,他努力地压下了一个哈欠。
你是虫师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撑起身来,定定地看着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的淡幽。
没什么,只是想在这里过一夜而已。
你要住宿的话,那就下山到我家去住吧。这里是我的山。
男人抓了抓头。
那真是打扰了。
他从山顶向下眺望着。
这里的风景真好啊。昨晚我从这里看远远的村子都看得很清楚。现在哪个村子都通上电了呢。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到处都树着电线杆。
这个村子没有电。
这样吗。我就想进了这个国之后怎么会看不见了呢。
这个村子不需要电。
淡幽觉得,不能让这个虫师长久留在这里。
男人站了起来。他的肩膀很宽,个子很高,但是身体很瘦。
垂下来的双手是瘦削而纤细的,他似乎没有说话的时候挥手的毛病。
这个人是不管村里,山里,城市里都没有的类型。他跟之前来到狩房别墅的虫师们完全不一样。
淡幽拄着拐杖回过身去,开始顺着来路往山下走去。回过头去看看,见男人正看着自己。
淡幽叫了一声:
没有其他的路了。要下去的话,只能走这一条。
男人用手指了指他的身后。虽然他说了句我是从那个方向来的,但是很快就放弃了争论,背起行李来跟随在淡幽身后,大步走了起来。
两个人无言地下了山。他们走在阿玉为淡幽而辟出的坡度柔缓的小路上,在美丽的树林与灌木之间穿行着。
男人开口道:
这里就好像你的庭院一样呢。
淡幽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是啊。
他们看到阿玉已经站在别墅的后门来迎接了,男人啊了一声。
淡幽回头去看他。
那不是药袋玉婆婆吗?那你就是狩房淡幽了?
你怎么知道的?
是阿玉婆婆叫我来的。
男人从一个茧球了拿出一封信给淡幽看,但是淡幽却根本看不见上面写着的文字。
走到后门后,阿玉把上衣披在淡幽的肩膀上,又接过了她的拐杖,让淡幽靠着自己。
出门太久的话对身体不好的,赶快去休息吧。
然后她对男人说:
银古?
是。
淡幽回头看向男人。
你叫银古?
是的。
将虫封印在这不自然的腿里的是永暗,而唯一能够抑制永暗的虫的名字,就是叫银蛊的。
这是偶然吗?还是与那虫有着某种的关联呢?淡幽没有问出口来,相对地却将他的侧脸刻印在了脑海里。
那张异国人风格的面孔,乍看上去分不清是老还是少。
阿玉以不耐烦的口气对他说:
你来得真慢,让我们好等啊。
银古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地搔了搔头。
要找虫师的话,附近应该就有许多没有必要特地从那么远的地方把我叫过来吧。而且又找得这么急,我连信茧都用上了。
我给你准备了房间。放下行李去休息一下吧。我之后去叫你。
银古看着淡幽,淡幽也看着银古。她觉得他似乎很耀眼。
要收集虫的故事的话,我有很多啊。听说只要帮助你们,就可以任意阅读狩房文库,这是真的吧?
阿玉点了点头。
不会又全是消灭虫的故事吧?
啊,怎么说呢消灭与杀生不太合我的性子。要说是哪一边的话,应该算是封印与治疗吧
这就太好了。我很期待是吧,淡幽小姐。
抱着阿玉的淡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之后她有点发烧,但是一想到银古在等着自己,就不由得在床上焦急了起来。
※※※※※※※※※※※※※※※
阿玉为了买中药和墨到镇子那边去了,到了傍晚还没有回来。
淡幽第一次自己打开了阿玉的寝室墙壁上的那道门,那里有吊篮通到地下。
银古问:
这样可以吗?
没关系啊。瞒着阿玉就好。
银古仰起头大笑起来。
要是穿帮了,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呢。
是啊,好可怕的说。
淡幽也笑了。她点燃了手中的提灯。
吊篮一次坐上两个人似乎就有点危险。
在吊篮缓缓下降的时候,淡幽与银古在提灯微弱的光环中干干地站着,淡幽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不行。
本来的话,必须要得到阿玉的许可才能下来的可是阿玉肯定是会雇佣你这样的虫师的。因为你非常特别。
我知道。
吊篮的底部轻轻地碰到了地面,淡幽拉开了门。灯火所向之处,光轮照出了密密地堆放着书卷的书架。
这个地下室是开凿岩盘做出来的,天花板上还残留着凿子的痕迹。
在高到必须用梯子才能够得到上面的书架与书架中间,有着仅能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淡幽用提灯照到了一个突起,阿玉总是把灯挂在那里的。
这时银古叹了一口气。
虽然听说过但这真是太厉害了。
似乎是现存的最大的书库。虽然我也没见过其他地方的书库就是了。
的确是最大级别的。
你见过吗?
银古点了点头。
不管哪个书库都只是把书卷塞进去而已,根本就只是为抑制封在书卷上的虫不会逃出来才设的东西。
现在哪里都是这样啊。
银古打量着书架上的书卷的标题,又叹了一句。
这真是一座宝山啊。
淡幽随手取出手边的书卷,放在提灯的光线下。
这边的全是杀生的故事啊。
银古说道:
能不能给我一卷看看呢?
银古随便拿了一卷来,盘腿在地板上坐下来,打开书卷读了起来。
淡幽对他说:
看的时候请务必小心,这文字的行列中就封印着虫。
明白。
银古看完一卷,淡幽就接过来重新仔细地卷好,再放回原来的位置上去。
静止不动的空气里,只有冷气吹拂着淡幽的手指。
银古手中的书卷摩擦的声音让淡幽打颤。
在如此的寂静里,在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黑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喂。
银古的声音让淡幽回过了神。
怎么?
这种虫的事情我知道。
银古拿到提灯的光线下照出来的,是写着眼福的故事的书卷。
这个女乞丐的故事,我知道一个几乎完全一样的。
是阿玉经历过的事情。
银古凝神细读着那个书卷。在读到某个部分的时候,他小声啊地叫了起来。
这个,这是?
咦?
这个孩子。
那是淡幽有生以来第一次记载下来的虫的故事。
在这个女乞丐还在与永暗对峙的时候,遇到一个失去了双亲的男孩子。那个可怜的孤儿还是个孩子,也不是虫师。但是在连他自己还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就可以召集虫,或者看到山里将要发生的祸福的预兆。女乞丐只要碰到一个人,就可以一下看清这个人的过去与未来,可是却只有这个孩子的过去好像被黑暗遮住了一样,一点也看不见。而这个孩子的未来,则好像是闪耀着耀眼的光辉的一团光一样。
淡幽觉得过了半天,银古才伸了伸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的肚子饿了啊。提灯的火也快熄灭了。油呢?
快要烧完了。
那我们上去吧。这里真的是宝山呢。
全都是杀生的记录。
的确。
你还会再来和我说话吗?
银古微笑了起来。
我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