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公司开始干活,你会常常遇到神秘的咒语。
阿金达(agenda)、撒玛丽(summary)、孔森萨斯(consensus)、普罗帕(proper)。
史树刚进公司的时候也是,有次他不明白白板上写的NR是什么意思,结果旁边的前辈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那是喝完酒再回去(Nomude Return)的缩写』。而且,那次还真的是喝得满脸通红才回去,某种意义上可信度真的很高。
所以,公司里充斥着大量你不认识的单词。
然后同样的,也流传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风俗。
「早上好」
视频录制在下午开始,于是正午刚过的时候,史树去了趟事务所。
他此前并不知道,天下间似乎存在着不论早上还是中午都用「早上好」来相互问候的职场。
据说原因是,因为是当天第一次见面。但要是推广到晚上也用「早上好」,那应该就超越了『奇异』的范畴,到达『便利』的境界了。
「啊,北条先生」
有个人坐立不安地站在似乎所门口。她就是汐音。
练功房发生的纠纷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
在那之后,汐音和怜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微妙,但这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怎么了?」
「怎么说呢——」
汐音看上去与其说在发愁,更像是不知所措。正当她准备开口的时候——
「这是怎么搞的啊……!」
从事务所深处传来烦躁的声音。
史树认出那是怜的声音,这时汐音小声接着对他说
「看过那个APP了吗?」
「今天还没看」
她说的是史树制作的,用于确认话题风向的手机应用。
史树让工作室旗下的成员们使用,一边采集用户的意见一边进行修改。
「刚上主流媒体的时候,确实好评如潮——但现在却成了反效果」
汐音朝怜那边瞥了一眼。
那趋势在这几天里非常明显。
尽管最开始登场时增加了话题,但马上「俗气」「没新意」之类的负面评价越来越多。
怜似乎因此深受打击。
「这种事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过……!」
史树也是最近才知道,&SIX自登场以来从未遭遇过可称作低迷期的情况。
这恐怕都是仰仗着军师的厉害手腕。
无视军师方针的危害,便是当红明星轻而易举地被拖进深渊底层。
「怜,现在还不算晚,还是立刻中止这个工作——」
「——这可办不到啊,嗯」
此时仓贺野插嘴了。他似乎刚外出回来,包也不放径直走到怜的跟前。
「怜,你有新的工作了。这次是这样的策划」
「工作……?」
仓贺野向皱起眉头的怜递过去一张纸。
怜瞥了眼策划案——
「——啥!?」
竟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她就像炸毛的猫一样,恨不得要揪住仓贺野的衣领一般逼问
「开什么玩笑!谁会接这种工作!咱接受你的提议,可不是为了演这种闹剧!」
「哎呀呀呀,你还不明白啊」
仓贺野夸张地摇摇头,然后用教诲式的口吻接着说
「这是工作。你愿不愿意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能赚钱,就这么简单,嗯」
「谁管你啊,咱坚决不干」
「都说了」
仓贺野脸上依旧笑眯眯,但目光中没有一丝笑意。
「这和你的意见无关。请看看这个」
他把事先准备的另一张纸递给了怜。
怜一看到那张纸便发出比唱歌时还大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这个数目……!」
「这是已经向对方签收取的合约费用」
「啥?」
怜的眼神尖的像刀子,但仓贺野依旧不以为然的态度,接着说道
「这次是用我的门路获得的专属契约。制作公司的董事对你喜欢有加,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嗯」
「谁都没求你做那种事!」
「哎呀,这不会啊」
到头来又回到原点了。
「合同也在这里,上面盖过你的署名印章。难道你要说,你已经忘记了?」
「这……!」
怜就像冻结了一样,一句也反驳不了。
盖章的人毫无疑问是怜自己。
就算她没有仔细检查内容,跟这些也没有关系。
因为合同上所写的东西就是一切。
「这列也写得清清楚楚。合同期内不能拒绝委托的工作,嗯」
仓贺野灿烂地露出微笑,就像拿着水户黄门的印笼一样将合同举到面前。
但他跟黄门大人不同的是,那笑容着实让人恶心。
「或者你愿意支付违约金?你好像要花很多钱在医院的治疗费上呢,另外还对令尊的事业进行很大程度的援助呢」
「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
「当然,这是和未成年人签订合同,当然必须得要征得监护人的同意。瞧,就是这里」
合同最后一页上写着一个字迹粗犷的名字。
那应该是怜父亲的名字。
怜立刻察觉到这一点,炸了毛一般扑上去。
「你这混账……!」
「哎呀呀,这就奇怪了。我认为这么做符合你的目的啊,嗯」
仓贺野很遗憾似地摇摇头。
「你要是能够支付等价的东西代替违约金,大概可以另算了吧。不过我个人很不推荐那么做,嗯」
仓贺野就像装作亲切然后强行推销的欺诈师,把脸向怜凑近。
「总之请你准备下一个工作吧。你还得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钱才行呢,嗯」
「…………」
怜就像被关进了名为合同的牢笼,无言以对。
这也难怪。别说是小孩子了,就算对大人那也绝不是个小数目。
被对方拿那么大的树木相要挟,当然无话可说。
仓贺野的手法看上去相当熟练,大概他迄今为止一直是这样强迫别人。
他深谙此道。
但是,不是所有孩子遇到这种事就默不吭声。
「等、等一下!」
一个人闯进怜和仓贺野之间大声抗议。她是汐音。
「不能只让怜一个人做那种事!如果有合同上必须要做的工作,那我替她去做!」
「汐音……你……」
怜诧异地看着汐音的背影。
「嚯嚯汐音,你来吗?」
此时仓贺野用舔舐般的目光看向汐音。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其实上次和你通电话的客户董事对你非常中意」
说起来,好像上次也讲过这种话。
仓贺野就像发现了新目标的猛禽,浑浊的眼睛锐利地眯了起来。
「还说下次吴冰请你到酒桌上一聚,嗯」
「……喂,胡说什么」
怜站到汐音旁边,发出狠劲。
「去那种好色大叔那里,谁知道会被干出什么事!怎么能把咱们重要的队长送到那种地方!」
「那你去?」
「…………你这家伙……」
「谁去都行。只要能让这个事务所赚到钱,我怎样都同意,嗯」
仓贺野依旧装作一副把选择权让给对方的姿态。
「啊,对了对了」
然后仓贺野好像刚刚才发现一样转向了史树,并用和平时完全没有两样的口吻这样说道
「北条先生,派遣的事已经可以了。接下来我们将和策划公司携手进一步改革。事情就是这样,嗯」
「也就是说,我被开除了?」
「怎么会呢」
仓贺野缓缓摇头,说出不同的见解
「是伴随着目标达成,圆满离职才对啊。嗯」
仓贺野动作夸张地耸耸肩,对史树投来堪称嘲笑的笑容。
「在贵社看来,或许就可能是中途弄出问题被开除了呢,嗯」
仓贺野坚定地表示问题不在于自己,而在于史树。
但任凭如何不甘心,他说的话就是事实。
中层管理总是非常累,非常忙,还总是吃亏。
手里只有离顶点权限,换来的则是被压上名为责任的重担。
顶着上层提业绩推进度的施压,忍着下面忿忿不平的牢骚怨言,自己还得做好分内的工作。
几乎没有哪个部门是人才济济,现实中反倒净是一肚子怨言的员工,然而还得照顾完全不干活的问题儿童。
平时站在下面往上面看,也只是事不关己似地觉得上面真不容易,可一旦自己成了问题儿童,情况就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
坐在对面的部长依旧是平时那张铁面,淡然地道出事实。
「对方认为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所以把你赶回来了,是吗?」
「……就是这样」
史树无力地点了点头。
被仓贺野通告的第二天办网,史树将事情向部长原原本本作了汇报。
在会议室里,史树对默默听完的部长深深低下头。
「非常抱歉,我没能取得对方的信任,干到一半酒杯赶走了」
「被中途终止的确在公司内部也是问题」
部长往椅背上靠下,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对方好像已经委婉地提出对你的不满,营销部脸色大变,正准备做出道歉赔偿」
看来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公司。
本以为项目已经水到渠成,对方却提出索赔并遣返派遣人员,这肯定让人无法冷静。
「要是就这么决裂了,不知道上面会说什么。我也会尽最大努力反应情况,但这个游戏可能会万劫不复,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知道了」
尽管不至于被开除,但可能会受到人事上的惩罚,被踢到其他支部去。
如果被派到地方,那就是大问题了。
房子的贷款还有很多没有还清,而且和妹妹一起生活的最终目的也将遥遥无期。
「话虽如此」
部长似是看透了史树内心的混乱,换了个气氛接着说道
「我们谈的是照目前形势,与对方直接的协作被终止,最终得不到任何成果的情况。你原本的派遣合约什么时候到齐?」
「应该是到这周周末」
最开始的期限就设定在了这个周末。
内容上写的续期条件应该是双方同意。
「这也叫表示,你还留有机会。但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事情顺利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呢」
「是的」
部长说的对,可能性无限趋近零。
没错——
「——但是」
只是趋近零,并不等于零。
「里面还有一些不能让我轻言放弃的内情。我这么做可能会给部长您添麻烦……」
「无妨」
简简单单就得到了同意,反而让史树惊讶得愣住了。
部长站了起来靠近窗户,隔着百叶窗向遥远的天空眯起了眼。
「北条,你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也会经历的吧」
部长很少见地以这种郑重的方式开口,就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讲道
「管理人员的工作就让给部下创造能够自由工作的环境。挣的薪水比别人多,手里的权力比别人大,而相对则要弥补部下的失误与失败,有时还会被要求承担责任」
率领开发部的部长时而严格,时而异常严格,但也非常非常的操劳。
部长一边用他粗壮的手摸着下巴,一边讲出心中所怀的信念。
「抗拒责任的人,没有资格担任管理职位。至少我这么认为」
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他豪气万丈,背影是那么的伟岸。
「当然,预先做好处置,避免类似情况发生毕竟才是最好的」
「非常抱歉……」
史树只能向他鞠躬。
部长看上去并不介意,眉头都不动一下,平静地说道
「合约期满前随你怎么做。可以回公司帮助鸨田的工作,觉得那边还有事没有做完也可以放手去做」
那位上司以彻底公事公办的口吻,命令史树去做他该做的事。
「不论怎样,这都是你的工作。又要做的事就自己去收拾吧」
「……是」
他还是那么擅长操控人。
史树明明知道,但还是感到内心深处变得滚烫。
他立刻离开会议室。
「啊,北条前辈」
琉衣似乎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史树一回自己的座位,她马上就过去了。
「这是前辈上次拜托我的东西」
说着,她指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上面显示着用史树制作的手机应用所汇集到的,关于&SIX的评论。
可是,她的用法和怜她们并不一样。
「我前先天用APP筛选,收集到了对说&SIX的坏话和批评,优先采集针对事务所的负面消息」
交给怜和汐音的APP会自动屏蔽诽谤中伤。可是这里反过来专门收集被屏蔽掉的信息。
只见上面汇集到的侮辱谩骂比想象中还要多。
「对事务所说的坏话相当厉害啊」
「是啊。这里面尤其令人在意的,就对这一位的」
琉衣指向仓贺野的名字
数量不算多,但上面写了各种对他在之前事务所时的恶评。
「他在之前的事务所,强迫旗下的女孩子去做接待,为了敛财让她们从事各种糟糕的工作」
尽管真假不明,但不乏很长很长的评论。
史树对每一个评论仔细检查。琉衣看到他这样,不解地歪起脑袋。
「但这些是负面评论吧?要用在什么地方?」
「拿来履行大人的责任吧」
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世界还更狭小,更单纯,索然无味,但相对也很少暴露在大人们纯粹的恶意之下。
但是她们不一样。
她们早已驾船出海,和大人们航行在同一片大海上,不惧惊涛骇浪,开辟出新大陆。
而同时,嗅到甜味的大人们蜂拥而至,企图从孩子们身上夺走一切。
史树认为自己身为一个大人,再不济也有着保护那些孩子的义务。
「根据军师的预言,这里面应该能找到……」
史树又是滚动画面又是搜索,在收缩对象后目光锁定在一条内容上。
「……找到了,就是这个」
「……?这个是……」
那是某个SNS上的文章。
正当史树重复去读的时候,放在他胸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喂喂?」
『大叔吗?你现在在哪里!?』
声音隔着信号依然响亮地震动了史树的鼓膜。
「小怜?怎么了,竟然给我打电话」
『你还问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史树被单方面地吼了一通。结果怜连喘口气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急忙喊过来
『立刻过来事务所!在这样下去,汐音就……!』
史树光从这个喊声便了解到了大致的情况。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
史树没具体问,挂了电话马上拿起自己的包站了起来。
「我出趟门,可能不会回来,可以不用等我」
「咦?啊,等一下,北条前辈?」
史树抛下慌慌张张的琉衣,飞奔出了公司。
史树逮到一辆空出租车,跳上了车。
散发着些许烟味的司机对抄小路非常熟。
他绕过混杂的大动脉,沿毛细吸管奔驰,比预想中更快地到达了目的地。
可是到达已经宣称把他开除的事务所时,等待他的确实这样一句话。
「慢死啦,大叔!」
「抱歉抱歉,我已经抓紧时间了」
怜一个人坐在那儿,死缠烂打一般逼问史树
「咱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咱现在能指望的就只有大叔你啦……!」
史树为了安慰泫然欲泣看着自己的怜,蹲了下去让视线和她平齐。
「不会有事的,慢慢将。发生什么了?」
「就是这个啊」
怜把一样东西拿给史树看,就是那份合同。
「合同?」
「你看看这里」
怜翻开合同,指向里面一块用很小的字写的内容。
「……关于营销活动的例外条款?」
上面用晦涩的方式这样写道。
「总只大概就是,作为营销活动,和合约方的餐会不受限制的意思呢」
「仓贺野拿这玩意当挡箭牌,让咱去给对面的董事作陪。当然,他没有明说」
字面上可以无限扩大解释吧。
给对方写上这种含混不清的条文,反过来可以说手法娴熟。
「咱当然一口回绝了。可是那家伙竟然还带了律师过来」
「律师……?」
这个令人害怕的词汇,让怜现在都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垂下了眼睛。
「说是不照着上面写的履行就需要支付违约金。还说咱要是不付违约金,就去找老爸征缴……!」
史树快速阅读这份厚厚的合同,确认损害赔偿的条款。
「合同上确实是这个样子」
上面写到违约时,支付违约金的人是怜。当怜无法支付违约金时,以监护人身份署名的怜的父亲要代为支付。
「真的拿这个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也不是法律方面的专家」
就算这样,史树在工作中看到合约的机会并不少。
「合同这东西,上面不光写了该获得的金钱和权利,还写了必须履行的义务以及免责事项」
合同上的内容,有时还会高于法律。
虽然很多人会觉得意外,合同这东西能发挥强大的效力。
「在上面署名盖章便表示同意履行义务的意思」
「……果然不行吗……」
「并不」
史树轻轻摇头,把合同还给怜说
「大致有两个方法可以废止合同」
「什、什么方法?」
怜又开始逼问。史树讲出以前在公司培训学到的内容
「第一个方法,明显含有违法内容的合同、被数小时限制自由强制签订的合同,这些情况可以让合同无效」
「……不,情况并不是那样啊」
怜这个当事人最清楚,这次完全是在双方同意的基础上签订的。
「另一个方法,也是更加简单方法」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啊!」
怜就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史树却向她讲出残酷的现实
「经合同双方同意就能正常接触合同。当然,这必须要有足够让对方同意的理由」
「什么啊……那根本就不可能嘛……」
怜挥舞无力的拳头砸向史树的胸口。
可是她又立刻回心转意似地抬头看向史树。
「不,咱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一切都是咱酿成的。但是,汐音她……!」
「说起来,汐音呢?」
事务所里除了怜谁都不在。
外面已经黑了,LED的灯光充满世界。
据史树所指,汐音的工作应该在中午就结束了。
「当那家伙准备把我带走的时候,汐音主张自己是团队的负责人,代替我去」
怜扶着额头,不甘心地咬紧嘴唇。
「这样好像反倒正合仓贺野的心意,对方董事什么的好像很喜欢汐音」
「说起来,他确实这么说过」
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欲望无比诚实。
利用汐音的机会就在眼前,他肯定毫无疑问先选汐音。
「趁着咱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的时候,他一下就把汐音带走了……」
这不怪怜。
正常来讲,还只是初中生的少女面对损害赔偿和律师这些东西,不可能不害怕。
「……咱想,估计是去了这家店」
怜用自己的手机调出某家店的评论页面。
那里设有大门,类似于私家会所,显然不对公众开放,甚至一眼都看不出是家店。
也就是说,把人带到那里参加行为餐会的应酬,实际上就是那么回事。
「总之先过去看看吧」
「咱、咱也去!」
怜应该是觉得自己有责任,连忙准备跟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闯了进来,拦住了她。
「——停」
回头一看,那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怜,你还有别的事要做吧」
「穗、穗春!?」
站在事务所入口的,是身着便装的穗春。
面对已经离开的成员突然回来。怜一副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冲了过去。
「你你你、你之前你都去哪儿了啊!?」
「你还好意思问人家去哪儿?」
「啊痛!?」
穗春以杰出的指法对怜谈了下额头。
她叉着腰,对捂着额头的怜开始说教。
「人家不是常在说,合同、账单之类的东西要仔仔细细看清楚吗?有时候口头约定都会产生义务」
「……啰嗦,那种事早知道了」
「知道还闹成这样?」
「痛痛痛!?别弹同一个地方啊!」
怜挨了第二下,眼角冒出泪花。
可怜就像疼成这样都无所谓一样,逼问穗春。
「你之前到底去哪儿了啊!?你不在之后出大事了知道吗!?」
「没去哪儿啊,就在哥哥家」
「哥哥……?你有哥哥?」
「不是啦」
穗春轻轻摇头,抬起漂亮的手指指向站在身旁的史树。
「是这位哥哥。人家现在住在哥哥家」
「…………啥?」
怜傻叫出来,目光在史树和穗春之间往返。
然后,她就像发现外星人一样激动地叫道
「你在跟这个大叔交往吗!?」
「才、才没有!再说,不许喊大叔!」
穗春又摆出准备弹额头的架势,结果怜连忙躲到了史树身后。
「大叔也是,怎么一直不说啊!?如果穗春以开始就在,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你是想永远依靠人家,自己永远当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这……!」
怜无言以对。穗春毫不留情地对她接着说
「人家一直都在提醒你。你总说大人不能信任,可咱们不久之后也会达到所谓大人的年龄,带时候你还要说同样的话?」
又不可能一直被最喜欢的玩具围绕着,永远长不大。
就像灰姑娘的舞会终会谢幕一样,时间必定会把小孩子推到名为大人的舞台上。
「咱们迫不得已比其他人早一些就和社会开战,所以咱们必须牢牢掌握和大人们战斗的方法」
因为是在同一个舞台上战斗,你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没关系。
她们要制定战略,准备好一切能用的手牌,不惜使用隐藏大招,克服自己的不利斩获胜利。
幸运的是,少女们曾拥有一位优秀的军师为她们负责指挥。
「既然这样,那就更必须去汐音那里了!」
「小孩子一拥而上也只会被人看遍」
穗春轻描淡写地驳回了怜的提议。然后她这样阐明理由
「很遗憾,这也是光环效应的一种。小孩子和大人说话的说服力是截然不同的」
比起讲话的内容,更重要的是谁说的。
你的形象、头衔,还包括你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是决定说话能否让人听进去的要素。
「所以说,这个时候只能让可靠的大人作为代表,只能拜托哥哥了」
「可靠的大人……」
怜直直地盯着史树。
史树并不知道自己在她双眸中是这样的形象,但怜奋力地弯下腰,祈祷似地朝他喊
「求你了……不,拜托了!救救汐音,救救汐音吧……!」
怜恨不得要下跪一般向史树鞠躬。
她小小的手正瑟瑟发抖。
她对自己的无力与自身愤怒不已,拳头攥得紧紧,指甲都陷进了手心里。
「当然要救」
救是肯定的,但军师所说的必要的拼图还没有完全收集齐全。
「但用来解决根本原因的必要情报,还没收集好……」
「这件事就包在人家……不」
穗春站到怜的身后,轻轻抓住她脆弱的双剑,挺起胸膛。
「包在砸门身上。咱来完成作为&SIX最后的工作」
坡道多的大路侧面有一片错综复杂的小巷。
史树在这与人交错而过都非常挤的小巷中左弯右折地飞奔。
不时迎面而来的行人看到他都吓一跳,主动让开路。
史树一边大声赔礼和道谢,一边继续飞奔。
当他到达那家店的时候,正好有两个人准备进去。
「汐音!」
被喊到名字,微微低着头的汐音惊讶地把脸抬起来。
「北、北条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汐音惊讶地张大双眼。而同行的仓贺野却与她形成鲜明对照,眯着眼睛,眼神像刀子一样尖锐。
「哎呀呀,北条先生,您在这里来有何贵干」
「那还用说,我要把汐音带回去」
史树气喘吁吁,用明确的口吻一口咬定。
他让出租车开到资金的地方,然后在小巷里一路全力冲过来。
幸运的是,不久前似乎发生过交通事故造成堵车,迂回反而比最短路线更快到达。
正因为这样,他才勉强追上了二人。
「还以为您能说出什么呢。这是我们这边的工作,外人怎么能说三道四?」
「我不是外人」
史树缓缓摇头,直直地回瞪仓核验的眼睛。
「现在还在合约生效期内。这份合约还没有被撕毁对吧?」
「这……」
仓贺野一时说不出话,但立刻又恢复到平常的态度。
「……退一百步,就算是这样,您也必须遵从业务命令吧。嗯」
「没错」
史树点头表示同意。仓贺野把手放在胸口说
「既然如此,我身为代表代理,您应该必须服从我说的话。这没错吧?」
「合约上让我执行&SIX事务所的业务,自然应该是这样」
仓贺野说的没错,史树就是执行那份合约派遣过去的。
听到这话,仓贺野胜券在握地露出笑容。
「既然这样,请您立刻离开这里,然后可以在家待命了。嗯」
「不,恕难从命」
史树明确否决,并说出原因。
「因为{法人}已经命令我不准听从代表代理的命令」
「法人……?」
仓贺野的眉毛扭得像蛇一样。
法人——也就是&SIX的法人代表,权力最大的人。
那是史树和仓贺野都万分熟悉的人物。
「……你说你认识那个军师?」
「没错」
恐怕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史树正和穗春住在一起。
当然,史树也没有义务对他解释那么多。
「法人命令我阻止你的行为。以雇佣合约来说,你应该服从法人代表的命令才对吧,仓贺野先生」
「……怎么会怎么会」
仓贺野悠然自得地挂着笑容,讲出另一个事实。
「我的理解是,代表代理是在法人代表不在时代行法人权力的职务。我并不知道法人说过什么」
仓贺野故意停顿一瞬,然后令人反胃地微笑起来
「重要的时候人不在可不怪我。这段时间的一切,我的决断就是法人的决断,嗯」
「…………」
他说的确实不错。
这也是史树的军师所不放心的部分——。
「——要是做到这一步就肯老实就好了」
昨天晚上。
穿着睡衣的穗春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难吗?」
「应该是吧」
穗春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
史树对她是&SIX法人代表的事十分震惊,但也预测到仓贺野会拿持有代理权限做挡箭牌。
「那个人在这次的事情上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应该还自掏腰包投资了大笔的钱」
仓贺野动用了手段和门路,穗春料想他自己掏出来的肯定不少。
「之前讲过协和谬误(Concorde Effect)和沉没成本(Sunk Cost)」
穗春一边把腿往里收一边解说
「大家都知道,人会以已经做了投资支出的原因做出错误判断」
她举例讲了过去超音速飞机的开发计划。
那飞机本应载着大家的梦想和希望展翅高飞,可是开发却耗费了巨额费用。然而由于已经进行了巨额投资,项目不能终止,最终产生可怕的损失宣告失败。
「正因为这样,人不愿轻易退缩。不,应该认为是没办法」
正因如此,穗春认为非常棘手。
「那该怎么做?」
「实话说,只要合同还在就没有确实的办法」
穗春愁苦地皱紧眉头,仰望天花板作思忖状。
「而且就算能够挺过这一关,下次肯定还会再来」
逐个逐个地消灭问题就会变成打地鼠。
该解决的不只是眼前的问题,还必须解决根本问题。
「正因为这样,后面的一箭必须谨慎而且精准射中才行」
穗春这样说道,露出无所谓觉得笑容。
仓贺野一副胜却在握的样子,夸张地摊开双手。
「我不知道那个军师在打什么主意,我现在执行的就是&SIX事务所的业务,问心无愧,嗯」
仓贺野认为继续纠缠只是浪费时间,转身要走。
「您还是算了吧。对方的董事已经先到了。汐音,我们走。专务正在菊之间等候」
「啊……」
汐音就要被强行带进店里。
史树追赶上去,挡在店门前。
「那么让我也进去吧」
「您可真是纠缠不休。这里是会员制,新客人突然来访也只会吃闭门羹,嗯」
就像是证明他说的这番话,不知从哪儿冒出似是员工的男性来到门口。
男性确认史树的长相——
「——北条先生,欢迎光临」
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把史树迎接进去。
「啊,好的」
「…………什么?」
仓贺野傻傻地叫了出来。
「你你你、你来过这家店……!?」
「算是吧,来过几次」
史树含糊不清地回答,同时回忆军师说过的话。
「人越到关键时候就越会谨慎。越是不愿失败的时候就越不会去挑战新事物」
穗春一口咬定,便能够举出这样一个例子。
「尤其是接待之类的事。一般谁会在自己都没去过的店里进行重要的接待呢?」
「是吗?」
史树从接待过谁,未被谁接待过。
穗春想了想,把食指放在嘴唇上。
「换成是约会来想想吧?有一场绝对不能搞砸的约会,你去了不熟悉的店,做什么都缩手缩脚,气氛也和想象中不同,可能就会搞砸」
「所以会认为,去字迹一定程度上熟悉的地方比较好?」
「啊哈,就是这样」
穗春以似是看开了的表情,嘴上露出笑容。
「这是一种避免损失的准则。因为人比起会获得的东西,更在乎会损失的东西」
「……那段累死人的各店周游,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最近每逢晚上史树就被穗春带往各种店到处转。
穗春掌握了仓贺野有可能去的店,也是那些店的主顾,于是便到处介绍史树。
由于很多店谢绝生客,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就会无法应对。
为了避免那种情况,穗春预先带史树到各种店里混了个脸熟。
「北条先生,这边请」
「啊,好的」
史树何止没有被拒绝,还被清了进去。仓贺野慌慌张张地追了过来。
「喂,给我等一下……!」
史树抛下仓贺野快步前进。
这家日式传统风格的店并没有多大,能进行接待的房间也很有限。
史树早已掌握菊之间的位置,直接就找到了那里。
「让您久等了」
「喔?你是……」
障子门打开后,只见一名身着高档西服,体态丰满的中年男性已经自己喝了起来。
史树向他行了一礼。
「我是&SIX的北条。今天前来拜见专武」
「喂、北条先生……!」
神色惊慌的仓贺野说了些什么,但史书没有理会,单刀直入地讲出他的意图
「恳请您废除与鄙社红玉怜之间的合同」
「什么……?」
这位大权在握的专务挑起一边眉毛,露出锐利的目光向仓贺野问过去
「仓贺野君,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好意思,这边出了点小差错,在下这就把他赶走,嗯」
「没有什么差错」
问题必须从根本上解决。
所以,那份合同不论如何都必须让对方解除。
「我们断定,为了避免今天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应该解除那份合同」
「喔?」
目光锐利的专务探出身子,毫不动摇地露出笑容。
「今天这样的情况是指怎样的情况?我不认为开开心心吃个饭有什么问题啊」
「如果只是吃饭的话」
史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显示出穗春发给他的数据资料。【】???
「但根据过往的情况来看,怕不单纯是那样吧」
「咦……?」
汐音诧异地叫起来。
专务眉毛都没动一下,反问史树
「你想说什么?」
「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八月」
资料上记录了APP收集并导出的某事件的经过。
「某事务所刚出道的新人得到了条件优厚的赞助。但背后有『接待』交易,而且还是半强迫的」
「……」
专务没有回答,把手里杯中剩的啤酒喝了下去。
史树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仓贺野。
「仓贺野先生,你当时就在那家事务所对吧?」
「你、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史树头一次看到仓贺野面色大变。
「——借用某部漫画里的说法吧」
穗春带着几分否定的强调这样说道
「法律不帮助弱者,只帮助了解法律的人」
「了解法律的人……」
不是锄强扶弱。
当今社会或许是让人更容易生存吧,但似乎也不尽然。
「所以,要知道法律上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至少在涉及自身的方面必须要有最基本的掌握」
「你难道还学过法律?」
「啊哈,那当然啦」
穗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笑了笑,然后又耸耸肩。
「人家并不是想当律师,所以人家知道的也只是皮毛」
这个聪明的军师十分谦虚。
她肯定学得非常深入,堪比法律方面的行家。
「小孩子要爱这样的世界里生存,就必须充分了解可能会成为敌人的,大人们的武器。啊,对了对了」
穗春忽然想起来,竖起食指。
「大人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武器,真的让人无比棘手」
穗春讲得另有深意,然后以毫无恶意的笑容这样说道
「作为对策,要让哥哥你先输一局」【】一度、お兄さんには负けてもらおうと思うんだ
史树谨记着穗春说过的话,接着说道
「这份合同可能是不正当合同,在没有清楚明示合同内容的情况下就与未成年人签订。光品这一点便能够断定违法」
当然,不正式判决就不能得到这个结论。
话虽如此,大人们都很讨厌摊上纠纷,不论普通社员还是董事。
「我明白了。你查得很仔细,我饿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么——」
「所以那又怎样?」
专务打断史树说的话,摆出一副无奈的态度摇摇头
「我们已经付了钱,很大一笔数目。而且」
专务探出身子,道出令人震惊的事实
「没有那笔钱,你们的事务所就运行不下去了。难道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
「咦……?」
一直默默听着的汐音表现出惊讶,向身旁面色又吃惊又抽口的仓贺野逼问
「仓、仓贺野先生,这是怎么回事?&SIX的活动应该非常顺利,可事务所怎么可能没钱——」
「经营是要花钱的啊,嗯」
仓贺野就像表示这种事天经地义一样,粉饰自己的行为。
「你们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是需要钱的,嗯。这也是为了壮大事务所,嗯」
「听到了吗」
这二人恐怕最开始就相互勾结在了一起。
虽然不知道那些钱的去向,但完全有可能进了这个专务和仓贺野的腰包。
「在小孩子看来或许很残酷,事实上在大人的世界里,最后都是钱说了算。然后,叫什么来着?北条君是吗?你能垫付那笔钱吗?」
「这…………」
「不能吧。那就此打住吧」
史树无法反驳。
虽然不知道那笔钱到底有多少,但肯定不是一介员工的那么点工资能摆平的。
——大人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武器,真的让人无比棘手。
穗春说得就是这个。
「我是无所谓,你们要回去我也不会拦着,只不过——」
专务已游刃有余的态度,投来无所畏惧的笑容。
「不履行合同就要把我们已经支付的钱以及违约金都交过来。就照合同上的白纸黑字。你要怎样?」
「所以——」
「我可没问你」
专务话锋投向站在史树身后的少女。
「你要怎样,相马汐音?你值那个钱。只要你愿意,给你再多的援助都无妨。我有那个力量」
话锋转向了汐音。
专务不给史树插嘴的机会,自顾自地讲下去
「选择权在你手里。当然,我要你支付对等的价值。多的就不说了……你应该明白吧?」
「……」
汐音静静地吸了口气。
她闭上眼睛,把气换换呼出去之后,下定某种决心一般航开双眼。
「我已经决定。我就是做好了才来到这里」
「是吗,明智的选择。那么事不宜迟——」
专务准备喊店员,但汐音打断专务,用嘹亮的声音明确宣布
「——我拒绝」
她用锐利的眼神和口吻,回绝了大人肮脏的要求。
「不论任何情况,哪怕世界毁灭,我都绝不会对你言听计从」
穗春真正戒备的对象,其实是对方的专务。
「对方是真经百战的老狐狸,跟仓贺野先生那种小人物不是一个级别,想必不能那么轻松地过关吧」
「那该怎么做……」
一介普通社员面对那样的敌人无异于蚍蜉撼树。
双方手握的力量、财力、人脉都是天壤之别。
可是,穗春非常清楚如何和那样的大人们交锋。
「让对方兴奋。然后,必须设法制造出那样的状况」
「兴奋?」
史树心想,那不会适得其反吗?但穗春的想法并不一样。
「专业那个会让对方高估自己的胜算。试想一下,小钢珠店是不是会弄得很大声音,把效果搞得很夸张?」
那里充斥着晃眼的霓虹灯和震耳欲聋的音乐,然后小钢珠撞击的声音更是格外响亮,不绝于耳地大肆宣传着自己。
「那种效果是为了让玩家兴奋,给玩家自己会赢的错觉。人兴奋之后就会低估风险,高估收益。兴奋的人会继续押上更多筹码,这个结果已经得到实验证实」
总而言之,会让人无法做出冷静判断。
为了促成那样的状态,穗春传授必要的策略,并这样补充道
「还记得吗,美丽溢价(Beauty premium)」
「咦?嗯,当然记得」
这是史树在帮助琉衣的时候,穗春告诉史树的知识。
「之前说过,哥哥要增加同伴的话,最好是帅哥或者美女。当然,那个还有后续,但这一次并不一样」
穗春竖起手指说
「这叫助推理论(Nudge theory)」
穗春提出一个史树不曾听过的词汇,并这样进行解释
「众所周知,一点点小事往往就能够改变人的行为。著名的事例,其实哥哥你更清楚吧」
穗春看向天花板像是在想象,然后说出乎意料的话
「男厕所最近有苍蝇的图画对吧?」
「嗯,小便器里的确出现过」
工作地方的厕所就有那种东西。
新大楼的厕所里也经常见到。
那样做会让人不自觉地去瞄准,是为防飞撒动的脑经。
「契机只需要一丁点的小事,但那么一丁点的小事可能就会给人的行为带来竟然的改变」
讲到这里,穗春双手在脑袋后面交扣,近似苦笑地笑起来
「不过,这大概不能算是心理学吧?从亚当和夏娃那个时代就是理所当然的,永恒不变的真理」
「……?」
史树听得不明就里。穗春天经地义般对他讲出一个事实
「女孩子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会变的更加坚强,更加美丽喔」
听到汐音的宣言,最慌张的人就是仓贺野。
「汐音,你干什么……!?」
「我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为何加入&SIX」
汐音全然不理会仓贺野的反应,口气强硬斩钉截铁
「需要钱?那种东西只要需要,再多我也会挣,当然是用正大光明的方法。大不了就是把以前做过的事再更加卖力去做罢了」
她不久前的软弱,不知何时已荡然无存。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又强大又威风的队长的身影。她尽管怀着迷茫,依旧毅然拽着同伴们向前走。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讲这番话。不管违约金还是什么,我都付。所以,请把怜以及其他女孩的合同全部废止」
「真的没问题吗?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当然没问题」
汐音答得斩钉截铁,用冰冷的目光鄙视专务。
「我们才不会输给你这种渺小的人。与其担心别人,劝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你别让脑子变得比你那肚子还要松弛」
汐音毫不掩饰敌意,投去锐利的目光。
看来她一开始就决定战斗。
她怀着迷茫,怀着苦恼,但依然为了保护同伴而拿起了剑。
她此刻一定怀着牺牲自己的决心。
可这样一来,她将无法避免不幸的结局。
正当史树这样心想,准备插嘴的时候——
「啊,没问题……!」
不知为什么,专务脸上露出恍惚的表情,和之前判若两人一般,兴奋地探出身子。
「我还要……再来啊,接着辱骂我吧……!」
「…………什么?」
汐音就像看到了恶心的东西,向后退了一步。
「请、请问,专务?」
仓贺野对专务的突变大为震惊。专务没有理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逼近汐音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拥有做女王的潜质……!」
专务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按捺不住兴奋一般两手颤抖起来。
「我得到这样的职务之后,没人再敢辱骂我践踏我抽我把我按在水里……可你不一样!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像对待垃圾一样对待我!」
看来他既不是撒谎也不是开玩笑,是真的那么想。
汐音就像看到害虫似地瞥了眼那样的专务,撂下话来
「…………恶心,去死吧」
「啊啊……!」
专务高潮了似的当场倒了下去,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史树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能看的东西,但眼下还是先别管他为好。
这是因为,现在还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你认为那种事办得到吗?」
仓贺野以严厉的口吻怒斥汐音。
「你想抱着理想,大可随你便,但傲气可不能当饭吃。而且」
仓贺野浅浅一笑,戳中汐音的弱点
「我记得你还有弟弟妹妹对吧?对了对了,为了逃离那个父亲,现在是靠你的收入在养活一家子对吧,嗯」
「……这……」
这时汐音吞吞吐吐。
仓贺野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乘胜追击
「可怜啊。那些孩子因为你这个姐姐,又要回到过去那个艰难的日子了。哎,真是可怜,嗯」
仓贺野瞄准汐音的软肋,毫不留情地发起攻势。
史树知道汐音有多么珍惜家人,所以他绝不能容忍仓贺野的行为。
但是,更加无法容忍那种行为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啥?少胡说八道,你说谁可怜?」
「咦……?」
汐音史树回头看去——
在店员带领下正站在走廊上的,是一个板着脸的陌生少年。
「有个词叫操控」
这是穗春最后解释的词。
「有人会动用各种手段来操控他人,让他人按自己的意思去行动」
「嗯……确实有那种人」
先不谈是否有恶意,确实会有人让别人按自己的意思去行动。
这世上确实存在擅长那种手段的人。
「有人巧言令色地操纵并蔑视他人。那种人必定会用的技巧,就是逮住对方的弱点」
穗春似乎在现象某个人,目光投向半空。
「知道弱点对对方惯用后,便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发起猛攻。最棘手的是,那种人乍看上去会很亲切吧」
表面上装作无比亲切,然后给出所谓的建议。
不应该怎样,应该怎样,应该远离什么人,这都是为了你好……诸如此类。
说完这些,然后就将对方朝自己所想的方向诱导。
当亲切不管用的时候,就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
「正因为这样,面对那种人的时候重点就在于不要暴露自己的弱点」
「要是弱点已经被知道了呢?」
「那么应该采取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穗春就像想到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灿烂地一笑
「消灭那个弱点就行啦」
大概还只是初中生吧。
那个陌生的男孩摆着很不开心的表情站在这里。
他长得很帅,毫无疑问,将来能当模特都不奇怪。
可是这个完全不认识的男孩身上,却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当史树抱着疑惑愣在原地之时,汐音诧异地喊出那个男孩的名字。
「智、智也!?你怎么在这里!?」
「自称姐姐你的朋友的人告诉我姐姐有麻烦了,然后让我来这里」
男孩一边随手闹着后脑一边说道。
史树听到这话便大致推测出来,让他过来的人应该就是那个军事。
这里拒绝生客,但有穗春这名优质顾客事情,边硬是让他进来了。
然后,这个男孩的真实身份就是——
「喂,这大叔怎么回事?你在小瞧我姐姐吗?」
那个男孩——汐音的弟弟烦躁地撂下话,瞪向仓贺野。
「我们全家人最清楚,姐姐比谁都厉害。她从不向谁谄媚,一切都靠自己去做。我亲眼看着她这样一路登上最高的地方」
「智也……」
汐音吃惊得哑口无言。汐音的弟弟粗鲁地对汐音讲道
「所以说,姐姐也别太担心我们了。我跟你一样,也不是小孩子了。替你保护妈妈和妹妹肯定没问题」
「……嗯……你说得对……」
汐音感动至极,手放在眼角。
「再说了」
在那样的姐姐面前,汐音的弟弟一副无语的态度手叉着腰,劫和这样说道
「姐姐脸长得是还行,但凶得要死啊。妈妈总是担心得要死,还总说谁敢要她那样的」
「……」
「大家是不是都鬼迷心窍了?姐姐是很值得尊敬,但作为一个人来说完全不能理解」
汐音的弟弟无奈地摇了摇头。
汐音态度一变,灿烂地露出微笑,低声对弟弟说
「……智也,待会儿有话要对你说,你今天住我房间」
「欸,凭什么啊!?」
弟弟开始慌了,但忽然目光和史树撞在一起。
然后他为了改变话题,这样说道
「啊,难道他就是姐姐说的那个人?」
「喂,智也!?」
弟弟不顾汐音的制止,一下子靠近史树。
然后他很感兴趣的打量了一番。
「喔?还以为姐姐应该更挑长相,结果一副文弱的样子啊。啊,不过必须得能容忍姐姐的蛮横才行,所以这样才正好吧?」
「……智也,待会儿我有话对你说。你先通知妈妈,你明天可能回不去了」
「喂,不要啊!」
弟弟好像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对姐姐发出抗议。
当二人这样互动的时候,还有一个大人不开心地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家人团聚了,嗯」
仓贺野咒骂似地吓唬起突然出现的弟弟
「说这种话没问题吗?没有汐音挣的钱,你们能活下去吗?小孩子不懂吧,这个社会并没有那么容易,嗯」
「啥?啥瞧不起人了大叔」
汐音的弟弟露出挑衅式的笑容,以牙还牙毫不客气地说
「我、妹妹还有妈妈都真心感谢姐姐,但也更加希望姐姐能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这番话没有一丝迷茫与虚情假意,在这少年的感情砸向眼前的大人。
「所以,如果是要牺牲姐姐才能换来,那我们就把现在的生活统统抛弃掉。妈妈和妹妹肯定也会同样这么说」
然后他再次转向姐姐,露出痛快的笑容。
「事情就是这样。姐姐,你别顾着我们,实在不行就退休吧」
「什……!?」
姐姐一瞬间变得满脸通红。弟弟有些害羞,目光从姐姐脸上移开。
「……一直都指望你来保护,多没出息啊。这样下去还怎么长大」
汐音的弟弟又粗暴地挠了挠后脑,随后对姐姐明确地说道
「偶尔也给我个耍帅的机会啊,姐姐」
「……智也……」
虽说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但也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他清楚地明白,保护家人就是自己该做的事,并且付诸了实践。
他是个拥有那种力量的,强大的男孩子。
「你说的没错。嗯,就是这样」
汐音重重地点点头,再次转向仓贺野
「仓贺野先生,您知道我们首场演唱会收看的观众人数是多少吗?」
「收看人数?十万吗?」
「怎么会呢」
汐音夸张地耸耸肩,说出那个数字。
「只有23个。那就是&SIX的起点」
那个数字比外行人公布的视频收看量还惨。
可是这些少女们以那里为起点,一步一步登上了顶点。
「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部扔掉也没关系,我们还会从脚下继续爬起来」
她们拿到过那样的成绩,也拥有那样的自信。
正因如此,汐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要怎么做随你便。就算&SIX暂时在这里谢幕,我们也一定会原地再爬起来」
说完,她就像事情已经办完了一样转过身去。
「那我告辞了。北条先生,智也,我们走吧」
对下定决心的女孩,史树没有什么可说的。
「事情就是这样,告辞」
「走了」
史树带着汐音的弟弟离开现场。
「……真是小孩子」
被留下的仓贺野不悦地咒骂般说道。
「不过已经从她们身上挣了不少,也是时候收手了呢,嗯」
然后他就像发觉到了什么,掏出手机。
手机上显示的是银行经理的号码。
「是,是……嗯,承蒙关照。嗯,融资的事情吗?」
仓贺野脸上挂着营业式笑容,对着电话点头哈腰。
「没问题,还有很多&SIX相关的版权,是————咦?」
他禁不住反问。
仓贺野听到那位经理向自己讲出难以置信的事情。
「不,这不可能……!是的,不,我知道,我立刻去确认,是……!」
电话挂断后,他乱跳的心依旧没能平复。
他用颤抖的手紧紧地我主手机,仰望天花板。
「到底怎么搞的啊……!?」
上次回家的时候这么疲惫,可能还是魔性的三十天连班那次。
为处理状况,尽管连着加班到末班车的时间点尝试修复系统,但前负责人留下致命漏洞后跑路,事态跌入混乱的深渊。
最后连上了近一个月的班,占优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好好品尝到了地狱的滋味。
如今回想起来,那次大概违反了36协定——让从业员加班的协定。
也没资格说怜,无知就是有罪。
学习劳基法可能并不是完全没有用处。
「我回来了」
「……打扰了」
回家到的史树还一起带回了汐音。迎接他们的是——
「欢迎回家」
「……欢迎」
招着手的穗春,以及绷着脸的怜。
「连怜也在……这么说」
汐音又吃惊又疲惫地叹了口气,怀着确信对穗春说
「果然是你啊,穗春」
「啊哈,被发现了?」
穗春毫无歉意地笑起来。
顺带一提,史树把汐音的弟弟先送到了汐音的房间。
汐音似乎准备按照她所宣称的那样,跟他『谈』到早上。
刚送回房间的时候,她的弟弟就像刚刚出生的小鹿,一脸铁青瑟瑟发抖。
「于是呢」
汐音一副质问的态度坐到穗春对面,眼睛眯了起来。
「你从哪里开始算计的?该不会从头到尾都是你策划的吧?」
「啊哈哈,怎么会呢」
穗春缓缓摇头,举双手表示投降。
「正如人家宣布的,人家已经不是&SIX的一员了,一丁点要参与的意思都没有」
穗春忽然敛去笑容,神情严肃地回望汐音的眼睛。
「哥哥要是参与进去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人家现在是哥哥的专属军事」
「话又说回来」
这时,怜一边把小颗巧克力扔进嘴里一边插嘴
「这件事还没好好问过。为什么穗春住在这个大叔家里?」
「看招」
「痛啊!?」
穗春毫不留情的弹额头命中怜的脑门。
「都说了,才不是大叔啊。对北条先生要好好喊哥哥才行」
穗春平时像妹妹,但这么一看又有几分姐姐的样子。
「干嘛啊,真啰嗦。大叔不就是大叔吗?男人过了二十全都是又色又臭的大树。汐音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咦?」
汐音缩手不及地张大双眼,不知为什么忙着摆弄自己的头发,目光偏向不相干的方向。
「是、是吗……?反倒是有沉着又有包容力,又成熟又让人安心……全是优点吧?」
「啥?」
怜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盯着汐音。
「没多久以前你还总是说,大人全都不可信,眼神下流什么的」
「以前或许是吧……但是」
汐音瞥了眼坐在身旁的史树,扭扭捏捏地说道
「那个,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也有人不是那个样子……」
「…………喔?」
怜好像明白了什么,哼了一声。
「总、总之!」
汐音为了改变话题大声一喊,然后像是用头槌一样猛地低下头。
「对不起,因为我的独断,把所有合约都撕毁了。&SIX迄今为止积累的一切可能全都付之东流了」
「……不怪汐音啦,倒不如说全都是咱的错」
怜端正姿势,脸上挂满了愁苦的表情。
「都是咱自作自受,所以咱怎样都接受」
怜不甘心地握紧双手,眉心深锁,痛苦地说道
「但是,撕毁合同也就表示,违约金和被那家伙乱花的前都回不来了吧?唯独咱们努力的成果被他半路抢走这件事……咱咽不下这口气啊!」
史树已经把仓贺野的所作所为大致地告诉了穗春。其中也包括他动用事务所资金的发言。
不调查就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估计符合本人的说法。
「没关系啦。不,说不定翻到这样才好」
汐音的神情透着几分爽快,说完后把眼睛柔和地眯了起来。
「穗春不在时候,我们失去了罗盘针,迷失了前进的方向,结果不知不觉间连初心都忘记了」
汐音看来是发自真心地这么想,烦恼荡然无存一般露出笑容。
「尽管的确不甘心,但这件事让我回想起来,有些东西比金钱更重要」
说着,汐音耸了耸肩。
「我来向其他成员们解释。大家了解内情之后,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汐音……」
看来汐音也并不是不甘心。
怜看来也明白,懊悔地咬住嘴唇。
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美滋滋地吃着巧克力的穗春这样说道
「啊,那件事也用不着担心」
「……咦?」
穗春没理会傻乎乎惊叫出来的怜,活动胫骨似地转动肩膀。
「登记注册之类的花了好多时间,不过刚才总算把手续全办完了」
穗春一边叫苦,一边道出不得了的事情
「&SIX与&SIX事务所的专属合约上个月期满,所以这次和新创建的&SIX代理签订了合同。来,大家鼓掌」
「……咦?」
「……啥?」
怜和汐音一下子没明白怎么回事,面面相觑。
史树也一样没弄明白。
「等、等一下!」
汐音探出身子,美丽的双眉挤得连成一条,向自顾自轻轻拍手的穗春逼问
「太突然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再说了,合约期满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
穗春轻轻摇头,无语地耸了耸肩。
「大伙真的完全不看合同呢。合同以一年为单位更新。只不过,当甲乙其中一方提出申请时就可以不自动更新,即时终止。那就是上个月地的事情」
「上个月……」
汐音大为震惊。
穗春抛下哑口无言的汐音等人,像挥舞指挥棒一样摇摆手指,说
「所有著作权返还&SIX,并移交给新公司。除此之外的各种权利也都一样。法人代表正式退休,和&SIX事务所不再有任何关系」
「啊啊真是的,那种事根本无所谓吧!」
怜不耐烦地拍打桌子。
「你就说到底什么意思啊!」
「很简单喔」
穗春就像教授学生算式的老师,讲出其中的解法
「&SIX事务所留下了代表代理擅自搞出来的债务。但那些和&SIX没有任何关系。神奇的是,以往接下的工作合约基本上全部分离,直接和新事务所重新签订了」
「…………」
「…………」
穗春以「可喜可贺」作结,结果怜和汐音当即追问
「穗春你丫的!什么不想扯上关系?从头到尾就是你布的局吧,你这坏军师!」
「就是啊,你又瞒着大伙擅自安排!你知道吗我有多担心吗!?」
被二人同时唧唧喳喳地吼过来,穗春嫌麻烦地颦蹙起来。
「人家又不是为了帮你们才提前设置的合约期限。再说了,合约期限只能在签订合约的时间点上设定才行」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有备无患啦,有备无患」
防范风险似乎是军师最基本的常识。
「要说不信任大人,人家也是一样的啦」
也就是说,穗春最开始就一丁点都没有信任过仓贺野。
「怜,你签的合同虽然有点麻烦,不过作为前提的&SIX总包合同合约已经解除了,你那个也是能废除的吧」
「是、是吗……?」
「你要反省会到吗?别再看也不看就直接签字了」
「咱、咱知道啦!」
怜就先被巡的小孩子,把脸瞥向一旁。
穗春欣慰于妹妹的举止,同时开始描绘未来
「总之,虽然姑且移籍到了新事务所,但根本问题却还没解决呢」
「……是指还会冒出第二个仓贺野先生吗?」
「对」
穗春说的确实没错。
只要在社会上活动,就免不了和许许多多的大人有所牵涉。
那些大人们完全有可能再次给她们造成类似于这次的事件。
「不管怎样,&SIX是做生意的。只要跟钱挂钩,大人们就会蜂拥而至」
那些人如同循着花香而来的蜜蜂,将带着毒针挨次接近少女们。
穗春所担忧的正是这件事。
「所以,咱们就需要值得信赖的大人」
「值得信赖的大人……」
「值得信赖的大人……」
怜和汐音彼此看了看,然后目光一致地转向史树。
「咦,什么?怎么了?」
史树脑子里还在想「晚饭怎么吃」这完全无关的事情,感受到加上穗春在内三双眼睛盯着自己后,禁不住愣住了。
穗春对愣住的史树露出坏笑,这样说道
「人家有件事想拜托哥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