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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庭如惊涛骇浪般震撼起来。
就连那位号称雷神之子的法官都脸色大变,用原话反问史蜜欧。
可是动摇发生的源头史蜜欧本人却十分冷静,流畅的宣告道
「接下来要传唤一位未经事先申请的证人上庭,望批准」
当然,惊讶的源泉并非这个突发性的申请。传唤未经事先申请的证人可谓家常便饭,事到如今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但问题是史蜜欧说出的证人名字以及出身。
「她的名字叫作乌嘉。本名并不知道,但魔族断然不会告诉别人真名,还望允许」
史蜜欧停顿之后,如同在说让助手来进行接下来的说明一般,自己回到了辩护席落座,取而代之,菲奥娜带着乌嘉走上了证人席。
乌嘉觉得稀奇地在法庭内张望,站在证人席上。
「我是史蜜欧·玛利亚海尔法律事务所的职员,菲奥娜。王历三一一年,也就是今年刚从法律学校毕业的见习律师,接下来由我代为进行辩护」
菲奥娜说完之后,向审判席与旁听席,然后向国王的肖像画深深地鞠了一躬。
虽然大法庭上掀起了动摇的波涛,但菲奥娜纯朴市民风貌的行动让人觉得气氛有了几分缓和。
「刚才,史蜜欧·玛利亚海尔已经进行过了说明,她,乌嘉并不是我们盖亚斯的居民。是我等人类称作魔族的种族」
菲奥娜一时停下,为自己的心做好准备。
「而且,她并不是一般的魔族。而是魔族的王族,换而言之,她是那位魔王的女儿」
讲完这句话,法庭的动摇,不,混乱达到了最高潮。
本应称作骚动的杂音,已经向喧哗发生转变。
「这怎么可能」
「竟然将魔族的,而且还是魔王的女儿带入这个神圣的大法庭」
「不可理喻。藐视法庭也得有个限度」
从这些话,从他们的表情中,感受不到对乌嘉的存在存有半分肯定,但这并不出乎意料。毋宁说,状况与所料一致,唯独就是卫兵没有杀到法庭。
可是菲奥娜看到这一幕并不开心。这是让她,让乌嘉得到承认的最低条件。
菲奥娜本想驱策辩舌,但事情的运转出乎意料的轻松。
因为古雷蒙检察官,
「这种证人,没有采用的先例」
当即提出了这样的抗议。
「不,先例是存在的。王国历二六六年,对魔族秘密交易的审判中,魔族站在了证人席上。然后王国历一九九年,后来被称作碎肉制造者的连环杀人事件中,也曾传唤魔族的年轻人作为证人,并将证言作为证据采纳」
菲奥娜依次将案例背诵出来。事件的详情就不用说了,存在这些证人的事实是史蜜欧告诉她的。不愧是宣称将萨雷尼亚的所有案例全都牢记于心的人,并不是空口说大话。虽说只是人老经验足,这件事暂且不提,在深受先例主义荼毒的司法界中,这确实也将成为矛盾。
古雷蒙检察官如字面意思,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用细腰蜂一般的眼睛看了眼法官,但结果,检察官的抗议还是被驳回了。
菲奥娜松了口气,但这个行为终究停留在心里。她一边留意不要将感情表现在表情上,一边继续辩护。
「感谢法官阁下明知的决断。好了,想必检察官阁下仍然对她是魔族,以及她是魔王女儿这件事存有疑念吧,请允许我提交证据」
菲奥娜语毕,向审判官与检察官提交证据。那是向王立大学委托的检查结果。
「这份资料上已经写明,在本王国有很多证明亲子关系的方法,但对于最关键的部分魔王的DNA,没有方法获取,无法在科学上进行证明」
闻言,古雷蒙检察官露出得意的表情。
「真不像话。虽说这位少女是魔族的事实,不用证明也显而易见,可要证明她是魔王之女,竟然连佐证都没有」
「佐证存在。资料中已经添加了,就是在她背上生长的,所谓的黑曜石之翼的东西」
「竟然是……黑曜石之翼……」
「这是本国居民在幼年学校里学习的常识。在太古的贤者涅罗斯的诗中有这样一段描述。黑曜石之翼,给这个世界带来终焉的黄昏之黑,其黑更甚黑暗,比漆黑更加罪孽深重——」
古雷蒙不至于将「这种事谁都知道」说出口,只是瞪着菲奥娜。菲奥娜对他不加理会。
「你想说,没有比这更有力的佐证……是么?」
「当然不止如此。她的魔力凌驾于人类。不,恐怕就连相应的魔族也无法与之抗衡吧。象牙塔的魔术师称,她似乎拥有约合本国三名战略级魔法师的魔力。……换而言之,只要她有心,能够在一瞬间让这个大法庭灰飞烟灭」
「这、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会引发骚动,但尊崇秩序与寡默的雷神之子制止了骚动,同时也由他代为提问
「——将这样的人物带上法庭,不,招入我萨雷尼亚地区岂不危险?」
「乌嘉是魔族的孩子,但不是野蛮人」
「可有证据?能够断言这位少女不会为我等带来灾难?」
「可以。我保证」
荒谬。不像话。古雷蒙向法官大喊,但菲奥娜和雷神之子对检察官的话充耳不闻,连看也不去看一眼。
「坦白说,我和乌嘉认识还不到三个月。不过,在这一个月,在我那狭窄的公寓里,我们一起吃饭一去睡觉,聊了很多很多的话。她拥有强大魔力这件事,就连完全没有魔法师素养的我都察觉到了。只要她有心,用一根指头都能将我杀死,也可以给予这座王都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知道为什么么?菲奥娜如此询问,雷神之子缓缓摇头。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完全没想过这么做。实际上,我最初遇到她的时候,她已是骨瘦如柴。只要她有心,抢夺陌生人的财物,从商店里偷盗食物都是轻而易举的。
——可是她,乌嘉没有这么做」
「这能够成为担保她的安全性么?」
「——我相信她」
菲奥娜视线转向乌嘉,亲切的抚摸她的脑袋。
然后,紧紧握住乌嘉的手。
这是让乌嘉坚定自己在法庭上发言的决心。
「这些看上去可怕的——、……实际上也很可怕就是了,不过这些人不会对乌嘉做任何事情,所以诚实的回答这些人的提问吧」
乌嘉紧紧的凝视着菲奥娜的眼睛,「明白了」深深地点点头。
法官,雷神之子向乌嘉提问
「你是魔族么?」
「乌嘉,魔族。和你们,不一样的生物」
「而且,你真的魔王之女么」
闻言,乌嘉准备脱掉衣服。本以为她可能对身为「女儿」的事情遭到怀疑而感到生气,准备证明自己是「女的」,但似乎弄错了。
乌嘉只露出了背部,展开漆黑的翅膀。
「这是,乌嘉的翅膀,自豪。非常稀有。黑曜石之翼,不是谁都有。有的人,只有乌嘉和妈妈」
菲奥娜进行补充
「刚才已经解释过了,她背上的翅膀是魔族中也只有王族才会长出的黑曜石之翼。她是高贵的血脉,也就是魔王之女这件事,有王立大学的教授以及象牙塔魔术师的权威保证」
众人的视线投向少女的后背。而这之中亲眼目睹过黑曜石之翼的人,只有沉睡的勇者,但不必借用那个男人的语言,这黑色的造型物已经在无言的主张这是黑曜石之翼。美到这种程度,充满了说服力。
古雷蒙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雷神之子夸张的点点头。
这是成人乌嘉是魔王女儿的证明。虽然情况值得开心,但老练的法冠没有给菲奥娜高兴的时间。
「原来如此,这位少女的确是魔族之子,而且是魔王之女——不过,既然这一点明白了,就赶紧把衣服穿上吧。这里可是神圣的法庭」
转眼一瞧便是一丝不挂的少女。这个风潮,只能全力阻止。
「虽然明白她——,乌嘉是魔王之女,但这位魔王之女为何造访我萨雷尼亚地区?在各国姑且因为政治问题与通商问题,作为协商场所设立了类似大使馆的设施,不过我等没有接到那种机构任何的联系哦」
「当然。乌嘉是,偷偷跑出来的。瞒着妈妈。连四天王,都不知道」
「……就是所谓的离家出走么?」
「离家出走」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呢。在本王国未成年人离家出走是违反法律的,根据醒悟程度将送还到父母身边。但是,魔族的女儿不在这项法律的约束范围内呢」
「太好了。被送还,非常困扰。实现不了,目的」
「目的?」
雷神之子此刻蹙眉。
菲奥娜顿感不妙,也在几乎同时做出了相同的表现。
菲奥娜是本着让乌嘉是魔王之女的事实得到承认而拟定的作战。
没想到连来到萨雷尼亚的目的都会被质问,这一点完全失策了。
「乌嘉来,为了杀掉爸爸」
几秒钟后,乌嘉如此主张。菲奥娜看到了乌嘉受到『危险人物认定』的未来。
但菲奥娜似乎也没有占卜师的素养。
而且还低估了乌嘉的聪慧。
她具备能够准确分辨怎样的发言对自己、不,对菲奥娜不利,庭上应该怎样说话的思考能力。
「乌嘉,来到了,这个国家。萨雷尼亚,先进。很多很多,法律知识。这些,不论如何,想要学。想带回故乡,将这些」
「把法律带给魔族!?」
法庭被震惊所吞没。
虽然从魔族的角度上来看这很失礼,但萨雷尼亚国民对魔族的印象,是「野蛮人」「残忍」「不开化」「狡猾」的集合吧。还有人揶揄他们是唯独军事发达的「拟人怪物」。
这样的种族的孩子,而且还是魔王之女,竟然想学法律,这实在令人震惊。不过——
「你是说,你是为了学习法律,并将法律带回故乡而来到这个国家的么?」
法官的这则发言,并没有带入「想盗取我国的政策么?你这该死的间谍!」的意思,反倒怀着一种新鲜的惊奇与宽容。
萨雷尼亚王国被称为「法治国家」,这是这片大陆的所有居民共有的常识,但对此并不怀有多么强烈的自豪感。至少萨雷尼亚以外的国民应该无法区分「人治国家」和「法治国家」吧。
但是,住在萨雷尼亚的人,特别是司法界的人对于连国王权力都能作为法律文明化的国家制度充满自豪。
这正是所谓的『君主立宪制』。居住在萨雷尼亚的国民将这项制度视作至高无上的东西,进行活动,想将这个制度在许多国家推广,而意想不到的国家竟然提出了这样的申请,教人只能倍感意外。
「没错。非常棒,这个国家的法律。能防止,王侯贵族,失控。划时代的政治制度。人民,不受欺压,非常,有干劲。生产力提高,国家也会变的富裕。不会想,发动战争」
乌嘉这番话瞬间抓住了法庭上的法学家们的心。
胸怀梦想的人,或许认识到能够与魔族之间缔结恒久性的和平。
法官仅在一瞬间面露喜色,又立刻收起表情,
「来龙去脉老夫明白了。这位少女的处置日后就交由议会及国王陛下决定。老夫愿承担责任,许可这位少女出庭作证的申请」
取回了平时的冷静。他立刻理解了,审判中是不允许夹带私情的。
古雷蒙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这种事谁管他!这丫头的目的与本次审判没有任何关系!」的姿态。
乌嘉作为证人得到认可之后,检方间不容发的提出了休庭申请,这不出所料。
古雷蒙用争取到的短短十分钟让法庭的气氛趋于正常。检察院派出的菁英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古雷蒙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做了次深呼吸,重整旗鼓,开始问道
「姑且承认她是魔王之女。可是,这位魔王之女为何出现在这里?不会是为了学习法律来参观学习的吧?」
「这一点不必在意。这场审判结束之后,大可提出申请吧?」
「有其师必有其徒么。我讨厌这个玩笑」
古雷蒙检察官似乎无心说笑逗趣。菲奥娜将话题拉回主线
「参观学习日后再说,当然,乌嘉是作为本案的重要证人传唤而来的」
「事到如今,还想提出怎样的证言?魔族公主偷溜来留学,这和勇者人伦方面的罪有何关系?」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已经在方才交给位的资料中记载了」
菲奥娜说出特定的页数,指示将资料翻到那个位置。
「本王国确立证明亲子关系的方法已经很久了,这在司法界人士之间应该是常识,所以在此不进行详细说明,使用那个集魔法科学之精粹制造而成的测定仪进行调查的结果就是这个」
「这里的U是指名叫乌嘉的少女、么……?」
「正是」菲奥娜颔首。
于是,问题在于他遗传学上的父亲这一栏所写的字母A,对于这是指谁,古雷蒙检察官似乎察觉到了。他在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有几十人,事到如今再多一个妹妹也应该无关痛痒。只不过,如果那是魔王的女儿就要另当别论,而且他感到怒不可遏。
「大家也应该立刻察觉到,乌嘉的父亲正是勇者阿鲁斯本人」
法庭内一片哗然。但是,这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接着喧嚷如洪水席卷而来。
这也理所当然。那个勇者和魔王之间有女儿的事实,已经超过了轰动,达到了丑闻的地步。
「法官!!这明显是对国民,不,是对我等盖亚斯人民的背叛!」检察官的主张非常正确。
可是,菲奥娜没有支持这样的意见,立刻反驳
「当真如此么?」
「根据这份资料,勇者阿鲁斯大人与魔王伊尔米娜,在首次对峙的瞬间便坠入爱河。换句话说,勇者和魔王的会谈应该视作掺杂有个人感情」
「会谈中掺杂个人感情,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这不是个人与个人的问题。是国家与国家之间,属于大多数人民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夹带私情,简直岂有此理」
「铜币一百二十枚和桧木棍」
「……?你在说什么」
检察官不由纳闷。不,他在怀疑菲奥娜的精神状态,甚至投去了哀愍的眼神。可是,菲奥娜对此不以为然,得意洋洋的接着说道
「这是在那场圣魔战争中,勇者阿鲁斯从某位国王那里得到的差旅费。顺带一提,当时旅店住一晚的价格应该是七八枚硬币。而且,只给了一根攻击力不超过5的桧木棍,国王就下令讨伐魔族了呢」
「这种英雄传的序章连幼儿都知道。如果责问金额多寡的问题可就没道理了。当时的王并非对只阿鲁斯大人进行援助便可万事大吉,还必须对其他所有无数的无名勇者进行援助。不可能只给他特别的待遇」
「没错,勇者阿鲁斯的荣光,掩盖了其他许许多多的勇者。这些勇者大多数壮志未酬便已倒下,也有的在中途就逃离了吧。可是,大多数年轻人不惜赌上自己的生命保护人们,至少为了让后世延续下去而选择倒向前方」
「…………」
「驱使那些无名勇者的动力是什么?金钱么?不是。对那位差旅费只给一百二十枚铜币的国王能够期待什么奖赏。那么是出于使命感?当然有很多人是这样,可是,每当我们打开当时的资料,每当我们去听当时活下来的人讲起故事,都会惊讶的发现,不论什么时代,人的动力都是不变的」
菲奥娜咬紧发干的嘴唇,向拳头注入力量,大声说道
「驱使当时年轻人的,是个人感情」
菲奥娜将手中的资料扣在桌上,如同细细品味着每一字每一句一般,讲述无名男人的故事
「特雷伯特村的一位无名猎户。在他前往森林狩猎的时候,村子遭受了魔族的袭击,太太和孩子不幸受戮。他怀着个人感情,怀着复仇之心踏上了打倒魔族的旅程」
「…………」
「某王都的卫兵,质疑守护国王的卫兵穿着重装备的甲胄,而年轻人只轻装上阵对抗魔族这件事,辞去公职踏上旅程」
「…………」
「激发某位蛰居在象牙塔中不分昼夜潜心研究的魔法师的动力,是刚出生的孩子。他一定不希望孩子成人之后看到那样的世界吧」
「…………」
「他们是为了将魔族斩尽杀绝而踏上旅途的么?当然,也有人怀着这样的感情吧,但这样的梦想家应该只有一小部分。他们的目标是和平的世界,为了更早的结束战争而踏上旅途」
「……这是狡辩」
「……或许的确是狡辩。可是,当时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拼命生存的年轻人们,会对事情的过程,也就是魔王与勇者的私募之情,以及这种过程所产生的结果,也就是至今三百年太平盛世加以否定么?当然,这个答案只有生存在当时的人才能回答,至少我认为,勇者与魔王之间产生的少女,并非凶兆的使者,而是架向未来的桥梁」
菲奥娜全部讲完之后,留下一句「我讲完了」,态度毅然的回到了座位上。这是没有任何遗留,将一切想说的话全都主张出来的表情。
为师的史蜜欧侧目看了一眼弟子的身影,然后起身「法官,有一点需要补充」举手示意。
史蜜欧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在荧幕上放出某张照片。
「刚才吾的弟子说乌嘉相当于三位本王国战略级魔法师,但这种说法有误。据说她的力量在四到五位之间,不过这是专家的目测,正确的数值请允许吾等日后以书面形式提交。好了,让吾等将这些假象的数值来还原一下吧……」
史蜜欧说完,指向荧幕。
「这样估算至少相差十倍。虽然这将魔王之女乌嘉的魔力通过检测所到的理论值进行还原并不正确,不过至少也有十倍,最糟糕有三十倍的战斗力差距」
史蜜欧此时停了下来,环视会场进行总结
「我想说的就是,从当时来看,讨伐魔王是不可能的,如果勇者大人没有让魔王坠入爱河,现在就没办法进行这场漫长的审判了」
「…………」
法庭之内如宁静的湖面一般平静,而其中某位少女的平静值得专程描写。
她仿佛灵魂要从嘴里跑出来一般茫然自失,在心中嘟嚷起来
「昨天熬夜想好的演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啊……」
2
「准备三打香槟」
这是自大法庭內某家电报局发给某家法律事务所的电报内容。
当然,能够满足这篇文章的发送者的舌头和鼻孔的香槟不可能是小酒馆里的货色,而是从某大商人的自宅得到的善意的供应。
然后宴席上所需要的不只有酒,还有山珍海味。
史蜜欧和菲奥娜一行得意洋洋的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大屋已经笼罩在刺激食欲的无限香气之中。
但享用这些东西的基本上是菲奥娜。
「史蜜欧小姐基本不吃饭呢。难得梅普尔做了这么好吃的料理」
梅普尔为菲奥娜质朴的疑问做出简洁的回答
「因为主人是妖精族的大小姐」
听到这句话,菲奥娜才久违的回忆起史蜜欧的尖耳朵,思考妖精与人类的区别。
菲奥娜侧目看着只将聊胜于无的蔬菜和蘑菇送入口的美女,向小松鼠一样将食物塞满嘴巴,重新向梅普尔讲述今天的成果
「唔呼唔唔呼嗯唔唔呶」
「…………」
「嗷唔嗷唔……咕噜……抱歉,贫穷的本性改不了呢,对眼前的卡路里之山实在欲罢不能。呃,今天的公审,真是不能再顺利了呢」
「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菲奥娜小姐一定也十分活跃吧」
梅普尔表情没有变化,为菲奥娜感到高兴,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屋内对菲奥娜评价最高的并不是她。
这个人摆出一幅主张「吾只是微醉」的表情,一边粗暴地抚摸菲奥娜的脑袋,
「对呀,全靠丫头带来一个好像暴食沙蚕一样将料理夷平的小姑娘,今晚的美酒才能这么美味呢」
放出豪言大笑起来。
顺带一提,正如她所说,乌嘉忘我的将料理放进嘴里。
「抱、抱歉,怪我管教不周……」
乌嘉的食欲简直脱离常轨。这势头就好像菲奥娜平时不给她饭吃似的。
酒气上了脸,史蜜欧不是以往的那个样子,津津有味的将乌嘉的恐怖食欲当做下酒菜,喝着香槟。
「怎么,今晚的餐费加上今后一段时间的伙食费就能换来创世纪的审判的胜利,太划算了哦」
「咦?也就是说,乌嘉可以住我家了么?」
「包在吾身上。用这次的事情卖给宰相一个人情,这点小事轻松轻松」
菲奥娜听完这句话笑逐颜开,扑向乌嘉身边将她抱住。
「太好了,乌嘉,头儿说可以暂时留在这里了!可以尽情的去杀阿鲁斯先生咯!」
「真的么!菲奥娜!乌嘉,开心。可以留在这里了。可以在一起了。可以杀爸爸了!」
虽然两人满口杀杀杀,台词危险得无以复加,但至少使用这个台词的少女没有恶意。特别是暗淡金发的尾巴摇曳起来的少女,看上去只是纯粹的为乌嘉能够杀阿鲁斯而感到高兴。
可是,这里最有良知的女仆似乎有些担心。
「这样好么?如果阿鲁斯大人来这里,会降下血雨呢」
「什么啊,别担心。杀对魔族来说是爱的最大表现。父女相爱有什么不好」
「可是,这是主人说服菲奥娜小姐时用烂的梗呢」
「…………反正那家伙是不死之身,出不了什么大事」
顺带一提,知道乌嘉曾在大屋潜伏的事,计划让菲奥娜与她相会的事,然后笃定菲奥娜会对她关怀备至的事,关于这些事情,史蜜欧没有告诉菲奥娜。
只是兴致索然的望着这对像姐妹一样嬉戏的少女。
「——呼啊,酒劲上来了,该睡觉了」
史蜜欧拜谢过一瓶香槟之后,以妖精风貌的动作旋踝离去。
「……趁这个机会,给吾将食物库里快到保质期的东西全部处理掉吧」
这是史蜜欧离去之际留下的话,说不定是她内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良心终于发现了。
可是,事实上也多亏这句话,今晚的庆祝会似乎要持续到半夜。
到了半夜,不久之前的喧闹就像假的一样宁静,史蜜欧法律事务所恢复日常。
这里是史蜜欧·玛利亚海尔这位法庭的魔女的根据地,同时也是守护法律之人的职场。
菲奥娜如同将膨大的肚子塞进去一般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之后,开始整理明天要提交的文件。
这是向魔法系研究机关和王立大学委托的关于乌嘉的详细数据,对菲奥娜等人来说犹如宝物一般至关重要的文件。
深夜的办公室里,响起纸摩擦的声音。
「工作真热心呢」
「——既然这么想,麻烦填满加班费」
「吾注重于提高员工的劳动环境。所以禁止加班。所以不会出加班费」
「……这场官司开始之后,我就从没有按时回过家」
「与此同时,也尊重员工的自觉性呢。想工作的人自然不会怠慢工作——」
史蜜欧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菲奥娜如同配合她的呼吸一般张开嘴
「所以不出加班费」
「所以不出加班费」
尽管漂亮地重叠在了一起,但换来的东西既不是银币也不是铜币,只有些微的幽默以及苦笑。
「……不过话说回来,丫头这次的表现,超出了吾的期待哦」
尽管有些难为情,菲奥娜还是坦率的低下头,说了一句「非常感谢」。
「今后也打算把你当牛做马的用下去,虽然没有加班费,不过明天要提交的资料就让吾来代为整理吧」
「咦……开玩笑的吧?」
「蠢货!!想要加班费还早一百年啊!!」
「……不,我是说整理资料」
「丫头好没礼貌。吾偶尔也是会萌生劳动欲望的」
于是,史蜜欧从菲奥娜手中拿走了资料。
「虽然这个理由很奇特,但毕竟这些资料是吾等的生命线。吾想最后再确认一次」
「……果然只靠乌嘉没法一锤定音么?」
「吾等的确一口气扭转了形势,但先不提法官,审判官们是向着反宰相派的。换而言之,是一帮无论如何也想将勇者定罪并流放的家伙」
「也就是说,还远远不能大意呢」
「也对。不过——」
史蜜欧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将文件抖了抖。
「如果明天在最终辩论上能将勇者的受贿罪消除的话,吾等的胜利便无法动摇。而且吾等有能将那些人的证言全部抹消的秘策,对吧?」
史蜜欧如此说道,冰冷地笑了起来。从敌人的角度来看,这个笑容毛骨悚然,然而从同伴的角度来看,这个笑容十分可靠。
「话又说回来,真亏你能注意到,在第三白龙日会开办赌场呢」
菲奥娜将文件上所写的最重要的部分说了出来。
「不要小看吾,丫头。没有吾不知道的事……尽管想这么说,但得知第三白龙日的事情纯属偶然」
「第三轮白龙起舞的日子,赌博之神曼祖基奇守护的日子。这一天,慢说王都,就连边境的乡村都允许大摇大摆的开赌场,是赌徒的庆典」
「没有酒馆的掌柜不会在赌场露脸。他从骨子就对赌博十分狂热,可以说那家店也是专门以赌博的形式布置的。在黄金黎明亭工作的员工,和他赌博的同伴,全都给出了相同的证言」
「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黄金黎明亭的老板在第三白龙日在赌场从来没有缺席过」
「对,当然,那天也有好几人看到了老板的身影。然后,老板主张勇者暴露受贿也是在第三白龙日。换而言之,这里产生了矛盾」
「勇者大人一起去赌场的可能呢?」
「那家伙在附近的赌场都欠了钱。所有的赌上都贴着“勇者与狗禁止入内”的纸条」
菲奥娜「哇」又一次惊呼出来。
「完美呢。这样检察官就无法对勇者大人的受贿罪立证了」
「呵呵呵,对吧」
史蜜欧如此说道,嘴弯起来,不过菲奥娜混这叹息如此补充
「所以要防止史蜜欧小姐又把文件弄丢呢」
说完,菲奥娜从史蜜欧手中取走文件,将掉落的几张文件从地上捡起来,整理在一起。
「这些资料是我们的生命线。到明天早上为止由我来保管,请把金库的钥匙借我。另外,史蜜欧小姐有股酒臭味,请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说实话,史蜜欧小姐很碍事」
菲奥娜斩钉截铁的宣告道,将文件放进了信封,将醉鬼从圣神的工作地点赶了出去。
史蜜欧以前喘着粗气主张「文件不见是检方的间谍搞的鬼!」,不过菲奥娜比起这种阴谋论,倒更害怕雇主那种大大咧咧的对待方式,把香槟撒到重要的文件上。
3
今晚,神圣的大法庭上的三位主角出现了。
最开始出现的,是主宰这个空间的律法之裁定者,
接着出现的,是沸腾起复仇之血的追查者,
然后最后出现的,是生存了悠久岁月的森之精灵。
三人各自浮现出三种表情。
法官历经沧桑而皱纹满布的眉心,在今晚也不曾放松,
本应被逼入劣势的检察官,斗争心没有丝毫折损,
从赌上自身命运的女律师身上能够感受到无所畏惧的从容。
或者说,这幅光景自审判开始之日起就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从第一轮公审开始一直关注着这场弹劾审判动向的某司法界人士的观察。
这位司法界人士的观察能力,锐利程度可谓名不虚传,然而就算拥有猛禽一般的眼光,不能察觉到今晚造访法庭的细微变化也无法构成威胁吧。
这不只是对他,或许也是对聚集在这个法庭的所有人所说的话。
因为这个法庭中聚集着如恒星般闪耀的人物,留意旋转在他们周围甚至无法称作行星的小人物毫无意义。
可是这个法庭上唯一的,断然必须去留意人物十分悠然。
她如平时一般翘着脚,将修长的腿的漂亮的曲线美暴露于众目之下,却表现得毫不在意。
摆出这样的态度并非针对众人的视线。
而是针对在她身旁准备的椅子没有任何人落座这件事。
在那里,本应该有位像小动物一般的少女一边在意裙子的长度一边坐下才对,可在法官宣布开庭之后,检察官开始执拗的追击之后,这张椅子的主人依旧没有出现。
不过,史蜜欧·玛利亚海尔一边犹如面对遥远的世界一般听着检察官最后的挣扎,一边思考昨夜发生的事。
史蜜欧·玛利亚海尔的家兼工作地点位于王都大街临街的一流地段。
有了这幢采用古代魔法文明时代的建筑样式建造的气派建筑,建在旁边的某国大使馆看起来就像简易的公寓。
它理所当然一般吸引市民们的耳目,更格外吸引心术不正的市民,也就是出入罪犯公会的不法之徒。
史蜜欧比这幢建筑更加引人注目地,
「哦、嚯、嚯,怎么样,这个玛提乌斯朝代的壶?价值堪比小国的国家预算哦。是从某国的王子那里抢来的」
将报社记者招进来,以暴发户一般的举止,
虽然不是对新婚夫妇,
「小偷先生,欢迎」(注:指ABC的脱口秀节目《新婚さんいらっしゃい》)
但会公开讲出这样的话。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幢可以称之为小型美术馆的大屋,却从没有贼人闯入过。
「当然啦。闯入那个性格恶劣的妖精家行窃,最后连灵魂都会被她变成债券卖掉」
如果想要判断这番话是事实还是玩笑,在确认之前,面前首先就会竖起一堵高墙。
所谓有钱人,都害怕自己的财产遭受损失。这一点,不论生活在现代的人还是古代魔法王国的人都是一样的吧。对几百年前的暴富完全看不开的这个大屋的初代房主,更是在大屋的角角落落布下了俗称「盗贼杀手」的陷阱。
甚至得到了传说中的怪盗
「与其潜入那个魔宫,还不如去国王的寝宫偷银工艺品」
的评价,在最先告知盗贼工会门徒的「绝对不能尝试的地点清单」中位居上位。
所以能从这幢大屋里将那几张纸——也就是将作为审判证据的文件偷出去的人,在理论上不可能存在。
不可能有人能够潜入这种在业界恶名昭彰的大屋。
既然如此,与优先为这个高级住宅街设立的路灯的摇曳灯光相呼应一般摇晃的人影是怎么回事?
没人看到这个人影是谁。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间里,称之为没有一丝声音也不算夸张。
人影犹如连声音都遗忘在了白昼世界中一般,在柱子的阴影后面移动,毫不犹豫的潜入连盗贼工会都闻风丧胆的伏魔殿。
人影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走进去。
这份过人的胆识以及将传说中的报警系统完全突破的技术,让人联想到稀世的盗贼。
史蜜欧·玛利亚海尔的意识回到审判中。
不知不觉间,检察官最后的抵抗似乎结束了。
明明被逼得走投无路,却看得出他有一股源头不明的奇妙自信。
他的表情就好像知道昨天有贼潜入史蜜欧的家,夺走了可以成为王牌的证据这件事。
——或者说。
史蜜欧轻轻摇头,加以否定。
现在没空去想多余的事情。
现在只能一边争取时间,一边等待值得信赖的女仆出现在法庭上。
史蜜欧今天第二次向法官进言休庭,得到认可之后,她自己走向了商店。
果然这种时候少了那个随从一样的丫头就是不方便。
「……真是的,现在不能用支票是怎么回事啊」
史蜜欧犹豫要不要对着商店的老婆婆狠狠抱怨一通,但在粗暴的接过草莓牛奶之后也不再有那种心情,润起喉咙。
「……可恶,真倒霉」
史蜜欧喝完瓶子,同时嘟嚷起来。
倒霉应该是指昨从昨晚开始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吧。
又或者是指草莓牛奶的盖子背面写着「谢谢惠顾」么。
可能两者皆有,不过这位女律师就算表现出不高兴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焦躁,这应该与她的评价密不可分吧。不过让那位讨厌史蜜欧的人评价,应该会说史蜜欧的这个方面不可爱吧……
只见史蜜欧的一缕希望,梅普尔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视线中。
她对主人不曾一次省略过低头行礼,然而这样的状况下,也难免会缺乏平时的优雅。
「就是说,失败了么」
史蜜欧不是炫耀自己的预知能力,也不是责备任务失败的梅普尔,只是淡然的陈述。
听到这句话,梅普尔更加惭愧的低下头,史蜜欧更加索然的问道
「不必顾虑,还有更不利的因素么」
虽然有些不谨慎,但事实正是如此。少了证据文件,剩下的只有证人了。至少在勇者做出问题发言的晚上,能够证明酒场老板人在赌场的话,勇者的受贿渎职罪就能获免了。
如果没有文件就没办法在科学上证明勇者和魔王的战力比,但勇者拯救了这个世界的事实是无法动摇的,应该能够免于被判流放的事态。
判决恐怕会附加
「勇者在这数百年间的行为实在不能算英雄的楷模,不过数百年前对我等盖亚斯人民所造就的福祉无可估量,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国家,我们不能做出恩将仇报的行为」
这样的注释判决无罪。
当然,事先通过司法交易也会令其加上『自动』离国的无形条文吧。
这是被誉为法庭的魔女,被誉为胜率99%的女人的史蜜欧极不愿得到的结果。在完胜就在眼前的情况下进行这种交易,与输无异。
「好吧,快点说。总之就让讨厌的事情早点消化完,吾还想喝汝的香茶呢」
「那我说了……」
尽管史蜜欧向很少如此支支吾吾的梅普尔下达了这样的指示,但从梅普尔浅色的双唇间吐出的情报,是昨天不间断的一连串恶报中特别恶劣、阴冷、不想听到的。
「……这个情报没有订正的余地?」
「这是从可靠的情报商那里得到的情报。之后还从非单一的渠道取得了凭证,不会有错」
「……将不正经的父亲当成仇人一样憎恨,连同僚送的生日蛋糕都不去尝上一口的老顽固」
「所以这是一个盲点。他不接受我们的收买,所以取而代之,我们确信他至少能够会进行公正的判断,可是……」
「算了,这一点吾也同罪」
「可是,这样一来……」
「吾也同罪,说了同罪就是同罪。对你施以责罚的话,也不得不对吾自身进行责罚。吾可不是受虐狂,这种事还是免了」
史蜜欧扔下这句话,制止继续议论下去,开始冷静的向梅普尔指示询问证人的步骤。
实际上,焦躁和混乱等审判不需要的要素,不会一丝一毫的存在于史蜜欧的精神之中。
这个证据让史蜜脑内大半,被明天报纸出刊之后,自己99.9%的胜率还能否维持的计算所填满。
没错,可怜的女仆带来的情报将史蜜欧的算计扰乱到了这个地步。
被誉为诠释清正廉洁的钢之写照的法官阁下不是雷神之子,而是勇者之子的,这一事实。
4
昨晚,重要证据文件籍某人之手被盗走了。
相信会坚持中立的法官又节外生枝。
本来接下来已经不可能逆转了,应该赶快开始着手听判后夜逃的准备,不过女妖精不开心的脸只是变得更加面无表情,并非丧失战意。
不,或许以她的特点,被逼到劣势之后,越是走投无路反而越能激发她的斗志。
「好,决定了。证据可以放弃了」
而且,坚决果断或许也是这位女妖精的构成要素之一。
「这样好么?」
「没什么好不好的,正因为没有所以无可奈何。只不过,就算不提交证据,也会按照预定询问证人。或许证言的可信度会打折扣,而对方也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是五五开」
「……五五开……真的是么?」
「……吐槽这里么。的确不是五五开呢。雷神阁下在法律学校当教授的时候指导过古雷蒙,而且两人是以师徒相称的关系,现在两人仍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法官阁下家境贫困,经过苦心研读方才得以进入法律学校。虽然本家原本很富裕,但是身为女婿的救国勇者大人在他的那一代败掉了半数家财,抛弃家人离开了,于是就家道中落了」
「既然如此,自然没有丝毫理由去爱那个血缘上的父亲呢。的确没有五五开,但既然不存在三七开这个词,就让它变成五五开好了」
忠实的女仆,脑中直观的浮现出的是「十有八九」,但没有进行订正,转向与证人们之间的协商。
可是走出几步之后才想到一般转过身去,询问主人
「虽然没有掌握证据文件的所在,但了解要找的女孩的所在地点了。要将她弄过来么?」
「虽然也想将那丫头和证据材料制备好……可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文件已经化为灰烬了吧……不,不需要绑她的人」
史蜜欧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背了过去,走向商店寻求第二份草莓牛奶。
在路上,她少有的走近卫兵驻守的地方,仅仅核实了审判所通的行许可名单中确实记载着某个女孩的名字。
卫兵因女神的到来感到紧张,大吃一惊,但最吃惊的还是史蜜欧自己吧。
「事已至此,吾还在期待什么?」
她用无人能够听到的声音独白,但这些的话真的无法传达给任何人么。
曾经轰动王都的稀世大盗鹰眼斯勒因都会对这个大屋望而怯步。
在这个大屋的各处都设置着名为盗贼杀手的装置,而且居住在这里的主人,是曾被魔族的贵族称作「错生为妖精的丫头」的刚毅之人。
所以会非法入侵这个大屋的人,应该不会存在,然而在明月之下晃动的影子,踩着丝毫没有这种感觉的脚步完成了入侵。
那么,这个人影是鹰眼斯勒因再访么?
非也。
鹰眼斯勒因不会选择这种被月光支配的夜晚。
那么是仗着蛮勇而不知恐惧的无名盗贼么?
非也。
在月光下摇曳的人影,看上去充满幻惑一般令人眼花,但这并非其人有意为之。
人影是靠着连新手盗贼都谈不上的蹒跚脚步完成的入侵。
她并没有鹰眼斯勒因那般开锁绝技傍身。毋宁以那无限迟钝的动作在前往目标房间的路上因为一些地方的高度落差跌倒过五次,不经意将手伸向照明开关三次,亏她能在安保装置触发之前进入大屋。她的水准就是门外汉,这一点显而易见。
不过——
就是这位任谁都瞧不上眼的少女,成功入侵了有史以来从未有贼接近过的大屋中枢部分。
「…………」
盗贼自当不论,就算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进入金库之后也不可能空手而归。
她有明确的目的,然后她明白,不论如何也要达成这个目的。
她用惯用手按下设置在金库门上的石板的文字。
「文字三十六种,密码十二位」
有数以万计,不,数以亿计的组合,去算这个真是太蠢了。
如果去尝试几亿种组合,连妖精的寿命都会耗尽吧。
只不过,她别说一字不错,甚至没有丝毫停滞地输完密码,打开了通往金库的门。
在那里——
展开的是一片黄金乡。
古今内外的名品,古代魔法文明时代的遗物。这是令商人、盗贼、艺术家、研究者,各自都将喜不自胜,将全身的水分都转化为唾液的大量的珍宝。少女明白,只要卖掉其中任何一件,身为庶民一生都将衣食无忧,可是少女对这些不屑一顾,将手伸向了安放在书架最跟前的信封。
这份资料是将在明天的勇者弹劾审判中提交的重要文件。
是显示当时的勇者与魔王战力比的实验数据,是能够左右审判胜败的最重要的底牌。
相反,一旦失去,史蜜欧·玛利亚海尔事务所,不,勇者阿鲁斯将被逼入困境。
至少能够让他不再踏入这片萨雷尼亚的土地吧。
「……只要销毁这份资料就行了」
少女如此独白,将手伸向了信封,但是她纤细的手臂没能来得及完全伸出去。
「嘶唰」
事到如今,这幢大屋的安保装置「盗贼杀手」终于启动了。
沉睡于百年前的矮人族绞尽脑汁设计出来的陷阱,历经数百年的现在,以冷血无情的动作,守护了雇主的宝物。
「嘶啪!吼……劈吓!」
历经数百年却不见一丝锈迹的杜兰塔斯钢制的大镰刀,无情地挥落,将少女的手臂切落,让她成为无法再次行窃的身体。
——本应如此才对。
但是,少女的双臂实际上仍牢牢地连在胴体上。
地板上没有一滴血,甚至没有一根头发。
但是,少女不由发出几近呜咽的声音。
「——你知道……是全都知道,却放任我的么……?」
回答少女这句话的,是从刚才起一直在少女背后发出效果音的女妖精。
「吾知道什么?吾的美丽天下第一的事实么?」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是勇者的女儿这件事吧!」
如此叫喊的少女缓缓转过身去,专注的盯着女妖精的,不,雇主的脸。
昏暗的金库中,常人看少女的轮廓一定很朦胧吧。
但不知这对谁来说算是幸福,妖精是拥有强大夜视能力的种族。
就算只有微弱的光,也能如感光纸一般将贼人脸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
而况贼人还是她的知己,她的部下,如今甚至不需要张开双眼便能回忆起来少女的脸。
没错,潜入大屋,企图拿走文件的不是别人,正是菲奥娜本人。
事到如今没有再问「为什么?」。确切的动机正如她说的那样。
但即便如此,史蜜欧仍不得不问。
「就那么恨汝的父亲么?」
「……恨。我恨。当然恨」
「为什么」
「因为爸爸抛弃了我们。他明明说过会回来看我,却是在撒谎——」
菲奥娜说到这里停顿了,夸张的摇了摇头。
「不,不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的事根本就无所谓。爸爸就算不回来,我还有妈妈,还有弟弟妹妹们」
「那么,为什么无法原谅他?」
「……是爸爸杀的」
「杀了谁?」
「……忒罗姐……杀了忒罗姐的,是爸爸。如果没有爸爸,忒罗姐明明就不会死了,明明就不用受那种苦了!」
「所以汝处理掉文件,是想放逐阿鲁斯大人呢。怎么能够因为个人的恨而出卖委托人呢」
「不,并没有出卖」
「你和你哥哥,也就是古雷蒙已经串通了吧。然后约定的报酬,大概就是帮你偿还欠款,并在之后为你提供方便吧」
「…………」
「沉默自古以来都是“是”呢」
「那个人的确向我许诺过,可我没有答应。因为要做出不正当的行为,我会放弃律师这个职业。但请不要担心。钱我会用一切方式偿还的」
在此,她下定悲壮的决心。她会如文字所述,用一切方式偿还欠款吧。哪怕是坠入卖春的境地也不会有一丝后悔吧。
但史蜜欧想听到的不是这种话。
史蜜欧或许心如刀绞,十分混乱。但说出口的话,却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平淡。
「是么,正直的汝一诺千金呢。不过啊,小丫头,不要小看吾。吾想问的不是这种事情。你对父亲的恨?要出卖证据?这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割断脖子而死,沾满血的文件是不能提交的吧」
「无妨。不,并不是指汝割断脖子。是指文件。那种东西已经无所谓了。所以,汝只用回答吾一个问题」
菲奥娜的手像初生的小鹿一般颤抖着,尽管史蜜欧原本就知道她没有带刀,但还是没有碰她,虚心的提出问题。
史蜜欧只是纯粹的想要确认。
所以她故意为了放菲奥娜逃跑将走道空出来,一边跬步让开退路,一边向少女呢喃
「汝来事务所的那一天,在吾面前连珠炮般的斥责,是为了就职而信口雌黄么?」
听到这句话,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间,但少女的动作确实停了下来。
但仅此而已。
神首先让语言得以发明,但如妖精之女的语言,似乎无法触碰受伤少女的心底。
5
那是一个出光明媚的午后。
在这一天,人类、不,妖精完全提不起劲去工作,这是非常少有的寻常之事,所以这一天也将放在床头读到一半的奇怪小说拿进了办公室,无视文件堆成的山。
忠实的女仆梅普尔对主人自甘堕落的地方同样尊敬,不含任何讽刺,客气地提出建议
「收个徒弟如何?」
「徒弟?」
这并非令人意外的词汇。既然身在这个世界,这个词就会说出几万次。
但史蜜欧听到这个词,就好像听到了其他世界的语言。
「说起来,几年前收过一个丫头呢」
「是尤洁妮小姐呢,不知是否安好」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明明是一位很有能力工作者,为什么会被解雇呢」
「为什么呢?……啊,想起来了」
史蜜欧回溯当时的情景,眉心扭曲,回忆起她当时所坐的位置。
一位一边轻轻锤着肩膀,
「哎,好酸啊」
一边叹着气的妙龄女郎当时正坐在那里。
面对如今已不存在的幻影,史蜜欧的拳头微微颤抖。
「这样的解雇不正当吧?」
「蠢、蠢货!那家伙每天在吾面前吐出那样的台词,一边将下垂的乳袋贴在桌子上,一边说所长肩膀不酸好羡慕这种话哦?吾连抚慰金都没有要,还给了她退职费,吾有何道理要受责备」
史蜜欧为自己这样辩护,但梅普尔什么也没说,将文件放在了史蜜欧面前。
「……吾今天可不干活哦。吾要将这本无聊的渣小说读完,把本捞回来」
「这些简历,是能够减为您轻工作负担的候补生」
「吾说过不收徒。太麻烦了啊,而且也没有人能跟得上吾的水准」
梅普尔「别这么说」打开简历。
「第一位是欧莱翁家的大小姐。在南部的法律学校以首席毕业。这一位有艾梅里希教授的推荐信。最后这位——」
史蜜欧打断梅普尔的动作,拿起简历。
「您中意么?似乎是在首都管区的法律学校以第二位的成绩毕业的奇才。似乎跳级过很多次哦」
梅普尔正确的陈述少女的简历,但没有传进主人的尖耳朵里。
史蜜欧凝视着贴在简历上的照片,不时的将简历倾斜,对着太阳让阳光穿透,低喃起来。
「怎么了?」
「……不,可是……总觉得很眼熟」
「是您认识的人么?」
「不,就是不认识才觉得奇怪。不过,的确很眼熟。是不是有前科?」
「真是位可爱的罪犯呢」
「不,不是的,是很久以前,而且不是在这个王都里见过。是更加不同的地方……」
即便史蜜欧拥有能够搜索过去庞大信息的脑细胞,要将十多年前遇见的少女名字和脸对上,依旧需要明确的提示。
而若无其事将关键信息交给她的,正是她忠实的女仆。
「虽然能力不是很突出,但干劲超过常人一倍。而且胸围也符合主人的意向」
「挺看好她的嘛,梅普尔」
「是,因为她是主人前几天吩咐我去找的少女。就是可能成为那个勇者弹劾审判的关键的人物」
「什!?这家伙!?」
史蜜欧感到认可的同时,嘴角微微舒缓。
记忆层受到刺激,因为她将当时的事情完全想了起来。
史蜜欧「——那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么。不过,某部分还是和以前一样呢」话里不由带着自嘲的感觉,回忆起在手掌中摊开的铜币的触感。
所谓人生,就是在有意识或无意识下不断进行无数二选一的单纯作业。
这是某位知名贤者所留下的话。
虽然也有人理解并同意这番话,但也会有人怀疑这会不会有些太极端而加以否定吧。
该不该给从早上工作到晚上才回来的母亲看幼年学校的学费催缴通知书呢?
应该接受国王陛下的恩宠,去上法律学校么?还是应该留在村子里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弟弟妹妹们?
应该拜入赚钱的律师事务所门下么?还是该立志成为儿时梦想中的律师呢?
人生的转型期,重要的场合,人类夹在选项之中,渐渐单纯化。
那个时候也是一样。
「我是你的哥哥」
从阴影处突然出现,拉住菲奥娜手臂的男人,突然强逼菲奥娜做出二选一。
要尖叫么?要踢他要害么?都不是。
是要不要向老爸报仇。
讽刺的是,古雷蒙和父亲很像。
不单是相貌,连性格也特别像。
强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单刀直入逼别人进行二选一,真不愧身上流着那家伙的血。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把那个臭老爸放逐到国外去?我有秘策。而这需要你的帮助」
「你当然会同意吧?」古雷蒙当然没有这样补充,他做梦也没想到菲奥娜会摇头。
他简直和父亲一模一样。
所以菲奥娜告诉古雷蒙「给我三天,我需要时间」之后,两天之后便前往了他的家,传达了协助计划的想法。
古雷蒙欢天喜地,而菲奥娜即便此时,仍旧被强迫着进行二选一。
「哥哥,一起加油吧」
应该扑入他的怀中么。
还是——
古雷蒙说出的计划非常单纯。
「总之,你将玛利亚海尔法律事务所的情报泄露给我就可以了」
「这样就够了么?还以为会让我放火或者盗取文件呢」
「怎么会」古雷蒙小题大做的摇摇头。
「那么做的话,岂不是变成和臭老爸一样的野蛮人了。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得让你把文件拿出来的,但希望你不要做出太引人注目的行动。毕竟那个女人绝非泛泛之辈,你的身世或许会被她察觉到」
古雷蒙「就目前来说的话呢」补充道,露出洁白的牙齿。
「明天,宰相阁下应该会来访你们的事务所」
「不是使者,而是本人么?」
「似乎是的,那个女人和宰相似乎是老交情了。母狐狸和老狐狸,很合适的搭档呢。不过,问题不在这里。宰相之所以来访那家事务所,应该是勇者弹劾审判正式开审日期已经决定了吧」
「也就是说,勇者最近会来我们事务所呢」
「就是这样。如果那个男人看到你注意到你是他的女儿,那么这个计划就要泡汤了。装病也没关系,那一天能不能请假?」
答案是「不能」。
雇主史蜜欧·玛利亚海尔的词典中没有病假这个词。
虽然她如嚼黄莲,勉为其难的承认有带薪休假,但法律上须连续工作半年以上才能获得。
如果胡乱逃窜的话,必定会惹她怀疑。
「是、是么,那就只能去见那个男人了呢……」
古雷蒙的声音有些失落,但菲奥娜只觉得这是杞人忧天。
「小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是父亲阔别数年重逢之后所说的话。
菲奥娜多少有些他的面影,然后赌上身为女性的发展可能,应该能够掌握要素,必定能轻易判断出来。但菲奥娜笃定勇者不会察觉到菲奥娜的真实身份。
所以菲奥娜明明没有必要,却在自我介绍中,加上了自己出身的村子。
能注意到就试试看吧!
倒是注意到啊,爸爸……
现在想来,当时可能的确怀有这样的感情。
但是那个人从很久以前开始,让女儿失望就是出了名的。
勇者直到最后也只将菲奥娜认作了一位见习律师。
说起来——
带着这样的前置词,菲奥娜向古雷蒙提出的问题极为自然。
「你问过,在我背后撑腰的大人物是谁?」
这句台词在菲奥娜和古雷蒙进行过几次密谈后,已经不知提过多少次了,可同父异母的哥哥自然没有告诉她。
菲奥娜自顾自的将这件事解释为古雷蒙在认定她是值得信任的人之后才会挑明,而且菲奥娜其实不是特别想知道,所以不怎么想问,看来哥哥是忍不住想说了。
「在柯尔赛亚地区选拔出来的某位重镇议员,历任对约伦、阿斯特里亚等重要国家的外交官,是得到国王深厚信任的检察院外部查阅委员长」
由于只记了头衔,一张张铮铮面孔几乎要将菲奥娜在学生时代带进脑子里的判例集冲淡,其中最让菲奥娜感兴趣的,就是这几周之间几乎连日瞻仰的魁梧男人。
「没想到,以公正严明著称的法官阁下竟然会为议会派服务」
「不敢相信么?」
「不敢相信。因为雷神之子这个绰号,威名不仅仅在萨雷尼亚,甚至远扬国外诸国」
「正是。不过,你不是也不知道那位雷神之子是勇者之子吧。所以他会舍弃自己的信条,选择与我们并肩作战也不足为奇。人类内心的最深处,不是神是看不到的」
「……雷神之子是我哥哥」
虽然年龄差距不能算哥哥,已经到了祖父的程度,但得知这一事实令她不可思议地涌上一股亲近感。
顺带一提,在这次勾结剧上演之前,两位兄弟之间进行了一出这样的喜剧。
这是听闻勇者弹劾审判的消息,古雷蒙将这个情报传递给他的恩师,也是他的哥哥雷神之子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
「将令尊逐出这个国家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雷神之子让气喘吁吁的年轻弟弟喝水,表情不带一丝变化地如此回答
「令尊于本国所不容」
两人都断然决口不提「我父亲」。
菲奥娜觉得,拥有雷神之子绰号的魁梧男人和检察院的菁英,都有些孩子气的地方呢,她还觉得,可能正因如此,憎恨才会根深蒂固。
菲奥娜事不关己一般对勇者感到同情。
菲奥娜之后也配合着审判的推进,与古雷蒙进行密会。
王都郊外的废屋。
人迹罕至的公园。
旅店的休息室。
镇上的快餐店。
最开始有某种密探小说里的感觉,然后渐渐地开始马虎,最后便干脆在彼此的工作地点附近进行对话。
他这种地方也和爸爸一模一样,不过菲奥娜没有言明。
而且深受感染的菲奥娜,果然也流着相同的血。
不过,这样的几次碰面,做了些坏事之后,虽然还不会喊他「哥哥」,但多少涌现了一些类似的感情。
「古雷蒙先生为什么要当检察官呢」
「我想制裁恶棍」
古雷蒙回答的十分清爽。
「可是,检察官是公职吧?如果你是勇者之子这件事暴露的话,岂不是很糟糕么?」
「不会暴露的。我已经将过去完全封印了。我的故乡也没有亲人,出生的家也已经烧掉了。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哦」
不过,我们家很穷,所以本来就没有照照片呢。他不禁笑了起来。
我们家也是哦。菲奥娜也笑了起来,可是古雷蒙打断了她的笑声。
因为,他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不,按照话题的走向,这应该极为自然的,始料未及的是,菲奥娜竟然对这个问题答不上来。
「话说,你为什么想当律师呢?」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菲奥娜应该能够流畅的说出来吧。
就像古雷蒙一样,
「我想帮助等待法律援助的人们」
应该这样回答才对。
但是,现在说出这种话真的好么?
虽说有忒罗姐的仇,虽说要向抛弃自己和弟弟妹妹的男人复仇,菲奥娜准备去做的事依旧违背了那天的誓言。
假设审判结束,漂亮的遂了心愿,菲奥娜还能保持立志成为律师时的心情么?
面对诧异的古雷蒙,菲奥娜,
「嘿嘿,说到律师,不是仅次于医生的赚钱职业么。就是为了这个哦」
用手指做了个金币的形状,开了个玩笑。
古雷蒙似乎理解了,但菲奥娜无法接受。
自从菲奥娜成为见习律师以来,发觉欺骗别人出乎意料的简单。
但菲奥娜察觉到了,即便置身这样的世界,要欺骗自己也是不可能的。
与古雷蒙告别之后,菲奥娜直接走向了自己那个破烂公寓的家。
在路上,她不得不反思。
自己为了什么而成为了律师。
为什么想成为律师。
菲奥娜只要想一想就能知道,自己从小便立志成为律师。
记得从记事的时候开始,自己就向周围宣称要成为律师。
记得和附近的孩子们玩过家家的时候,她也没有扮演妈妈或者女儿,而是扮演向爸爸讨要抚慰金的律师。
记得沉浸在村长家的书库中,拼命地阅读内容晦涩的书。
记得在幼年学校的最后一年,在决定出路的表格中,除了第一志愿什么也没写。
可唯独成为契机的那段插曲,不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奇怪,我究竟为什么想要成为律师呢?」
菲奥娜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此时,泪水不住的流下来。
6
「那么,主人在十几年前就和菲奥娜小姐相遇过么?」
「相遇?遣词要正确。那并不是那么高尚的东西。如果在日记上要将件事列作标题的话,『遭遇』这个词才适当哦」
史蜜欧抱怨之后,依托着脏兮兮的铜币和残留着当时面影的少女的照片,让记忆回放。
——从王都出发,连续乘坐两天汽车,又坐了一天马车,在途中享受着在王都断然无法看到的自然风光。
不如说,只有这件事可做。犹如活版印刷的山林与麦田连绵不绝,就连在风景中玩找茬的心情都提不起来,只能无聊地任时光流逝。
在忍受着这样的痛苦的一天里,史蜜欧感觉自己的脚底久违的接触到了土地。
她有种怀念的感觉。在记忆中,儿时的每一天都充斥着这样的感觉。
但是打算在王都住下之后,这样的感觉睽违已久。她回忆起了飞奔出森林,头一次来到镇上的时候。
那个时候,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第一次踩到石板地面的感觉让她翩翩起舞,在那里欢闹了一个小时。
「——哼,吾还年轻呢」
史蜜欧自然而然的说出这样的台词,连忙摇摇头。
「吾、吾可没上年纪哦」
不是对任何人辩解,只是在心中如此叫喊,接着走向了那个村长的家。
村长的家十分简陋。当然,因为是村长的家,所以比周围的民宅多少要气派一些,但感觉这只是在炫耀传统价值上的宽敞,性能和宜居度甚至不如王都的集合住宅。
「毕竟乡下的村长就是这个样子呢」
史蜜欧当着本人的面作出冒昧的评价后,将话题转入工作。
「看上去就是个贫寒的小村子。这种情况,连吾的委托费都出不了呢」
「不!没有这种事!现在就从全村进行征收。让富裕的家庭相应的,贫穷的家庭力所能及地提供协助。玛利亚海尔大人不论如何也要接受这项委托,如果无法胜诉,不论走那条路,这个马南玛村都会完蛋的——」
「喔,是么,那就给吾赶快把这些收集起来的臭钱返还给村里的人」
村长的表情就好像大白天看到幽灵一般。
「可、可是,难得全村同意收集起来的……恕我失礼,玛利亚海尔大人会根据报酬的多少决定是否接受委托。实在不敢奢求能够无偿为我等辩护。难道说,我们村没有胜算,您要抛弃我们么?」
村长「唯独这种情况,请放过我吧」向史蜜欧哭诉,而史蜜欧扔下一句话
「白痴,谁说不接了。这是吾战术的一环」
「这是、战术?」
史蜜欧向木讷的村长进行说明
「集体对企业进行诉讼,最重要的就是团结。对方的律师首先会想方设法分裂吾等,或威逼,或利诱村中有分量有权利的人投靠他们」
「我、我没有」
「那么,汝能断言全村的人都是如此?汝等之中,也有经济十分拮据的人吧,也有无条件认定系着领带的城里人比较高贵而卑躬屈膝的人吧」
村长的表情暗淡起来。他似乎心中有数。
「岂能忍受官司打到一半有人倒戈。所以要趁现在进行布局」
「怎、怎么办?」
「汝虽然是个若软的村长,但是能甘愿化作魔鬼从每个家庭征收钱财。村民为了村子怀着断肠之痛拿出仅有的积蓄。然后依照约定,美少女律师来到了村子,并即刻宣言
吾将分文不取。吾来到这个村庄,乃为解救困难的村民,让剥削村民的黑心灵药会社得到应有之惩罚!
做出这番宣言的吾就会成为全村的女神。村民们能够团结一致,对意图投靠企业的人造成牵制」
村长闻言,「噢噢!」惊呼着拍了几下厚实的双手。
「您的才能果真名不虚传。然而与传闻中不同,竟然怀着如此强烈的正义感。我将在明天带上贡品前往神殿,感谢神明」
听到这句话的史蜜欧眉毛瞬间颦蹙起来。
「不,要感谢吾,神殿也好圣陵也罢,汝等建什么都没关系,但吾说的可是,吾不收的只有委托金哦?」
「咦?此、此话怎讲」
村长战战兢兢的询问。
「虽然不收微不足道的委托金,但取而代之,成功报酬要从50%变更为60%。另外,经费会通过别的途径申请的」
「…………」
为什么会委托这个女人来辩护呢。
或许,如此强烈的欲望反而让人觉得更加踏实。
村长在这种思绪的驱策下露出表情。
只不过,在听闻几周后在大法庭宣判村子完全胜诉的判决之时,这样的谈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甚至真心考虑过用富裕起来的村子的预算为史蜜欧·玛利亚海尔修建纪念馆。
然后,款待了史蜜欧三天三夜之后,全村村民毕恭毕敬的目送她直到离开。
尽管史蜜欧对乡下人的规矩多少有些束手无所,但乘马车经过三十秒后,意识就完全被如何使用这份莫大的报酬所取代。
「啊,要买斯贝尔米克的宗教画么,还是买下湖畔的那座古城堡呢」
思维的种子无穷无尽。至少在达到王都之前的三天都是思考时间。慢慢思考也好。
正当她这么觉得,伸了个懒腰准备打个盹儿的时候,察觉到了旅行包正在剧烈摇晃。
因为是用来装衣物的提箱,里面装的都是上等货,但并没有施加附加魔法。所以应该不会动才对,然而箱子像活物一样蠢蠢欲动,接着盖子猛然打开。
从中出现的是,
「呼哇」
吐出气息的少女。
她的脸色介于通红与铁青之间,应该是差点窒息所致。
史蜜欧宽宏大量的等待少女调整好呼吸,算准时机一般,喊出少女的名字。
「菲奥娜,对吧。汝为何做出这等行为?」
「行为?菲欧娜不是什么行为哦,菲奥娜是菲奥娜哦」
少女不解地回应道。看来她的语言水平低得无以复加。
史蜜欧单手擒住菲奥娜的头部,像恶鬼一样问道
「小·丫·头!!吾说过不会接受汝的委托了吧!!吾不会接受穷人和勇者的委托!!所以二者兼具的汝提出的委托,吾死也不会接的!!」
听到这句话,年幼的少女歪着脑袋,只问了句「为什么?」。
「…………」
「话说,勇者是什么?菲奥娜的爸爸,名字不是勇者,是阿鲁斯哦?妈妈是用亲爱的,菲奥娜是用爸爸来称呼的」
「勇者是人渣。也就是你的爸爸」
「菲奥娜的爸爸是勇者,还是爸爸,还是人渣,还是阿鲁斯……唔,搞不明白。律师小姐头脑很好吧?用更好懂的方式告诉菲奥娜啊」
「…………」
驴唇不对马嘴。
史蜜欧被想要将这个不满自己一半高的物体从轻快奔驰着的马车上扔下去的冲动所驱使,但勉为其难的忍耐下来,再次开口
「话说回来,汝为何想帮助那个没用的勇者。帮他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他再次把家里的钱带出来浪费掉」
「浪费?」
「汝的家如果再穷下去,恐怕再也买不了玩具了哦」
「这可麻烦了」
「对吧。那么,赶快从马车上下去,然后回家。勇者就算回来也不要开门哦」
「菲奥娜不要」
「那汝就开门好了,总之别把吾扯上,去、去!」
虽然被史蜜欧应付了事,可少女并不打算就此屈服。
在某种意义上,她的冥顽不灵的确继承了勇者的血脉。
为什么那么仰慕那个男人呢?
史蜜欧不知不觉地埋下了兴趣的种子。
史蜜欧似乎没有察觉,兴致索然的问道
「汝为何那么想帮爸爸?听说那个男人为了捕捉稀少物种的独角兽闯入了禁猎区。大概只是想卖掉独角兽的角来当闲钱吧」
「闲钱?不是哦」
菲奥娜立刻否定。说实话,她并不知道闲钱的意思,但她带来的情报令人十分意外。
「爸爸是为了治好妹妹的病才去森林的哦。没办法哦。妈妈告诉菲奥娜,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不论妈妈对大家说什么,还是保护不了爸爸」
「…………」
「即便如此,爸爸做的事情还是不对的么?比起妹妹的生命,独角兽先生的角更重要么?」
「……难说,这并非由法律来决定的。只不过,法律规定不可以进入禁猎区的森林,在那里狩猎将要受到严惩,这些是规定,做了那种事就必须赎罪」
「怎、怎么会这样……」
「不过,按理说是这样,不过这次多少还有些辩护的余地——」
她虽然不可能安慰失落的少女,但也不会将少女推落绝望的深渊。
「在今天的审判中吾明白了,这片管区的法官是个典型的乡下人,感情方面薄弱,只要主张那混球的目的是为了拯救女儿的生命,应该能够响应并减刑。这次没有夺走独角兽的生命,只是把角切下来了。从结果上来看,在结果上也对勇者比较有利」
「咦、那么——」
年幼的少女点燃了希望之光,但史蜜欧当即将其扑灭。
「——不过,这必须有优秀的律师来进行辩护呢。当然,是吾之外的呢」
不过,这样的话没有传进少女的耳朵。她以不修边幅的状态,眼眶中含着泪向史蜜欧哀求
「律师小姐,拜托了,听听菲奥娜的请求。律师小姐是帮助苦难的人的好人吧?村子的大人们说,史蜜欧小姐是神,是村子的救世主。拜托了,也帮帮菲奥娜吧」
史蜜欧不可能用自己丰满的胸部安慰哭泣的少女。
不过,史蜜欧如今觉得,从村子得到的报酬果然还是少了些。
于是接过了写着「委托金」的麻袋。
倒在手上一看,只有不足二十枚的铜币。
「——用这些,能够铸成古城堡的钥匙么」
史蜜欧自言自语般呢喃。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告知车夫变更目的地,脑袋开始思考如何为那个不精明的人辩护。
虽然不能确定这件事是与菲奥娜立志成为律师之间有何联系,但记得这件事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
既不值得骄傲印象也不深刻,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是到头来,直到现在,史蜜欧仍旧没有在那天发生的事上加盖『可忘却』的印章。
7
到了辩方最后的证人询问与证据提交,对此的提问与应答流畅的进行之后,法官的眉毛纹丝不动,冷彻的,
「可有证据一类提交?」
如此询问。
获知情况的史蜜欧在某种意义上对他的这份表演能力表示敬意,然而她也知道在这里追究不公正是毫无意义的,于是什么也没说。
只不过在证据方面,史蜜欧并未放弃最后的抵抗。
「法官,吾知道这么做很没有常识,还请在最后补充一位证人」
法官蹙眉,古雷蒙的脸露骨的扭曲起来。
「在最后一天没有事先申请便要求补充证人,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吾深知此事非常不合常理」
「法官阁下,此时如果同意,结审就会延期,在下一轮才能做出判决。在国王陛下『迅速处理』的圣旨面前,岂能拖延」
「陛下的要求是迅速而慎重的审议。法官,事到如今草率定论,考虑到日后如果不巧东窗事发,可是会对当初只是一个证人而已却没有宽大处理而后悔的哦」
如果不听,日后就将汝等干的坏事公诸于众哦。这样的威胁不知能否起到效果,但补充证人一事得到了干脆的认可。
「…………」
「慢、慢着,虽然认可了补充证人,但同行列表上可没有那个人的名字哦!」
「那是因为没说呢。殊不知,大法庭的法官大人和年轻的检察官所期盼的人物竟然会对点过头的事情反水呢」
「愚、愚蠢之极。哪里存在那种关系。你笼络了那个小丫头!?准备在法庭之上指证我们做过的事?不过啊,法庭的魔女,所以才说女人是肤浅的玩意。别说法官了,就连议会的主流派都站在我们这边哦。你这个在司法界臭名远扬的家伙,说出的话谁会相信。再说,把这件事抖出来,一样会给你的事务所招惹麻烦吧」
「汝也真笨呢。竟然自露马脚。这段对话在录音哦」
「咦……」
古雷蒙的脸如字面意思变得铁青,然后立刻泛起红色。史蜜欧笑着进行补充。
「白痴,岂能将录音球带进审判所」
史蜜欧十足的玩赏了他滑稽的样子后,视线转向法官,
「汝等的所作所为乃不正中之不正。但同时也是吾之事务所的耻辱。这件事不对任何人说,就将它带进坟墓吧。不过是让一个小丫头站在证人席上而已,汝等要是带种的男人,就给吾闭嘴看着好了」
说完之后,史蜜欧不再继续请求许可,对传唤证人的梅普尔做出指示。
面对预料之外的情况,相关者稍微有些吵嚷,但既然法官没有制止,也就只能缄默以视。
不久,一位少女出现在了台上。
眼力好的人或许立刻就能认出她是史蜜欧·玛利亚海尔的徒弟,是在这场审判中担任助手的人,然而留意这件事的,在这法庭之上又有几人呢。
就算有,也不影响大势所趋吧。
至少这个法庭之上,相信勇者无罪的人,只有一个。当然,那不是喝过酒之后深深睡着的当事人,而是为他辩护的女律师。
她缓缓起身,对身为证人,也是身为徒弟的女孩宣布
「证人,马南玛村的菲奥娜,在神与国王面前发过誓,所述一切全部属实。故而吾不会再说此类的话。不要畏惧吾之提问,将汝自身的感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就够了」
菲奥娜没有看史蜜欧的眼睛,垂着头同意了。
正确说来,她或许是不敢与史蜜欧对视。
菲奥娜和史蜜欧自那天晚上以来,一次也没有见过面。史蜜欧只是对梅普尔下令,说菲奥娜应该会来法庭,让梅普尔在大门前等待而已,事先没有商量过任何事情。
但史蜜欧毫不畏惧,淡然地询问道
「菲奥娜,首先,汝为勇者之女这件事,可否属实?」
菲奥娜毫不犹豫的回答
「不是正式的女儿,是私生女」
「原来如此,那么,今天汝将被登记在册,成为他正式的女儿呢」
「应该是。不过开心不起来」
菲奥娜如此说着,视线移向父亲,不过那里只有一只趴着的醉鬼和空酒瓶。
「不开心,这么说来,汝并不怎么喜欢汝的父亲咯」
「…………」
菲奥娜一瞬间不知如何开口,但没有迟疑,
「父亲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痛恨的人」
如此宣告。
「为何要恨他?这个问题还是不问为好吧」
「不,请听我说。这段证言将留给后世。那个男人,勇者阿鲁斯是怎样的人,为了后世不再出现忒罗姐那样的被害者,这件事应该更加广为人知」
菲奥娜说完这句话,就如同决堤一般说起父亲的坏话。
从来没有守过约;
把女儿的名字弄错;
乱花钱;
乱勾搭女人;
不工作;
总是说些天马行空的话。
不胜枚举。
要说勇者的坏话,她有信心说到明天都说不完,可是她似乎觉得情绪会变得激昂而不再开口。只能让人联想到年幼的孩子说人坏话时的情景。
史蜜欧向情绪不稳定的菲奥娜伸出援手一般问道
「这种时候似乎很难将感情转化为语言。那么,汝就试想一下最憎恨父亲的那段事吧」
「最憎恨父亲的日子,么……?」
没想到会被提出这样的问题。可以说菲奥娜痛恨他的一切,在忒罗姐自杀的事上,她的确憎恨父亲,但她能够明白,实际上逼死忒罗姐的是名为法律和旧俗的社会制度。
在冥思苦想之后,那一天的事情遽然浮现。
啊,对呀,我最后遇到父亲的那一天,就是那一天——
那是在菲奥娜还没有入学法律学校的时候。
众所周知,要就读法律学校,总之就是需要钱。甚至听说有贵族让品行不良的败家子入学不惜割让一部分领土。那种学校本来不是菲奥娜这种乡下女孩应该上的。
一介庶民的菲奥娜没有经济后盾,当然,虽然可以依靠国王陛下的恩宠,也就是依靠奖学金,但给弟弟妹妹送去的生活费和琐碎的生物用品还有学术书的费用,都要自掏腰包。
所以站在菲奥娜的立场上,必须要在修学的同时兼职工作。虽然在旁人的眼中看不出来,但菲奥娜对这样的境遇从未觉得难过或羞耻。
不如说,在大都市见识或接触形形色色的种族和人类,在被学习塞满的校园生活中或许能够起到不错的调节作用。
而且限时打工的这个名叫麦当奴的热狗店的伙食卡路里非常高,餐费能在很大程度上得到节省。
同伴们很关照,店长也很贴心,就算法律学校退学了,在那里就职也不错。就在菲奥娜做着这样的想象时,那个人突然出现了。
并不是平时就在留意。
而是在高峰时段视线忙于奔波,无暇去看客人的脸,更不用说是几年不见的男人的脸,无法正确的回忆起来。
但是,在那个人进店的瞬间,菲奥娜立刻察觉到了他是自己的父亲。
不过,男人却不一样。就连自己几十个女儿的脸和名字都不能立刻想起来。不过,他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头
「呃、我要儿童套餐」
指向菜单。
「客人,非常抱歉,儿童套餐是限定儿童的菜品」
手册也是这么写着的,相同的台词尽管菲奥娜说过好几次,但这句话没能说出口。
与父亲的邂逅,始料未及的再会,让菲奥娜的嘴唇变得像石头一样冰冷。
在父亲身旁微笑的少女,停止了菲奥娜运转的时间。
只见父亲用大大的左手握住小小的右手。而少女的左手还牵着一位温柔微笑的妙龄女性。
三人只是萍水相逢的可能非常低,他们拥有点儿童套餐的正当权利。
菲奥娜不需要同僚和店长的指责,自己取回了意识,然后一丝不乱地按照手册取出餐品,向对方传达需要稍等,熟练的包好薯条,询问女孩想要的玩具。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不周之处,语调十分流利。
这些人取过纸袋之后,纷纷表示感谢,离开了店,可在随后,菲奥娜挨了店长的骂。
因为她在不知不觉间,让充满盐分和粘液的体液落在了烤香肠的铁板上。
菲奥娜遵从店长的指示来到休息室,三十分钟之后回到岗位,此后再也没有犯下过不卫生的失态。
此后,那个人不时会来到店里寻求家庭服务,而菲奥娜对他们说出的特别的话,总是一样的。
「——请问,还要来份薯条么?」
对,与那一天附加说的那句话,完全一样。
「…………」
法庭静若止水。
如法庭上连日来一样,是个讲述残酷事件与悲伤故事的地方。
菲奥娜的无心之言或许根本微不足道。
但或许正是如此,才更加刺痛人们的心。
法庭之上恐怕已经不会有人同情勇者阿鲁斯吧。这一点,史蜜欧也一样。原本就不曾同情过他,而且断言今后同样不会。
不过,史蜜欧是律师。
不论当事人多么的禽兽不如,史蜜欧也决定要为他辩护,投入全身心让他无罪释放,这是史蜜欧的信条。
所以史蜜欧就算将自己徒弟的菲奥娜内心的伤口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之下,然后在上面撒盐,穿着带泥的鞋子闯入心灵的花园,都会毫不犹豫。
史蜜欧向依然伫立在证人席上的少女,最后只问了一个问题
为了提出这个问题,史蜜欧使用了无数的提问,布下了无数伏线。
问
在童年,为何一日千秋的等待那种不中用的父亲回来?
问
为何想到为那种废物辩护?
问
为了那样的父亲,如花儿般的少女有必要在法庭上落泪么?
——这个问题,在这些对答之后被提出来。
是个简单扼要的,单纯的问题。
或许这个问题,也牵动了从刚才开始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菲奥娜举手投足的两个男人。
如今,还喜欢爸爸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就是爸爸。
——可是,我——
听到菲奥娜的回答,听众们被惊愕的漩涡所吞噬。
听到菲奥娜的回答,复仇者宛如附身的妖魔从身体中离开一般恍惚。
老人深深地闭着眼睛,回想起本来的责任,驱动沉重的嘴唇,淡然地宣读判决。
在他们的脑海中浮现的儿时回忆中,或有一个染上夕阳色彩的伟岸背影,还有一对摇晃的影子。
就这样,勇者被判无罪,今后在这个国家享有自由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