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男孩(先将之称为A太好了)是双薪家庭。
所以全家三人早上一定会在同样时间踏出家门。
这已经成了家里的惯例。
但是,回家的时段就不同了。
父亲的工作常常需要加班,母亲则是要去做超市收银台的打工。
两人回来的时候,大多是晚上八点左右。
因此最早回到家中的人,一定是A太。
A太的学年还不需要参加社团,也没有学习什么课程,所以A太总是很早回家。
家里的门禁是六点,就算他放学之后直接去朋友家玩,他还是会比双亲早到家。
A太一回到家,先去把母亲早上晒在阳台上的衣物收进屋里,接著他必须独自一个人在二十坪左右的新居里待上数小时,等待双亲归来。
他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
这一天,A太也一如往常地等著双亲回家。
这个家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而当天正午过后,外头就吹著强风。
就像台风一样,呼——呼——地猛吹著。
这阵风是冬季特有的寒风。
A太的家是两层楼的木造建筑,所以强风剧烈的声响回荡在家中,特别响亮。
这真声响——有如巨大猛兽的低吼。
呼啸声仿佛附著荒漠的寒冷,毫不问断。风声勾起男孩的想像,莫名撩动他的心,男孩渐渐不安了起来。
他明明很习惯看家了。
这间房子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突然因此感到害怕。
彷佛有只可怕的怪物,一避低吼,一边在房子的墙外四处徘徊。
然后怪物摇晃著窗户,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它似乎是相中了自己,打算闯进家中。
不安禁锢了A太的心。
但不论他再怎么害怕,双亲都还在工作。
他不能任性地说自己好怕风声,要他们快点回家。
A太的年纪已经能分辨是非,而且他虽然年纪小,但依旧是个「男人」。
他怎么能说这么没用的话,太丢脸了。
所以男孩躲进自己位在二楼的房间里,写起了作业,试图忽略自己的不安。
他感觉时间的流逝,彷佛比平常还要慢了几倍。于是,过了数小时之后——
喀嚓喀嚓、叽叽……
楼下传来钥匙打开大门的声响,以及——
「我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
A太听见母亲的声音,原本压迫全身的不安,顿时消失无踪。
此时他才发现,外头已经听不见寒风大肆呼啸的声响。
A太害怕的事物全都消失了。
他的脚步轻快地走出二楼的房间,奔下阶梯,前去迎接母亲。
当他走到一楼,赫然发现厨房的灯还开著。
是母亲打开的吗?
他的母亲在超市做收银工作,回家的时间一定会超过晚餐时间,所以母亲回家之后,总是直接走进厨房煮饭。
A太迈开步伐,打算到厨房看看母亲的脸。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前往厨房的途中,放在走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拉住了他的脚步。
他觉得有些烦躁。
他现在想尽快将胸中的安心感化为现实。
但是,他若是放著电话不管,会被母亲责备。
因此A太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话筒——
「你好,这里是○○——」
他以钥匙儿童惯有的口气,确认电话另一端的人的身分。
『小A吗?我是妈妈,外面下雨了,你可以帮妈妈带把伞来超市吗?』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狭窄的学生会室里,只有微弱的烛火照亮著室内。
史黛菈高亢的惨叫声响遍整间房间。
负责说故事的破军学园副会长,御祓泡沫见自己的声音被盖过去,一脸困扰地向史黛菈抱怨。
「不要在故事高湖之前就尖叫嘛……讲故事的人会很伤心的。」
「可、可可可、可是!电话里的人说自己是妈妈!那刚刚在厨房里的那家伙是谁啊!?还发出妈妈的声音!这故事太恐怖了啦!!」
史黛菈坐在一辉身旁,眼角泛泪,浑身发抖,还紧紧抱著一辉的手臂。
刀华来到史黛菈身边坐下。她同样是一脸惨绿。
「史黛菈同学,没、没问题的。搞不好电话里的人才是假货——」
她颤抖著双肩,说出乐观的解释。不过——
「顺带一提,从那天开始,A太就失去踪影,至今下落不明。」
泡沫幽幽地说道。而他刻意发出诡异的声音,「「呀啊——!」」吓得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尖叫。
一辉从旁望著两人,面露苦笑。
(假如从那天开始,那个叫做A太的人就下落不明,那副会长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故事啊。)
两人似乎慌乱过头,完全没发觉这点。
接下来——
就来解释一下,他们把学生会室弄得一片漆黑,到底在做些什么。
不久前,破军学园的七星剑武祭代表选拔战以刀华与一辉的比赛为结尾,选拔战正式结束。
闭幕式以及选手团团长之间的校旗交托仪式结束后,第一学期的校内例行事项已经大致上完成了。
同一时间,包括奥多摩集训场事件,学生会内关于代表选拔战的所有杂务也告一段落。
因此副会长泡沫计画了一场小小的慰劳会。
所有人聚集在学生会室里吃吃喝喝,同时举行会让人背脊二源的鬼故事大会,一起凉快地度过渐渐炎热的夏日时光。而一辉和史黛菈两人在奥多摩事件时,帮了学生会不少忙,所似也被找来聚会——才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话又说回来——)
「……真令人意外啊。史黛菈竟然会害怕这类故事。」
一辉不知道史黛菈会害怕怪谈、鬼故事。
「之前说要去奥多摩的集训场找巨人的时候,你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类超自然话题呢。」
不过,史黛菈平时性格好强。
现在却是一副柔弱女孩的模样,也令一辉莞尔——
「巨人揍得到,可是幽灵揍不到啊……!」
「…………啊、嗯。原来如此,我非常能够理解。」
一辉也很喜欢如此勇猛的史黛菈,所以完全没问题。
「那接下来轮到彼方了。」
泡沫说完故事之后,便将面前装著蜡烛的小碟子,滑向坐在身旁的学生会会计·贵德原彼方面前。
她就是下一个讲者。
「彼方学姊!麻烦你来个让人发颤的故事喔!」
「好的,交给我吧。」
学生会庶务·兔丸恋恋这么说道。彼方向她点了点头,重新坐正姿势。
刀华和史黛菈见到她的举动,吞了吞口水。
不过这两个人明明尖叫得一次比一次大声,却表现得比在场的其他人都还要期待。
实际上,强大如两人,实在没什么机会体验到「恐怖」的情绪。
脑袋的某个部位不常受到刺激,所以现在显得更加饥渴。
而彼方面对两人专心的视线,则是露出优雅的笑容:
「——话虽这么说,我其实不太清楚怪谈一类的故事,所以我准备了一样东西。」
桌子上四散著众人吃完外送披萨的残骸。彼方将一片板状物滑向桌面。
那是尺寸稍大的平板电脑。
彼方纤细的手指触动液晶萤幕上的图示,开启影片播放器。
液晶显示出来的——是疑似病房的房间,小夜灯微弱的光亮照亮著房内。
以隔帘隔开的病床,以及立在房间角落的人体模型。
一辉对这个房间的设计有印象。
「这是学校的保健室吧。」
「彼方,这是什么影片啊?」
「这是前不久理事长交给我的,似乎是保健室的监视器影片。先请各位看完这段影片,我再跟各位说明详情,这样会比较快。」
所有人听完彼方的说明,便一起聚焦在平板电脑上。
不过,影片只是一直显示空无一人的保健室.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变化吗?
「该不会是人体模型会自己走路之类的?」
「史黛菈的想像还真是老套呢。」
「搞不好是拍到学生们在保健室里做健康教育的自习喔!」
「副会长,那就不称『怪谈』,而是『猥谈』。」
「而且,要是拿那种东西来学生会室,我会很困扰的。」
学生会书记·碎城雷和刀华一起吐槽了泡沫。
彼方看了看众人,依旧优雅一笑。
「呵呵,会长,请放心。这不是什么奇怪的影片。」
于是——
「……啊、差不多要开始了。」
她望著平板电脑,这么低语道。
紧接著,就如彼方所言——
「咦!?」
影片原本有如图画一般,映著夜深人静的保健室,此时突然有了动静。
喀哒、喀哒喀哒——
桌子、病床、椅子、药品柜,所有东西突然自己微微震动了起来。
接著就在剎那之间,物品的震动转为激烈。
桌子彷佛抬起桌脚跳动;病床则是将枕头和被单甩下地板;椅子靠著椅脚的滑轮,在保健室之中来回奔驰;药品柜彷佛在大笑一般,抽屉与玻璃门开开关关,开始将里头的物品洒向地板。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地震吗!?」
「那就奇怪了。如果是地震,应该连影片本身都会晃动。」
正如一辉所言,保健室虽然像是遭逢大地震,影片本身的轮廓却没有震动。
也就是说,设置监视器的建筑物本身并没有在晃动。
「那、那这究竟是——」
史黛菈脸色发青。就在这个瞬间,影片播出了更加冲击性的画面。
保健室的众多备品本来还像是地震来袭似的,不停震动,此时却突然全部浮在空中。
接著,备品开始在保健室内大肆飞舞,椅子击碎日光灯,病床撞毁了窗户。
「这…………」
这番超自然景象,显然不可能自然发生。
一辉也不禁倒抽一口气,哑口无言。
下个瞬间,影片突然陷入漆黑之中。
监视器坏了吗?
——一辉等人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但他们马上就知道并非如此。
因为那片漆黑……竟然眨了眼。
没错,显示在影片中的物体睁得老大,彷佛在责怪一辉等人偷窥这副景象——
——那是一颗大得诡异的黑色眼球。
「「呀啊啊啊啊~~~~~~~~~~~~~~~~~~~~~!!!!」」
刀华与史黛菈演唱了尖叫二重唱的同时,影片突然化为一堆杂讯。
「监视器坏掉了,所以影片就到这里中断。」
「彼、彼彼彼、彼方!?这、这这这、这是、这到底是……」
刀华声音僵硬地问道。但是彼方却摇了摇头。
「不知道。」
「咦?」
「这段影片是十天前拍下的。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深夜,学园内部发生了和这段影片相同的状况。桌子从某处飞出来,或是窗户自己碎掉。老师们也四处调查,但最后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似乎不是彼方自己设计好的影片,是真正的现场影片。而事件就发生这所学园里。
当彼方告知这项事实后,在场所有人的神情明显紧绷了起来。
当然了。这个事件搞不好现在就发生在隔壁。
这可不能当作单纯的鬼故事。
「如果只是骚灵现象,犯人可能是拥有念力系(Psychokinesis)能力的学生……不过都已经惊动到老师们了,应该早就调查过这条线索了吧?」
一辉这么一问,彼方微微点头。
「是的。不过校内拥有『念力系』伐刀绝技的学生,似乎都不是犯人。」
史黛菈闻言,用力地吞了口口水。
「那、那该不会真的是幽灵搞的鬼?」
「又或者是,可能有校方尚未发现的入侵者在伺机作怪。」
从某方面来说,彼方提出的可能性,或许比幽灵更加恶质。
「不过,彼方,你怎么会有这段影片啊?」
「事实上,今天我告诉理事长,我们今天要在学生会举行怪谈之夜后,理事长说:『比起虚构的故事,实际发生的恐怖事件比较有趣吧。顺便麻烦你们找出这段影片的犯人。』然后理事长就提供了这段影片,她真是个好人。」
彼方一边说,一边淡淡地微笑。
她似乎打从心底感谢理事长提供题材。
但其他学生会成员却是一脸不情愿。
「……完全是趁隙将琐事托予吾等啊。」
「太骯脏了。老太婆的手段好骯脏。」
「老女人的手段都很骯脏。源氏物语也这么写过。」
「兔丸同学,御祓副会长……学生会室里应该也有监视器喔。」
「「————!?!?」」
两人听见一辉这么强调,顿时僵在原地。不过为时已晚。
「这的确只是琐事,但是大家一起在深夜的校舍里,搜索骚灵现象的犯人,就像试胆大会一样,感觉很有趣呢。大家要不要试试看呢?」
彼方在黑暗之中望向众人。
「也好……我参加。」
一辉率先同意了彼方的提议。
彼方特地准备了这样的企划来娱乐大家,一辉不想浪费她的一番心意。而且他身为学园的一员,校内若是出现可疑人士,他也不能坐视不管。明明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他可没办法只交给学生会去处理。这么做未免太不负责任。
不过——一辉看了身旁的史黛菈,对她说道:
「史黛菈如果真的很害怕,不用勉强自己参加喔?」
自己爽快地答应参加,反而制造出让人不好拒绝的气氛,史黛菈未免太可怜了。
所以一辉也不忘帮她一把。
从一辉的贴心举止,就能充分了解他的性格。
而史黛菈像是松了口气,马上顺水推舟接受一辉的好意。
「说、说得也是。那我就和刀华学姊一起留在这边,等大家回来好了。」
不过——
「不,我、我要参加。」
刀华明明和史黛菈一样胆小,却意外地婉拒了一辉的好意。
「就像黑铁同学说的,身为学园的学生,不能对这种问题坐视不管。我是学生会长,更应该加入这次搜索!」
刀华浑身颤抖,却还是紧咬双唇,努力展现自己的干劲。
她似乎是以使命感压制住恐惧。
刀华责任心很重,很像是她的作风。
而在刀华之后——
「我当然也会参加。犯人一定是躲在警卫室、警卫室、或是警卫室!我的第六感这么告诉我的。」
「副会长,真巧啊!我也觉得警卫室很可疑。」
「汝等的意图已是如同司马昭之心一般啊。」
「吵死啦——!那你又想怎么做?」
「吾既为学生会成员,岂能独留?」
学生会的成员一一示意参加彼方的企割。
结果——
「所以只有史黛菈同学留守吗?」
「唔耶?」
不知何时,只剩下史黛菈一个人留守。
「幽灵搞不好就在孪校里四处徘徊,而史黛菈同学要一个人留守学生会室吗?一个人单独待在空无一人又黑漆漆的学生会室里,简直就像惊悚电影里的第一名牺牲者,一个人孤单地——」
「我、我还是同行好了!身为破军学园的学生,不能桌四不管嘛!」
彼方的语气彷佛特意加深史黛菈的不安,最后史黛菈只能神情绷紧,口齿不清地答应参加。
一辉担心地对史黛菈说道:
「史黛菈,你真的不要勉强喔?不然我也陪你留守好了。」
不过史黛菈摇头否决了一辉的提议。
「没、没问题!反、反正根本不会有幽灵嘛!一、一点都不科学……肯定是某人的恶作剧啦!看我把他抓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史黛菈硬是打起精神,坚决地说道。彼方则是满意地微微一笑,笑容中隐约藏著一丝淘气。
「呵呵,这才像是〈红莲皇女〉呢。」
于是,一辉等人为了寻找骚灵现象的犯人,开始搜索深夜的校舍,顺便进行试胆大会。
◆◇◆◇◆
虽说是在半夜搜索校园,但是破军学园的校舍太过广大。
若要一群人一起探索,恐怕会花上不少时间。
更别说——
『既然是顺便试胆,太多人一起行动就没意思啦。』
泡沫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于是一辉等人抽签,分成三组分开搜索。
而根据抽签的结果,一辉和意外的人物组成了一组。
时间是晚上十点。
不只是学生,大部分教师们除非有什么大事,不然都不会在总校舍待到这个时间。
校舍如同沉入深海一般,寂静无声,只听得到自己与她的脚步声。
一辉的视线彷佛被什么吸引住,往声响的方向望去。
身材修长的少女身穿纯白礼服,头戴宽檐帽,走在他的身旁。
那是贵德原彼方。
「…………」
「…………」
两人走在深夜的校舍内,毫无对话。
不、倒不如说是——
(……不知道该和她聊什么好。)
如果是和泡沫或碎城搭档,同性之间多少还有些话题。
假如是恋恋、刀华,一辉亲自和她们交手过,比较容易相处。
史黛菈的话,更是不可能缺乏话题。
他们即使不聊天,与她相处的每一刻依旧相当愉快。
但是学生会成员之中,只有彼方和一辉没什么交集。
一辉生来就不善交际。对他来说,这对象的难度太高了。
再加上,她的气质更让人难以搭话。
她恬静优雅,彷佛一名贵妇人,令人无法相信她只大一辉一岁。
拿史黛菈做个有点失礼的比较。彼方恐怕比身为皇女的史黛菈还要优雅数倍,比她更有上流社会的感觉。
事实上,贵德原家的确是日本国内代表性的资产家。他们以贵德原财团的名号,在世界各地进行慈善活动,多有贡献。而她正是贵德原家的干金。一辉虽然也是出身名门,但是他碍于特殊的成长历程,无缘进入社交界,所以一辉实在招架不住彼方身上的气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不过……
「…………」
一辉对于身为骑士的贵德原彼方,还是相当有兴趣。
她不但出身自日本首屈一指的资产家,更是破军学园校内排行第二的骑士。
她与〈雷切〉齐名,是少数历经各式各样的〈特别徵召〉,累积足够实战经验的学生骑士。
更何况,一辉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他和彼方初次交谈的那一天。
一辉当时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异常狂暴的气息,甚至让他产生错觉,误以为彼方浑身血染白衣。
而彼方和自己同为七星剑武祭代表生。
那么,两人必定会在全国性的战场上相遇。
一辉很在意。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注重什么?她拥有什么样的骑士道(动机)?
一辉是以洞察敌人为重,所以他对这些更是感兴趣。
假如他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如此接近彼方。
「————」
这实在太可惜了。
所以一辉下定决心,试著接触彼方。
不过——
「伃细一想,我还是第一次和黑铁单独待在一起呢。」
正当一辉打算主动开口,彼方抢先一步搭话。
而她说出的话,正好和一辉想说的一样,只是试著跟对方找话题。
他或许不小心让彼方觉得尴尬了。
「……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擅长找话题。」
「没关系。一边试胆一边谈笑风生,感觉也很奇怪呢。」
彼方似乎不太在意,唇角浮现优雅的笑容,看起来非常适合她。
不过这抹笑容只出现短短一瞬间。
她的神情立刻转为严肃,放低音量:
「不过呢,我其实从之前就很想问黑铁同学一件事。现在提起这个问题,或许有些不合时宜,你愿意听听看吗?」
她的发言相当出人意料。
(贵德原学姊竟然有事想问我?)
究竟是什么事?
她该不会也对身为骑士的自己感兴趣?
一辉也不知道自己和彼方之间还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假如她也恰巧想和一辉提起一样的话题,
那么,一辉没理由拒绝她,也没理由隐瞒她。
「当然,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您尽管问。」
因此一辉爽快地点头答应。
「非常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彼方得到一辉的首肯后,开口说出她一直很想请教的问题。
「黑铁同学……请问,接吻的感觉舒服吗?」
「…………呃?」
◆◇◆◇◆
一辉听见预料之外的问题,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呃、那个……这就是、您想问的问题吗?」
「是的。」
一辉这么回问。彼方则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著,她羞红了双颊,双手的手指放在胸前,互相戳来戳去——
「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我并没有和男性交往的经验。不过……我对接吻……倒是有点兴趣。黑铁同学和史黛菈同学是情侣,所以我想你们可能会知道,就想问问你们……」
彼方从帽檐深处偷偷地注视一辉。
「原、原来如此……」
她的视线中除了严肃,还隐含某种期待。
看来姬似乎是认真的。
一辉没想到彼方外表看起来成熟,却提出了这种疑问。
而且她的举止还如此孩子气。
一辉太大意了,所以现在显得有些动摇。
不过自己和史黛菈的情侣关系,早已众所皆知。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于是一辉老实回答了彼方。
「这样啊……若要说接吻舒不舒服,当然算是、舒服吧……但也要吻得成功就是了。」
「接吻也会不成功吗?」
「还不太习惯的时候,那个、会不小心撞到牙齿。」
「哎呀哎呀……」
一辉说得语重心长,看来似乎是有过这种经验了。
她或许想像了一辉和史黛菈接吻失败的画面。
彼方愉快地笑了笑。
「但是如果成功了,就会觉得很舒服,是吗?」
「是啊。这毕竟是一种很重要的爱情表现……心里也会觉得踏实。」
「说到爱情表现,接吻和牵手、拥抱之类的行为,有什么不同吗?」
「就行为的方向上来说,应该是差不多。可是在感觉上,接吻大概会再高上一阶。」
「也就是说,接吻是特上呢。」
「这么说感觉像是在说寿司……总之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接吻比起牵手、拥抱,会更能感受到强烈的幸福感。所以接吻的魅力,或该说是舒服的感觉,会远远超越那些行为。」
一辉微微脸红,同时回答彼方自己认为的答案。他似乎觉得自己彷佛在大谈接吻的优点,因而感到害羞。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
「对了,黑铁同学可以具体说明一下,你和史黛菈同学接吻的时候,大概是感受到什么样的幸福感呢?」
「具、具体吗!?」
彼方竟然询问得更加深入,而且著眼点更如出人意表。
她的表情满载好奇心与期待,感觉就像个纯粹的少女。
「那个……我一定要回答吗?」
「如果你能回答的话,麻烦你了。」
「呜、唔唔……」
自己刚才亲口答应彼方,能回答的会尽量回答。以一辉认真过头的性格来看,他不可能现在反悔。
所以他只能一边回想自己和史黛菈接吻时的感受,一边拼凑著话语。
「总、总之……就是、从两人接触的嘴唇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或是触感、觉得很舒服、很喜欢对方。而且史黛菈像幼犬一样向我索吻,那个模样、真的很可爱……会单纯觉得,有一个女孩愿意像这样渴望著自己,真的很、那个、很幸福……很想好好珍惜对方……」
(我、我到底在说什么?)
一辉害羞过头,脑袋像是煮糊了似的,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不过满脸通红的人,不只是一辉。
彼方在旁边听著,不禁眼眶湿润,羞红了双颊。
「只、只是听你叙述,就觉得好害臊呢。」
「那就不要让我说出口啊。」
一辉忍不住出口抱怨。
彼方似乎是想蒙混过关,露出浅浅的微笑,小声说了声:「不好意思。」接著马上闭上双眼,彷佛在幻想什么,低声呢喃道:
「不过托你的福,我也明白了。接吻就和我想像中一样,相当美好呢……真好啊。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像黑铁同学和史黛菈同学那样,幸福地接一次吻呢。」
「~~~~!总、总之,我能回答的就只有这些了。我、我们赶快继续找幽灵吧。我们要是一直站在这里聊天,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结束……!」
一辉听见彼方把自己拿出来举例,他的脸简直要喷火了。
一辉忍不住加快脚步。
接著——
『咦、咦咦~?史黛菈同学真是的,刚刚不是说好要一起走进去吗?为什么默默地跑到我的后面呢~?』
『呃~我只是觉得、应该要长幼有序才对。而且刀华学姊比我大,我还是要尊敬你一下嘛。所以我应该走在你身后一步,这样比较有礼貌啊~……』
两人正好在转角处,发现了史黛菈和刀华这组的身影。
◆◇◆◇◆
『不、不,你不需要这么谦虚喔。史黛菈同学可是A级骑士,这时候应该让你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大部分的神秘现象,都是电浆或是戈○哥姆搞的鬼。我的能力是雷,从后方戒备可能的奇袭,比较能帮得上忙。前方就交由攻击力优越的史黛菈同学了。没问题,我已经以电磁波代替声纳探测过里面了,里头没有人类!』
『既然你已经确认过了,就不用进去了吧!』
『不、不行啦,还是得好好调查。万一真的有幽灵的话……』
『那你刚刚还说没问题!真的有的话,问题就大了啦!而、而且你说要在后方戒备奇袭,其实是想拿我当盾牌吧!?』
『史黛菈同学还不是一样!如果里面真的有幽灵,你就打算丢下我逃跑对吧!?』
『怎、怎么会呢?我才不会啦。』
『你说谎!刚刚你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动摇而僵硬了。这种小把戏,可骗不过我的〈闪理眼〉(Reverse Site)!』
『唔唔唔……这能力真麻烦……』
转角持续传来诸如此类的对话。
两人就在厕所面前,不断在原地转来转去,看起来就像小狗在追著自己的尾巴。
看来她们是想检查厕所,却开始争论谁该第一个进去。
(她们似乎是真的很害怕啊……)
就这样看著两人虽然很有趣,但这么做未免太恶劣了。
乾脆现在就和她们会合,缓和她们的不安好了。
一辉这么心想,打算出声叫住两人。不过——
「喂——唔唔!?」
彼方突然从后面捣住一辉的嘴。
一辉往后一看,彼方露出有些生气的表情!
「嘘——!」
要求一辉保持沉默。
「噗哈……贵德原学姊,怎么了啊?」
「黑铁同学,这样不行喔。怎么能这么普通地叫住她们呢。」
彼方小心不让两人听见,压低声音抱怨道。
「为,为什么不行?」
「我们现在是在试胆,如果像平常一样叫住她们,感觉太无聊了。这时候应该要吓吓她们才是。不,我身为这次企划的主办,应该要好好吓唬她们,才算是尽了我的义务。」
「呃、咦咦,可是她们已经怕成那样了,这么做不太好吧。」
「没问题的。假设史黛菈同学和刀华真的很害怕鬼怪或鬼故事,她们本来就不会参加今天的企划。毕竟这次的企划主轴可是『大家一超吓得发抖』呢。」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
「女孩子嘴巴上说好可怕,实际上她们还是很喜欢跑去鬼屋,或是看一些洒满鲜血的惊悚电影,然后大家一起吓得放声大叫。也就是说,那两个人现在正在享受试胆大会的醍醐味,不可以打扰她们。」
「是这个样子吗……」
的确,今天的聚会主题是「怪谈」,彼方的说法也算是言之有理。
恐怖的故事,就是要让人觉得害怕才有意义。
就如同彼方所说,如果他现在主动叫住两人,也只是多管闲事,反而会扫了两人的兴。
于是一辉改变主意,先放弃与两人会合。
不过——
「可是我们要怎么吓她们呢?从她们后面大喊吗?」
一辉这么问道。彼方则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嘻嘻……一切就交给我这个主办人就好。」
◆◇◆◇◆
「史、史黛菈同学,你还不死心啊……唔、唔唔……」
「那、那是当然了……我才不要当第一个,别开玩笑啦。唔噗……」
在那之后,两人在原地来回争执了三分钟左右,双方始终互不相让。不过到最后,两人同时受不了,停了下来。
因为她们转来转去,转过了头,开始觉得反胃了。
她们现在也没力气继续这场没意义的争论。
最后——年长的刀华提出一个提案。
「我、我知道了。不然这么做好了。我们两个人现在就从这里往厕所喊:『幽灵在里面吗——?』如果没有回应,我们就当作这边没有幽灵好了。」
「刀华学姊,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这个主意其实一点也不好。但委靡不振的两人全力忽略了合理性。
于是,两人面向漆黑一片的厕所,齐声开口问道:
「「幽灵大人,你在不在里面——?」」
——不过,这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幽灵,实在太不科学了。
而且刀华已经以电磁波确认过里面没有人类,厕所里当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
『我不在里面喔~……』
竟然有回应。
「…………………………」
「……………………………………」
两人的瞳孔瞬间瞪大,额头浮现汗珠。
「……它,它说它不在里面耶。」
「是、是啊。啊——太好了……如果真的在里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就、就是说啊。我虽然很喜欢鬼故事,但若是真的碰上幽灵,我可笑不出来啊……」
「的、的确是这么回事呢。啊、啊哈哈…………」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两人膝盖发抖,面无血色,脸色发青。
这也难怪。
刚才确实发生了无法解释的异状。
两人实在无法忽视这种超越常理的状况——
「不、不过啊……里面明明没有幽灵,我却听见回应了…………」
「我也听到了…………从背后傅来的。」
「……那、那是、谁的声音啊…………」
「一、一定是我们说话的回音碰上漫反射之类的现象,因为各种原因扭曲了声音,才会听起来像是回应啦!」
「原、原来如此,因为各种原因啊!」
「没错!幽灵什么的一点都不科学。比起幽灵,这种说法还比较有实感!所以……我们就数一、二、三,一起回头看吧!」
「……我、我知道了。那就开始倒数啰——一、二、三!」
于是,两人下定决心,打好暗号后,一起望向自己的背后。
而两人的身后——
——只有空无一人的走廊,以及一排排窗户,窗户还映著外头漆黑景象。
根本没看见幽灵。
这是当然的,因为——
「什、什么嘛。果然只是回音——」
一名白衣黑发的女幽灵,正站在两人窗户上的倒影后方。
『我现在、进来了…………』
「「嘎啊啊啊啊啊~~~~~~~~~~~~~~~~~~~~~~~~~~~~~~!!!!!!」」
史黛菈和刀华两人瞬间放声惨叫,声音宛如待宰的斗鸡。接著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也似地逃出校舍。
接著,两人离去之后,走廊上!
「噗、嘻嘻——啊哈哈哈哈!」
回荡著幽灵捧腹大笑的声响。
「她们两个也、叫、叫得太大声了!明明是女孩子,还嘎啊啊的叫、啊哈哈哈!」
黑发幽灵一边大笑,一边抓住自己的头发。
头发被她轻轻拉了下来。
黑发底下,展现出色泽亮丽的金发(Blonde),在漆黑当中显得特别白皙、耀眼。
幽灵的真实身分,正是戴著假发的彼方。
她站在两人的死角—走廊的转角处,戴上假发,同时使用自己的能力——星尘之剑(Diamond Dust),自由操纵肉眼无法辨识的刀刃碎片,将碎片散布在空气之中。接著利用刀刃表面的漫反射,将自己的身影投射在两人身后的空间上,做出自己站在两人身后的错觉。
「……您该不会是为了吓人,才特地准备假发吧?」
「当然。难得才有一次试胆大会,我身为主办,当然想让大家乐在其中呢。而且……我自己也想好好享受一番。呵呵、啊哈哈哈。」
一辉听完这番话,顿时理解当时在学生会室里,彼方为什么拐弯抹角地说些不怀好意的发言,把史黛菈卷进试胆大会里。
她其实是想吓吓刀华或史黛菈,以便欣赏她们的反应。
她还特地准备了小道具。
(真、真恶劣啊。)
她如此准备周到,反而让人生不起气来。
(话又说回来……)
一辉觉得很意外。
没想到彼方的性格会这么恶劣——不,应该说她竟然会有这么淘气的一面。
她刚才询问关于接吻的事,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
她平常总是给人成熟稳重的印象,与现在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一辉再次深刻体会到,若要了解一个人,果然应该深入接触一阵子,才能了解他真正的样貌。
「啊——肚子好痛……咦?黑铁同学,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不,并不是这么回事……」
「『你以为我的个性应该更稳重一点』——是吗?」
「呃。」
彼方完全说中自己的想法,一辉不禁有些动摇。
彼方也没有错过一辉的反应。
一切似乎正如她所想。她立刻露出得意的表情:
「呵呵,我说中了呢。」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不,只是周遭的人经常适样误会我呢。或许是家里从小养成的言行举止,以及这副身高的关系。小部分人还以腥红淑女来称呼我——不过,我其实一点也不淑女呢。我最喜欢恶作剧了,以前还常常和泡沫一起到处捣蛋呢。」
「您说恶作剧吗?」
「比如说把冰箱里的乌龙茶,换成素面酱汁。」
「好、好无聊!可是好恶劣啊!」
「所以我们常常一起被刀华打屁股呢。刀华的巴掌很痛喔。」
彼方说起往事,开心地笑著。一辉看著这样的她,这才明白了一件事。
他见到异于往常的彼方,的确是吃了一惊。不过彼方优雅的身段与气质,只是平时养成的习惯,她真正的性格其实相当顽皮。
难怪她吓唬人的手段会如此精湛。
(而且她并非一开始就投影在史黛菈他们身后,中间还停了一拍,还真是熟练啊。)
想必她应该做过不少类似的恶作剧。
又或者是,她这次的手法已经酝酿好一阵子了。
「真意外呢。御祓副会长还比较容易让我想像出那种景象。」
「呵呵……你觉得很失望吗?我竟然这么孩子气。」
「不、不会。倒不如说……您这个样子感觉比较好相处。」
一辉老实回答道。彼方则是开心地弯起唇角。
「那真是太好了。我大概只能再和大家相处一年左右而已,所以我希望能和大家开心又融洽地度过剩下的时间。」
「啊,这样啊。贵德原学姊已经三年级了,明年就要毕业了呢。」
「是啊,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
彼方的音调此时突然一沉——
「其实,我一毕业,就要准备结婚了。」
她这么说道。
「结、结婚吗……?」
一辉听见彼方预料之外的发言,吃了一惊。不过就在同时——
(……奇怪?)
他也察觉了异状。
「您刚才不是说,您从未和男性交往过?」
没错,她刚才的确是这么说的。而面对一辉的质疑——
「是的,我的确没有经验。」
彼方回以肯定。
「您没有与他人交往过,那是要跟谁结婚啊?」
「我不知道。」
「呃、咦?」
彼方回答得含糊不清,让一辉实在摸不著头绪。不过——
(该不会——)
他虽然早已离家,但好歹也是出身名门。
他马上就明白彼方的言外之意。
「也就是说,您的结婚对象是贵德原家决定的,是这个意思吗?」
彼方平静地点点头。
「这在企业界很常见。资产家之间彼此结为姻亲,或是藉著婚姻,吸收年轻有为的青年企业家。我的婚姻也是其中一种。
……对象或许是东南亚的华侨,或是法国的实业家。
不过,不论结婚对象是谁,我只要结了婚,马上就得移居丈夫的国家。
直到毕业之前,我都还能待在日本,所以我想尽情享受这段自由、毫无拘束的日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
「呵呵,所以我其实也很感谢黑铁同学呢。」
「风谢……我吗?」
「是的,今天你告诉我非常有意义的事呢。我因为家中的立场,没办法自由地谈恋爱。但是,我也是个女孩子,所以我很想知道,与他人相恋是什么样的感觉。托黑铁同学的福……我已经清楚了解到,恋爱有多么幸福、多么美好。」
「…………」
一辉见到彼方爽朗的微笑,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因为自己的成长历程,心中浮现了一个疑问。
她是否是因为被呵家督束缚住,才无法随心所欲地过活?
因为……结婚可是人生的大事。
竟然只因为家中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她的终生大事……
(…………)
他和彼方还算不上熟稔。
说是朋友……他们之间的交情未免也太浅。
不过——
「……贵德原学姊不会觉得难过吗?」
一辉看她双眼发亮,兴冲冲地听著自己和史黛菈之间的事,便忍不住在意起她的心情。
她是否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你是说,难过吗…………话虽然这么说……」
彼方正要开口回答的剎那——
劈里——!
一辉两人站在走廊上。而教室面向走廊方向的窗户,突然发出矣锐的声响,划开数条裂缝。
◆◇◆◇◆
「「——!?!?」」
玻璃原本映照著夜晚的黑暗,此时上头突然出现了细长的白线。
白线现在转瞬之间,延伸至玻璃四周的边缘——
接著面向走廊的所有玻璃瞬间弹飞。
「危险!」
「呀啊!」
锐利的玻璃碎片,化为霰弹,迎面飞来。
一辉以优越的反射神经,立刻采取回避。
他护住彼方,两人扑倒在地板上,躲开了玻璃碎片。
「好险……您没事吧!?」
一辉等玻璃碎片飞过,这才撑起上半身,这么询问彼方。
「啊,是,谢谢你。」
幸亏一辉快速反应过来,彼方毫发无伤,不过——
「不、不过,那个,能请你、先移开手吗……」
彼方双颊泛红,一辉则是顺著她的视线往下望去。
一辉突然伸出的右手,正由下往上压著她丰满的胸部。
「哦哇啊啊啊!」
当他认知到这个事实,手掌上那股异常柔软的触感,瞬间直冲脑门。
一辉慌张地放开手,开口辩解:
「对、对不起!这个、我不是故意的!」
「呵呵,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不过也多亏一辉平时的品行。
他不需要多作解释,彼方就明白,刚才只是意外一场。
「我会帮你瞒著史黛菈同学的。」
「……非常感谢您的善解人意…………」
「不过——看来愉快的试胆大会已经结束了呢。」
彼方望著玻璃四散的窗框,有些遗憾地低语道。
窗户不可能莫名其妙自己碎掉。
影片里那段骚灵现象的犯人,就在这间教室里。
「随我前行——弗兰西斯卡(Francesca)。」
彼方站起身,显现出自己的固有灵装。
她的灵装是一把「刺剑」,剑刃轻薄透亮,有如精美的玻璃艺术品。
彼方右手持剑,水平横举在胸前。
紧接著,左手掌靠在刀尖上——刺入。
但是〈弗兰西斯卡〉的刀刃过于脆弱,刺进彼方的掌心之前,便已化为碎尘,飞舞在夜晚的空气之中,明灭闪烁。
这就是〈腥红淑女〉的战斗架势。
她曾与〈雷切〉共赴「徵召」,多次来回于生死之境。而现在她一改方才妙龄少女般的口气,语气凛然地对一辉说道。
「我会负责支援。能麻烦你负责冲锋吗?」
「……了解!」
彼方的射程范围是中距离~近距离。
而一辉的攻击范围只有近距离,让一辉负责突袭,确实是正确的判断。
他毫无怨言。
「来吧——〈阴铁〉!」
一辉强而有力地回应之后,手握自身灵装,从碎裂的窗户跳进教室中。
教室内的景象,和那段影片里的光景一模一样。
椅子、桌子、打扫用具——
敦室内的所有物品自行在空中飞舞、盘旋。
而这副混乱的中心……站著一道娇小的黑影。
黑影从头到脚盖著疑似窗帘的白色布匹,无法确认样貌。
但是疑似头部的部分有一道缺口。一对粲然闪烁的眼珠子,从那道缝隙中直盯著一辉。
那对眼球——正是影片最后拍摄到的眼瞳。
(——就是那家伙……!)
「束手就擒吧!现在投降的话,我不会动粗——」
一辉劝降的话语还未结束,入侵者便操纵盘旋在空中的桌椅等物品,全数扔向一辉。
眼前尽是飞来的备品。
看来对方不会乖乖投降。
「……既然如此!」
一辉使劲蹬地,飞奔向前。
他面对有如枪林弹雨般飞来的桌椅,却不见他作出任何防备。
为什么——
她会负责支援。彼方是这么说的,所以——
朝著一辉袭来的一切杀意,绝对不可能伤到他。
疑似以念力操纵、发射而出的桌椅,数量超过两位数。
一切攻击都在接触到一辉的前一刻,化为粉尘,飞散在空中。
那是彼方的力量——〈星尘之剑〉。
她的伐刀绝技,能自由操纵那些散布在空气之中,小至肉眼无法辨识的无数刀刃。
现在那些刀刃正停滞在一辉周遭的空气之中,同时进行激烈的回旋运动。
彷佛透明的钻岩机。
那些刀刃伴随数以亿计的斩击,将所有攻击一辉的物体斩个粉碎。
「——!?」
入侵者见状,浑身尽是藏不住的慌张。
入侵者吓得全身颤抖,立刻转身就跑。
它异常灵巧地冲向对侧——也就是面向校园的窗户。
但是这里是校舍的三楼。
就算是伐刀者,就这样跳出去,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它是慌张过头,自取灭亡吗?
并非如此。
披著布的入侵者冲出夜空,却不是来个自由落体,而是缓缓浮了起来。
是念力。
它将引发骚灵现象的能力用在自己身上,使身躯漂浮了起来。
(糟了!他打算逃向空中!)
要是让它飞到空中逃走,就很难再捉住它。
但俨如一辉硬是追著他跳出窗外,自取灭亡的人就变成自己了。
一辉无可奈何,正打算停下脚步——
「黑铁同学!别停!请直接追上去!」
「!」
假设一辉直接跳出窗户追出去,可能会直接摔下楼。
彼方应该也很清楚。
但是她还是要一辉追上去。
她的呼唤声,蕴含著强烈的自信与意志。
——既然如此。
(我就相信您吧!)
一辉听从她的催促,放弃减速,毫不犹豫地追著入侵者跳出窗户,踏上空无一物的高空之中。
紧接著,他的脚下传来踏上硬物的触感。
(这是……)
仔细一看,他的脚下组成了透明的地板,正散发著朦胧的光芒。
一辉根本不需要确认,那是〈星尘之剑〉的集合体。
一辉踩著地板,再次向前、往上一跳。
而他每走一步,他的脚边便组成了刀刃的阶梯,引导一辉走上夜空。
(真厉害。她观察对方的动作,瞬间判断了位置吗?)
她精准的判断力,使她注意战况变化,搭配自己的筹码,在每一个瞬间判断出最理想的选择。
同时她绝佳的观察能力,能看穿一辉的身体能力与步伐大小,在最适当的时机与间隔制作出台阶。
她不愧是破军学园校内排行第二,绝非等闲之辈。
一辉佩服彼方的本事,一边凭藉她的能力奔上天空,追逐入侵者。
入侵者见到一辉从空中追了过来,不禁瞪大双眼,同时立刻使用念力,打算驱赶一辉。
不过——
「岂能让你得逞!」
它或许是没想到一辉甚至能追著他飞上天空。
它下的判断慢了一拍。
入侵者还来不及以念力施放冲击波Psycho Wave,一辉便将手上的〈阴铁〉掷向入侵者。
漆黑刀尖朝著眼前逼近。
入侵者不得不以念力击落刀尖,浪费了攻击机会。
「哈啊啊啊!」
一辉正是瞄准它击落刀尖的瞬间。
一辉卯足全力,踏上彼方准备好的刀之台阶。这股力道之猛,彷佛要踏碎台阶一般,同时加速,直冲天际。
并且从下突击,狠狠击中入侵者的要害。
「抓到你了!」
入侵者直接昏厥。一辉马上连同它身上的窗帘一起压制住双手。
然后彻底拘束住对方,绝不让它有机会逃走。
不过,他们身处于高空中,而且是远比校舍顶楼还要高上许多。
他们距离地面,大约有五十公尺高。
一辉如果就这样以双手捉住入侵者——可没办法护住要害。
但是一辉能肯定,自己没有必要采取守势。
他的伙伴可是相当机伶。
一辉能放心全权交给她辅助。
就在此时——
「〈星尘斩风〉(Diamond Storm)。」
彼方操纵数亿的刀刃,削去一辉背部下方的地面,化为粉尘,同时在原地回旋。
粉尘变成粉状的空气软垫,接住了一辉。
「…………不愧是学姊。」
一辉感叹对方优秀的技术,同时望向自己手中的入侵者。
入侵者毫无动静,那一击似乎让它完全昏厥了。
——不过它的尺寸还真小。
该不会是幼小的孩童?
一辉抱持著疑惑,掀开入侵者身上的窗帘。
紧接著——
「————————呃、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犯人的真面目实在出乎意料,一辉顿时高声惊呼。
◆◇◆◇◆
「咦咦!?犯、犯人……原来是猴子啊!?」
一辉捕获骚灵现象的犯人后,便将它关在笼子里。史黛菈见到它的模样,不由得惊呼出声。
没错,正如她所言,犯人并非人类,而是野生的猴子。
「可是猴子竟然……应该说竟然有动物会使用伐刀绝技吗?」
「虽然动物出现的机率远比人类来得低,但是并非毫无案例呢。」
刀华回答了史黛菈的质疑。
伐刀者的魔力,是一种将自身意志投射在这个世界上的力量。
一个人的魔力,同时代表他能为这个世界的历史,带来多少影响。
但是留名于历史的生物,并非只有人类。
人类之外的生物,偶尔也会出现拥有魔力的〈特异个体〉。
「现在的学界的主流论调大多认为,那些与古时英雄共赴战场的战马,或是与英雄战斗过,留下传说的灵兽、神兽,可能都是拥有魔力的动物。」
「喔喔,我都不知道呢……不过还真是扰人……咦?奇怪?」
史黛菈望著笼里安分下来的猴子,赫然发现它的后脚包著绷带。
「这孩子受伤了啊?」
「嗯,我抓到它的时候就有伤了。」
一辉回答道。
他一开始也没注意到猴子的伤。等到抓到后仔细一瞧,才发觉猴子的后脚上,有一道很深的咬伤。
「它大概是因为拥有特别的力量,被族群驱逐了吧。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还相当年轻。它会单独在这种地方徘徊……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孩子也是想尽办法保护自己呢。」
它就宛如一只丑小鸭。
野生动物比起人类的社会,更加厌恶异于群体的个体。
它至今只出现在夜晚,可能是因为害怕人类,躲藏在某处。
事实上,当一辉捉住猴子,细心为它包扎、喂过食物之后,猴子便像只宠物似的,完全安分下来。
史黛菈听完一辉与彼方的推测,顿时懊恼地皱起眉头。
它让史黛菈吓个半死,史黛菈可能也想稍微报复一下。
不过——
「既然有这样的内情,我就特别原谅你一次,我可是很宽宏大量的,要好好感谢我啊。」
史黛菈听完猴子的遭遇,也不想报复了。她没有这么阴险。
她的手指穿过笼子,打算戳戳猴子的额头。
接著——
「吱吱。」
猴子小小的手抓住史黛菈纤细的指尖,彷佛在握手似的。
「好、好可爱……」
泡沫谈淡一瞥眼前令人莞尔的景象,却一脸严肃地问向刀华:
「刀华,如果这家伙只是单纯破坏物品,倒还能找藉口蒙混。但它袭击学弟和彼方了,对吧?我听说〈特异个体〉如果侵害人类……我们有义务将之处以人道毁灭。」
「……嗯。〈联盟〉内部的每个国家,都拥有这样的共通义务。」
「什么!不、不能这么做!它未免太可怜了!」
史黛菈听了两人的对话,顿时脸色发青。
但这个问题早已解决了。
一辉明白状况,便开口解释:
「史黛菈,没问题的。贵德原学姊已经处理好了。」
「什么意思?」
「贵德原财团经营的组织之中,有专门保护〈特异个体〉的机构。我们捕获这孩子之后,马上就联络了那个机构,他们不久之后就会派人来接走它……但我们原本是不能保护侵害过人类的〈特异个体〉——」
幸亏两人都没有受伤。
那么,只要拿出贵德原的名号,对方应该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方这么解释著。
「是、是这样啊……太好了。」
史黛菈闻言,便放下心了。
「不过彼方学姊的家里真厉害呢。不但经营刀华学姊他们住过的育幼院,还进行这样的动保活动。」
史黛菈佩服地向一辉说道,似乎在徵求一辉的认同。
一辉闻言——
「……是啊。」
他点了点头……同时回想起方才和彼方之间的对话。
他们捉住这只猴子之后。
彼方马上使用学生手册,联络家中,为这只猴子寻求庇护。
『——是。那就麻烦您处理了。是,非常感谢您。打扰您了。』
『状况如何?』
一辉询问交涉结果,彼方则是回以颔首。
『没问题,父亲会直接接洽对方,这孩子最后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
『那就太好了。好歹是我自己亲手捉住的,要是马上处以人道毁灭,我会良心不安的。』
猴子现在待在一辉怀中,失去意识。一辉这么说完,轻轻抚摸猴子的头部。
『……不过真是厉害呢。贵德原家竟然还经营〈特异个体〉的庇护机构。』
〈特异个体〉虽然能力有强有弱,但都算是非常危险的生物。
一般的设施、设备,是很难拘束住这些生物。
若要保护它们,必须要有广大的土地,以及坚固的设备。
甚至还需要骑士的力量,以便在有任何万一的时候,镇压这些生物。
而这每一样都需要花费钜额经费。
所以惯例而言,〈特异个体〉一律处以人道毁灭。
毕竟就连国家政府,也很难拨出如此高额的费用。
所以一辉更是讶异。贵德原财团竟然会经营这种设施。
不过对彼方来说,「贵德原」会投注财力在这种慈善事业上,似乎相当理所当然。
因为——
『呵呵。我们「贵德原家」是源自于法国大革命以前,某个历史悠久的原贵族。我们家族接受贵族义务(noblesse oblige)的教诲,代代皆以其为家训,伴随血统流传至今。』
富者应以富济贫。
——但是,话说得容易,愿意实际行动的人却不多。
贵德原家历经改名易姓,改朝换代,离乡背井,仍旧持续以实际行动执行贵族义务。在贵族之中,也是少数派。
即使有些不分是非的人们辱骂他们,冠以「伪善」之名,他们依旧不改作风,延续了数个世代。
彼方对于这样的家族,相当引以为傲。
所以——
『黑铁同学方才这么问过我呢。我只为家族缔结婚姻,是否觉得难过。』
她刚才因为遭袭,来不及回答一辉的问题。而她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的确,我如果说自己没有在忍耐,其实是骗人的呢。我当然也想随心所欲地与他人相恋。可能的话,我也想就这样留在日本,以一名骑士的身分,和刀华他们一起生活下去。但是,比起自己的意愿,我更尊敬自己的曾祖父、祖父,以及父亲代代相传下来的贵德原之魂。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问题只能用金钱解决。有的幼童父母双亡,有的甚至遭到亲人拋弃。我们需要金钱,来经营收容他们的设施;而有些生物则是和这孩子一样,它们生来就拥有异能,但它们必非自愿。我们必须花上庞大的费用,才能为这些小生命准备一个像样的家。只凭我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承担得起这些费用。但『贵德原家』却做得到,也拥有意志去执行这些义举。那么对我来说,为了守护他们奉献一生,并非是一种牺牲。」
因为这样的生存之道,比起成为一名骑士,她能帮助到更多的人们。
彼方对于自己选择的道路,毫不迷惘。她的心中,甚至不存在一丝犹豫。
『这就是「贵德原」——同时,也是我——贵德原彼方的骑士道。』
她的语气彷佛响彻夜晚的清脆铃声,是那样的优美,强而有力。
一辉闻言,便明白了。
自己的关心是多余的,只是多管闲事。
而同时,他也理解了彼方的强大。
「…………她真的,是个很伟大的人。」
一辉凝视著彼方,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
而他的视线之中,蕴含著显而易见的尊敬。
他尊敬彼方,尊敬她生而为人的强大。
但是,他失算了。
「哎呀哎呀哎呀!?学弟真是的,竟然那么热情地凝视彼方,怎么回事……啊!不会吧?你们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不能跟史黛菈说的事——」
现在现场有个人非常喜欢捕风捉影,更喜欢把事情闹大。
一辉理所当然地高声抗议。不过——
「什么……!御祓副会长,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有——啊。」
他辩解到一半,突然语塞。
他仔细一想,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不能跟史黛菈说的事。
那就是……他们之前犯下的罪状。他们在厕所前面狠狠吓了史黛菈和刀华两人。
「你为—————————什么突然说不出话啊:?」
一辉莫名其妙说不出话。史黛菈理所当然地皱起眉头,逼近一辉。
她的发丝一边散布著赤红的磷光。
这代表她的情绪非常激动。
「啊,不、不是啦。史黛菈,你应该大大误解刚才的话了。」
现在只能说实话了。一辉这么心想——
「……贵德原学姊,我可以告诉她那件事吧!?」
他徵询主犯的意见。
彼方望著一辉求救般的眼神,温和地微笑:
「嘘——那件事可是我们两人的小秘密呢△」
她以食指轻触唇边,要求一辉保密。
甚至还附带一句耐人寻味的发言。
「什……!」
彼方湛蓝的双瞳中,闪烁著狡诈嗜虐的光辉。一辉见状,顿时察觉自己的失误。
(她、她现在玩得可开心了啊…………!)
考量到姬原本的性格,一辉不能和她商量,应该直接跟史黛菈坦白才对。
但等他察觉这点,事情为时已晚。
「一~~~~~~辉~~~~…………」
史黛菈的右手上已经显现出〈妃龙罪剑〉(Lavateinn)。
她的双眼中早已完全失去冷静,徒留高昂的激动。
事已至此,一辉只能做一件事。
「对、对不起啦!」
他只能四处逃窜,直到她冷静下来为止。
「啊,他跑了。」
「给我等一下——!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啊————————!?」
「我说!我会说啦!总之你先冷静点,把剑收起来————!」
「你要我怎么冷静啊————————!!!!」
之后,校内开始流传起一个传闻。校内出现一名女幽灵,她拖著大型刀剑,正在四处徘徊。而这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Intermission
「要是珠雫知道这场小闹剧,肯定会很不甘心呢。」
「说不定事实出乎意料,珠雫可能也很怕鬼喔。」
「不知道呢……我们自己也来办一次试胆大会如何?」
「到时候一定要叫上我啊!」
「顺带一提,人家有点在意一件事。人家不知道学校里出现骚灵现象,壁报也没有刊出类似的事呢。加加美也不知道吗?」
「啊,那件事?我当然知道啰。可是理事长阻止我报出来。」
「哎呀,是吗?」
「嗯。理事长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发现,事件是〈特异个体〉搞的鬼,所以她才会和贵德原学姊商量。她身为理事长,实在没办法无视法规嘛。」
「呵呵,拐弯抹角的温柔,很像是理事长的作风呢。」
「就是说呢。
好了,上一段插曲就聊到这里,我们赶快进入下一段故事吧!
史黛菈败给〈烈风剑帝〉后,独自接受西京老师的特训。而第五段插曲,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本篇从未述说这段空白的时间。
史黛菈当时究竟在做些什么呢?现在这个秘密即将公开!
那么,故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