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呃——就算是夏天,标高六千公尺的高山上也是冷到不行啊。」
多达数十人的小团体排成长列,在爱德贝格的山路上缓缓前进。
刮过的寒风让站在队伍最前端的男人抖个不停。
「毕竟是第五营地,再忍耐一下。」
「扎完营就来吃饭吧。」
「其实我带了酒来。爱德贝格在标高六千公尺以上会变得特别险峻,先在这里喝掉吧。」
「不错呀!那今天就来提前庆祝我们打败〈比翼〉吧!」
正如同刚才的对话,这个团体正是由一群对自身实力有自信的伐刀者组成。他们都是冲著国际级罪犯——〈比翼〉爱德怀斯的悬赏金而来。
并非只有挑战者会前往爱德贝格。
也是有许多人成群结党,打算以人海战术击倒爱德怀斯。
「……不过我们真的赢得了吗?」
「没问题啦。光是我们这批先遣队就将近五十人,加上之后抵达的人超过一百人,而且所有人都能使用魔法。」
「是啊、是啊,再说所谓的传闻都会加油添醋。说是一个人歼灭整个军队……未免太夸张了。当然我不是小看〈比翼〉,她就是这么强,强得能传出这种蠢到极点的谣言。
但是你看看周遭。
〈银狐(Silver Fox)〉、〈猛牛杀手(Bison Killer)〉,
〈烈火尖枪〉克雷因巴克、〈亚马逊勇士〉,
甚至连〈斗魂四兄弟(Red•Hot•Brothers)〉,还有鼎鼎大名的〈杀人症候群〉山田都来了。
听说以前政府机关曾派出军队追捕〈比翼〉,但又不是整支军队都是伐刀者。我们还是头一次凑到这么多人马。
先由我们这五十人出马消耗〈比翼〉的体力,再跟赶到的五十人会合,一鼓作气给她最后一击。
作战计画很完美。只要我们不要太大意,一定能靠人海战术辗杀〈比翼〉。」
「……说得也是。」
在场个个都是强者,他们都是以自身实力闯出名号。
最弱也都达到联盟C级水准。
语带不安的男子望了望在场的成员,也打起精神,神情取回原有的气势。
就在此时。
「嗯?等一下。」
领队的男子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手示意后方止步。
「第五营地好像有别人在?」
「不是有人比我们早一天出发?是那批人吧?」
前方队伍这么说著,眯起眼仔细观察。
漫长的登山通道前方。
有一片直径二十公尺左右的平地。
第五营地。
有一名红发女子气势凛然地伫立营地中,面向下方的队伍。
「……女的,而且是个女孩?看起来挺年轻的呀?」
「先发队伍有人带小孩去吗?」
「还是普通的登山客?」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普通登山客,应该是山脚村落里的村人吧。难得碰上了,喂——!」
其中一人挥著手打算靠近,此时——
「不、马可斯,慢著!!」
领头男子抓住挥手的男人,阻止他前进——
「前来侍奉吾身——〈妃龙罪剑(Lævateinn)〉!」
下一秒,少女手中显现出黄金巨剑,巨剑在队伍前方释放火焰,做出一道火墙。
阻却一行人的去路。
「呜哇!?灵装……!她是伐刀者!」
「果然!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张脸……!那家伙是〈红莲皇女〉!」
「是法米利昂的那位吗!?」
「对!看那头红发,不会错!我也在新闻里看过她!」
这群男人纷纷察觉少女——史黛菈的身分。史黛菈朝著这群人大喊:
「不好意思,请原谅我用这么粗鲁的方式打招呼。」
「的确很粗鲁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就是〈红莲皇女〉史黛菈•法米利昂吧!?一国公主跑来这种地方干么!?」
「来这里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吧。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是来挑战〈比翼〉。不过她要我打败你们所有人,才愿意跟我过招。」
「你说什么……!」
「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但我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和〈比翼〉交手……!不好意思,我得打倒你们!而且你们要是赢不了我,根本不可能赢过〈比翼〉!那败在我手上还比较幸运呢!——〈妃龙大颚(Dragon Fang)〉!!」
史黛菈拋下战帖,不等对手答覆就直接出手。
她以〈妃龙罪剑(Lævateinn)〉施放龙头状的火焰炮击。
火龙张开巨大双颚,直指这群男人而去。
这群男人顿时脸色大变——
「她竟然真的动手!」
「哼!我方早就料到会与挑战者进行生存战!快点反击!」
「可、可以吗!?居然要攻击一国的公主殿下……」
「是对方先出手的,而且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没问题!!干掉她!」
他们不慌不忙,立刻显现出灵装。
接著挥动武器,将〈妃龙大颚(Dragon Fang)〉连同堵住去路的火焰一起击灭。
突袭部队以速度极快的〈银狐(Silver Fox)〉为首,一口气逼近史黛菈,挥刀斩去。
整支队伍合作流畅无碍,应对沉稳,可以看出这群男人的实力高强。
但是——
「什么!?」
「她、她会飞!?」
众人的刀刃并未命中史黛菈。
史黛菈唤出火焰双翼,双翼拍击空气,飞向空中。
史黛菈从天空俯瞰整群队伍,高高举起〈妃龙罪剑(Lævateinn)〉。
同一时间,她的身后星光闪烁。
那是无数颗球状火焰。
紧接著——
「将敌人燃烧殆尽——〈焦土蹂击(Broken Arrow)〉!」
〈妃龙罪剑(Lævateinn)〉就如指挥刀一挥而下,火球施放无数高温热线,降下大地。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抵御的高空之上,强光热线如骤雨般倾泻而下。
热线引发的爆风吞噬整群队伍,男人们顿时哀号四起。
史黛菈以一次轰炸消灭近半数的敌人。
不过仍然有人不愿乖乖就范。
「混蛋!这力量果真名不虚传,太夸张了!」
「能飞的家伙一起上!一对一根本拚不过她!」
其中会飞的成员和史黛菈一样,以自己的能力飞上天。
他们穿梭在热线之间,朝著史黛菈吶喊。
但是史黛菈无动于衷。
「非常好!放马过来吧!」
她愉快地迎击众多敌人。
骁勇善战的她,绝不会甘于在敌人无法进攻的远处作战。
近距离战斗正合她意。
史黛菈灵活地操纵双翼,同时与敌人过招。
她发挥惊人的臂力,一剑击溃所有敌人的防御,将他们打落地面。
——行得通。
敌人并不弱……但自己经历〈七星剑武祭〉后突飞猛进,这些敌人不是自己的对手。
(就按照这个步调,还有五天,我一定办得到……!)
高处上出现两道阴影,正注视著积极的史黛菈。
一名女子的双眸左右蓝红异色,正是艾莉丝•阿斯卡里德;另一人则是多多良幽衣,她身穿女仆装,大嚼巧克力点心。
多多良咬碎巧克力板,扬起恶毒的笑容。
「喔——喔——那只母猩猩第一天就火力全开,蠢死了。她能维持那势头到晚上吗?有得瞧了。嘻嘻嘻……!」
「…………」
不过现场只有这两个人。
一辉应该最担心史黛菈,他却不在场。
原因是?
因为爱德怀斯以「有话要对你说」为由,邀请他到自己家里。
◆◇◆◇◆
爱德怀斯等到计时器响起,打开砖造旧烤炉的铁门。
她戴上隔热手套,从烤炉中拿出了「那个」。
房间内顿时充满水果烘烤后的甜美香味。
「嗯,烤得刚刚好呢。」
这是苹果派,派面著上焦糖色,散发香醇成熟的香气。
她将刚烤好的派装进盘子里,端到客厅的小桌子上。一辉就在桌前等著。
「久等了。来,请用。这里有蛋糕、饼乾,还有刚烤好的苹果派。想要多少尽管拿,不够的话里头还有呢。」
「谢、谢谢您。」
一辉道著谢,脸上却略带疑惑。
爱德怀斯说有事找他,他才跟了过来,没想到会受到如此热烈欢迎。
世界最强的剑士现在居然穿著围裙。
这是什么状况?
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过奇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作梦。
「哎呀?你该不会是不太喜欢吃甜食?」
爱德怀斯望向一辉,似乎是察觉一辉的困惑。
一辉急忙摇头否认:
「没、没这回事。只是这些点心全部都看起来很好吃,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呵呵,那就太好了。如果你很犹豫的话,不如先用这道苹果派。刚烤好的苹果派可是世界第一美味呢。」
一辉的客套话似乎让爱德怀斯相当开心。她一边哼歌一边切开苹果派,并将苹果派装到小盘子上,递给一辉。
「那我不客气了……唔!」
一辉能看见切面塞满了蜜糖色泽的烤苹果。
切口散发浓郁的果香以及派皮焦脆的诱人。
轻轻一闻,就能感觉香味在促进唾液分泌。
他听从身体的欲求,将派送入口中——
「……!」
接著惊讶地瞪大双眼。
好吃。
而且不是普通的美味。
牙齿咬下散发淡淡奶香的派皮,便能感受到清脆的口感,派皮下方的烤苹果带著香醇的甘甜与鲜甜,在口中迸发开来。
然而这并不是单纯的甜。
真要用词汇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厚实」。
这股甘甜十分厚实。
像是浓缩了数十颗苹果在内。
这股甘甜的底层深处,一股沉稳的大地芬芳承接著一切。
麦子……还有别的气息。这是、土?
舌尖上的资讯接踵而来,与自己认知中的苹果派截然不同。
他甚至不认为脑中的苹果派跟舌头感觉到的食物是同一种料理。
这究竟是——……
「如何?还合你胃口吗?」
爱德怀斯语带不安地询问。一辉顿时回过神来。
这股味觉的冲击大大动摇自己的价值观,让他一时语塞。
一辉用力点头回答她。
这味道岂止合一辉胃口。
「是,吃起来虽然很甜,但不会腻,感觉还带著一股典雅,真的非常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苹果派!」
爱德怀斯闻言,露出开朗的笑容。
「我好高兴。这道苹果派是我的祖母传授给我,里头放了卡巴度斯来提味。」
「卡巴度斯?」
「卡巴度斯是苹果酿造的白兰地。卡巴度斯的苦涩、辛辣和香甜的烤苹果十分契合,创造出丰富、多层次的甜味。」
一辉这才明白这股香醇又复杂的奇妙滋味出自何处。
而熟成时木桶的香气会融入卡巴度斯,才会散发那股大地芬芳。
「来,也尝尝这边的饼乾。黑色的是巧克力口味,白色则是香草橙皮口味。夏威夷可娜咖啡的酸味较强,非常适合搭配这两种饼乾呢。」
「呃、谢谢。」
爱德怀斯接二连三地推荐一辉品尝这些手工点心。
这些甜点全都非常可口,令一辉十分讶异。但最让他讶异的,其实是爱德怀斯推荐点心时的态度与表情。
实在很难想像,眼前的女性就是以高超剑术撼动大国的强大剑士。
一辉自从那晚与她邂逅以来,心目中的她始终带著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印象。
她就像生存在不同的世界,难以接触。
她的形象彷佛是只活在寓言中的传说人物,笼罩著一层神秘面纱。
然而一辉对她的印象却渐渐翻转过来。
他并不觉得爱德怀斯在他心中的形象破灭,倒不如说——
「一辉,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著我的脸……!我的嘴边该不会沾到了什么东西!?」
爱德怀斯察觉一辉的视线,急忙遮住唇边。
一辉摇摇头:
「呃、不,不是沾到东西,我只是觉得您好像看起来很开心。」
这么回答。
紧接著——
「唔——~!」
爱德怀斯闻言,过于洁白的双颊顿时隐隐泛红。
她有些尴尬地缩起身子,一边窥探一辉的表情一边问道:
「……我、我看起来真的有这么兴奋吗……?」
「欸?呃……是有一点啦。」
「不、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其实我的兴趣就是做甜点,也很喜欢请别人吃亲手做的点心。不过我实在没什么机会邀请客人来家里喝茶,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小心太起劲了…………」
「啊哈哈,毕竟这个家盖在很惊人的地方嘛。」
标高八千公尺以上。
已经超出人类的生存范围之外。
大概不太会有人跑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喝茶。
爱德怀斯也点了点头:
「山脚下那群客人倒是天天会来拜访。而且……我全心投入剑术修行,没什么朋友……一把年纪又还没结婚……哈哈哈…………」
她的眼神飘向远方,口中不停乾笑。
——怎么回事?看著这样的她,会觉得莫名辛酸。
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心中某种珍贵的事物可能会一点一滴碎裂。
(得换个话题……!)
一辉心想,一边喝著咖啡一边浏览客厅寻找话题。
此时他忽然望向架子上的相框。
那里放著一大一小的相框。
大相框中……映著数名大人以及一名拥有耀眼白发的女孩。
这应该是爱德怀斯儿时的家族照片。
另一个小相框……不知为何盖在架子上。
——其他生活用品都摆放得十分整齐,这个盖起的小相框反而显得不太自然。
她或许不愿意让别人看到里头的相片。
那最好别提起这张照片。
于是——
「话、话说回来,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一辉看见爱德怀斯的儿时照片,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疑问。
「……爱德怀斯小姐为什么会选择踏上剑士之道呢?」
「你是问我吗?」
「是的,爱德怀斯小姐的剑术举世无双,而我非常想知道您学剑的理由是什么。」
这张照片中的女孩究竟是抱持著何种决心与气魄,才能登上剑术的颠峰?
虽说是别人的私事,但一辉同样行走于剑之道上。
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于是擅自让想像的羽翼自由翱翔——
「是为了减肥。」
下一秒,羽翼就被当事人一把扯下。
「……………………嗄?」
「是为了减肥。」
「……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
——她说的是真心话。
一辉见爱德怀斯毫不迟疑地点头,一眼就明白了。
她并没有说谎,口中的话千真万确。
「我刚才也提过,我从以前就非常喜欢甜食,喜欢自己做,也喜欢吃,所以……说来惭愧,当时我真的有一点胖。父母认为我应该好好运动,正好家里附近有一位日本老师在教剑术,就带我去了。」
「呃…………是吗……」
「很难相信?」
「不、不会……呃不、是有点难以置信。」
自己惊讶成这样也很难蒙混过关,一辉改口承认。
「……我原本以为〈比翼〉爱德怀斯会成为世界最强的剑士,一定有什么很严肃的原因。不过这只是我自己擅自想像。」
「呵呵,觉得有点失望吗?」
「没这回事,但的确有一点吃惊。」
「我其实一点都不特别。所谓的世界最强剑士,其实只是生长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幸福家庭,极为单纯的普通人……我自己也没想过,自己身上居然拥有这么惊人的才能。」
爱德怀斯如银铃般轻笑著。
此时,她的双眸忽然闪现羡慕的光彩——低语道:
「……所以,我其实满羡慕一辉跟史黛菈的。」
「羡慕、我们吗?」
「是呀。」
爱德怀斯点点头。
「你们两位清楚自己握剑的理由,并且为了自己的目标握起剑。不过……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拿剑的理由。」
她述说著。
自己只是因缘际会下学了剑,偶然拥有比他人更高的才能,而这份才能也十分适合走上这条道路。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独自立于颠峰之上,无人能及。
仅是如此而已。正因为如此——
「有能力的人应该尽力达成自己的职责,但我仍不清楚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她即便是踏进〈魔人(Desperado)〉的领域,仍然找不到自己的目标。
自己生在世上,拥有如此惊人的能力,究竟该做些什么?
她仍在为「自我」这篇故事寻觅标题。
「自己的剑究竟应该为何而存在?这份与生俱来的力量究竟该用于何处?所以我现在仍然继续探求一条属于我——属于自己的〈骑士道〉。」
爱德怀斯以茶匙在咖啡杯中绕出漩涡,迷惘地望著漩涡中心。
她的模样……与神话中的传奇之人相去甚远。
她苦恼著,不断寻求自己的定位与价值。
眼前的她,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人类。
◆◇◆◇◆
「谢谢招待。」
「不客气。呵呵,我还想已经做得够多了,男孩子真的很能吃呢。」
爱德怀斯说著,看向一旁清洁溜溜的盘子。
一辉有些害羞地搔了搔脸颊:
「因为这些甜点全都好吃得不得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我也想稍微报答你,很开心能听到你这么说。」
「报答……?」
「是的。其实我今天请一辉过来,主要是为了天音、紫乃宫天音的事……想向你道谢。」
「!」
〈厄运(Bad Rack)〉紫乃宫天音。
凡是他自身许下的愿望,经历一连串的偶然后,必定会成真。
这名男孩拥有最高阶的因果干涉系能力——〈女神过剩之恩宠(Nameless Glory)〉,这份能力甚至彻底扰乱他的人生。
一辉曾在〈七星剑武祭〉中遭遇这名强敌。
一辉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见这个名字。
「爱德怀斯小姐认识他吗?」
「是,当初就是我介绍他加入〈解放军(Rebellion)〉。」
「是吗!?但这又是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吗?真要解释起来,只能说是逼不得已。当年我找到天音的时候……他已经没办法在表层世界生存下去了。」
「…………」
那份神乎其技的能力。
他就是因为怀抱著这份能力出世,连他自己的亲人都只在他身上渴求这份「力量」。
父亲、母亲、周遭的所有人都只看著他身后的这股能力。
无论对方是想亲近、厌恶,出发点都不在于天音本身。
生不如死,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生尽头。
天音对一切绝望之后, 唯一的期望便是毁坏自己周遭的一切。
爱德怀斯正是在这个时候遇见天音。
「您居然能在那种状况下接近天音啊。他的能力应该能拒绝与您相遇……」
「方才我也对史黛菈解释过,〈魔人(Desperado)〉对于因果拥有强大的主导能力。而且我自己的能力也归属于因果干涉系,多少能抵抗同系统的能力。不过……我顶多只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给予他一个容身之地,避免他开始伤害自己。可是——一辉拯救了濒临崩溃的天音。」
这名骑士明明和自己一样不受他人期待,却始终与命运奋战到底。
〈落第骑士(Worst one)〉黑铁一辉。
天音十分憎恨这名骑士。
因为他只要看著一辉,就忍不住开始相信早已自我放弃的自己。
所以天音利用自己的命运,试图阻却一辉的去路。
利用这股让自己无路可逃、无人能挡的绝对力量。
〈女神过剩之恩宠(Nameless Glory)〉。
但是一辉仍未止步。
这股奇迹之力夺走了天音的一切。但一辉却超越这股力量,自己开辟一条道路。
他奋战的模样,他的背影拯救了天音的心灵。
「真的很谢谢你。」
爱德怀斯深深低下头,向一辉道谢。
一辉这才明白爱德怀斯邀请自己来家里的原因,但是他知道内情后:
「不用客气,毕竟这就是我选择的〈骑士道〉。」
爱德怀斯方才提到,自己想以这把剑达成什么样的目标。
对一辉来说,他的目标便是亲口将黑铁龙马鼓励自己的那句话传达给别人。若是他碰上一个人就像曾经的自己,即将放弃自己的可能性,一辉想告诉对方:「人只要不放弃,什么都办得到。」
他只是达成自己对自己的剑所立下的誓言。
爱德怀斯不需要为此向自己道谢。
因此,一辉神情柔和地请爱德怀斯抬起头。
「但假如爱德怀斯小姐认为欠我一份人情,我有一个请求。」
接著他的表情转为严肃,凝视著爱德怀斯银灰色的双眸。
「是什么请求呢?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尽管说。」
「史黛菈现在为了超越自我,正在努力奋战。我也不能在这里发呆浪费时间。期限一分一秒逼近,为了从欧尔•格尔手中保护史黛菈的故乡,我也要尽可能增进自己的实力,不然等史黛菈成功变强回来,到时我可没脸见她。」
虽说当时是为了保护法米利昂军,但他仍然败给了〈B•B〉。
现在不只有史黛菈一个人需要修行。
自己也不能继续止步不前。
他在决战来临之前,必须让自身的力量更上一层楼。
因此——
「是否能请你教我剑术?」
自己的剑术是窃取〈比翼〉的剑术而生。
要让自己的剑术登峰造极,最重要的便是更加仔细钻研整套剑术的原型。
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绝不能错过这次良机。
因此一辉拜托爱德怀斯,希望她务必让自己在最近的距离观察她的剑术。
爱德怀斯闻言——
「……原来如此,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觉得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露出略带困扰的微笑,微微歪了歪头。
「咦?为什么没必要?」
「我之前已经亲自到会场观看一辉和史黛菈的比赛。」
「您当时在现场吗!?我完全没发现……」
「平时的一辉一定会察觉我在现场,你当时就是如此专注在眼前的对手身上呀。那真是一场非常出色的比赛。我见识过一辉的剑术,所以请让我做出评价——你我在技巧上的差异并不大。」
一辉闻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可能……」
「差距当然存在,但是并没有大到十分夸张的程度。你的剑术也已经踏入超人般的领域。而当一项技术越是登峰造极,越要花上更多时间才能更进一步成长,成长的幅度也会越来越小。一辉接下来的目标是与〈傀儡王〉一伙的战斗,但即使你将剑术提升到与我同等的境界,实力上也不会提升多少。」
爱德怀斯抿了口咖啡,继续说道:
「一辉一开始确实是模仿我的剑术,但你学到的剑术已经与我的剑术大不相同,逐渐成熟,开始成为只属于你的东西。尤其是……为冠军赛画下句点的最后一刀,可说是仅属于你的极致。事到如今还要在你的剑术重新染上我的风格,反而不合理。」
一旦这么做,甚至会使一辉的剑术更晚成形。
因此——爱德怀斯说道:
「所以……我认为一辉现在应该锻炼其他地方。」
「其他……您是说剑术以外的地方吗?」
「是的,一辉还有一处最关键的部分还不成熟。而我与一辉在这方面的差距可说是天壤之别。」
「那、那究竟是什么!?」
一辉双手撑在桌上,急切地追问。
爱德怀斯对此……则是缓缓推开椅子站起身,对他说道。
「请跟我来。我带你去我的秘密训练场,到时候再为你解说。」
◆◇◆◇◆
「跟得上吗?小心一点,别掉下去了。一掉下去必死无疑呢。」
「我、我明白!」
一辉答得有些勉强。
但这也是当然的。
两人现在没有绑安全绳,直接攀在几近垂直的岩壁上,准备前往爱德贝格的山顶。
越是接近山顶,山势就更加险峻。
一来到九千公尺以上的地段,无论哪条路线都形同峭壁。
他们只能以四肢攀爬岩壁上的些许凹凸,一步一步爬上山。
然而这些凹凸地方经过低于冰点的冷风吹袭,表面覆上一层冰霜,光是支撑就吃尽苦头。
这条路明明如此艰难——
(这个人真的是人类吗……)
爱德怀斯领著一辉,沿著结冻的岩墙轻而易举地攀上山去,彷佛只是在爬楼梯。一辉方才见爱德怀斯烦恼自己习武的意义,原本感觉她平易近人,现在似乎又隐隐拉开了距离。
就在此时——
「!」
一阵强风袭向一辉两人。自两人开始攀岩登山,已经经历第六次如此猛烈的强风。
高度超过九千公尺。
这片蓝天不存在任何阻碍,因此此处刮过的强风就如同寒冰暴风,所及之处全都为之冻结。
那怕是指尖稍微滑开冰冷的凹凸处,暴风会在瞬间吹飞身体数十公尺,最后只能从半空中头下脚上坠落。
但〈落第骑士(Worst one)〉还是有两把刷子。
暴风大约维持一分钟。他勉强撑过这段期间,立刻开始攻顶。
他不断向上攀爬岩墙,虽然落后爱德怀斯非常远,但经过两个小时之后——
一辉总算抵达爱德贝格雪白的山顶之上。
「呵、呼啊!哈、呃……!」
一辉上气不接下气,四周的环境几乎是同时耗损他的身心。
爱德怀斯见状,却语带喜悦地对他说道:
「爬上这种地方果然很累吧?」
「是、是啊,唔,是有一点……」
「不过你似乎只有气息乱了一点,代表你顺利『适应』这样的环境——很好,至少要达到这种程度,才有办法进行这项特训呢。」
「也就是说,这里就是特训地点吗?」
「是的。爱德贝格的山顶,这里是地球的最高处,正适合重新锻炼你尚未成熟的部分。」
标高九千三百五十公尺,〈剑峰〉爱德贝格的山顶是……寒冰。
这里的气温长年维持在冰点之下,寒气风暴更是不曾停歇。气温与强风将这块永久冻土琢磨成锋利的刀尖。
爱德怀斯抚上刀尖的下方,开口指出一辉的不足之处:
「方才我也提过,一辉的剑术已经趋近完美,再继续集中锻炼剑术,恐怕不会有多少进展。但是另一方面……你使用魔力的方式仍尚未成熟,距离完美还有很大一段空间。」
「您是说、使用魔力的方式吗……?」
「你很意外我会指出这一点?」
「……是。」
「我想也是……事实上,你的魔力控制十分出色。你藉由高度专注力强行破坏人类的生存本能,拖出原本无法动用的魔力;更精准操控这份魔力,将原本仅有数倍的强化倍率提高到数十倍、数百倍。由于你原本的魔力总量过于稀少,不但无法通过教育机关的测量,更无法进行学校的训练,居然还能锻炼到这种地步,这让我极为佩服。」
日本联盟分部在魔法控制的训练与测量方面,建议使用魔力为黏土塑形。
不使用双手,单靠无形无色的魔力将黏土捏成特定形状。
以〈深海魔女(Lorelei)〉黑铁珠雫为例,魔力控制杰出的骑士甚至能捏出和一辉极为相似的模型;能力普通者顶多捏出星型、三角形一类单纯的图案;魔力控制方面极为拙劣的人只能做出类似梅干的成品,形状非常难看。
一辉的成绩甚至远低于最后一种。
因为他要是直接以魔力干涉物体,他稀少的魔力总量没过多久就会变得空荡荡的。
魔力是伐刀者与生俱来的特质——换句话说,一辉在不使用〈伐刀绝技〉的情况下,能量转换效率特别低劣。将魔力当作无特定方向、无形无色的能量去消耗,这种使用方式十分浪费能量,一辉没有余力支撑这种消耗。也就是说,他没有能力完成整套训练或测量。
然而,〈落第骑士(Worst one)〉并不允许自己在能力范围内有未尽之处。
即便学园不承认,他还是独自钻研出打斗所需的魔力使用方式。
一辉能将自己原有的强化能力提高至数百倍,所以他只有打斗方面的魔力控制可以与珠雫并驾齐驱。
他本人也对于这方面颇有自信。
因此爱德怀斯的批评让一辉相当吃惊。
不过爱德怀斯其实相当赞赏一辉的魔力控制,给予他正确的评价——
「但是你的魔力控制能力与你在剑术方面的成熟度相比,其实还相当普通,只维持在优等生的境界。」
「!」
「请你看看这个。」
爱德怀斯说著,又向上爬去,让爱德贝格的尖端位于她腰间。她双脚站在冰面的些微凹凸上——全身散发如白焰般的魔力光芒。
魔力的光辉浓密到肉眼可见,这是——
「我现在模仿你的〈一刀修罗〉,塑造出当时的魔力状态。
魔力其实类似火焰。
火焰外表烧得旺盛,实际上却不带任何热度。魔力亦然,这种状态的力量其实不如外观强劲。
魔力的猛烈外观是源自于能量的分散。
——静静燃烧的蓝色火焰拥有最强的热度。
魔力也是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
爱德怀斯语毕,身上的魔力光辉产生变化。
白焰原本剧烈喷涌至体外。
此时摇曳的外焰渐渐转小,最后转变为朦胧的微光覆盖全身。
她减弱身上的魔力?
不、并非如此。
「维持原本的魔力输出量,但将魔力压进体内……?」
「没错。榨取原本无法动用的力量,燃烧殆尽,但只有这种程度还不够。
重点在于如何驾驭这股猛烈的灵魂之火,使其在体内发挥最大效用。
一辉这类体能强化系的魔法特别需要注重这一点。
但太过专注于控制魔力导致行动迟钝,反而本末倒置。
你必须维持以往操控身体的高精准度,同时节制魔力的浪费。
你必须拥有同时进行这两项动作的专注力。
普通特训恐怕无法在六天内锻炼出如此高度的专注力。
但是,换成这里——爱德贝格,那就另当别论……!」
「什……!」
惊呼出自一辉口中。
爱德怀斯将全身炽烈的魔力压进体内后,将食指放在爱德贝格的尖端上,直接抬起身躯,以食指倒立在山顶上。
「〈剑峰〉爱德贝格的尖端是由永不融化的永久冻土为底,以长年吹袭的寒风日夜锻造而成,彷佛是一把星之剑。这把剑能轻易斩钢截铁,那怕对象是伐刀者,只要空手摸上尖端必定会出事。你必须维持足以触摸尖端的魔力输出量,同时暴露在这片天空的暴风之中,保持全身平衡。想同时掌握精准控制身体与魔力的技术,这是最好的方法。」
而这正是一辉现在最需要的训练内容。爱德怀斯解释道。
一辉只要能维持这个姿势一个小时,实力必定会突飞猛进。
「……想尝试一下吗?」
爱德怀斯轻巧一翻,恢复原本的姿势,并且开口问道。
一辉一开始就决定好答案了。
◆◇◆◇◆
当然。
爱德怀斯听见一辉的回答后,便将山顶让给一辉,回到家中。
一辉独自留在山顶上,先是轻轻触摸〈剑峰〉的尖端。
「唔……」
指腹只是微微触及尖端,立刻皮开肉绽。
这山尖确实极为锋利。
天空的暴风锻造而成的星之剑。
这句形容绝非夸大其辞。
这个地方……或许带著某种诅咒。
如同长年杀人浴血的武器,刀身会附上怨念。
又像是经年累月受人崇拜的偶像,其身带有祝福。
(就算只有一瞬间松开魔力,尖端都会立刻刺进骨头啊。)
一辉收敛心神,提高体内的魔力。
魔力原本是用于伐刀绝技——也就是魔法的燃料。
但是魔力本身也能呈现为无色的能量体。
魔力最广为流传的现象,就是伐刀者特有的物理冲击防御能力。
伐刀者全身包覆魔力之后,能对于不带有魔力的冲击发挥强大的防御力。
甚至子弹直接命中身体,顶多只会造成瘀青。
利用这股力量——确实有可能站立于〈剑峰〉之上。
「——」
一辉全身释放魔力。
强烈想像将魔力压进体内,不让其向外流失。
他保持这个状态,再次触摸〈剑峰〉的尖端。
皮肤完好如初。
这么做行得通。他这么做出判断后——
「呼……」
一辉以一根指头支撑,抬起双脚倒立。
下一秒,他的表情浮现痛苦与焦急。
(这、这是……如我所想、不、是比我预想得还要困难……!)
是风。
爱德贝格为地面最高峰。
也就是说,爱德贝格上方全是暴风圈,凶暴的气流通行无阻。
强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毫不间断。他必须时时刻刻防备阵风,随时移动重心维持姿势。
这实在困难到极点。
一辉的秘剑中,就属〈圆〉需要最精细地掌控身体。现在这个举动的难度居然能与〈圆〉相提并论。
只要重心偏离一分,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而且更困难的就是控制指尖的魔力。
爱德贝格的尖端非常锐利,一定要覆盖魔力做为盾牌才有办法触摸。
但若是只从指尖放出魔力,身体就会被自己的魔力弹开,无法保持平衡。他必须维持足以对抗星之剑的强大魔力,又不能释放过多,将剩余的魔力保留在体内。
必须在极限的环境中同时掌控身体与心灵。
若非如此——
「……!」
下一秒,空中的强风忽然转为极弱的微风。
风的力道一变,自然得将重心移往适当的位置上。
更别说他现在只用一根指头接触地面。
一辉急忙打算拉回重心,但就在这一剎那——
「糟……」
他被姿势拉走注意力,魔力调节微微松动,魔力顿时涌出体外。
一辉的魔力随即弹开自己的身体,将之拋向九千公尺的高空。
身体当然维持双脚朝上姿势摔向地表。
他伸出手,但身体被风推离岩壁,无处可抓。
再这样下去——他会直接撞击地面死亡。
不过——
「〈阴铁〉——!!!!」
他的判断极为迅速。
〈落第骑士(Worst one)〉跨越无数生死一瞬间,面对这般危险也能冷静找出最佳解决手段。
他显现出自己的灵装〈阴铁〉,解开柄绳,并将〈阴铁〉拋向岩壁。
刀身深深刺进岩壁,手中的柄绳随即拖住一辉的身躯。
接著一辉利用钟摆原理灵活攀上岩壁,平安解除危机。
但是他的心中没有安心。
「唔……」
胸口只有满满的不甘心。
别说一小时,他甚至撑不过一分钟。
但是——
(想同时学习操控身体与魔力,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修行方式……!)
这项训练极为合理。
只要在这片天高地远的极境中顺利掌控自己的身心,他或许有办法在战斗中操纵〈一刀修罗〉的魔力,并将其保留在体内。
至今只能随风飘散的魔力也可以善用于攻击中。
最后,假如一切顺利的话——
(我所有的伐刀绝技将会更上一层楼……!)
甚至以〈一刀修罗〉发挥出和〈一刀罗剎〉同等的强化威力——
「——!」
一辉面对眼前确切的进化症兆,心中激昂不已。
当然,完成这项修行绝非易事。
他甚至无法将魔力稳定调节成倒立于刀上的微小程度。
自己必须摆脱生存本能,卯足全力才能成功施展〈一刀修罗〉。现在的自己要想掌控〈一刀修罗〉狂暴的魔力,简直痴人说梦。
但相对的,一旦成功达到目标,成果将会超乎想像……!
既然如此——
(我就拚一把……!绝对要在代表战之前掌握这项技巧!)
一辉下定决心,再次开始攀岩,爬向山顶。
◆◇◆◇◆
来到爱德贝格的第一天即将进入深夜。
云块与阵风互相冲撞,为第五营地刮起了暴风雪。
冰雹猛烈地飞舞著。
在这阵风雪之中,〈红莲皇女〉史黛菈•法米利昂陷入意料之外的苦战。
「吃我这球!青春•爆发•〈斗魂杀球〉!」
「呃啊!」
四名相同长相的男人拉开固定距离,包围史黛菈。
其中有两名男人身穿排球球衣,体格较壮硕的一方以魔力制作出排球状的光球,朝著史黛菈扣球。
光球急速撞向史黛菈,引发手榴弹等级的爆炸。
史黛菈受爆炸直击,脚下一阵踉跄。
另一名穿著足球球衣的瘦弱男子无情地追击。
「快点倒下吧!〈榴弹射门〉!!」
「唔、呵呃!」
足球大小的魔力团块直接深深栽进史黛菈的心窝。
这记魔力团块虽然不像刚才的排球一样会爆炸,重量却超过铁球。
这一击恐怕超过一百公斤。
他的能力或许是为自己的魔力增加质量。
「唔……这混蛋!」
远距离的魔法战可是史黛菈的拿手好戏。
她当然不会一直被压著打,立刻——
「少给我得寸进尺啊啊啊啊啊!」
出手反击。
将魔力化作热能,从全身一口气向外释放——
「〈暴龙咆吼(Bahamut soul)〉——!!」
转瞬之间,热浪烧灼夜幕,引发爆炸。
史黛菈身边的四个男人瞬间遭到吞没。
——本应如此。
但是热浪在逼近男人的那一刻,随即灰飞烟灭。
史黛菈见到自己的攻击莫名消失,不禁困惑。排球球衣男子趁机再次朝著史黛菈扣出杀球。
史黛菈下意识往旁边一跳,躲避攻击。不料——
「喔喔喔!小妹妹,才不会让你逃走咧!〈双倍狙杀投手炮〉!!」
四人分别在对角线上预备。其中一名穿著棒球球衣的胖壮男子挥动球棒,将飞来的魔力球再次击向史黛菈。
魔力球以非比寻常的速度撞向史黛菈,引发比刚才更巨大的爆炸,将她的身躯炸飞十公尺左右。
不过——
「这、这点程度……!算不了什么!」
史黛菈的优势就是耐打。
她在撞上身后岩壁的前一秒。
在空中轻轻一翻,重整姿势,踏上岩壁。
接著使劲一蹬,朝著球棒男展开突击。
〈妃龙罪剑(Lævateinn)〉的剑尖刺出,直指头盔护住的眉间。
史黛菈将全身重量赋予剑身,这一刺足以刺穿对方的身躯。
她确实在剑上灌注全身的力道。
但是——刺击却彷佛刺中看不见的墙壁,一股力量猛地弹开攻击。
弹开时的手感坚硬得不可思议,根本无法贯穿。
「唔、为什么……!」
……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是这种状况。
史黛菈的斩击、魔法,所有攻击全都受到看不见的力量阻挡,完全无效。
到底是为什么?史黛菈脑中一片混乱。
「没用、没用!主审绝不会允许这种违反『运动家精神』的行为的啦!」
四人的攻击毫不留情,如骤雨般倾泻而下。
超重量的魔力球,以及会爆炸的魔力球。
两种类型交替而成的波状攻击,一点一滴削减史黛菈的体力。
史黛菈的神情渐渐看得出疲劳。
但是这疲劳不只是出自战斗的损耗。
「看吧,给我说中了。」
多多良在高处望著史黛菈的苦战,语气满是无奈。
「不先『适应』就乱搞一通,当然会累死。」
没错,史黛菈大量消耗体力的原因。
大部分都不是因为战斗中受的伤,而是她从早到晚不停战斗,身体已经极为疲倦。
对手多达五十人以上,而且他们准备挑战〈比翼〉,全是个中好手。
她一个人傻傻地正面迎击所有人,当然会疲惫。
尤其史黛菈的魔法虽然强大,〈巨龙的代谢机能〉却会消耗大量热量。
热量的代价十分庞大。
再加上不会融雪的低温严寒、氧气稀薄。
光是置身于这个严酷的环境,就必须消耗热量来维持体温,史黛菈要不累也难。
「她完全没油了,血液流不到脑袋。真是够了,那四个蠢模蠢样的家伙明明就是使用特殊的结界型能力,居然还乱打一通。」
身旁的艾莉丝•阿斯卡里德也悄声同意多多良。
「他们可能是使用因果干涉系的能力,限制结界内的人无法进行『运动』以外的所有行动……『砍不了敌人』、『烧不了敌人』一定也是因为这个能力……」
「不过就团体战术来说。先限制对手平时的战斗风格,使对方陷入混乱。再趁机使用『制作魔力炸弹』、『赋予魔力质量』、『以加倍力道反击』等能力,以『运动类型』的方式干掉敌人。战术本身是挺完善的,但只要稍微动动脑筋,马上就知道怎么应付啦。」
「………………嗯。」
正如多多良所言,打破「限制」并不难。
平时的史黛菈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破绽。
但是现在的史黛菈经历连续作战数小时、严酷的环境条件,再加上种种要素带来的重度营养失调,她已经累到连这点小破绽都找不到。
思考的视角变得极为狭窄。
她这种状态下还继续承受敌人的攻击,太危险了。
她现在暂时还保有意识。
然而再不久之后,她就可能因为体力不足失去意识。
甚至连覆盖身上的魔力都会因此解除。
到时候史黛菈再受到附有魔力的攻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阿斯卡里德心想不妙。
六天后就要面临与欧尔•格尔的决战。
史黛菈现在要是身受重伤,最坏的情况可能是她无法逃窜到最后一刻。
于是,阿斯卡里德以惯用手显现出漆黑战斧。
「你想帮她?」
多多良叼著巧克力板问道。阿斯卡里德摇了摇头:
「这我办不到。只要我想帮助她,〈无瑕誓约(Rule of Graces)〉一定会阻碍我出手。可是……协助对手就不一样了。现在我可以轻易从后面打晕她。」
然后再趁著史黛菈昏迷的时候带她回到法米利昂。
这就是宁音的请托。阿斯卡里德解释道。
多多良闻言,全身发抖,一开口就是讥讽。
「也就是说,这只母猩猩吹了一堆牛皮跑出法米利昂,却只能被那群像是大学社团的蠢货痛揍一顿,连〈比翼〉的衣角都摸不到。一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在老家的床上呼呼大睡,是吧?嘻嘻嘻,蠢耶——!」
「……这并不好笑。」
「我才没有笑。」
「嗯?」
阿斯卡里德没想到会听见这句回答,吃了一惊。
多多良粗暴地大口咬碎巧克力,发出喀喀声响。
「我受够啦——!气死我了!我不只笑不出来,还一肚子火!」
她猛抓头发,气得直跳脚。
「那只母猩猩干么被那堆〇垢混帐揍得惨兮兮啊!凭她的才能,一秒就能干掉一个还能毫发无伤好不好!结果居然搞了三十分钟、三十分钟耶!她在耍什么白痴啊!?你说说看!?」
多多良一边吐出满腹的抱怨,一边心想。
自己是想看史黛菈被〈比翼〉打得落花流水。
史黛菈与自己交手时,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大得令她晕眩。
自己就是想看到那个女人也同样被欺压到体无完肤。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史黛菈面对这种小兵还陷入苦战,简直丢脸到极点了。
这让自己一股怒火无处发泄。
她这副德行……自己还败给这种蠢女人,不就更像个蠢蛋?
于是多多良站在断崖边——奋力大喊:
「喂、那边那只母猩猩——!你给我动动脑袋啊——!!谁说只有球类运动才算运动啊——!!!!」
「…………!」
这句吶喊为史黛菈毫无气力的头脑点燃一瞬火光。
「嘿呀——!!!!」
「——!?!?」
史黛菈下一秒大喝一声,一掌拍上最接近的排球男脸上。就是这家伙打出会爆炸的扣球。
她不使用灵装,而是空手。
没错,这方法可以破解这片结界。
四人将攻击佯装成「运动」的形式,自己也在同样的领域作战即可。
普通的伐刀者一旦无法使用灵装与魔法,或许会陷入苦战。但这点阻碍在史黛菈的体能面前根本无用武之地。
实际上,她一掌就把其中一人打飞出爱德贝格。
「不、不会吧……」
「他至少飞了三百公尺啊…………?」
龙的臂力即使空手仍不减威力。
三人目睹这股破坏力发挥在人体上的惨痛结果——
「Gi、Give up——!我们认输!是我们输了!」
「没错!比赛结束!比赛结束就不能再动手了!这是国际常识呀!」
「来、来吧!我们慰劳彼此的努力,来握个手吧!」
他们立刻高举白旗,拱手投降。
说到底,这群人不过就是抱著偷鸡摸狗的想法,先封住对手的力量再围殴对手。
他们原本就没胆量与空手如炮弹、一掌打飞人类的怪物正面对峙。
史黛菈见敌人迟来的投降,只能板著脸说:「我明白了。」,答应和解。
她打从心底赞赏对手的努力——用尽全力握手。
「嘎啊——!!!!」
◆◇◆◇◆
史黛菈勉强击退登上爱德贝格的百来名敌人。
但是史黛菈的体力消耗过度,只能倚著刺进地面的〈妃龙罪剑(Lævateinn)〉,不停喘气。
「哈啊…………哈啊…………累、累死我了…………」
战斗与〈巨龙的代谢〉大量耗费热量。
这种消耗量以非比寻常的速度侵蚀著史黛菈。
原本在远处观望的阿斯卡里德与多多良走上前,开口问道:
「还好吗?」
「还、还好……我没受伤。」
「看起来已经摇摇晃晃了呀。才干掉一百个小兵就站不住,笑死人啦。」
「吵、吵死了……又没办法,我从今天早上就什么也没吃啊……」
史黛菈气喘吁吁地反驳多多良。
她原本想到山脚下买点食物,却走不开。
毕竟她的敌人不是一般人,而是伐刀者。
或许有人会趁夜直接跑上山。
又或者,有人可能会像自己一样,直接飞到爱德贝格顶端。
她考量到自己现在的疲劳,要是太晚出手可能会来不及应付敌人。
从第五营地能全面监视陆空两条路线,现在离开这个地区风险太高。
但说到她再继续不吃不喝,能不能撑到最后一天——
(……说实话,可能很困难。)
自己现在已经累到没力气点燃火焰温暖身体。
她就算撑得过今天晚上,能不能度过第二晚还很难说。
「早知道应该先买一堆粮食备著……」
史黛菈心里一阵后悔,但也为时已晚。
多多良见状——
「所以我才叫你动动脑袋啊。这里到处都是食物好吗?」
她从围裙口袋拿出某样东西,甩到史黛菈脸上。
「好痛!你干什——」
史黛菈反射性拿起物品,气得正打算丢回去。
但是她忽然一惊,停下动作。
多多良丢给她的是巧克力香蕉口味的乾粮。
「你这是…………」
「快点吃。下一批敌人可能随时会跑上来,别磨磨蹭蹭的。」
史黛菈见到多多良的举动,一时不知所措。
她刚才还开口给自己建议,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好像是在帮自己一把——
「反正猩猩最喜欢香蕉嘛。」
多多良这句多余的发言一脱口,心中的怒火顿时将困惑烧成焦炭。
「唔、谁稀罕你的施舍!」
她说著,将乾粮扔向多多良。
多多良随手接下,傻眼地说道:
「谁会施舍你啊。这是从你干掉的那些家伙身上摸来的。」
「……欸?——啊。」
史黛菈闻言,这才发现。
众多挑战者们在四周东倒西歪,尚未恢复意识。
多多良说得没错。不需要特地去山脚买食物,直接抢走这些人的东西就好。
「……!」
虽然这举止跟山贼差不多,但是她没余力顾虑这些了。
自己的燃料已经见底,甚至无力燃起火焰铠甲取暖。
她再不摄取热量就要冻死了。
史黛菈催促冷得发抖的身体,从昏迷、无力撤退的家伙身上抢走粮食,来不及品尝味道就将食物全都塞进胃里。
虽然食物分量不足,但史黛菈总算稍微有点热量暖和自己的身体。
「呼……勉强撑过去了。」
史黛菈松了一口气。
「但是你还没力气继续下一场战斗吧。」
多多良却从旁泼了桶冷水。
「……!」
「你再继续用那种挥霍的战斗方式,我看根本撑不过明天。今天这群家伙只是一群弱鸡……我们在山脚下还见过〈赤蝎(Red Scorpio)〉跟〈剑狼〉呢。要是下次来的是他们那种等级,你大概就直接耗尽燃料归天啦。你那颗笨到不行的脑袋至少还懂这点道理吧?说话啊?」
史黛菈听完多多良的批判,不甘心地移开视线。
正如她所说,几十根小小的乾粮棒根本不足以应付史黛菈的消耗量。
但是她没必要老实承认,这女孩是特地来嘲笑自己,承认只会让这女孩更开心。
史黛菈逞强说道:
「……我会想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你哪来的办法?」
「烦、烦死人了!你从刚刚开始到底想说什么啦!你不是来欣赏我被揍得惨兮兮的样子吗?那就闭嘴,乖乖在旁边看不就好了!」
多多良不停逼问,史黛菈不禁大吼道。
她的确没办法。
但那又不关多多良的事。
多多良见史黛菈怒吼,更是愤慨地咆哮:
「你那副蠢样谁看得下去啊!你明明身怀宝石般的才能却完全不懂得利用,根本是个『大外行』,看得我满肚子火啊!!」
「欸……?」
多多良口中吐出意外的发言,顿时让史黛菈目瞪口呆。
多多良见到她的反应——
「啊……唔~~~~!」
这才察觉自己烦躁过头,不小心脱口说出真心话,这才羞红了脸。
——这也太不像以往的自己了,居然会说溜嘴。这真是天大的耻辱、屈辱!
不过……她也总算下定决心。
多多良冲著这口气,向史黛菈说道:
「总、总之啦!我再继续看你耍白痴,绝对会害我压力大到圆形秃!所以!我现在会彻底把实战诀窍塞进你的脑袋里,教你怎么撑过这六天!好好感谢本小姐吧!」
「嗄、嗄啊啊!?」
多多良突然出言打算助她一臂之力。
史黛菈也不得不惊呼出声。
多多良在刚才的战斗中出言相助,又告诉史黛菈哪里有粮食,史黛菈原本还想她怎么会这么好心,没想到她是来真的。
她到底哪根筋不对劲?
仔细思考自己与多多良曾经结仇,还有她在车内的态度。
史黛菈一头雾水,她根本搞不懂多多良的举动。
但不管多多良是基于什么原因想帮忙,她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是不知道什么压力……不过不行啦。爱德怀斯也说了,我一定要自己一个人撑过去,谁也不能帮我。所以我不能让你出手帮忙。」
多多良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没有出手,我只是出张嘴而已。」
「这种歪理——」
「可是我还活著。」
「……!」
史黛菈这才惊觉。
爱德怀斯的〈无瑕誓约(Rule of Graces)〉在多多良大喊的剎那,并没有介入阻止她。
「刚才那句建议并没有害我被能力刺穿心脏,代表当时结下的〈圣约〉没有禁止我提意见。因果干涉系能力强大归强大,往往都有破绽,刚才那群蠢货的结界也是一个样。想破解因果干涉系的能力,不管什么差劲的鬼歪理都好,硬是从破绽进攻就对了。对方留下破绽是他自己的错。」
「可、可是,就算可以这么做……」
对方留下破绽是他自己的问题。
无论使剑或魔法,瞄准对手的弱点才是真理。
……但是史黛菈实在不愿偷吃步。
因为史黛菈能体会〈比翼〉的善意。
只要史黛菈能在六天内死守爱德贝格,她就愿意与史黛菈交手。
爱德怀斯原本并不需要缔结这种约定。
凭她的实力,她能轻易当场了结自己的性命。
她即便不动手杀史黛菈,也有千万种方法能把史黛菈赶回去。
但爱德怀斯还是对她自己的剑立下誓约。
爱德怀斯是出自好意赋予史黛菈机会。
自己真的可以靠这种类似歪理的方式作弊?
自己应该堂堂正正完成约定,才有资格站在爱德怀斯面前,不是吗?
不过——多多良看著史黛菈犹豫不决的模样,立刻火大地质问:
「嗄啊?那又怎么样?所以你想靠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解决那群蠢蛋吗?他们可是会跟蟑螂一样,源源不绝的冲过来。你跑来爱德贝格,只是为了满足你那小不啦叽的自尊心啊?」
「……!」
「大外行,不要顾著眼前的情绪,搞混你的目的跟手段。这里不是你以前待的比赛会场,你已经站在战场上啦。这里不讲求公平、公正,胜负就是一切——你无论如何都要达成你的目的,不是吗?」
「——……」
史黛菈听完多多良的指责……无话可说。
她没办法反驳。
「……我的确是搞错了。」
多多良说得没错,自己是为了与〈比翼〉交手才来到这里。
而她要与〈比翼〉过招,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变强。
——为了获得力量,在日后与那群〈魔人(Desperado)〉的战争当中赢得胜利。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可是我现在这副德行,根本没办法达成我的目的……)
要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战斗,顶多撑过明天。根本不可能在六天内死守这个地方。
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
(现在没时间纠结自己那点渺小的面子、自尊心!)
史黛菈再次凝视多多良,问道:
「你真的能让我守住这里六天吗?」
「这要看你够不够机灵。」
史黛菈听了答覆,做出决定。
她需要知识,帮助她守住这个地方六天。
既然多多良知道怎么做,她就没道理迟疑不决。
她再次正襟危坐……向多多良微微低下头:
「我不会藉助你的力量——但是拜托你,请让我借用你的知识。」
◆◇◆◇◆
请让我借用你的知识。
史黛菈这么说著,抬头挺胸,高傲的她向自己低头请求。多多良见状,不由得大口叹息。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史黛菈会有什么下场,明明就跟自己无关。
她为了打倒〈傀儡王〉,跑去挑战〈比翼〉。
……想也知道根本是白费工夫。
人哪有可能这么简单就超越自己的极限。
自己居然主动帮助她做这种无谓的挑战,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但是……多多良可是注重「诚信」的专业人士。
她绝不会把自己说出口的话吞回去。
她将后悔与叹息一口气吐出后——
「那就在有人来妨碍之前,赶快开始吧。」
多多良开始评论史黛菈。
她观看了史黛菈目前为止的战斗。
她观察出不少东西,一一指出史黛菈亟需改进的地方。
「首先……我刚才也说过你的体能很惊人,你只要充分运用自己的力量,想从刚才那群货色手中守住这里六天,根本简单到不行。但是现在的你却办不到,为什么?其实就只是你太浪费罢了。」
「你说我的打斗方法错了吗?」
「大错特错。你的浪费分为三个部分,就是这三个部分扯你后腿,现在就一个一个解决它。」
多多良首先解释自己的建议方向,举起一只手指。
「首先是第一种浪费,你太浪费『热量』了。」
「热量?」
「没那么难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从〈七星剑武祭〉的冠军赛推测,你的魔法应该是以〈巨龙的代谢〉消耗庞大的热量,换取强大的威力,没错吧?」
「……啊、对,没错。」
「结果你从我们爬上这座山开始,一直使用魔法取暖,现在也是。你这不是等于在油箱上打洞吗?」
或许这洞不大,但她的燃料确实一点一滴地减少。
想在没办法轻易补给的环境打持久战,绝不能这么做。
「继续照你这个调调用魔法,大概到早上就没力了。现在就给我住手。」
「唔、呜呜~我、我知道了啦……」
史黛菈不情愿地听从多多良的命令,解除包覆全身的热能铠甲。
同一时间,标高六千公尺的寒冷夜风抚过肌肤,史黛菈全身冷得直打颤。
「冷死惹……这、这样就好了吧?」
史黛菈一边确认,一边抱著肩膀抖个不停。多多良却摇了摇头。
「不对,一点也不好。」
「嗄、嗄啊!?为什么!?我听你的话,已经没用魔法了啊?」
「是啊,的确没有用魔法,但是你抖成那副鸟样,结果还是不断在浪费热量。油箱上的洞还是大开呀。」
「什、什么意思?」
「身体在寒冷的地方会发抖,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生理现象,叫做『冷颤』。当人的体温降到三十五度以下,全身会自动驱动骨骼肌产生热能,恢复体温。不过这玩意可难搞了。骨骼肌会拉动全身百分之四十以上的大肌肉……自然会吞掉大量热量。」
「啊……」
「这样一来,不管你再怎么降低魔法的消耗量都没屁用。」
「可、可是、没、没办法啊。我自己又不能控制自己不要发抖……」
「你有看到我在发抖吗?」
「……!」
史黛菈闻言,这才瞪大了双眼。
多多良和自己一样,穿得并不多,身体却完全没有打颤。
「……这么说来,阿斯卡里德跟一辉也没有发抖。你们又不像我会使用火焰,为什么不会冷……?」
「因为我是专业人士。你们这些大外行跟运动员没两样,别搞错了,战场上可不是只有『自己』跟『敌人』,战场的环境也是很重要的要素,自然要学会如何让自己『适应』任何环境与状况。
例如这种酷寒又无法奢望补给的战场,绝不能放著『冷颤』不管,这是最糟糕的选项。发生『冷颤』时所消耗的能量至少是平时的五倍,你光是在这种地方站著,没多久就会变成冰棒。所以……你得自己控制好才行。」
「可是要怎么自己控制生理现象……」
「我现在就告诉你方法。」
多多良说著,朝史黛菈张开双手。
「欸?干么?要抱抱?」
「不是啦,蠢猪!谁叫你没事长这么高!给我蹲下!」
多多良见史黛菈迟钝地回问,羞耻跟愤怒令她涨红了脸。她气得大吼。
史黛菈不懂多多良的用意,一脸疑惑地蹲下身。多多良见状——
「——呀啊!?」
立刻粗鲁地把史黛菈的头抱进怀中。
「等等、你突然间的做什么呀!?你、你突然变这么温柔,该不会是因为那方面!?」
「给我闭嘴!少在那边乱猜有的没的!……安静点,仔细听我的心跳。」
「仔细听……?…………啊!」
史黛菈待在多多良的怀中,忽然露出讶异的神情。
史黛菈乖乖仔细聆听,立刻就发现了。
多多良的胸口,其中传出的心跳声十分异常。
「啊、对喔……!你降低心跳次数了!」
多多良点头同意史黛菈的新发现。
「没错。『冷颤』是生理现象,你很难自己停止这种现象。所以——要直接拔除现象发生的根源。直接将心肺功能降到极限,进而阻止能量供给,降低维持生命活动的层级,防止身体把热量往肚里吞。一旦降低生命活动层级,代谢自然会变慢,也没力气引发『冷颤』,只能在最低限度内维持生理机能。」
在能自由行动的范围内将肉体导向半假死状态,节省能量。
说得简单点,这很接近哺乳类的冬眠状态。
「这么做就能控制代谢。我平常的心跳大概是一分钟五十下,现在大概降到二十下左右。比这个数字多一点就代谢过头,少一点体温会降过头,提高冻死或昏迷的风险。心跳二十,体温三十三度,大概这个数字前后就是最佳状态。」
这个状态的代谢机能大概只有平时的百分之六十。
史黛菈只要能维持在这个状态,就可以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防止体力流失。
她就不会再像今天一样惨兮兮。
「你必须优先学会这玩意。不浪费热量,『适应』这个环境,这是最重要的功课。你不学会这技术,光是在这里站上六天就会冻成冰柱,更别提作战了。」
话虽如此——
「这技术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学得来。你必须先习惯控制心跳,我会『引导』你,直到你习惯为止。你试著想像用自己的心跳配合我的跳动,然后记住控制心跳的感觉,之后自己一个人也、办得——……!?」
自己一个人也办得到。
多多良到口的话却说不下去。
她讶异得说不出话。
(不、不会吧……这家伙、已经……)
她一回过神,两个人的心跳完全重合在一起。
史黛菈跟多多良,两个人的心跳声完全维持在同样的时机。
「好厉害!身体真的不抖了!多多良,这样就好了吧!?」
「呃、对……」
「唉~~~什么嘛,顺应各种状况控制心跳,选择体能状况……现在想想,这像汽车换档一样,根本是理所当然呀!为什么我都没发现呢?这样也难怪你会一直叫我大外行。」
史黛菈惭愧地苦笑,反省自己的幼稚。
另一方面,多多良仍然哑口无言。自己在儿时可是被弃置在雪山内,眼睁睁看著其他姊妹死去,花上一个月才终于练成这项技巧。史黛菈却只是听听原理就做到了。
史黛菈不只魔法优异,武术也相当优秀。
她的体能虽然不如一辉超凡惊人,但她早就学会如何随心所欲操控自己的肉体。她能主动靠著兴奋、放松来操控心跳,这件事本身并不值得惊讶。每个人经过训练都做得到。
但是——将心跳减少到维持生命活动的极限。
这个举动本身已经超过训练的层级。
因为这等于是主动靠近、窥视死亡的深渊。
只要走错一步,不慎让体温降到无法自主恢复的程度……人的生命也到此为止。
然而——
「你……你不怕死吗?」
多多良忍不住问道。
史黛菈毫不犹豫地回答:
「怕呀,可是我更怕自己没办法以〈红莲皇女〉的身分死去。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们才来到这里。所以,多多良,请你教我。教我你会而我不会的技巧,告诉我我不知道的所有事、还有我所需要的一切,让我能继续保有〈红莲皇女〉的骄傲!」
她的双眸如同鲜红的宝石,意志的光芒耀眼不已。
美得令人不自觉地屏息——
(……啧!)
「不过『适应』学得稍微快一点,少得意忘形。你浪费的还不只这些咧。」
多多良看著史黛菈的侧脸,见识到她面临苦难也绝不逃避,那股灿烂夺目的意志之光——
她居然觉得很美。
多多良故意选择用毒舌发言来隐藏自己的尴尬。
史黛菈闻言,表情却更是开朗。
「太棒了!那代表多多良的建议会让我变得更强嘛!」
——于是从这一天起,史黛菈以惊人的速度吸收「实战专家」多多良所有的思想与技巧,以及只经历过正式、公正战斗的她所不知道的一切。
「第二种浪费是『时间』。
爱德贝格的山路从三千公尺地段开始,只有一条向上走的螺旋状道路,凡是徒步登上山都一定会通过第五营地,也就是这里。应该没人会蠢到在跟〈比翼〉开战前攀岩上山,你选择在这里布下防御阵线并不算错。
但你像昨天那样傻傻站在原地等敌人来,根本是笨到没有极限。浪费时间。浪费太多宝贵时间的下场——就是得跟那种蠢蛋打斗。」
多多良说著,从第五营地的入口看向下方的山路。
正确来说,是看著前方逐渐逼近的——一群噪音组成的团体。
那是在山脚下遇见的盖尔一伙。他们坐在机车、越野车上,排烟管不停喷出黑烟。
『大哥!上次那个小娘们居然在那里啊!』
『木场他们也不会跑来这里妨碍咱们——!现在干掉她们吧!』
『哼,想去就去!不过不能碰那个红发女!那是本大爷的猎物!』
『『『咿——哈——!!!!』』』
「那些家伙居然能骑著机车爬到这种地方来?还真行啊。」
多多良一掌巴上史黛菈的后脑勺。
「好痛!做、做什么啦!」
「那群渣渣行个鬼,是你太笨了。」
「欸、我吗!?」
「你假如有充分利用你昨天发呆浪费掉的时间,那群傻子根本爬不到这里。你的胜利条件是在这个地方挡上六天,换句话说,这是一场『守城战』。既然如此——」
「对喔!!」
史黛菈随即理解多多良的言下之意,当场高高抬起脚,往地面使劲一踏。
〈龙震脚(Dragon stamp)〉以怪力震撼大地。
灰色的山壁立刻震出龟裂,龟裂直线奔向盖尔一伙人——
史黛菈震垮众人脚下的地面,使山路崩塌。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盖尔等人一个措手不及被卷入崩塌中,从六千公尺的斜坡直接滚下山去。
没错,多多良要说的正是这一点。
「我根本没必要『战斗』,只要守住就好了嘛!那我就阻止其他人爬上山就好啦!」
「就是这么回事。当你不得不动手,就代表你输了这场『守城战』。」
一开始就不让他们来到自己面前。这一点最重要。
尤其这次的目的是在特定时间内守住某个地方,取胜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减少特定时间内的「战斗时间」。
「先破坏山路的要道就足以阻止那群家伙进攻。走啦,听懂了就赶快去毁掉那些要道。」
「…………」
多多良催促道。但史黛菈并没有回应,直盯著那条被挖空的坡道。
「……?喂,话才刚说完没多久,发什么呆呀?」
「啊、嗯,我想说应该可以善用这一招。」
「嗄?」
就在此时。
『是〈红莲皇女〉!!她果然还在第五营地!』
「!」
盖尔等人以外又传来别的男性吼叫声,震荡高空清澈的空气。
视野前方,山路绕著山壁外围一圈又一圈延伸下去,就在另一头。
山的阴影处有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冲了过来。
那是——
『昨天倒是挺嚣张的啊!』
『我们已经看穿你的把戏了!不会有第二次啦!』
『是你先动手的!等会儿落得什么凄惨下场可别后悔啊!』
史黛菈昨天在第五营地击退的奖金猎人集团。
他们先退到第四营地,重振旗鼓后又再次进攻。
不过他们的去路——通往第五营地的道路已经挖空了一大块,彻底塌陷。
他们无法直线攻过来。
扣掉能飞天的家伙,大部分人应该会被挡在另一头。
那就能轻松击退那群慢吞吞的——
(嗯?奇怪!?)
多多良下一秒见到难以置信的景象,不禁目瞪口呆。
塌陷的山路忽然恢复原状。
怎么回事?多多良一脸疑惑。
另一方面,前方的团体直接冲上原应崩塌的道路,奔上第五营地——
——当他们踏上去的一瞬间:
「〈阳炎暗幕(Flame bales)〉——解除。」
众人脚下的道路忽然消失无踪。
没错,原应崩塌的道路忽然复原,这种奇妙现象——
全都是史黛菈以伐刀绝技——〈阳炎暗幕(Flame bales)〉制造出的幻觉。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以强而有力的脚步踏上盖尔等人的后尘,一脚摔下山去。
后方急忙打算煞车,却被更后方的人挤下断崖——
「好耶!再见不送!」
奖金猎人跌进幻觉的陷阱中,几乎失去战斗能力,只能再次撤退。
——就如前述,史黛菈不会一味听从多多良的指示。
她吸收多多良的实战知识后,会以自己的方式理解其本质,思考自己该如何做出最佳行动。
史黛菈的积极让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学会利用「环境」或「地形」作战。学生之间的战斗中绝对学不到这些战斗方式。
于是,一行人来到爱德贝格的第三天——
「第三种浪费是『余力』!
以百分力打败只需要十分力就能打赢的对手,根本傻到不能再傻!
特别是持久战,你的随便最后会积少成多,变成致命伤!
听好了!赢得轻松跟赢得随便不一样!
面对弱小的对手更不能随便!既然这种对手能轻松打赢,就要找到最轻松的方式!
这里省下的『余力』在紧要关头就会发挥用处!」
……多多良正想这么批判,话一到口就堵住了。
「——」
多多良默默望著下方。奖金猎人集团终于与后方的五十名同伴会合,还吸收盖尔一伙人,总计超过一百人的大型军团随即进行第三次进攻。史黛菈则是单枪匹马面对整个军团。
她的战斗方式已经与第一天大相径庭。
而且是在多多良提出批判之前。
她不再像第一天那样飞到空中,或是施放大把火焰。
她以〈妃龙罪剑(Lævateinn)〉施展剑术,仅仅如此就彻底压制这群男人。
史黛菈的体术其实也不容小觑,只是因为一辉太过出色,相较之下让她的印象较为薄弱。
她的斩击刚强非凡,一剑打败五个敌人。
她甚至一人给一剑都嫌浪费。
她对多多良的声音充耳不闻,极为专注,刻意将对手引进攻击范围内,以最小的力气换取最大的战果。
「——!」
也就是说,多多良至今指出的问题——「热量」、「时间」等方向;
实战本身的特质;
史黛菈将其一一咀嚼、吸收、化为血肉——
如今她不需要多多良指正,就能自己察觉错误。
自己导正这些问题。
(这学生实在没有教的必要啊……)
她已经超越学习力强的境界。
所谓的「闻一知十」,就是在形容这种人吧。
多多良见状,只能一个劲地苦笑。
甚至是——
「真高明呀。她不仅将控制代谢的技巧用在『适应』环境方面,还运用在体术及伐刀绝技上,甚至限制〈巨龙代谢〉耗损的热量……」
双色瞳女子——〈黑骑士〉阿斯卡里德站在多多良身边,一起观望史黛菈的战斗。正如她的低语,史黛菈现在可以随心所欲操控心肺机能的代谢机制,不只针对环境状况,还能按照自己的行动、敌人等状况仔细调整,细腻地控制自己的体能。
以往她只会以同样的代谢量面对所有敌人、所有状况。现在完全大不相同。
史黛菈藉此将所有行动的消耗量降到极限,节省能量。
现在的她与抵达爱德贝格之前相比,只需要以一半的热量操控〈巨龙代谢〉。
结果史黛菈的持久战力自然提高整整一个层级。
她现在面对比第一天两倍强的敌人,仍然脸不红气不喘。
「……她拜托你帮忙,是正确的选择呢。」
「别开玩笑了。」
多多良听阿斯卡里德这么一说,一笑置之。
自己根本没教她什么。
这些全是史黛菈自己原有的实力。
自己的确教了她如何运用,但那也不值一提。
「她就算没有我的建议,总有一天也会自己发现。」
控制代谢、运用环境作战都是。
她战斗直觉之优秀,足以让多多良做出这句结论。
「她就是个天才,资质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短短一个小时。
史黛菈只花了第一天十分之一的时间,就解决掉最后一人。多多良凝视她的身影,心想。
一开始她心中从未升起这股预感。
但是随著一天一天过去——期待,一点一滴逐渐壮大。
多多良毫不迟疑地承认心中的感受。
「搞不好、搞不好她真的办得到。」
这趟有勇无谋的远征之路,多多良始终深信这趟旅程会以极为丢人的无功而返告终。
与世界最强剑士的战斗。
这个天才或许能一把获取自己也从未料想过的结局。
——时间来到隔天,史黛菈一行人来到爱德贝格的第四天。
第三天的惨败瓦解了整团人。
超过一半的团员已经下山,剩下的成员凭著毅力展开突袭。
这群人大多是先发成员,他们曾在第一天与史黛菈交手。
第一天的优势让他们弄错撤退的时机。
说到底,史黛菈第一天会陷入苦战,大部分都得归咎于自己浪费太多力气。
但是如今的她今非昔比。
史黛菈以有别于以往的细腻,开始掌控寄宿于魂魄的巨龙之力。半毁的乌合之众没道理胜过她。这场突袭不如预期,宣告失败,终究只是在浪费时间。
于是,紧接著第五天。
再也没有半个敌人登上爱德贝格。
◆◇◆◇◆
「啊~好舒服啊~~~~,好久没泡澡了,复活啦~」
一行人来到爱德贝格后第五天。
史黛菈距离达成爱德怀斯的约定,只剩下最后一天。而当天夜里,她收集积雪丢到第五营地旁的岩石陷坑,再以自己的火焰煮成热水。
打造出即兴的露天澡堂。
史黛菈泡在浴池里,自己施放热度保温。多多良泡在史黛菈身旁,不禁低声碎念:
「简直烫得跟石头火锅没两样……」
史黛菈不满地鼓起双颊。
「要抱怨就别泡啊——」
「稍微学会节省能量就开始给我浪费,我当然要抱怨啦。」
「这才不是浪费。我明天早上就要跟一辉会合了,一个娇滴滴的少女怎么能用五天没洗澡的模样去见人呀。这是必要花费。」
「你想太多了吧?我以前对某个目标用过美人计,对方倒是挺喜欢女人的汗味啊。」
「不、不,不要把我家一辉跟那种高等级的变态相提并论!」
「也是啊。真要说起来,反而是你比较喜欢汗味吧。」
「我、我才不喜欢——!我、我才没有趁一辉不在的时候钻进他被窝里——!」
史黛菈莫名开始自爆性癖。多多良瞥了她一眼,径自靠上岩壁,深深泡到肩膀处。
她也许久没泡澡,泡起来确实很舒服。
虽说也没舒服到把省下的魔力跟热量拿来盖个澡堂。
(算了,反正今天大概也没敌人会来……)
一整天没使用魔力反而会让感觉变迟钝,结果也不太好。
这点小运动也能让感觉保持敏锐。
多多良不再唠叨,望著满天星空享受预料之外的娱乐。
良久——
「……我说,多多良啊。」
史黛菈安静下来,忽然迟疑地向她搭话。
「干么?」
她一回问,史黛菈便尴尬地移开视线——
「…………谢谢你喔。」
接著向多多良道谢。
「嗄?」
「我、我可以撑到第五天,都是多亏有你。谢谢你不惜冒著被〈圣约之仪〉取走性命的危险,给了我意见……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一定没办法撑到现在。所以,谢谢你,幸好有你在。」
多多良听著史黛菈道谢,心中有些不解。
多多良也对阿斯卡里德说过,史黛菈的成长全都是源自于她本来就具备的能力。
她只是不懂如何使用。就如同婴儿会自然而然学会站立,史黛菈即便没有自己的建议,也会在这六天内靠自己察觉这些方法。
多多良根本不认为自己帮了她什么。
不过以多多良的别扭性格,她当然不会坦率对史黛菈说出这些想法。
「嘻嘻嘻!说什么蠢话。谁会为你冒这种风险啊。我可不像你这头笨猩猩,我一听〈比翼〉的解释,就已经看穿〈圣约之仪〉的缺陷,根本是零风险。不过呢……你终于明白自己有多无能,也不错呀。都是我教得好!你要是没有我,早就被那群小兵打得满头包,哭著跑回家啦。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啊。」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唔噗……」
阿斯卡里德同样在一旁泡著澡,多多良喷水堵住阿斯卡里德的嘴。
「我当然很感谢你呀。」史黛菈说道:
「我回法米利昂之后一定会准备一份谢礼。对了,多多良好像很喜欢巧克力喔?」
「嗄?有吗?」
「因为你之前不是吃了一大堆巧克力。送你『邦妮之家』的一年份免费巧克力招待券,如何?」
多多良兴趣缺缺地答道:
「鬼才要咧。我是很喜欢巧克力没错,但我不怎么喜欢免费的巧克力。」
「什么呀?好奇怪的坚持。」
「与其说是坚持,不如说是我从小到大的习惯。」
「习惯?」
史黛菈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一脸疑惑。这个词跟刚才的对话有关系吗?
多多良望著蒸气冉冉上升的水面,凝视遥远的记忆,开口答道:
「我出生在名为〈暗狱之家(Up Grund)〉的家族里,这个家族全家都在干『杀手』。我自出生以来,也是以杀手的身分培育到大。」
〈暗狱之家(Up Grund)〉。
其家族历史长达千年之久。这个家族与〈解放军(Rebellion)〉缔结契约以来,一直做为归属旗下的杀手,于地下社会最深邃的黑暗之中一路协助〈解放军(Rebellion)〉的行动。
这群人的实力在地下社会中自然是无人能比,生于〈暗狱之家(Up Grund)〉或是〈暗狱之家(Up Grund)〉招募的人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接受修行,将其培养成一流的杀手。
杀人训练——会动用活教材进行课程;
潜伏训练——教导其隐姓埋名,行走于社会阴暗处;
耐拷问训练——训练其忍耐各式各样的严刑拷打,死也不能泄漏雇主的情报。
适应训练——在没有衣物、没有食物的状况下,在零度以下的雪山存活一个月。
最后是挑选——他们被关在密室里,与其他同甘共苦的姊妹互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
她就这样经历了各种训练。
「我们根本没有娱乐。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训练上,只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所以我们没喝过母奶,不知道母奶的味道。从婴儿时期就受到严密的营养监控,三餐只有乏味的营养剂或高蛋白。饭就已经难吃到极点了,每三天还会掺一次毒,真的很让人吐血。」
多多良心想。一回想起来,那个地方真是奇烂无比。
「……那时候的每一天都快把人搞成疯子。唯一的乐趣,就是当我们顺利完成工作之后,可以得到一颗巧克力当『奖励』。」
那只是一颗又小又便宜的巧克力。
这种东西对日本的小孩来说稀松平常,更不会对此有任何感慨。
但是对当时的她们来说,这颗巧克力是生存的动力。
在那段如同炼狱般的日子里,在口中缓缓扩散的甜味就是她们的快乐。
「所以对我来说,巧克力比较类似工作报酬,是劳动的代价。别人免费送给我,我也不会开心啦。」
「是、这样啊……」
地下社会,自己的常识与道理无法触及的世界。
史黛菈听见活在其中的人描述其残酷之处,只能哑口无言。
多多良继续说道:
「我还有比巧克力更想要的东西。你真想向我道谢,就送我那玩意吧。」
「那是什么?」
「〈恶之华(Dirty Rose)〉的狗命。」
「……!」
「那家伙是我的目标,把她的命让给我。」
「……听说那个袭击父王他们、名叫〈恶之华(Dirty Rose)〉的伐刀者,好像是跟你同门的『杀手』?可是她背叛你们的组织,杀光所有『杀手』,只有你活下来。」
史黛菈从母亲——阿斯特蕾亚口中听来这段故事。
多多良点头承认:
「对,父母、其他的姊姊们全都死在她手上。〈暗狱之家(Up Grund)〉只剩我一个人,所以我一定要杀了她。」
「你想报仇,是吗?」
「嗄?才不是咧。」
「欸?」
「那些混蛋挂在路边也不干我的事。不就是擅自买卖他人性命的贱狗们,死得凄惨只是刚好而已。我对他们没什么亲情可言……不过,那个混蛋大姊好死不死居然敢对客户下手。我身为〈暗狱之家(Up Grund)〉的『杀手』,必须亲手宰了她来收拾善后。不然放著她到处乱跑,可能会影响〈暗狱之家(Up Grund)〉的信誉。」
「杀手」是世界最上最需要信誉的行业。
身为专业人士绝对不能伤了信誉。
组织的余孽就要由组织的人自己收拾乾净。
多多良这么解释道,但史黛菈仍然对她拋出疑问:
「……可是从刚才的话听起来,多多良也不是自己喜欢才当『杀手』嘛,只是自然而然就做了杀手。」
「那又怎么样?」
「那你没必要这么尽责吧?那种家族……只愿意赋予一颗巧克力、这么一点点幸福给你……反正已经没有人会束缚你了,你可以自己选择要怎么过活呀……」
这些话里也包含史黛菈自己的愿望。她希望多多良能金盆洗手。
两人一起相处了几天,虽然她还是觉得多多良很讨厌,但也不到「邪恶」的地步。
她活在阴暗处,却与欧尔•格尔等人完全不同。
既然如此,她不希望多多良继续做那些骯脏事。
多多良闻言——
「当然是因为——我是专业人士。」
她答出心中无可动摇的理由。
她的确不是心甘情愿选择这个工作。
她懂事以来就已经是个「杀手」。
她对别人无恨无爱,只会用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性命。就是一条下贱的野狗。
「……但不论我怎么踏上这条歪路,我还是一路靠买卖别人性命的钱混饭吃。现在只因为家里倒了就想当个正常人?这太丢脸了,我不干。」
多多良觉得这行为很卑鄙。
就算她是逼不得已,她还是曾经为了那入口即逝的甘美、那渺小到不行的幸福,夺走他人的性命。
她无法抹灭这个事实。
那她该怎么办?
她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赎罪。
但她办不到。
她对于杀人这件事,原本就没有一丝罪恶感。
她有生以来,没有人教导她这种伦理道德。
没诚意的赎罪只是在藐视受害者罢了。
那她只剩下一条路可行。
「我想活得像条路旁的野狗,死也要死在路边。
我直到最后一刻,都要活得像〈暗狱之家(Up Grund)〉的『杀手』。
只要贯彻到底……我大概也能稍微对这份卑贱的工作感到自豪吧。」
她没有生而为人的「名讳」,只是一株无根浮萍。
她只能为了杀人借用他人的「名字」,无名的人生。
那么她也不想苟且偷生。
无人认同这种生存方式也罢。只要她在死前的那一刻回想自己的人生,自己可以接受这一切就够了。
「所以我一定要杀了〈恶之华(Dirty Rose)〉,谁也不能妨碍我。」
「……」
多多良的自我十分坚定。正因为她没有名字,只能假借他人的姓名,她这份心愿更显强烈,执意贯彻自己的无名之道。
这早已脱离善恶的范畴。
这名少女已经设定好自己的道路,亲手打造了自己的灵魂。
那就不能扭曲她的一切。
他人的三言两语不可能动摇她的意志。
——就如同史黛菈•法米利昂无法舍弃〈红莲皇女〉之名。
史黛菈明白了一切后——
「我决定了!」
她忽然站起身。
「突然间搞啥啊?」
「我是说你的谢礼!等这场战争结束,我要在皇宫举办胜战纪念宴会!然后我会在宴会上请你吃『邦妮之家』的超大巧克力蛋糕!」
「你这猪头,根本没听懂我说的话吧。」
「这可是特别商品喔!只在十年前的〈联盟〉首脑会议推出过,一般客人绝对买不到!那蛋糕真的超大、超好吃!谁叫你要选择当『杀手』这种可疑到极点的工作,假如你错过这个机会,这辈子就绝对吃不到啦!」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能输喔。」
「!」
「你要是死掉了,我就哭给你看,大哭特哭!然后我会帮你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国葬。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国家的国葬可是吵闹到不行呢。这种死法对你来说一定恶劣到极点。所以——你绝对不能输。」
鲜红双眸直视著自己。
多多良能肯定,这双眼瞳的光辉绝无虚假。
这个女孩没有说谎,她一定会大哭。
她会真心哀悼自己这种恶人。
这的确是——
(最恶劣的死法啊。)
一个「杀手」死去时,绝对不能有人为她惋惜。
既然如此——
「你要我说几次?我可是专业人士,谁会挂在那种大外行手上啊。」
我才不要死得那么难看。多多良咧嘴一笑,并且起誓。
宣示这场战争的胜利。
◆◇◆◇◆
多多良誓言自己的胜利后,「先不提我啦。」脸上的坚定笑意顿时转为坏笑,说道:
「你先担心自己吧。你明天就要跟世界最强的剑士互干了耶?就算最后如我所想,〈比翼〉好心留你一命,之后还有〈傀儡王〉在等著你……你先去交代人准备刚才说的特制蛋糕好吧。你死不死不干我的事,但是我可受不了有人放我鸽子,嘻嘻嘻。」
「不需要,我才不会放你鸽子呢。」
史黛菈不悦地反驳多多良,「啊,对了。」此时她神色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看向阿斯卡里德。
「阿斯卡里德,你之前说过……你是欧尔•格尔的姊姊对不对?」
「……是。」
「然后你们现在互相敌对,是吗?」
「……嗯。」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互相敌视?接下来的代表战,我们好歹要同心协力作战……我想先知道你战斗的动机。」
「…………」
阿斯卡里德需要一小段沉默,才能回答史黛菈的疑问。
她需要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我是为了……赎罪而战。」
「赎罪、吗?」
「是,这是我活下来的动力。从那一天起,一直都是这么活过来……」
于是她开始循根源回想,自己后悔的起点,那段罪恶的记忆——……
◆◇◆◇◆
欧尔•格尔与艾莉丝•格尔。
这对姊弟出生在法国的一处农村,双亲经营一间小小的餐饮店。
父亲可靠,母亲温柔。
他们并不富裕,也不贫穷,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家庭。
两人在这个家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们接受的管教可圈可点,不会让人产生半点扭曲。无微不至的爱情包围两人。
多亏父母的教育,村里的人都对这对能干的姊弟赞叹有加。
尤其是弟弟欧尔•格尔,他的个性敏锐、外向,不只讨同龄玩伴喜欢,从大到小都十分喜爱他。他从小就展现优秀的伐刀者才能,是村里的风云人物。
内向的艾莉丝总是认为弟弟十分耀眼,却也为他感到自豪。
但是——这一切都是误会。
因为艾莉丝的弟弟生而为人,灵魂却异于常人。
恶魔。
他的真面目就是一只狡猾的恶魔。
无论对恶魔灌注多少亲情,仍无法去除他的邪恶。
他的灵魂自出生开始就已经污浊不堪。
双亲的教育只是赋予恶魔智慧。
教导他如何隐藏自己扭曲的灵魂。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景象令她毛骨悚然。
这孩子居然能表现得让所有见到他、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上他。
弟弟恐怕是在演戏,让自己能配合任何人。
恶魔模仿著人类,虎视眈眈地累积他人的信任。
他越是期待更大的毁灭,就越要将积木叠得更高、更大。
就如同无法避免的剧变理论。
但是谁也没有察觉这一点。
父母、甚至是自己这个形影不离的姊姊,谁也没发现。
他曾经是父母引以为傲的儿子。
他曾经是姊姊自豪的弟弟。
他们以前是那样喜爱著他。
所以他们才没有察觉异状——直到那悲剧的一天的到来。
欧尔•格尔迎接十岁生日的那一天。
人们在村里的教堂中为他举办生日宴会。
弟弟接受全村的祝福,展露他人从未见过的喜悦笑容,这么说道:
——谢谢你们,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这么多人深爱著我。
有这么多人为我祈祷,希望我能获得幸福。
所以,我决定让今天成为我人生中最棒的日子——
于是,恶魔的疯狂宴会正式展开。
他以自己优异的能力夺走所有村民的自由,将他们关进教堂中,一个一个玩坏所有人。
每一个人遭遇的手法、顺序全都不一样。
伤害部位的顺序、方法,甚至所有细节,没有人是相同的。
他恐怕平时就在不断思考这些手法。
一边伪装成常人,一边思考如何伤害眼前的人类,盘算著如何一次带给一个人最多的绝望。
紧紧封闭的教堂中,一开始满是怒吼,接下来是惨叫,最后只剩下无力的求饶。
在这腥臭到令人反胃的血海之中,欧尔•格尔始终一脸陶醉地凝视著这疯狂的一切。
欧尔•格尔的表情,不同于他至今那些讨人喜爱的可爱笑容。
不同于那些为了深入人心、博取好感,刻意露出的微笑。
他实在太开心、太愉快,完全无法压抑脸上的歪斜。
那张狂喜的满面笑容,甚至让他的五官扭曲变形。
此时艾莉丝终于明白。
她看见那张非比寻常的凄厉容貌,心想:
这个生物,根本不是人类。
他自出生以来就怀有无法融入人群的价值观——他是恶魔。
不然他为什么能在这片地狱之中,露出如此满足的表情?
「……于是,等到教堂中只剩下姊弟两人存活时……外界的人终于察觉异状,发现从一周前开始,所有村民都不见踪影。他们带著警察闯进教堂,为这场恶魔飨宴拉下布幕。那家伙操纵我的身体,让我跟警察部队发生冲突,再趁机逃走。而我则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保住一命,受到政府保护。」
这起大量随机虐杀案件名为〈浴血十字架〉。由于案件本身过于残忍,〈白翼宰相〉忧心这起案件会影响全体伐刀者的社会地位,因此全面封锁此案件的相关消息。阿斯卡里德对史黛菈、多多良描述自己亲身经历的惨剧……恐怖与绝望的记忆仍然深深烙在灵魂上,隐隐作痛,令她浑身颤抖。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村子、家人、好友……存活下来的我……只剩下悔恨。假如我更早察觉那家伙的真面目,或许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或许谁都不会死……但是这悔恨来得太迟,而且无济于事……」
阿斯卡里德不曾遗忘。
所有村人死去时的痛苦表情、自己亲手伤害父母时的绝望;
以及那场恶魔飨宴的一切。
——所有的记忆都深深苛责著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发现?
你总是待在那个恶魔的身边,不是吗?
……这就是自己犯下的罪孽。阿斯卡里德忏悔道。
所以她在这起案件之后,决心献出自己的人生赎罪。
为了不再发生这种悲剧。
后悔成为她的动力,伴随著她撑过种种严苛的修行,得到了力量。
最后……
「那家伙这次终于主动现身了……」
至今无论艾莉丝如何探寻,始终只找到〈傀儡王〉的人偶。
这次他却主动现出自己的真身。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一旦错过这次机会,她不知道究竟要何时才能逮到这名恶魔。
不、甚至是再也没机会抓住他。
因此——
「……我一定要在这里阻止那家伙。一定要结束那场染血之夜,为大家报仇雪恨。这就是我战斗的动机……也是我生存的意义……」
阿斯卡里德紧抓著颤抖不已的白皙肩膀,淡淡低语,彷佛在鼓励自己。
史黛菈主动抚上阿斯卡里德的手,开口道歉:
「对不起,让你提起伤心事……我没料到竟然发生过这种事……」
「……没关系,我也认为非说不可。这是为了建立信任。」
史黛菈点了点头。
「嗯,我很庆幸能听你说出口。」
她听完刚才的描述,可以彻底相信阿斯卡里德跟自己有著共同的目标。
史黛菈紧紧握住阿斯卡里德的手,说道:
「我们要互相合作,一起打倒那家伙。绝对不让他再任意弄出这种惨剧!」
「……嗯。」
阿斯卡里德也微微使力回握史黛菈。
惨绿、紧绷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些许。
多多良望著阿斯卡里德的模样——
「…………」
她独自一人置身事外,默默注视阿斯卡里德。
脸上……似乎有些迟疑。
「多多良?怎么了?」
「……没事啦。」
史黛菈一问起,多多良却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
另外同一时间,爱德贝格山脚的村落发生了一场小闹剧。
距离现在十分钟前。
奖金猎人一伙为了对抗史黛菈召集了大队,却被彻底瓦解,逼不得已放弃讨伐爱德怀斯。当一伙人准备撤退时——
『撤退也好呀。看你们被一个小孩子痛宰,还妄想与〈比翼〉交手,根本是找死。殿下可是亲切地阻止你们自杀,你们反倒要好好感谢殿下呀。她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呢。』
穿著红色机车骑士服的男人——〈赤蝎(Red Scorpio)〉兰伯特•拉布坐在村中酒吧的吧台边,说出这样一番话。奖金猎人一伙受到预料外的阻碍,原本众人的神经就已经十分敏感,现在这个男人的发言更是火上加油。
『混蛋你说什么屁话……!明明自己在上山之前就吓得屁滚尿流!』
『你是不是想自己被痛揍一顿,试试看我们到底哪里杂碎了?嗄啊!?』
『大伙上!宰了他!』
以盖尔领头,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上前找碴,酒吧瞬间喧闹了起来。
现场的气氛显然是免不了一场乱斗。
漆黑和服男——〈剑狼〉木场善一在拉布身旁吃著饭,低声说:「要打去外面。」拉布听从木场的要求,独自率领恼火的众人走出酒吧。
而现在——酒吧前方,村里的广场上……拉布带出来的五十名奖金猎人全数倒地。
没错。这群人曾在第一天纠缠适应不良的史黛菈半天以上。但拉布独自一人,花不到十分钟就解决这群男人。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群奖金猎人方才讽刺拉布,认为他在上山前就退缩了。这句话却是大错特错。
拉布跟木场抵达当地后,十天内完全没有登上爱德贝格,但他们并非临阵脱逃。
越是一流的战士,越不能疏于事前准备。
换作体育界亦然。顶尖运动员会从比赛开始前一周仔细调整三餐菜单或练习内容,使肉体累积最充足的能量,以便在比赛当天发挥优异的体能。
这种方式称为肝醣超补法(Carbohydrate Loading)。
两人正是在战前进行这种准备。
他们在抵达后十天内,始终在调整自己的体力、魔力、精神,使这一切在开战的那一瞬间达到最高峰。
两人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对手可是〈比翼〉,他们绝不能有任何松懈。
两人的行动,在在证明他们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强大。
而他们决定的决战之日——就在今晚。
这就代表拉布现在已经足以将自己的体能发挥到极限。
他没道理会输给这群落荒而逃的丧家犬。
会有这种场面也是天经地义。
「嘿、那位红衣小哥还真行啊。」
「这里经常发生有挑战者自相残杀,不过我还没见过这种一面倒的状况呀。」
这几乎是单方面的镇压,根本不能称作「战斗」。
村民半夜听见吵闹声,纷纷冲出家门观望,也不禁讶异拉布的实力。
他们就住在爱德怀斯的家门前,自然也是见识不少。
在村民眼中,〈赤蝎(Red Scorpio)〉拉布确实称得上稀世强者。
「哎呀哎呀,我还以为会出什么事呢……小老弟,你真强呀。」
酒吧女老板出来看看状况,并向拉布搭了话。
她身旁则有拉布的好友——木场陪同。
拉布的双手显现出一双长著锐利长针的手甲型灵装——〈死亡螫针〉。他解除灵装,向女老板赔罪。
「这位夫人,还有各位村民,不好意思,在深夜打扰各位休息。不过我都收拾乾净了。」
「你杀了他们吗?」
「夫人,请放心,我并没有杀他们,只是让他们半天无法动弹。」
「喔齁齁,那可就帮了大忙了。处理尸体还挺麻烦的呢。」
「十分钟吗?比我想像中还快呀。」
木场说道。拉布点了点头:
「是啊,这群家伙也太不经打,居然在我热好身之前就全部睡倒了。这下根本没暖到啊。也罢,至少确认好身体状况。」
他们顺利完成战前准备。
身体轻如羽翼,但攻击却如铁锤般猛烈。
薄皮下的肌肉、深入体内的魂魄,全都蓄势待发。
自己现在能够施展自己的全力,毫无疑问。
现在就是最佳时机。
这么一来一定能触及〈比翼〉……!
「终于可以奉还波罗的海危机时的那笔帐了。」
他与木场各自做为〈同盟(Union)〉、〈联盟〉的士兵,参与了那场战争。当时两人根本无法抵抗〈比翼〉的引力……但如今,他们不再是当年的自己。
「……那么,出发吧。」
「明白,走吧。」
第一步,就从狩猎负责守山的〈红莲皇女〉著手。
两人斗志激昂,正要走向爱德贝格时——
「好厉害!太强了~!!」
某处传来女孩不合时宜的活泼赞叹,让两人停下脚步。
◆◇◆◇◆
「这五十个『斗士』并不弱,你却能毫发无伤地打败所有人!才刚到爱德贝格就遇到这么强的对手,是个好兆头呢~!」
拉布与木场听见女孩的嗓音,疑惑地回过头——
「「——!」」
当他们一见到来人的瞬间,顿时一阵战栗。
那是一名大约十几岁的少女。女孩的皮肤与发色偏深,全身穿著附有束带的白囚衣,打赤脚,脚上还铐著铁球。
她这身打扮太过诡异,诡异到极点了。
但两人并不是因为她的奇装异服而战栗。
她全身重心置于何处?拥有多少魔力?
是她的站姿。她的站姿并未泄漏任何一丝打斗所需的情报。
——来者非同小可。
而从女孩的站姿看来,显然她正是为了打斗而现身。
木场在转瞬间理解现状,随即伸手握住腰间的日本刀灵装——〈霜月〉。
另一人却不然。拉布来自于拥有世界最强谍报能力的大国——美利坚合众国,他不同于独来独往的木场,隶属于该国的战斗部队,自然得知许多情报。而他显然比木场更受到冲击。
为什么?
拉布赫然察觉一件事。
他从少女的外表推测出她的身分。
「福小莉!?」
「!?她就是〈四仙〉的〈饕餮〉吗……!」
「对!你认识我呀!有点开心呢!」
女孩听见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她露出白牙,展现极为开朗的笑容,并承认对方的猜测。
空气中一时之间弥漫著令人发麻的紧绷。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
眼前人正是来自武术的顶点——中华联邦引以为傲的〈神龙寺〉所举办的〈斗神杯〉。
其中有四名〈魔人(Desperado)〉最接近〈斗神杯〉霸者——〈斗神〉之名,其名为〈四仙〉。此人正是〈四仙〉之一——
〈饕餮〉福小莉。
「……这下奇怪了。你现在应该被监禁在〈神龙寺〉的『极苦楼』里呀?听说好像是因为你触犯〈神龙寺〉的戒律……『五戒』中的三项戒律,判刑三百年,对吧?」
小莉一听,「哎呀!你为什么知道呀!?」她吓得瞪大双眼:
「吓死我了,你居然知道〈神龙寺〉里发生的事!你说得没错!但是那里实在太无聊了,我就跑出来啦!」
她这么答道,晃了晃绑在手上的皮带。那应该是囚具的皮带,上头还有强行扯坏的痕迹。
「……你这不是『逃狱』吗?这可不行呀。」
「是啊……是不行……回去大家应该会骂死我的……」
小莉听见拉布的指责,缩了缩身子,不过——
「可是一直关在那种地方,身体会变钝的!而且……我有一个梦想,我是为了达成梦想,不得不触犯『五戒』,没办法嘛!」
她坚决地说道,像是在为自己打气。接著她从肩膀一把扯下囚衣的衣袖。
「两位感觉很强的仁兄!请你们和我过个招吧!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反正等一下在路上一定会狭路相逢,不如直接在这里做个了结,还比较省事呢!」
她说完,在上臂显现出附有断炼的拳套型灵装。
她朝向拉布与木场,左拳敲上右掌,行抱拳礼。
她刻意以右「武」覆盖左「文」,以示战意。
两人见状——
「呵……绝不受缚的野兽,得名〈饕餮〉,是吗?有趣。」
「木场……!」
「拉布,别出手。我会解决她。」
〈剑狼〉木场善一向前走出数步,与小莉相隔十公尺,相视而立。
于是——
「驱于域外——〈魔冰十狼阵〉!」
他拔出灵装〈霜月〉,刺入地面。
紧接著,刀尖刺穿的裂缝喷出寒冷的白雾,瞬间包覆战场。
数秒过后,风带走冷雾,再次清晰的战场上——
赫然出现十个木场善一,将小莉团团包围。
「哎呀!我第一次见识忍者的忍术!完全分不出哪个是真的呢!」
「「「上阵——!」」」
小莉的双眼像孩童一样闪闪发亮;木场却只散发出残忍的杀气。
两人一对上,他转眼就明白了。
眼前的女孩并不是单纯的孩子。
她更像是恶鬼、修罗一类。
那他绝不能手下留情。
伐刀绝技——〈魔冰十狼阵〉,可制造出九个「冰分身」,分身全都拥有与本尊完全相同的战斗能力。
木场的战斗风格正是利用分身施展群体剑法,因此得名为〈狼〉。
换句话说,眼前的战况正是木场的拿手好戏。
(〈饕餮〉福小莉,你太大意了。这个伐刀绝技一旦发动,等于木场的实力瞬间提升,难以招架。冰分身在打败本尊之前会不断重生,接连上前攻击。一般来说必须在他施展伐刀绝技之前就解决本人啊……!)
木场一起头就布好棋阵,完全掌握战斗的优势——
「真是厉害呀!居然能一次享受十倍的打斗乐趣,我也很开心喔!」
「「!?」」
木场与拉布看见眼前的光景,不禁哑口无言。
冰分身同时袭向小莉,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但小莉面对众多分身快如迅雷的斩击风暴,竟然全数躲开了。
不、只是撑过斩击还不足为奇。
对手的实力若是到达某种程度,此举并非不可能。拉布就是其中一人。
真正令两人诧异的是——小莉的体术。
技巧平凡无奇。
速度稀松平常。
两人可以用肉眼追上小莉的所有动作。
她做了什么、接下来的行动,全都一清二楚。
她的速度甚至不到木场的十分之一——
——但是十人同时进攻,却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伤口,甚至不见任何擦伤。
不、不仅如此,她更趁著斩击之间的些微停顿时——
掌底;
拳头;
脚踢;
脚上的铁球;
攻击接二连三击溃「冰分身」。
现实违背彼此压倒性的速度差距,同时证明两人在力量上相差悬殊。
即便对方的动作极为缓慢——高手的招数必中无疑。
因为她的一举一动找不出一丝多余。
(〈四仙〉……离〈斗神〉最近的〈魔人(Desperado)〉之力竟是如此可怕!)
木场名震一时的剑术高手,在她面前却形同赤子。
拉布对此无话可说——
(不得不承认,对手在武术方面技高一筹。)
木场见到对手轻易挡下自己的全力攻势,也明白在武艺方面敌强我弱。
但是——
(〈饕餮〉,别忘了。现在与你交手的并非区区剑士,而是〈魔法骑士〉!)
「……!」
下一秒,战况忽然生变。
小莉挥拳,准备一拳击碎「冰分身」的头部。就在这一剎那!
「冰分身」霎时间变成水,吞噬小莉的手臂后再次冻结。
冰化为枷锁,铐住她的手。
小莉的行动顿了顿,其他的「冰分身」趁机扑上制伏住她后,同样化为冰枷锁——
「〈绝冰割杀击〉——!!」
小莉的四肢失去行动能力。〈剑狼〉木场瞄准这一瞬间,卯足全力由上劈下!
然而,他的对手是〈四仙〉——福小莉。
「发!!」
木场的下劈抵达小莉的头顶之前,她全身发劲,震碎冰块枷锁。
四肢随即恢复自由。不过——
(理所当然。这点程度还绑不住这头猛兽!)
木场早就料到了。
他知道小莉能摆脱束缚。
但这就够了。一瞬间,只需要一转眼的瞬间,她被束缚在这把刀的攻击范围内,那么——
——一切水到渠成!
「你无法阻止绝对零度的一斩!」
木场几乎将所有魔力贯注于〈霜月〉之上。刀上缠绕极冰寒气,这把绝对零度之刀将会瞬间冻结所及之物。
格挡完全无用武之地。对手接下刀刃的瞬间就会全身冰冻而死。
除了闪躲别无他法。
但是小莉已被夺走一瞬间的自由,她早已错过闪躲的时机。
这一击将会斩断小莉的性命!
——本应如此。
「~~~~!?」
小莉居然空手挡下木场倾尽全力的下劈。
(岂有此理!为什么——)
「喷!!」
超乎预料的状况令木场一时动摇。瞬间定胜负。
小莉的崩拳深入木场的腹部——
接著瞬间冰冻木场全身,一拳击碎。
◆◇◆◇◆
「好对手,谢谢你!我学到不少!」
小莉这次向木场回以正式的抱拳礼,而木场的身体早已名副其实地断成两截。
拉布在一旁望著小莉以及胜负的结尾,他顿时满头雾水。
(那是、冰的能力……!?)
不可能。
因为小莉在五年前的上届〈斗神杯〉中,似乎是操纵「风」来作战。
这消息十分出名,木场应该也有所闻。
所以当小莉接下绝对零度的一击时,他才无法压抑自己的动摇。
火焰、水或是高超的雷术士,的确有可能接下木场的〈绝冰割杀击〉。
但是风却办不到。风之力只会增强木场的寒气。
在属性相克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但现在却出现了原本不可能的状况。
「来吧!接下来是那边的红衣大哥!我随时准备就绪喔!」
小莉才刚秒杀木场,接著就对拉布摆出架势。
拉布也接受挑战——
「……我知道了,就打吧。我们上吧,〈死亡螫针〉!」
他在双手再次显现出附有长针的手甲灵装。
「感谢!」
小莉同时蹬地,沿著直线最短距离逼近。
拉布面对突袭——便将手中握著的物品砸向地面。
「哼!」
「唉呦!?」
夜晚的广场登时白光四射。
拉布丢下的正是闪光弹。
这只是纯粹的兵器,无关他本身的能力。
最基本的枪炮兵器一类根本伤不了伐刀者(美国称为超能力者,中国称为斗士),因此伐刀者之间的战斗本来是不会动用这类兵器。但闪光弹就另当别论。
伐刀者的魔力挡得住物理冲击,却挡不住光线。
他们自然会觉得刺眼。
对手的视线一旦遭到强光遮蔽,无论对方拥有多恐怖的能力,全都形同木偶!
(她竟然同时拥有两种能力,虽说不可能有这种状况,但她实力深不可测!得速战速决!)
拉布趁著闪光逼退小莉,率先出招。
他直线拉近双方距离,以灵装的尖端刺向小莉的心脏。
「〈致命剧毒〉!!」
但对手是「武术」的顶点——中国的〈仙人〉。
〈死亡螫针〉的长针刺中小莉的胸部,却并未取走她的性命。
「用闪光弹偷袭吗?真是吓我一跳。」
「我们美国人提倡合理主义,不会只依靠超能力作战。」
「好喔好喔!我并不讨厌这种直来直往的方式喔!」
小莉说著,脸上的微笑并无虚假。
假如在伐刀者之间的战斗中动用这类武器,大多会招来白眼。但眼前的女孩打从心里享受打斗与体悟,其中也包括这类事前准备。
毕竟〈斗神杯〉更是偷袭、谋杀样样来,不愧是在这种大赛中获得前四强的斗士。
不过——
「……真抱歉扫了你的兴,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唔!」
小莉的身体忽然猛地一跳。
她全身产生严重的生理性痉挛,这是生命最后的哀号。
「我的灵装〈死亡螫针〉的能力是〈毒〉,能够操纵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剧毒。毕竟是对上〈四仙〉的〈饕餮〉,我可没办法手下留情。我动用能力中最猛烈的致命毒素,只有我能解毒。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送命了,不好意思。」
没错,小莉并没有挡住拉布的刺击。
他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刺穿心脏。
螫针只要微微刺进皮肤,那怕只刺进一公厘,就足以夺人性命。
战斗早已决出胜负。
「一时疏忽,终生遗憾。你要怪就怪自己太大意了。」
拉布说完,打算从小莉身上拔出长针,但是——
「……大意?才不是呢。」
「——!?」
针拔不出来。
小莉脸上仍然挂著亲切的微笑,紧紧夹住长针,完全没有放松力道。
她已经濒临死亡——不、是早已死去了才对。
拉布脑中一片混乱。究竟是为什么?
小莉对他说道:
「眼前无法视物,还是能读取人的『气』与『意』。『杀气』在一片漆黑之中直逼而来,但奇妙的是随之而来的『意』却没有打算贯穿心脏,也不打算砍飞头颅。你的『意』只希望擦过某个地方,只要命中即可。『意』与『杀气』并不相符——那就代表你真正的杀招不是那两根长针,而是针里的〈毒〉。我马上就发现了。」
而且——
「既然如此,就以〈毒〉攻〈毒〉。所以啰——」
小莉这么说道,同时自己摆脱长针,迅速靠向拉布——
「呃、啊!?」
她将小指刺进他的腹部。
「这不叫做大意,这叫做游刃有余。」
「唔!」
区区小指的刺击,伤害并不大。
但是这个距离非常不妙。
拉布不慎让她闯进怀中,这里是赤手空拳的攻击距离。
拉布立刻挥开小莉的手臂,一把推开她。
不、他是打算推开她。
但是——
「——!?」
一阵麻痹忽然席卷拉布全身,所有肌肉渐渐僵硬,无法动弹。
拉布霎时之间无力站立,当场倒地——
(这家伙、该不会……这家伙的、能力是………………)
他的思绪运转到一半,意识顿失。
胜负已定。
「谢谢。」
小莉轻而易举地击败拉布与木场,再次向两人行礼后,开口拜托一旁的酒吧女老板。
「老板娘,可以请你帮他们治疗吗?」
「……他们还活著吗?」
「是呀。这边这位放著不管,一个星期后就会自己醒来了。那边的忍者大哥也只是冰成冰块,放进〈再生囊〉里马上就能恢复原状啰。」
「我知道了,之后就交给我们吧。」
「感谢!」
小莉道完谢,转过身看向高耸的爱德贝格。
紧接著——
「小事也解决了,稍微打个招呼吧!」
她深吸一口气——
「喝——!!!!!!」
接著全身释放气劲,随著声音喷发而出!
她刻意暴露平时隐藏的力量。
这是〈饕餮〉福小莉的挑战书。
气流撩乱,树木低喃,群鸟争相逃离,天摇地动——
「「「——!?!?」」」
标高六千公尺地段,第五营地中的史黛菈等人也随之战栗。
「刚、刚才那夸张的杀气是什么鬼!爱德怀斯搞的鬼!?」
「不对,这是……」
「…………」
没错,这不是爱德怀斯。
史黛菈曾直接承受过爱德怀斯的杀气,她认得出差异。
这股霸气并非出自爱德怀斯。
特质本身完全不同。
爱德怀斯的剑气应该更加细致、尖锐,如同直指心脏的利刃。
但是这股气劲并不尖锐,显得雄壮、狰狞,彷佛吞噬一切的野兽。
来者十分陌生,并非史黛菈认识的任何一人。
这股威压类似爱德怀斯……不、甚至是与她同层级。而史黛菈并未接触过这号人物。
这名陌生的不速之客透过霸气宣示:
「我现在就要来挑战你。」
史黛菈感受到自身终结的恐惧,犹如她与〈傀儡王〉、〈比翼〉对峙时的感觉。
绝对无法抵御的命运张开巨大双颚,几乎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但是史黛菈并未选择逃避。
「……放马过来呀……」
〈红莲皇女〉挺身对抗迎面而来的威胁。
为了让自己继续做为法米利昂之剑——〈红莲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