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作梦。
一看到这片寂寥的景色,他马上就明白了。
当然了。自己早就没了眼睛,不可能看到景色。
岩石,风,雪,瓦砾──以及尸体。
眼前的情景是回忆,是自己获得「恩宠」的那一天。
他慢一步撤退,被大陆的军队抓走,天天遭受拷问。
他只能每天疼痛、瑟缩,向上天祈祷。
救救我。
求求祢,救救我。
但是──
祈祷的尽头,敌人、战友全都丧生,只剩自己存活在那片死亡雪原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痛哭失声。
上天的「恩宠」拯救了自己。
在一如往常的拷问时间,救赎到来。
绝对零度的暴风雪以自己为中心爆发开来,将敌人全数冻结、粉身碎骨。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一同被捉的战友,早已全数丧生。
明明他们和自己不一样,他们有父母、妻子、家人。
上天却只拯救了举目无亲的自己。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只拯救他?
为什么自己没能更早获得「恩宠」?
只要再早一天,不,再早上数小时,或许还有伙伴活下来。
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
梦中的自己无法忍受,无法承受,亲手挖出自己的双眼。
接著,他问道。
上天啊。
祢让软弱的我活下来,究竟想在我身上追求什么?
就在此时。
他双眼盲目,视野分不清前后左右,只看得到一片漆黑,他却忽然感觉到光芒。
光芒有如星光闪烁,遥远,却又多到难以计算。
直觉让他明白。
这光,是人。
是人的生命。
这些光芒在看不见任何事物的视野中,显得非常温暖、惹人疼爱。
然而──
同一时间,他也发现自己周遭没有任何光芒。让他深深体会到,自己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全是因为自己太软弱。
他只祈祷自己能获得救赎。
只能怪自己这么自私,才没办法在同伴逝去之前获得「恩宠」。他只救了自己。
……自己不值得被原谅。
所以,他必须赎罪。
逝去的人事物,无从挽回。
他只能尽力守护这些存在于世的小小光辉。
不让世上的恶意──永夜吞噬那些光芒。
他知道方法。
祈祷的尽头,存在著「恩宠」的力量。自己掌握了通往力量的路径。若是有坚强的人愿意为他人祈祷,为了他人超越自身──那他必须将路径告诉拥有英雄资质的那些人。
避免下个世代的年轻人,像自己一样抱憾终生。
当他们想要守护珍视的一切,带领他们获得力量。
自己会成为跳板,引领他们走向上天的「恩宠」。
没错,自己之所以能苟延残喘,全是为了这个缘故──
◆◇◆◇◆
福冈县福冈市。
暴风雪宛如台风,气旋不断扩张。而在暴风雪的中心点──
存在一个半径一百公尺左右的空间。这空间宛如台风眼,无云无风。
天童就在这里。
地震震毁的瓦砾,铺成了平原。
山脉化作土石崩塌,而他就睡在在崩毁的山脉上。
「…………」
接著,他醒了过来,甩了甩头,彷佛想甩去睡意。
「我竟然睡著了。」
算了算时间,自己大约睡了半天。
天童靠皮肤就能察觉,天亮了。
……作了一场令人怀念的梦。
天童心想,自己最后一次在夜里作梦,究竟是多久以前了?
应该是自己历经〈超度觉醒〉之后,但他已经不记得详细时间。他的大部分肉体已经不是人类,不再需要睡眠。
所以他待在那座冰霜监狱的时候,始终保持清醒。
他就在监狱里,看著光芒在世界上来来去去。
欣赏光芒比作梦更有意义、更有趣。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
他作了梦,作了自己的起点之梦。
为什么现在才突然作起梦──
「嗯…………?」
天童深入思考问题之前,察觉周遭起了变化。
在天童不分前后左右的主观世界。
代表人类性命的光辉,忽然开始蠢动。
数十万、数百万的光芒,走向狂风肆虐的暴风雪中。
其中一部分光芒甚至来到天童的几公里外,距离非常近。
他们到昨天为止,明明接连渡海,打算逃向往更远的南方。
他们究竟在盘算什么?
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不过──
「太莽撞了。」
天童叹息。
从光的大小判断,现在四处移动的人类都不是伐刀者。
没有力量,却打算行动。
只是鲁莽行事。
接受试炼者,必须拥有相应的能力,否则毫无意义。
微小的星光没有能力照亮黑夜。
驱走永夜,需要更亮眼的巨星光辉。
也就是引导时代的英雄。
无论是做为考验的自己,还是自东方逼近的永夜,随手就能吞掉那些微弱光芒。
徒劳无功。
必须让她明白──他们只是在白费功夫。
尽管那名尚未成熟的英雄,仍然无助地颤抖著。
「天灾〈崩天万雷〉。」
天童高举〈天丛云剑〉,在台风眼的上空制造雷云。
雷云融入刮起暴风雪的涡云之中,赋予其雷之力。
足以冻结一切的飞雪,加上风雷的打击,能够轻易吹熄那些生命之火,杀死现在在九州蠢动的人们。
又或者是──
「都搞了这么一大票,还有这么强的魔力。你这老头真是吓死人啦。」
一旁的强烈光芒在微光熄灭之前,逐渐接近。他可以寄望那些强光驱走自己带来的黑夜?
◆◇◆◇◆
「我记得你,当时是你带著刀华小姐跟同伴逃走了呢。」
诸星雄大和仓敷藏人穿越暴风雪的暴风圈,爬上瓦砾山。
天童凹陷的眼窝望向两人,开口说道。
他知道,有两道耀眼的强光正在接近自己。
「──!」
藏人第一次面对天童,瞬间感受到一股重量压住了自己,彷佛有块巨石压在双肩上。
眼窝内侧散发的魔力。
周遭荒凉的景象。
以及现在这一刻仍在蹂躏九州的天灾。
竟然全是出自这名宛如老树枯柴的老人之手。
他的实力不寻常。
可说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藏人听诸星说这名对手自己放弃当人。他现在明白,那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同时──他也感到非常有趣。
「也说不上好久不见。我叫做诸星。建议你记清楚这个名字。因为我会把你送进地狱。」
「……这边这位是?他散发很强的敌意。」
「他是我的小弟。你不用太在意他──」
藏人不等两人对话完。
他直接撞开诸星,当作废话的报复,冲向天童──
两把白骨太刀化作蛇颚,施以瞬间四连斩。
「〈蛇咬〉!!」
然而刀刃挥空了,没有撕裂人肉的触感。他原本冲上前想狠撞敌人,却直接穿过天童的身体。
「穿透身体了?」
对方并非如同〈天衣无缝〉,卸除了攻击。
藏人深知其技巧,他马上就明白了。
碰不著敌人。
刚才的手感的确是──
「呆子!我不是告诉过你,你碰不到那老头!居然想也没想就冲过去!」
诸星高声抗议藏人的举动。
……他好像说过这么回事。
藏人茫然地心想。
但他讨厌诸星,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废话。
「哈哈,是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太出色了。」
天童拍手赞赏藏人勇猛果敢的举动。
「我太开心了,很庆幸后世还有你们这些可靠的年轻人。让我感觉自己参与那场战争,并没有白费。我想让出色的两位也接受上天的考验,希望你们能在考验里获得『恩宠』。」
「……!」
藏人的直觉顿时惊觉危机将到。
〈神速反射(Marginal Counter)〉,他超人般的反射速度顺从直觉,当下拉开与天童的距离。
下一秒,天童掀起庞大漆黑魔力──
「〈黑龙蜷蜿〉。」
魔力掀起气旋,化作龙卷风直冲云霄。
黑色龙卷风卷起瓦砾与岩石,在天童周身高速旋转,保护著他。
「来,我重现上一次的状况。既然你再次来到我面前,应该是想到方法化解了。让我看看你的点子。」
天童口中的上一次,就是诸星在墓园第一次对付他的时候。
诸星闻言,却是一阵乾笑。
什么重现。
这次周遭到处都是瓦砾,龙卷风卷起的阻碍简直比上一次多十倍。
诸星上一次就没办法突破龙卷风,更别说这一次。
虽然他没办法──
「〈剑士杀手〉,准备好了没?」
他之所以带仓敷藏人过来,就是为了这玩意。
诸星再次确认。藏人则是咧嘴露齿──
「少在那里假关心,恶心死了。老子早就备战完毕。」
藏人吼道,握紧双手灵装。
他用背影催促诸星。
诸星也回应他──
「〈虎噬〉……!」
诸星发动破坏魔力的伐刀绝技──
「附魔(Enchant)!!」
用金色光芒裹住藏人的灵装〈大蛇丸〉。
◆◇◆◇◆
机车一路奔驰在宫崎通往福冈的公路上。
诸星坐在机车后座,告诉藏人关于天童的资讯。
『我还搞不懂原理,但那个叫做天童的老头把身体变成魔力,攻击会直接穿透过去。所以你直接进攻,还是摸不到他半根毛。』
『……你用能力的话,那根本没差吧?』
『是啦,可是我的反射神经挡不住天童的饱和攻击。没办法靠近他。』
『没用的废物。』
『嗄啊!?』
『我说实话而已。』
『~~~~!』
藏人感觉身后人抡起拳头。
想揍就揍看看。藏人讥笑道,但诸星忍住揍人的冲动──
『对啦,是事实。』
他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并且继续说:
『……我摸得到对方,但挡不住攻击。你挡得住攻势,但打不中。都是事实,没办法改变。但我们得想办法扭转现实。我只剩下一个法子。』
『要干么?』
『我把〈虎噬〉赋予在你的〈大蛇丸〉上头。』
『嗄啊!?』
藏人听完诸星的策略,回了一句接近怒骂的问号。
诸星的点子简直乱来,完全颠覆伐刀者的常识。
『慢著,你的能力是破坏魔力吧?你这么搞,不会直接吃掉我的〈大蛇丸〉?还是……你有办法在别人的灵装附著自己的魔力?』
『没办法,你还是会被吃掉。』
『我宰了你。』
『可是你撑得住吧?上次那场模拟战不就玩过一次?』
『……!』
『你的灵装可以自由伸缩,撑住〈虎噬〉的效果。只要你顶得住,我就有办法在〈大蛇丸〉上赋予魔力破坏。这种状态下,你的攻击就能伤到天童──说得直接点,就是要你一边被吃灵装,一边砍死天童。很单纯,一点都不复杂。』
是不是很简单?诸星说道。
对方的乐天想法简直让人火大。
『混蛋,被吃的又不是你……』
藏人的〈大蛇丸〉的确千变万化,实际体型比外表巨大得多。
稍微砍断、吃掉一点刀的尖端,还是能继续打斗。
但不代表藏人完全不会受伤,他只是靠著强悍的意志力压抑影响──
『什么啊?你对自己真没信心。』
『嗄啊!?』
『是喔,堂堂〈剑士杀手〉仓敷藏人,居然会因为痛个两三下就屁滚尿流。那算我选错人了。』
『谁说我怕了!?』
对方的挑衅激起愤怒,瞬间炸飞口中的怨言。
藏人中了挑衅,答应诸星的作战计画。
『要干就来啊!你敢拖慢我的脚步,老子还不宰了你!』
『好啦……我才要拜托你撑住咧。你挂了,我也死定啦。』
『怕的话,就给我好好赋予再躲厕所,胆小鬼。』
藏人直接反呛回去。
不过,诸星并没有继续挑衅,语气沉静如水──
『……我明白自己背负多大的风险。假如你有个万一,我也不打算悠哉地活著逃回家。』
他静静展现自己的决心。
◆◇◆◇◆
魔力破坏的伐刀绝技〈虎噬〉,理所当然地吞吃魔力形成的〈灵装〉。
〈大蛇丸〉的刀身以可怕的速度开始溃散。
但是藏人靠著强悍的意志力跟自己的能力,以超越溃散的速度伸长刀身,维持刀的形状。
其模样,彷佛大口吞食敌人与自身的大蛇──
「就命名为合体绝技〈贪食大蛇(Ouroboros)〉。好啦,大干一场吧!」
「不准指使我!!」
(插图015)
藏人很清楚,各种意义上他都在跟时间战斗。
他怒骂著,同时朝瓦砾地面用力一蹬。
接著奔向盘旋的漆黑龙卷风,从侧面使劲一跳──轻易突破无数石块瓦砾形成的浊流。
「喝哈──!!」
「什么!?」
天童靠著视觉以外的所有感知,察觉藏人毫不停歇,直接穿越〈黑龙蜷蜿〉,抵达自己身边。他很疑惑。
究竟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他有办法攻破〈黑龙蜷蜿〉──这阵由暴风与瓦砾组成的饱和攻击?
天童无法厘清状况。
但他没有时间思考。
「唔!」
天童化作云雾,乘著〈黑龙蜷蜿〉的上升气流,飞向空中。
他没多久就飞到四百公尺上的高空,再次与藏人拉开距离──
不、是他想拉开距离──
「跑个屁呀!!」
「什……!?」
下个剎那,天童不禁语塞。
藏人跳进气旋之后,发现天童向上逃窜,便踩上在四周回旋的瓦砾,沿著龙卷风冲上天空。
「〈崩天万雷〉!!」
眼看无翼大蛇朝天空狠狠咬来,天童降下如雨的雷电,意图击落大蛇。
但是藏人仍在前进──不,是持续升空。
「弱啊!这攻击弱毙了,老不死!!〈蛇咬〉──!!」
藏人举起〈贪食大蛇〉,一斩击碎所有落雷,继续奔上天际。
落雷没有任何空隙,如同机关枪一样连发。
一般人不可能有办法应付。
但是──藏人并非一般人。
他拥有上天的恩赐,与生俱来的才能。
他的反射神经远远超越常人。
〈神速反射〉。
藏人的动态视力与反应速度十分卓越,一般人做一个动作,他能在那倏瞬之间做出无数行动。
在他眼中,〈黑龙蜷蜿〉卷起的瓦砾和阶梯没两样,〈崩天万雷〉的雷电也只是恼人的直线攻击。
撑过这点攻击易如反掌!
「喝啊!!」
「唔嗯!〈雷身转移〉……!」
藏人终于来到能窥视彼此表情的距离,他伸长〈贪食大蛇〉,攻向天童。
天童则是施展伐刀绝技,化身雷电,以电光的速度躲避攻击。〈黑龙蜷蜿〉的龙卷风离地面已经超过一公里高,他变成落雷,瞬间降落地面。
同一时间,他解除〈黑龙蜷蜿〉。
龙卷风散去,重力随即捕捉瓦砾,悬空的瓦砾随即落地。
站在瓦砾上的藏人也一同坠落。
不过──
「呿,老不死,不要像苍蝇一样逃来逃去!」
藏人一从四百公尺高空坠落,马上朝下伸长〈贪食大蛇〉,刺中地面,倏地缩短──
他比瓦砾更早抵达地面,并未停歇,再次朝天童前进。
蛇一般的执著,配上惊奇的冲刺力道,让天童哑口无言──
「……!」
他当机立断。
〈黑龙蜷蜿〉、〈崩天万雷〉──这两种攻击还不足以阻挡他。
必须堆叠三重招式。
「风灾〈黑龙蜷蜿•咆哮〉。」
天童在四周又一次掀起龙卷风,卷起瓦砾。
他这次并未将瓦砾当作防护罩,而是以龙卷风回旋,加足速度,瞄准藏人发射瓦砾。
「──!」
巨大岩石、房屋的残壁、汽车等物体顿时化为霰弹,袭击藏人。
攻击尚未结束。
「天灾〈崩天万雷〉。」
累加。
瓦砾霰弹,再加上从天而降的雷之雨──
「火灾〈万象灰烬〉!!」
再累加。
在四周制造光热球体,释放热光。
瓦砾、雷电、热光。
天童以三项伐刀绝技组成饱和攻击,试图甩开那条穷追不舍的大蛇。
但是,面对这塞满整片视野的毁灭力量──
「弱鸡。」
藏人骂道。
「有个像样的招式就到处乱炫,逃来逃去。老子大老远从东京跑过来,不是为了看这种烂把戏……!没用的玩意多上再多,也挡不了本大爷!」
接著,他使劲蹬地,勇猛地冲进集中炮火。
上半身极端向前倾,不断前进。
这姿势代表他的决心。前进的方向,唯有前方一个选项。
这行为本来非常鲁莽。
藏人的反射速度的确凌驾常人,又学会了〈天衣无缝〉,充分活用自身的反射神经,能够卸除任何刀路、刀轨不够稳定的攻击。
然而,〈天衣无缝〉终究只是剑术。
招式预想的对手仍在人类的范畴内。
这招式并非用来对付这种──形同「灾害」的饱和攻击。
不可能。没错,原本不可能成功。
但是藏人发挥自己的天分──「暴力」天性,克服了不可能。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眼中的世界。
擦过肌肤的气流。
敌人令人寒毛直竖的威势。
以五感感知战场所有讯息,汲取力量流向,以最低限度的行动引导至他方。
这是〈天衣无缝〉的原理。
而这名「暴力天才」发挥资质,让这原理更加进化。
以〈天衣无缝〉滑开质量较轻的瓦砾,或力道较弱的攻击,同一时间挥剑──击散〈天衣无缝〉无法处理的攻击,例如较大质量的瓦砾撞击或是雷电、热光等魔力攻击。
砍碎大岩石、击散雷电、劈砍热光,向前进。
藏人利用出类拔萃的战斗直觉,以来不及思考的速度分辨攻击的种类,什么攻击该卸招、什么攻击该击散、什么攻击硬吞也无所谓。他一一执行自己的判断,向前进。
最低限度的迎击,最大限度的前进。
绝不停歇。
连一秒钟都不停歇。
「暴力」击碎、斩除眼前所有障碍,勇往直前。
唯有〈神速反射〉绝对多数的出招次数,才能做到如此完美的攻防合一。
〈剑士杀手〉仓敷藏人专属的原创招数。
绫辻一刀流绝技〈天衣无缝〉,改良版──
「我流〈恶路王〉──!!」
无论多么险恶的道路都能披荆斩棘,绝不退缩。
藏人一步也不停下,终于撕裂天童的灾害。
「这……!」
「去死吧!!」
天童惊愕──不,是出声惊叹。藏人紧盯天童,伸长右手的〈大蛇丸〉,从远距离砍向天童的颈部。
「〈雷身转移〉……!」
天童当然继续闪避,向后跳去──
当他正想行动──
「呃啊!?」
左手的〈贪食大蛇〉早已捉住天童。
藏人料中天童的移动方向,随即施展连击。
击中天童的肩膀。
大蛇利牙咬住天童的肩肉,牢牢扣紧。
(糟了!这是刚才的──)
他察觉时,早已慢了一步。
「〈收牙〉。」
紧接著,藏人彷佛瞬间移动,转瞬间逼近天童。
〈黑龙蜷蜿〉解除后,他使用相同方法降落。
〈贪食大蛇〉利牙般的锯齿刀刃扣紧〈天丛云剑〉,以锯刃为支点,缩短〈贪食大蛇〉。利用下锚的原理,将自己拉向天童。
藏人终于接近天童。
手中的〈贪食大蛇〉已在刚才缩短到极限。
这个型态、这个距离,他只会施展一种招数。
藏人的伐刀绝技中,最快速的瞬间十六连击──
「双刀〈八岐大蛇〉!!!!」
他没有机会逃窜了。
八头蛇颚从左右袭来,撕裂天童的身体。
◆◇◆◇◆
「呼──、哈──、喝──、哈──!!」
诸星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他的〈虎噬〉和其他伐刀绝技一样,有射程限制。
不对,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应该称为效果范围。
总之,〈虎噬〉的范围大约在诸星向外五百公尺左右,就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
「那、那个白痴,居然上下左右到处乱跑,跟傻子一样……!」
他在来福冈的路上,就已经告知过效果范围。结果藏人完全无视。
不,藏人没有无视,他原本就没有认真听诸星说话。
拜藏人所赐,诸星为了持续把藏人纳入效果范围,只能在瓦砾堆跑来跑去。
诸星累得几乎要把心脏吐出来。他用长枪撑住身体,愤怒地抱怨。不过──
「我应该没白跑啦……!」
诸星的辛劳算是有收获。
就在他眼前,藏人的双刀捉住了天童。
天童身上喷洒鲜血。
从远处看也明白,那伤口足以致命。
如果就这样打倒天童,他可要举双手欢呼──
「啧!」
天童却没有倒下。
他全身喷血,却若无其事地站立著──
「太、优秀了……!」
他不停拍手,开口称赞,语气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多么狰狞又勇猛的攻势。技术的确精湛,但面对我的伐刀绝技,仍然勇往直前。这强韧的心灵实在出色。老兵如我,能亲眼见识这么多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真是感到无比欣喜!」
「……我可是带著杀意砍断他的动脉。诸星,怎么搞的!!」
「阿呆,不是我的错啦!!」
对方的怨言太没道理。诸星怒吼回去,解释道:
「你看看那家伙的身体!他重新组成自己的身体了。他跟医生、珠雫一样,有方法分离自己的身体,代表他也有办法重组。你不一击了结他,没完没了啦!」
就如诸星的反驳,天童将自己的身体变为云雾,重新组合,早已止血了。藏人见状,啧了一声。
「啧,身体和枯木没两样,生命力倒是跟蟑螂有得比。」
「呵呵……对老人家可真严格。」
天童听了那句辱骂,却仍然喜悦地扬起笑容,似乎十分开心──
「你们说得没错。你获得魔力破坏的力量,能够伤到我。但要夺走我的性命可不简单。
──不过,你们或许杀得了我。
一是炽热燃烧,红焰般的光辉;
另一个是乍看冰冷,实则强烈,宛如蓝焰的光芒。
虽然不像刀华小姐那样,散发对他人感同身受的温柔光辉,你们的光芒也非常耀眼。上天一定也欢迎如此剽悍的年轻人。所以,我也要施展最强的招数──赋予你们考验!!」
翠绿魔力光芒从眼窝滴落,彷佛老泪纵横。天童一边激动述说,一边将〈天丛云剑〉掷向天空。
剑化作绿雷,升入天际,融入云雾。
就在这一瞬间。
一声巨响,彷佛数万雷电同时轰炸──
「恭迎汝之降临!〈天丛云剑〉!!」
巨大光剑撕裂天际的雷云,现出模样。
「那、那是啥……!!」
「好大……!」
那把光剑光是剑身,就超过一百公尺长。
光剑缓缓移动剑尖,瞄准地面上小小的伐刀者──
「来,举起剑。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们的未来,不受即将到来的永夜侵害!请你们卯足全力,拿出最强的力量,踏过我的尸体,掌握上天的『恩宠』!!」
光剑快如子弹,从云间弹射而出。
◆◇◆◇◆
杂音震荡气流,巨大光剑应声下降。
瞄准〈剑士杀手〉仓敷藏人,笔直飞去。
但是他的目标恐怕不只有一个人。
数万、数十万的雷与火凝结成形──灌注在〈天丛云剑〉的能量一旦落入地表,其威力足以炸飞整片土地,福冈会瞬间毁于一旦。
即便躲过直击,也会死于热爆风。
不仅藏人自己送命,诸星以及现在在福冈动工的普通人,都会丧命。
(呿,该死的……!)
藏人预料得到结果,他别无选择。
(只能硬接下来了!!)
他下定决心,双脚踩实瓦砾大地,两把〈贪食大蛇〉交叉。
以双刀重叠的单点,接住〈天丛云剑〉飞来的剑尖。
「嘎啊!?」
下一秒,非比寻常的冲击重压藏人。
冲击压碎、炸飞他脚边的瓦砾,下方的地面也跟著藏人塌陷。
「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天丛云剑〉喷发尖锐杂音。地面龟裂、地层逐渐下陷时也发出沉甸甸的声响。两种声音彼此交杂。
以藏人为中心,地层一点一滴地塌陷,变成弹坑,坑洞还越来越扩大、加深。
藏人身处庞大压力中心点,拚了命地忍耐。
「他、妈的!!这什么、鬼密度……!!」
无论是什么形式的伐刀绝技,只要是魔力引发的作用,〈虎噬〉就可以消除所有影响。
任何高温、雷劈、压力,所有效果都一样。
也因此,诸星的能力能够强制改写世界。
本来应该是如此。
然而,藏人的双肩、脊椎,确实感受到足以压缩骨头的庞大压力。
〈虎噬〉明明能瞬间咬断灵装,吞吃超高密度的魔力凝结体。这压力代表著,眼前这柄〈天丛云剑〉蕴藏的魔力,早已超越〈虎噬〉的消化量。
实际上,〈贪食大蛇〉的刀刃已经从接触面吞吃〈天丛云剑〉。利牙咬碎、破坏了光之刃,散开的魔力失去方向性,化为爆风肆虐,一次次掀起瓦砾。
但是──吞不下去。
巨大的剑身只被削掉些许剑尖。
消化完全跟不上攻击。
藏人能肯定。
再继续僵持下去,自己的灵装恐怕在消除〈天丛云剑〉之前,先消散殆尽。
当藏人断定这个结果──
「……啧,又来了!」
他感觉全身一阵鸡皮疙瘩。
〈天丛云剑〉──超高能量体散发的放射热烧灼皮肤,隐隐刺痛。全身血液却如同冻结一般,逐渐冷却。
藏人不久前才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和诸星的比试,两人最后交锋的时候。
──这是恐怖。
而且不是寻常的害怕。
藏人经历那场模拟战之后,他明白了。
这是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
藏人是「暴力天才」。呱呱坠地以来就拥有优秀的战斗直觉,直觉也在战斗中告诉他该如何行动,一路引导著他。
也因此,他能正确掌握从盲点飞来的枪刺,精准度甚至让他能用牙齿接下攻击。
但任何感官都有其道理,有其原理。
藏人的直觉也不例外。
这种感官的源头,正是「死亡」的气息。
藏人的第六感可以分辨「死亡」气息的质与量,下意识估算危险度,选择不同的行动。
他对于「死亡」的嗅觉,比任何人都敏锐。
藏人的战斗直觉,全貌就是如此。
但这特性还是有缺陷。
嗅觉灵敏的狗儿嗅到强烈恶臭,会痛得在地上打滚。藏人对于「死亡」特别敏感,所以他能比别人更准确判断,那种非一己之力能抗衡的绝对「死亡」。也因为他感觉得到,当他面对「死亡」的恐惧,根本骗不了自己。
血液冷如寒冰,令全身颤栗。
恐惧逐渐冰冻肌肉,持剑的双手渐渐失去力量。
然后,畏惧开始侵蚀心灵。
快逃。快逃。快逃。
你不可能承受这股力量。
应该马上用灵装裹住全身,保护自己。
万一〈天丛云剑〉爆炸,周遭将会面临浩劫。
诸星、前来福冈参与作战的其他民众,都会死于非命。
但是,这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你无法保护自己。
我至今一直教导你。
我不可能说错。
你一定要顺从你的感觉。
──以往支撑藏人的战斗直觉,他的本能不断大喊。
但是,听完直觉的吶喊后──
「讲什么屁话……!」
藏人咒骂,并且咆哮道:
「诸星──!!!!」
◆◇◆◇◆
「这玩意不妙啊!」
藏人挡下〈天丛云剑〉的瞬间,诸星随即断定。
〈虎噬〉夹在两者之间,勉强让藏人撑下去。但〈天丛云剑〉的魔力太过庞大。
从天而降的光剑。全长约有一百公尺。
〈虎噬〉现在正从接触面破坏光剑,断剑释放的魔力四散,但〈虎噬〉只削掉一点点剑尖。
另一方面,藏人的脸色非常糟糕。
无法抗衡的压力近在咫尺,吓得他退缩?
又或者是〈大蛇丸〉快濒临极限?
诸星无法推测藏人的状况,不过──
「到此为止了……!」
诸星原本就像躲在草丛里的老虎,打算趁藏人打斗的时候伺机给天童一击,但现在没空管什么可乘之机。
这场赌局的风险太大。
〈天丛云剑〉容纳了数十万的雷电能量,犹如核弹。
这玩意一爆炸,别说是自己,藏人和两人身后的众多民众都难逃一死。
〈虎王〉不受〈虎噬〉影响,或许能接下那记伐刀绝技。
得马上去救藏人。
诸星心想,正要迈开步伐时──
「诸星──!!不准挡老子!!!!」
「嗄啊!?」
面临危机的藏人赫然发出怒吼。
这家伙都惨兮兮了还在硬撑。诸星瞪了回去。
他眼前出现难以置信的画面。
「……真的假的。」
〈天丛云剑〉从云端降下。
藏人在剑的下方──开始挥动〈贪食大蛇〉。
他用左刀撑住,挥动右刀,用力敲打〈天丛云剑〉的剑身,用锯刃一点一滴削动剑身。
勉强增加〈虎噬〉的接触面积──
「他用蛮力削剑……!」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他不断挥刀,削切著〈天丛云剑〉。
这么做的确提升了效果。
〈虎噬〉开始加速削磨〈天丛云剑〉。
然而──在〈天丛云剑〉庞大的剑身面前,这点加速反而更显缓慢。
光剑超越一百公尺长的剑身,还剩下很大一部分。
状况仍旧急迫。
简直像用一把铁锹,就想挖开巨大的山脉。白费功夫。
乍看之下,就是徒劳无功。
藏人仍然坚决冒险。他的侧脸没了刚才诸星看到的胆怯──直视上方,狠瞪眼前的威胁。
他不能输。
他怎么能输。
神情蕴藏强悍的意志。
他为什么如此坚持──
诸星想到这里,忽然惊觉,这疑问真愚蠢。
「──是啊。我们都讨厌一直打输。」
他和自己一样,输给同一个男人。
因此,诸星很清楚。
现在支撑藏人的那份倔强,非常强大。
「好,我就相信你的骨气啦!!」
◆◇◆◇◆
「嘿啊!喝啊!!」
藏人用左手抵挡〈天丛云剑〉,举起右刀不断敲打、削切。
他每次拉动刀刃,又削掉一块〈天丛云剑〉,强光化作点点磷光,散向四方。但这种攻击对于庞大的剑身来说,杯水车薪。
事实显而易见。
面对残酷的现实──
别撑了。
白费力气。
再继续硬撑,就死定了。
快点逃。
有人在藏人耳边不断低语。
不,藏人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就是他自己。
那是自己的气馁。
没错,气馁总是能找到任何藉口,对他声声呢喃。
──输给莎拉•布拉德莉莉的时候;
──黑铁一辉当上〈七星剑王〉的时候;
──甚至是听说一辉并未止步,在遥远异国击败了世界排行第四的〈黑骑士〉的时候;
你只是倒楣了点。
太倒楣,对上一个足以列入世界规模的骑士。
赢不了他很正常。
追不上他也没辙。
更何况,你只是输给他一次,不需要那么执著。
没办法。没办法。气馁列出了许许多多的理由,告诉藏人,一切都是没办法。
(烦死了……!)
自己的心灵找到无数藉口,试图让自己放弃远在云霄的目标。藏人鄙视著自己。
自己和一辉的恩怨,仅止于那一次私斗的胜负。
但自己忘不了那唯一的挫败。
太不甘心,久久无法忘怀。
这是第一次。
只有这次战败,让藏人强烈想成为某种人,想要战胜一个人。
这股不甘,其实更接近憧憬。
正因为不甘心──
「开什么玩笑……!」
压抑自己真正的想法,找藉口安慰自己,对不甘妥协,浑浑噩噩过活。这不就像极了他那窝囊父亲,整天只会在喝得醉醺醺,成天对著电视机播报的纷纷扰扰,大肆抱怨,一下说政治很骯脏,一下说社会很糟糕。
他绝对不要变成那种鬼样子。
那他只能持续奔驰。
追逐那道遥远模糊的背影。
无论道路多么难行,不能停下脚步;哪怕路上荆天棘地,绝不能绕道。
一秒都不能停。
因为那个男人从不理会眼前的极限、不可能,他总是跨越一切,向前迈进──
「那我怎么能、死在这种鬼地方啊!!」
「什……!?」
下个瞬间,藏人的举动令天童震惊不已。
藏人不只右手,甚至用上抵挡〈天丛云剑〉的左手劈砍〈天丛云剑〉,想要凭藉蛮力狠狠反击。
「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啊啊啊啊啊──!!!!」
刀刃来回的次数以加速度逐渐提升,气势汹汹地开始削切〈天丛云剑〉。
〈八岐大蛇〉。
方才撕裂天童身体的瞬间十六连击,如今接连不断,持续连发。
但他的抵抗太过鲁莽。
身体不可能撑得住。
魔力总会耗尽。
天童这么认为,然而──
「…………!」
藏人没有停止抵抗。
肺里的氧气早已见底,他甚至发不出任何吼叫。
勉强行动让血压飙升,血管破裂,眼鼻滑落滴滴鲜血。
他仍然没有停手。
过了五分钟、十分钟,甚至超过上述的时间,他依旧持续劈砍眼前阻碍。
天童见识到藏人宛若鬼神的气势──
「难不成……」
他能在自己的灵装被啃食殆尽之前,斩碎〈天丛云剑〉。
天童原本认为这只是鲁莽之举,现在却不禁期待这名少年,他或许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于是──期待名副其实地成真了。
经过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劈砍,〈天丛云剑〉终于只剩下一半剑身。
而残存的剑身忽然产生无数裂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著藏人声嘶力竭的嚎叫,剑身粉身碎骨。
「竟然办到了…………」
藏人当然没有见好就收。
他的敌人还活著。
藏人朝弹坑坑底使劲一蹬,第三次斩向天童。
眼耳散落著血滴,奔驰在瓦砾堆上,瞄准天童的首级。
那道勇猛身影,彷佛能无止尽地向前迈进;
那鲜红光辉如火似焰,象徵强悍的生命,炽热燃烧;
(多么耀眼……)
天童张开双手,像要迎藏人入怀。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藏人挥剑,砍向毫无防备的天童。
〈八岐大蛇〉。
全力瞬间十六连斩。
这次他的目标不是全身,而是集中在头部。
天童来不及施展伐刀绝技化身云雾。藏人奋力挥剑,打算给他最后一击。
但是──刀刃没有碰著天童。
「太遗憾了……假如那两柄刀还留有刀刃,你或许还能再给我一击。」
没错。藏人的灵装〈大蛇丸〉,已经不剩一点刀刃。
早在他削断〈天丛云剑〉的当下,就已经耗尽最后一点气力。
是藏人的倔强,推动他斩向天童。
藏人的身体不支前倾,趴倒在天童脚边。
天童俯视著他──
「……真是太遗憾了。我还以为,你或许能承蒙上天『恩宠』。」
他真心感到哀伤,并朝倒地的藏人张开手,准备以火之天灾下杀手。
然而──
「不对,〈剑士杀手〉,他办到啦。」
「──!?」
天童并未向藏人释放火焰。
在魔法成形之前──
「〈无双一烈〉!」
〈虎王〉的枪尖已经从天童背后,贯穿胸口。
◆◇◆◇◆
『──说归说,我才不想死咧。所以,〈剑士杀手〉,拜托你别太勉强自己。』
『嗄啊?什么意思啊?』
在灵装赋予魔力破坏的伐刀绝技,让藏人代替他战斗。
明明是你先「勉强」别人,在说什么鬼东西?藏人一边骑著机车,朝肩后瞪了一眼。
诸星见状,继续说:
『你只要用密集攻击拉住那老头,就很足够啦。那老头忙著对付你,一定没心力提防我。我就趁机宰了他。』
『谁需要那种卑鄙手段。』
『请说是合理思考,好吗?也罢……你如果有办法干掉他,就随便你。不想被我抢猎物,就好好努力吧。』
◆◇◆◇◆
「呃、啊……?」
「我好寂寞啊。你居然完全忘记我还在。虽然你眼瞎了,我看不出你的视线,但你的注意力都没放在我身上。」
诸星从天童身后拔出〈虎王〉。
天童的身体喷出鲜血,无力地跪倒在地。
「怎么不多盯著我咧?大阪的小鬼一没人注意,马上就会捣蛋。」
「……呃喝、咳呵!这真是、不好意思……这位少年的光芒太耀眼,我不小心专心过头了。你胆大心细,没有放过我的破绽,也非常杰出。诸星,请你也来接受考──」
天童吐著血,马上站起身。
就和〈八岐大蛇〉斩遍他全身那时一样。
天童经历〈超度觉醒〉,肉体已成非人之物,这点程度的外伤难以致命。
原本应该杀不了他──
「奇、怪…………?」
「我不知道你在误会什么,早就分出输赢了。」
天童正想起身,却全身一软,胸口直接趴地。
天童见状,不禁愕然。
究竟怎么回事?
自己刚才明明重新组成身体,修复外伤──
「使、不出、魔力…………啊、呃喝!」
他没办法发动伐刀绝技。
自〈觉醒〉以后,超越极限的灵魂总是无止尽地释放魔力。如今却一点都不剩。
不只没了魔力,身体逐渐脱力。
到底是──
「你对我、做了什么……」
天童疑惑地问。诸星毫不掩饰地回答:
「我杀死你了。」
「……!?」
「很多人都知道我的能力是破坏魔力。但说到底,你觉得魔力又是什么?」
魔力是一种超越道理,改写世界的力量。
伐刀者开拓宿命,在世界上刻划自己活生生的足迹。魔力,就是灵魂之力。
也因此对伐刀者来说,灵装经常被当作灵魂的实体。
这是常识,诸星又何必问──
「难不成!?」
天童思考到一半,浑身颤栗。
诸星隐约露出苦涩的表情,承认天童的颤栗。
「没错。魔力就是灵魂的力量,而我的〈虎王〉能够破坏魔力。所以,说得正确一点,这是一把『能吞噬灵魂的枪』。当我用这玩意拔掉人的灵魂,你说他会有什么下场?」
常有人说灵装是灵魂的化身,但严格来说,灵装并非灵魂本身。
灵装只是象徵、投影。
所以灵装缺了角、被击碎,只会转变为精神冲击,反馈到灵魂上,不会有任何实质伤害。
然而,假设做为根源的灵魂损坏──
「灵魂就好比是一个魔法水瓶,每天涌出定量的魔力。我们从水瓶汲取魔力,使用魔法。万一瓶子本身毁坏,就没办法从中汲水。瓶中的魔力会直接流失,再也不可能涌出新的魔力。也就是说……」
〈虎噬〉能吞吃敌人的魔力上限。
这就是〈浪速之星〉诸星雄大的伐刀绝技──〈无双一烈〉。
「同时杀死灵魂与肉体,是名副其实的必杀绝技。」
「嗄、哈!」
下一秒,天童再次吐血。
无法汲取新的魔力,他就无法再化身云雾,重组身体。
胸口的大洞不断流血,呼吸渐渐虚弱。
诸星见状,表情仍然十分难过。他俯视著天童──
「……杀人的感觉果然很倒胃口。我很讨厌这一招。别说是在比赛使用,就算对上罪犯,我也会尽量避免动用〈无双一烈〉。不过──」
诸星眺望他们所在的瓦砾平原。
「你杀太多人了。虽然大家努力搜救,还是有人死掉。数百条无辜生命,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全心全意地活著,现在却埋在这片瓦砾之下。」
这里曾经有城镇、有很多家庭、有很多人。
数万、数十万的活人。
天童却毁掉一切。
这片荒芜景象,令诸星想起不愿回想的回忆。
那是场意外。
无可奈何。
但是这名老人却亲手制造了跟那场意外相同、不对,是比意外更可怕的地狱景象。
他是刻意的。
无法原谅。
「你唯一能负起责任的方式,就是以死谢罪。」
诸星说完,过了数分钟。
天童逐渐短促的呼吸终于停止。
试探他的颈动脉,脉搏也停止了。
〈大炎〉播磨天童的性命,终于丧亡。
诸星见状,将紧张随著呼吸缓缓吐出。
「……呼,勉强算是解决了。」
只靠第二支箭就杀死对方,结果算是很漂亮。
他不是坚持靠自己解决,但冒险的人越少越好。
尽管余韵糟透了,他们总算度过危机。
之后只要向所有人报告这件事,背藏人回去──
「等等。」
诸星思考著,正打算背起藏人,忽然惊觉。
早已过了日出的时间,大地依旧昏暗。
「天空为什么没放晴?」
雷云与暴风雪。
现在掩盖天空的灾害,全都出自天童。
伐刀者一旦昏迷、甚至死亡,伐刀绝技通常会失去效果。
然而──为什么天气没有恢复原状?
疑问的解答,马上就登场了。
『啊啊……太漂亮了…………』
「!?」
是天童的声音。
称赞并不是发自天童的遗骸,而是从天空震动气流,传到地面。
『优秀,太优秀了!真是太出色了!!你还没掌握「恩宠」,竟然能杀死我。真是……多么强大呀!』
「喂喂,不会吧……」
『那名少年的光芒夺走我的注意力,而你并未放过我的破绽!更相信少年能够接下〈天丛云剑〉,不畏自身遭到波及,勇于下手!!这专注、这判断力,再加上出色的技术!竟然能不偏不倚地用长枪贯穿我的灵魂!多么杰出!!』
诸星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仰天看去。
他的视线前方──
覆盖天空的云影,刻划出巨大的天童样貌。
「太扯了……」
诸星见到这难以置信的情景,握住〈虎王〉的手掌不禁湿透。
浮现在天空的天童,表情扭曲,如狂似喜,不断赞美诸星。
『灵魂原本是肉眼无法辨识,也无法感觉其存在。我之所以能看见人命的光辉,是因为在那地狱里目睹众多人类死去,也曾无限接近自己的死亡!
换句话说,你曾经亲眼目击同级别、甚至更凄惨的悲剧!
然而你没有像我一样灰心、消极,反而将经验化作自己的力量,不断奋战到今天!看似轻佻,却拥有比他人厚实的力量──啊啊,诸星,你就如同那抹青焰般的生命光彩,是活生生的勇者!!』
无法压抑激动,接近呜咽的赞赏。
但诸星根本不在乎敌人要不要赞美自己。
他将称赞拋诸脑后──
「……怎么回事?我确实把〈虎王〉捅进『死亡』气息最浓厚的地方,你为什么还活著?」
诸星不解道。他不懂,这到底什么状况。
──天童刚才说得没错。灵魂并非想戳穿就能戳穿。
人原本无法用肉眼窥见灵魂,灵魂也不像内脏,会固定存在于身体的某个位置。
但是……诸星有办法抓住灵魂的位置。
那就是气息。
「死亡」的气息对他来说,如同恶臭。
但藏人的嗅觉是与生俱来的才能,他则是后天发掘出这种嗅觉。
那场火车意外害他丧失下半身,更夺走妹妹小梅的话语。
意外现场充斥「死亡」气息,他的鼻子、他的记忆已经牢牢记住这味道,忘也忘不了。所以他不可能弄错。
那天童为什么没死?
诸星疑惑不已──
『请放心,诸星。你没有弄错什么。』
天童答覆时的语气,仍然充满欢喜。
『你的确杀死我了。现在的我,只是残留的意念。我将我的意念投影在早已成形的魔法上,也就是我的魔力。』
「……亡灵。」
万万没料到,天童失去灵魂,还能以这种形式动用力量。
这是源自〈魔人〉的特质,又或者是意念的力量?
总而言之,〈无双一烈〉的实用案例太少,摆了诸星一道。
诸星忍不住咂舌。
『正是亡灵。你的形容很贴切。我已经无法产生魔力,只要放著不管,我过不了今晚就会消失,非常脆弱──但是!正因为脆弱,我想趁自己消失之前!收集我残存的力量!我的生命!绞尽一切,引领你获得上天的「恩宠」!!』
「唔……!」
下一秒,诸星终于哑口无言。
天童喊叫完,空中的气流分离,雷鸣震耳,彷佛即将粉碎大地。藏人方才耗尽全力,好不容易击碎那柄〈天丛云剑〉,如今却再次出现在云雾之间。
以天童浮现在云海的脸孔为中心,彷佛时钟的文字盘,整齐地排列──
多达十二柄。
「喂喂,这叫脆弱?说什么傻话……!」
『你不需要畏惧。』
诸星不由得苦恼呻吟。天童语带尊敬,对他说道:
『诸星,你比我强太多了。既然我办得到,你没道理会失败。你一定能掌握上天的「恩宠」。这并非我的期望,我深深信任著你。啊啊,所以、所以拜托你,请将我当成跳板,成为英雄!请成为那庞大的光芒,驱走那片即将笼罩这个国家的永夜……!!上天一定也期待你的进化!!』
随著话语,天童的音量逐渐提高。
〈天丛云剑〉跟著音量,亮度剧增,震耳欲聋的杂音越来越大。
十二柄达到极限状态的〈天丛云剑〉,同时对准诸星。
过不了多久,那些剑就会落在他头顶。
强如〈虎王〉,恐怕也很难解决这么多剑。
不对,是不可能接下。
诸星很肯定。
若要撑过这波攻击,只能现在立刻跨越自己的可能性,超越自己的极限。
除此之外,别无活路。
自己若是失败,不只自己难逃一死,恐怕连昏迷的藏人、来到福冈的大批人民会瞬间蒸发。
诸星面对如此沉重的责任与压力──
「蠢死了,我才不干。」
他居然直接将〈虎王〉插进地面,自己放开武器,当场坐下。
『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放开灵装?』
天童见状,非常不解。
诸星用不屑的口气回答:
「我说我不陪你玩这种游戏啦,老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干话。凭什么我一定得自己努力撑下去啊?假如我真的必须独自背负别人,那对象顶多只有小梅一个。
这世上才没有人必须独自背负别人的生命。就算我不小心挂了,拉了一大堆人陪葬,有人敢把错归在我或〈剑士杀手〉身上,我一定会变鬼咒死那混帐。」
独自拯救一切的英雄。
这玩意简直是一场「悲剧」。
他不认为应该把悲剧当成目标,也没兴趣为此努力。
诸星直截了当否定天童的所有主张,凝视著他,眼中隐隐带著悲哀。
「……播磨天童,我不知道你在后悔什么,又想对谁忏悔,才妄想制造英雄。但你错了。世上没有什么道理,需要逼一个好端端的人成为亡灵,还得继续坚持。」
『──!?』
「就是这样,我不想努力了。累死了。我刚刚还被这个无脑阿呆拖著到处跑。从现在起,这摊烂事就交给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
「怎么?你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居然没发现啊?你看,她已经飞过来了──那就是击败你的第三支箭。」
诸星手无寸铁,维持毫无防备的姿势,咧嘴一笑。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天童思索著──
『这、这是…………!?』
他终于察觉。
天童眼前漆黑的世界。
有如沙金的微小光芒伸出比毛发更细的光丝,彼此交缠、凝聚──逐渐化作一股巨大光芒,烧灼黑暗,如同白昼。
下一秒──
雷鸣巨响,直接盖过〈天丛云剑〉的杂音。
◆◇◆◇◆
诸星与藏人开始对付天童,没过多久。
时间已来到早晨,天空却宛如黑夜。而在这阴天之下──
数不清的人马与物资,在熊本县的山区来回蠢动。
「搬开挡路的瓦砾!砍掉树木,让物料好通过!」
「请让让!缆线要拉过去了!」
「冻伤的人要送到自卫队的直升机,快点!」
众人在强烈的暴风雪中,以人数强行开拓山林,用自卫队的战车压平路面,聚集到某个地方。
暴风雪侧风吹倒的铁塔,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一群从民间召集的电气技术人员,正在努力修复电缆。
「可恶!冷到手没力……!」
「别老说丧气话!拿出骨气!」
「啊,惨了,钳子黏在手上。」
「不要用力扯啊,会扯掉皮肤。要用热水温开。」
「这里哪来的热水。啊,尿可以吗?」
「你敢在这种冰天雪地露出屌试试看,保证冷到掉下来。那边还有个家伙整个手腕都掉了,你们都给我退到后面去。」
「记得带走冻掉的手或耳朵!用〈再生囊〉治疗的时候会比较轻松!」
尽管他们穿著防寒衣,天童的暴风雪仍然毫无阻碍地冰冻他们的身体。
尤其电气工程需要精密技术,没办法裹住手部、双眼,一瞬间就冻得皮开肉绽,连血液都结成冰块。
同伴接二连三因冻伤倒下,但是这群男人仍然继续工作。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战斗。
一名作业中的中年技师操作巨大扳手,仰望天空。
「话又说回来,那个叫天童的还真厉害,居然一个人搞出这么严重的灾难。伐刀者都这么吓人啊?」
「怎么可能……但要说夸张,找我们来的那个〈雷切〉小姑娘,也很不得了。」
「也是。」
两人回想昨晚的经过。
名闻九州的学生骑士,〈雷切〉东堂刀华召集众人,希望众人和她一起战斗。当时,这两名技师也应她的召集而来。
所有人在宽广的演讲厅集合。她劈头就对众人这么说道:
『时间宝贵,请恕我马上进入正题。我想拜托在座各位修复九州的电网。』
『电网?』
『为什么要修复电网?』
『这是为了打败引发这次灾害的伐刀者•播磨天童。』
『『『……!』』』
刀华坚决地说。接著她用刀指著白板上的九州地区图画,一边解释:
『九州的大容量输电线路有两种,一是环绕九州地区一圈的五百千伏特线,另一种是两百二十千伏特线。天童引发的灾害导致这些输电线路处处破损,电力供给因此中断。我希望各位能将所有人力与资源投入修复,而且要尽快……可能的话,希望在明天清晨之前修复完毕。
等电网恢复输电,请从所有可运作的发电设施,将电力输送到这里,福冈县「中央变电所」。我会吸收这些电力,击败播磨天童。』
『吸收电力!?』
『真做得到这种事!?』
『可以。我们「雷术士」可以吸收电力,转变成自己的力量。
话虽如此,这么大量的电力,肯定超过我的吸收上限。万一拖太久,得来不易的电力很可能会因为漏电浪费掉。「中央变电所」距离天童较近,所以我希望在这里接受输电。也因此……必须让各位在天童附近动工。
户外非常寒冷,恐怕免不了冻伤。被天童发现,或许会遭受雷击。可是──我明白风险很高,但我仍然想拜托各位。他终究只有一个人,我们只要同心协力,一定有办法打倒天童。』
「你还记得〈雷切〉小姑娘当时的表情吗?」
「哪忘得了?对手可是能造成这种严重灾害,她明明要在最前线承担最多风险,竟然还能笑著解释。」
两人对她当时的神情印象深刻。她就像在家里和家人聊天,十分平静。
她必须冒最大的风险,竟然还能这么沉稳。
「那女孩打从心底相信,大家同心协力就能打赢。所以她愿意挺身而出。假如我们辜负她的信任,九州男儿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他们不是伐刀者,不知道刀华的解释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但是一个人对他们付出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们就该回以信任,才合乎道义。
这群男人为了贯彻情义,尽管手臂僵硬如岩石,仍然不断作业。
就在这时──
「喂!打雷了!!快逃!!」
「「!?」」
天童察觉九州北部隐约有动作,朝那里施放〈崩天万雷〉,正好落在作业中的众人头顶。
轰声四起,白光灼烧世界。
男人们以为逃不过一劫,闭紧双眼。
不过──
死亡并未到访。因为──
「各位,有没有受伤?」
身披洁白礼服的魔法骑士,〈腥红淑女〉贵德原彼方张开玻璃护壁,保护众人。
「是伐刀者大小姐!帮大忙了!」
「多亏你呀,我们没事!然后,这里已经完工啦!」
男人说完,用扳手敲了敲倒塌的铁塔。
「熊本干线修复完毕!」
九州各地的电网和这里一样,同时进行修复作业。以这里为开端,电网接连复原。
天童专心对付诸星和藏人,削弱了暴风雪,让修复作业也加速了。
福冈县朝仓郡的中央变电所,就是这次的作战中心。各地修复状况一一传达到这里。
『已确认熊本干线修复完毕。』
『同上,日向干线,修复完毕!』
『五百千伏特川内核能发电厂输电线,开始往南九州变电所输电!』
『苓北火力发电厂输电线已修复。苓北发电厂开始往中九州变电所输电!』
『确认新大分发电厂重新启动!』
『修复率突破百分之七十五,已达作战执行标准。』
『全变电所系统切换──电力要过来了!』
中央变电所的接线生说完,变电设施的电灯立刻从紧急用的红灯,切换成眩目的白色日光灯。
灯光照亮了变电所的直升机停机坪。停机坪上放著堆积如山的电缆线,一圈又一圈卷成螺旋状,彷佛水蚺蛇的身体,非常粗大。
『海江田先生,所有发电厂,以及所有变电所已经预备完毕,随时可进行极限运转工作。依照九州电力的估算,百分之两百运转到电网融解,时间只有三十秒。请按照行动时机下指令。』
「我明白了。」
海江田对借来的军用无线电答道。接著将通讯内容转达给站在电缆山上的少女──〈雷切〉东堂刀华。
「东堂同学,所有人平安完成工作了。」
「是,我感觉到非常强大的力量。他们真的……只花了短短一个晚上就完成了呢。」
「是啊,我也非常讶异。看来我一直将众多非伐刀者视为必须保护的对象,反而太轻忽他们的力量。」
但是他们十分英勇,成功打赢属于他们的战斗。
既然如此──
「接下来就由我们魔法骑士展现气魄了。──可以吗?」
海江田询问刀华。
这句话与其说是问她是否准备就绪,不如说是为她准备最后的台阶。
置身于雷电,转换为自己的力量。
对刀华和海江田这类「雷术士」来说,的确是基本中的基本。
这绝对称不上难,两人实力又高强,一定都有办法转换。
然而──这次规模却异常庞大。
将全九州的电力聚集到一个人身上。
这次供给的电量,在人类史上史无前例。
是否适用现存常识或技术理论,还是未知数。
超出转换上限造成漏电,还算是幸运。肉体无法承受流入的电力,可能会爆炸。
刀华早就知道危险性。
所以海江田才又询问一次,做为最后确认。
只要她表现出一丝担忧,自己就准备代替她担下这次任务。
不过──
「没问题,请开始。」
刀华脸上没有任何犹豫或担忧。
她只是直率地,凝视风雪平静后的阴暗天空。
空中出现一道身影,那就是她必须击败的敌人。
海江田望著她的侧脸,内心确信,果然只有〈雷切〉东堂刀华能够胜任这份职责。
换作是自己,这一瞬间恐怕不如她平静。
「开始极限运转。」
海江田隔著无线电下达指令。
接线生接到命令,指示九州各地的发电厂极限运转。
庞大电力逐渐流入刀华脚边的涡状电缆。
这股能量大幅度超越电缆预想的电量。
电缆厚重的绝缘外被开始融解,无法乘载的能量化作光热,开始散失。
这一剎那──
「鸣叫吧,〈鸣神〉。」
刀华显现灵装,刺进脚边的涡状电缆。
〈鸣神〉刺穿的地方顿时爆发白光──
刀华再次回到那个地方。
铅灰的天空下。
荒凉的山丘上。
无数自己的尸体层层堆叠,自己仍被绑在十字架上。
周遭尽是天童模样的死神幻影。
锁链依旧扣紧手臂,不让自己逃脱。
束缚牢固无比,无论如何用力挣脱,丝毫不动。
一模一样。
她已经重复无数次眼前的绝境。
没有变。什么都没改变。
即使如此──刀华心如止水。
自己的确不可能再往前一步。
只要再次面对天童,无法逃脱的死亡就在前方等著。
但那是自己一个人面对的状况。
刀华知道。
是那些数不尽的善良与强大,帮助自己活下来。
至今是,今后也是。
她深信著,仰望天空。
她期望的事物,从天而来。
──是雷电。
巨大的雷电划破铅色天际,落入山丘。
雷电瞬间消灭刀华四周的死神;
十字架化为焦炭,粉身碎骨;
甚至烧断束缚她的锁链──
『来,我们走吧。让那个人见识见识我们的强大。』
落雷强光逝去,世界恢复色彩。
刀华离开了那座山丘,回到烧熔的电缆残骸上。
电缆耐不住流入的庞大电流。
电缆已烧断,电力供给中断,直升机坪的灯光也熄灭了。
刀华的身体散发白光,在黑夜般的阴天下仍然显得无比明亮。
刀华彷佛化身雷电。
海江田见状,心想。
果然只有她能胜任。
刀华身上的能量,已经超越技术能控制的级别。
换成自己,身体早就炸开了。
刀华却承受住了。
──是容量。
她接纳他人的心灵容量,跟自己大相径庭。
这名少女最卓越的才华,就是喜爱他人、相信他人,接受他人的想法进入自己心灵的无比深处。自己绝对没有这么宽大的器量。
刀华以才华汇集了所有条件。
接下来──就是前进而已。
「祝你好运。」
海江田敬礼,目送刀华。刀华点了点头──
「我出发了……!」
她回应完,收起〈鸣神〉,猛地蹲低身子。
紧接著,在自己头顶制造雷环,产生强烈磁场。
利用雷环的电磁与身上的电磁相斥──
「〈建御雷神〉。」
将自己射向正上方。
直线飞升。
朝著风云逆旋的天空而去。
犹如雷电,自大地劈向天际。
◆◇◆◇◆
方才的微弱光芒彼此凝聚,催生巨大的光辉。
天童察觉那道光辉从大地飞向云霄。
逐渐接近,从下方一直线飞向自己。
但是,他不懂。
他没见过如此璀璨的灵魂光辉。
那究竟是谁?
天童虽然疑惑,但他只有一个选择。
对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来说,自己是考验。
对方主动出击,自己就必须迎战。
天童朝著升上天的光,射出其中一柄〈天丛云剑〉。
雷电与热焰。
结合两者的纯正破坏能量,从天空笔直刺向那道光──
接著如同玻璃饰品一般,碎成粉尘。
『嗄?』
天童顿时哑然。
他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不对──难不成对方什么也没做?
只是一接触,就碎成碎片。
〈天丛云剑〉可是由天上充斥的魔力集结而成。
『……!!』
他像是想否定自己的想像,又发射两柄剑。
──结果一样。
接著是四柄。
──抵挡不了。
简直像是把玻璃瓶掷向水泥墙,一碰到就粉身碎骨。
敌我的实力天差地远。
光是魔力含量,就如同云泥之别。
自己蒙受上天「恩宠」,伐刀绝技却远逊于对方。
不可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究竟是谁!?!?』
巨大极光升至天童眼前。
天童质问著极光──
『──!!』
紧接著,他赫然惊觉。
极光已经来到跟前──
其中心存在温暖的光晕,类似他熟悉的那名少女。
难道──
天童内心一惊,难以置信地问:
『你、难不成是……刀华小姐!?』
面对天童的疑问──
「是。」
刀华承认对方的猜想。她连续使用《建御雷神》,升上了高空。
「我来结束这场战斗。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任何一个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下一秒,天童浮现在云海上的脸孔,随即充满欢喜,欢呼震荡大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你真的是!真的是刀华小姐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多么强大的力量!多么耀眼的光芒!!
我懂!刀华小姐,我知道了!看看这无比强烈的光辉!
上天终于赐与你「恩宠」了!!
上天果然没有舍弃你!!
太好了!真是太为你开心了!啊啊,幸好──
幸好你没有像我一样,来不及拯救一切!!!!』
「……!」
『刀华小姐现在的光芒,一定可以照亮那片即将笼罩时代的永夜!你会成为英雄,保护世上善良却弱小的光点,保护他们不受苦难侵袭!!来,在我死前,请让我看看你获得上天「恩宠」,跨越极限后,究竟有多么强大!近一点!让我看清楚!!然后告诉我!我这无谓漫长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天童的聒噪已经超越喜悦──接近哭喊。
他彷佛将至今累积已久的情绪全发泄出来。
倘若他的双眼还能流泪,现在一定是痛哭流涕。
刀华感受著天童的悲喜──
「天童先生,这并不是我的力量。」
告诉他,他误会了。
『……咦?』
「你将那些人称作脆弱的光,这股力量却是他们分给我的。
他们回应我的呼唤,在这场暴风雪中,用冻僵的手架起了道路。
懂技术,就修理线路、操作发电厂;
有力气,就搬运需要的资材,扫除碍路的碎石;
骑士用魔法保护众人;
柔弱的女性在没有暖炉、没有灯光的避难所,紧拥著孩子;
连儿童都能帮忙修补避难所,分配粮食──
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在能力范围内集结力量,并将这么庞大的力量托付给我。」
『集结、力量……?』
「天童先生,我不需要你口中的『恩宠』。」
『──!?』
「你说过,为了保护众人,我需要获得上天的『恩宠』。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因为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坚强的人。与其期待自己超越极限获得的小小力量,或是寄望不满意人的态度、就不愿救赎任何一人的无聊神明,我宁愿相信人群!相信那些在当下拚命战斗求生存的人!我们不会输!不会输给你!更不会输给你预言的任何困难!!」
刀华宣誓道,一边逼近天童,一边摆出拔刀架势。
准备一刀否定天童的一切。
然而──
『不对──』
「……!」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刀华小姐!你错了!!
世上的人们的确是「善」,无垢的生物!
如你所言,他们非常杰出!
但他们也很脆弱、非常无力!只有上天能拯救他们!
一小部分、极少数的「恶」,任凭私欲发动那场战争。原本纯洁的人们,却参加战争!曾经良善、美好的人们被少数「邪恶」意志摆布,互相残杀!!
我亲眼看到了,他们只能在那疯狂的夹缝中,不断遭恶意辗磨、毁坏!!
人救不了人!只有上天的慈爱才能拯救他人!像我一样!!
既然你冥顽不灵,我只能再次发出考验,教导你!
那种乌合之众凝聚的力量,无法扫除威胁!
也无法照亮永夜!
更无法打败我!!!!』
天童听完刀华的答覆,愤怒如熊熊烈火,令他大声咆哮。
他像是要表现自己的怒火,分解剩余的五柄〈天丛云剑〉──
顺著云海,将能量传到下方,从口中释放强烈光波。
『神罚──〈神雷(God Breath)〉!!』
天童从空中瞄准刀华,发射光波。
这并非雷电,也非火焰,纯粹无比的破坏力量。
刀华的能力无从吸收。
但是──
「假如无法驱走黑暗,我们会手牵著手,不落下任何一人,一起跨越漆黑永夜。」
刀华无畏地直视天空降下的〈神雷〉──
「天童先生,我也好希望握紧你的手……」
『────────!?』
以一丝泪痕做为哀悼,她释放众人寄托的所有力量。
「〈雷切〉。」
双方全力碰撞,并未产生分毫抗衡。
电浆刀刃出鞘,随即将〈神雷〉连同天童附身的云海,一刀两断。
下一秒,一斩而过,无法衡量的速度与能量炸开周遭气流,吹飞覆盖整个九州的黑云,一片不留。
◆◇◆◇◆
「喂,阿泡哥!快看天空!!」
阳光忽然从窗帘隙缝射进病房。
〈若叶之家〉的男孩,支仓梨央见状,飞奔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玻璃的另一端,是一片万里无云的宽阔蓝天。
「赢了!刀华姊赢了啊!!」
(插图016)
梨央一时忘记自己还在病房里,兴奋大喊。
病床上的御祓泡沫见状──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说过了啊,刀华一定没问题。」
他从未怀疑这个结果。
因为他早就知道了。
自己从初到〈若叶之家〉的那时候,始终、一直比任何人都相信她。
相信东堂刀华真正的强大。
「她的强项,本来就跟学弟或史黛菈不一样。刀华只要是为他人而战,永远都是最强的。」
◆◇◆◇◆
『──────啊。』
定胜负的瞬间,天童又盲又漆黑的视线,感觉到那无比耀眼的光亮。
光的激流淹没了自己,粉碎了自己,自己渐渐消失。
仔细观察那道光流,那并不是一道庞大的光辉,而是由形形色色的微小光点,凝结成型──
天童接触了那每一粒光点,都看到各式各样的事物。
许多男人身上处处冻伤,仰望天空,大肆欢呼;
许多女人欣赏洒进屋内的阳光,和孩子们一起欢闹;
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伤痕累累,满身脏污,却又耀眼无比,难以直视。
天童承认了。
自己,以及自己相信的「恩宠」,败给了他们。
接著,他起了疑问。
自己那时为什么没办法像他们一样?
答案呼之欲出。
非常简单。
因为自己只顾著求神,并未依赖身旁的伙伴。
一切的错误,就始于这个选择。
当时,如果能在伙伴们还活著的时候,一起携手合作……
自己也能拥有这些。他们一定存在光明的未来。
现在他懂了,也愿意相信。
『我……一直、以来、都做错、了呢…………』
意识逐渐消失在光流中。
自己即将不复存在。
在这一剎那,他悄声呢喃道。
「但是托您的福,我才没有犯错。」
某处传来少女的声音。
「再见了,天童先生。」
光亮流逝。
逐渐扫除他的记忆。
组成播磨天童的一切渐渐飞散。
然而,在这过程中。
天童拚了命紧握那唯一一个情绪。
不让这份情绪随光消逝。
希望它能与自己同在,直到最后一刻。
那情绪──是后悔。
自己堕落到〈超度觉醒〉的那一天起,直至今日,它犯下了无数难以偿还的罪孽。他坚信自己的遭遇是正确的,牵连许许多多的人。如今,他悔悟了。
〈超度觉醒〉绝非「恩宠」。
那只是软弱之人无法忍受现实,穷途末路的下场。
堕落至此,便会失去与人的所有缘分。
甚至无法忏悔自己的错误。
不过,天童现在从光明之中,取回这份悔悟。
他终于从绵延以久的恶梦中清醒。
所以,他拚死握紧这份情绪。
极力咬住不放。
只因为这份真正的救赎,将他变回了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