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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第七章 两场大战•〈大炎〉讨伐战

自己在作梦。

一看到这片寂寥的景色,他马上就明白了。

当然了。自己早就没了眼睛,不可能看到景色。

岩石,风,雪,瓦砾──以及尸体。

眼前的情景是回忆,是自己获得「恩宠」的那一天。

他慢一步撤退,被大陆的军队抓走,天天遭受拷问。

他只能每天疼痛、瑟缩,向上天祈祷。

救救我。

求求祢,救救我。

但是──

祈祷的尽头,敌人、战友全都丧生,只剩自己存活在那片死亡雪原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痛哭失声。

上天的「恩宠」拯救了自己。

在一如往常的拷问时间,救赎到来。

绝对零度的暴风雪以自己为中心爆发开来,将敌人全数冻结、粉身碎骨。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一同被捉的战友,早已全数丧生。

明明他们和自己不一样,他们有父母、妻子、家人。

上天却只拯救了举目无亲的自己。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只拯救他?

为什么自己没能更早获得「恩宠」?

只要再早一天,不,再早上数小时,或许还有伙伴活下来。

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

梦中的自己无法忍受,无法承受,亲手挖出自己的双眼。

接著,他问道。

上天啊。

祢让软弱的我活下来,究竟想在我身上追求什么?

就在此时。

他双眼盲目,视野分不清前后左右,只看得到一片漆黑,他却忽然感觉到光芒。

光芒有如星光闪烁,遥远,却又多到难以计算。

直觉让他明白。

这光,是人。

是人的生命。

这些光芒在看不见任何事物的视野中,显得非常温暖、惹人疼爱。

然而──

同一时间,他也发现自己周遭没有任何光芒。让他深深体会到,自己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全是因为自己太软弱。

他只祈祷自己能获得救赎。

只能怪自己这么自私,才没办法在同伴逝去之前获得「恩宠」。他只救了自己。

……自己不值得被原谅。

所以,他必须赎罪。

逝去的人事物,无从挽回。

他只能尽力守护这些存在于世的小小光辉。

不让世上的恶意──永夜吞噬那些光芒。

他知道方法。

祈祷的尽头,存在著「恩宠」的力量。自己掌握了通往力量的路径。若是有坚强的人愿意为他人祈祷,为了他人超越自身──那他必须将路径告诉拥有英雄资质的那些人。

避免下个世代的年轻人,像自己一样抱憾终生。

当他们想要守护珍视的一切,带领他们获得力量。

自己会成为跳板,引领他们走向上天的「恩宠」。

没错,自己之所以能苟延残喘,全是为了这个缘故──

◆◇◆◇◆

福冈县福冈市。

暴风雪宛如台风,气旋不断扩张。而在暴风雪的中心点──

存在一个半径一百公尺左右的空间。这空间宛如台风眼,无云无风。

天童就在这里。

地震震毁的瓦砾,铺成了平原。

山脉化作土石崩塌,而他就睡在在崩毁的山脉上。

「…………」

接著,他醒了过来,甩了甩头,彷佛想甩去睡意。

「我竟然睡著了。」

算了算时间,自己大约睡了半天。

天童靠皮肤就能察觉,天亮了。

……作了一场令人怀念的梦。

天童心想,自己最后一次在夜里作梦,究竟是多久以前了?

应该是自己历经〈超度觉醒〉之后,但他已经不记得详细时间。他的大部分肉体已经不是人类,不再需要睡眠。

所以他待在那座冰霜监狱的时候,始终保持清醒。

他就在监狱里,看著光芒在世界上来来去去。

欣赏光芒比作梦更有意义、更有趣。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

他作了梦,作了自己的起点之梦。

为什么现在才突然作起梦──

「嗯…………?」

天童深入思考问题之前,察觉周遭起了变化。

在天童不分前后左右的主观世界。

代表人类性命的光辉,忽然开始蠢动。

数十万、数百万的光芒,走向狂风肆虐的暴风雪中。

其中一部分光芒甚至来到天童的几公里外,距离非常近。

他们到昨天为止,明明接连渡海,打算逃向往更远的南方。

他们究竟在盘算什么?

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不过──

「太莽撞了。」

天童叹息。

从光的大小判断,现在四处移动的人类都不是伐刀者。

没有力量,却打算行动。

只是鲁莽行事。

接受试炼者,必须拥有相应的能力,否则毫无意义。

微小的星光没有能力照亮黑夜。

驱走永夜,需要更亮眼的巨星光辉。

也就是引导时代的英雄。

无论是做为考验的自己,还是自东方逼近的永夜,随手就能吞掉那些微弱光芒。

徒劳无功。

必须让她明白──他们只是在白费功夫。

尽管那名尚未成熟的英雄,仍然无助地颤抖著。

「天灾〈崩天万雷〉。」

天童高举〈天丛云剑〉,在台风眼的上空制造雷云。

雷云融入刮起暴风雪的涡云之中,赋予其雷之力。

足以冻结一切的飞雪,加上风雷的打击,能够轻易吹熄那些生命之火,杀死现在在九州蠢动的人们。

又或者是──

「都搞了这么一大票,还有这么强的魔力。你这老头真是吓死人啦。」

一旁的强烈光芒在微光熄灭之前,逐渐接近。他可以寄望那些强光驱走自己带来的黑夜?

◆◇◆◇◆

「我记得你,当时是你带著刀华小姐跟同伴逃走了呢。」

诸星雄大和仓敷藏人穿越暴风雪的暴风圈,爬上瓦砾山。

天童凹陷的眼窝望向两人,开口说道。

他知道,有两道耀眼的强光正在接近自己。

「──!」

藏人第一次面对天童,瞬间感受到一股重量压住了自己,彷佛有块巨石压在双肩上。

眼窝内侧散发的魔力。

周遭荒凉的景象。

以及现在这一刻仍在蹂躏九州的天灾。

竟然全是出自这名宛如老树枯柴的老人之手。

他的实力不寻常。

可说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藏人听诸星说这名对手自己放弃当人。他现在明白,那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同时──他也感到非常有趣。

「也说不上好久不见。我叫做诸星。建议你记清楚这个名字。因为我会把你送进地狱。」

「……这边这位是?他散发很强的敌意。」

「他是我的小弟。你不用太在意他──」

藏人不等两人对话完。

他直接撞开诸星,当作废话的报复,冲向天童──

两把白骨太刀化作蛇颚,施以瞬间四连斩。

「〈蛇咬〉!!」

然而刀刃挥空了,没有撕裂人肉的触感。他原本冲上前想狠撞敌人,却直接穿过天童的身体。

「穿透身体了?」

对方并非如同〈天衣无缝〉,卸除了攻击。

藏人深知其技巧,他马上就明白了。

碰不著敌人。

刚才的手感的确是──

「呆子!我不是告诉过你,你碰不到那老头!居然想也没想就冲过去!」

诸星高声抗议藏人的举动。

……他好像说过这么回事。

藏人茫然地心想。

但他讨厌诸星,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废话。

「哈哈,是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太出色了。」

天童拍手赞赏藏人勇猛果敢的举动。

「我太开心了,很庆幸后世还有你们这些可靠的年轻人。让我感觉自己参与那场战争,并没有白费。我想让出色的两位也接受上天的考验,希望你们能在考验里获得『恩宠』。」

「……!」

藏人的直觉顿时惊觉危机将到。

〈神速反射(Marginal Counter)〉,他超人般的反射速度顺从直觉,当下拉开与天童的距离。

下一秒,天童掀起庞大漆黑魔力──

「〈黑龙蜷蜿〉。」

魔力掀起气旋,化作龙卷风直冲云霄。

黑色龙卷风卷起瓦砾与岩石,在天童周身高速旋转,保护著他。

「来,我重现上一次的状况。既然你再次来到我面前,应该是想到方法化解了。让我看看你的点子。」

天童口中的上一次,就是诸星在墓园第一次对付他的时候。

诸星闻言,却是一阵乾笑。

什么重现。

这次周遭到处都是瓦砾,龙卷风卷起的阻碍简直比上一次多十倍。

诸星上一次就没办法突破龙卷风,更别说这一次。

虽然他没办法──

「〈剑士杀手〉,准备好了没?」

他之所以带仓敷藏人过来,就是为了这玩意。

诸星再次确认。藏人则是咧嘴露齿──

「少在那里假关心,恶心死了。老子早就备战完毕。」

藏人吼道,握紧双手灵装。

他用背影催促诸星。

诸星也回应他──

「〈虎噬〉……!」

诸星发动破坏魔力的伐刀绝技──

「附魔(Enchant)!!」

用金色光芒裹住藏人的灵装〈大蛇丸〉。

◆◇◆◇◆

机车一路奔驰在宫崎通往福冈的公路上。

诸星坐在机车后座,告诉藏人关于天童的资讯。

『我还搞不懂原理,但那个叫做天童的老头把身体变成魔力,攻击会直接穿透过去。所以你直接进攻,还是摸不到他半根毛。』

『……你用能力的话,那根本没差吧?』

『是啦,可是我的反射神经挡不住天童的饱和攻击。没办法靠近他。』

『没用的废物。』

『嗄啊!?』

『我说实话而已。』

『~~~~!』

藏人感觉身后人抡起拳头。

想揍就揍看看。藏人讥笑道,但诸星忍住揍人的冲动──

『对啦,是事实。』

他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并且继续说:

『……我摸得到对方,但挡不住攻击。你挡得住攻势,但打不中。都是事实,没办法改变。但我们得想办法扭转现实。我只剩下一个法子。』

『要干么?』

『我把〈虎噬〉赋予在你的〈大蛇丸〉上头。』

『嗄啊!?』

藏人听完诸星的策略,回了一句接近怒骂的问号。

诸星的点子简直乱来,完全颠覆伐刀者的常识。

『慢著,你的能力是破坏魔力吧?你这么搞,不会直接吃掉我的〈大蛇丸〉?还是……你有办法在别人的灵装附著自己的魔力?』

『没办法,你还是会被吃掉。』

『我宰了你。』

『可是你撑得住吧?上次那场模拟战不就玩过一次?』

『……!』

『你的灵装可以自由伸缩,撑住〈虎噬〉的效果。只要你顶得住,我就有办法在〈大蛇丸〉上赋予魔力破坏。这种状态下,你的攻击就能伤到天童──说得直接点,就是要你一边被吃灵装,一边砍死天童。很单纯,一点都不复杂。』

是不是很简单?诸星说道。

对方的乐天想法简直让人火大。

『混蛋,被吃的又不是你……』

藏人的〈大蛇丸〉的确千变万化,实际体型比外表巨大得多。

稍微砍断、吃掉一点刀的尖端,还是能继续打斗。

但不代表藏人完全不会受伤,他只是靠著强悍的意志力压抑影响──

『什么啊?你对自己真没信心。』

『嗄啊!?』

『是喔,堂堂〈剑士杀手〉仓敷藏人,居然会因为痛个两三下就屁滚尿流。那算我选错人了。』

『谁说我怕了!?』

对方的挑衅激起愤怒,瞬间炸飞口中的怨言。

藏人中了挑衅,答应诸星的作战计画。

『要干就来啊!你敢拖慢我的脚步,老子还不宰了你!』

『好啦……我才要拜托你撑住咧。你挂了,我也死定啦。』

『怕的话,就给我好好赋予再躲厕所,胆小鬼。』

藏人直接反呛回去。

不过,诸星并没有继续挑衅,语气沉静如水──

『……我明白自己背负多大的风险。假如你有个万一,我也不打算悠哉地活著逃回家。』

他静静展现自己的决心。

◆◇◆◇◆

魔力破坏的伐刀绝技〈虎噬〉,理所当然地吞吃魔力形成的〈灵装〉。

〈大蛇丸〉的刀身以可怕的速度开始溃散。

但是藏人靠著强悍的意志力跟自己的能力,以超越溃散的速度伸长刀身,维持刀的形状。

其模样,彷佛大口吞食敌人与自身的大蛇──

「就命名为合体绝技〈贪食大蛇(Ouroboros)〉。好啦,大干一场吧!」

「不准指使我!!」

(插图015)

藏人很清楚,各种意义上他都在跟时间战斗。

他怒骂著,同时朝瓦砾地面用力一蹬。

接著奔向盘旋的漆黑龙卷风,从侧面使劲一跳──轻易突破无数石块瓦砾形成的浊流。

「喝哈──!!」

「什么!?」

天童靠著视觉以外的所有感知,察觉藏人毫不停歇,直接穿越〈黑龙蜷蜿〉,抵达自己身边。他很疑惑。

究竟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他有办法攻破〈黑龙蜷蜿〉──这阵由暴风与瓦砾组成的饱和攻击?

天童无法厘清状况。

但他没有时间思考。

「唔!」

天童化作云雾,乘著〈黑龙蜷蜿〉的上升气流,飞向空中。

他没多久就飞到四百公尺上的高空,再次与藏人拉开距离──

不、是他想拉开距离──

「跑个屁呀!!」

「什……!?」

下个剎那,天童不禁语塞。

藏人跳进气旋之后,发现天童向上逃窜,便踩上在四周回旋的瓦砾,沿著龙卷风冲上天空。

「〈崩天万雷〉!!」

眼看无翼大蛇朝天空狠狠咬来,天童降下如雨的雷电,意图击落大蛇。

但是藏人仍在前进──不,是持续升空。

「弱啊!这攻击弱毙了,老不死!!〈蛇咬〉──!!」

藏人举起〈贪食大蛇〉,一斩击碎所有落雷,继续奔上天际。

落雷没有任何空隙,如同机关枪一样连发。

一般人不可能有办法应付。

但是──藏人并非一般人。

他拥有上天的恩赐,与生俱来的才能。

他的反射神经远远超越常人。

〈神速反射〉。

藏人的动态视力与反应速度十分卓越,一般人做一个动作,他能在那倏瞬之间做出无数行动。

在他眼中,〈黑龙蜷蜿〉卷起的瓦砾和阶梯没两样,〈崩天万雷〉的雷电也只是恼人的直线攻击。

撑过这点攻击易如反掌!

「喝啊!!」

「唔嗯!〈雷身转移〉……!」

藏人终于来到能窥视彼此表情的距离,他伸长〈贪食大蛇〉,攻向天童。

天童则是施展伐刀绝技,化身雷电,以电光的速度躲避攻击。〈黑龙蜷蜿〉的龙卷风离地面已经超过一公里高,他变成落雷,瞬间降落地面。

同一时间,他解除〈黑龙蜷蜿〉。

龙卷风散去,重力随即捕捉瓦砾,悬空的瓦砾随即落地。

站在瓦砾上的藏人也一同坠落。

不过──

「呿,老不死,不要像苍蝇一样逃来逃去!」

藏人一从四百公尺高空坠落,马上朝下伸长〈贪食大蛇〉,刺中地面,倏地缩短──

他比瓦砾更早抵达地面,并未停歇,再次朝天童前进。

蛇一般的执著,配上惊奇的冲刺力道,让天童哑口无言──

「……!」

他当机立断。

〈黑龙蜷蜿〉、〈崩天万雷〉──这两种攻击还不足以阻挡他。

必须堆叠三重招式。

「风灾〈黑龙蜷蜿•咆哮〉。」

天童在四周又一次掀起龙卷风,卷起瓦砾。

他这次并未将瓦砾当作防护罩,而是以龙卷风回旋,加足速度,瞄准藏人发射瓦砾。

「──!」

巨大岩石、房屋的残壁、汽车等物体顿时化为霰弹,袭击藏人。

攻击尚未结束。

「天灾〈崩天万雷〉。」

累加。

瓦砾霰弹,再加上从天而降的雷之雨──

「火灾〈万象灰烬〉!!」

再累加。

在四周制造光热球体,释放热光。

瓦砾、雷电、热光。

天童以三项伐刀绝技组成饱和攻击,试图甩开那条穷追不舍的大蛇。

但是,面对这塞满整片视野的毁灭力量──

「弱鸡。」

藏人骂道。

「有个像样的招式就到处乱炫,逃来逃去。老子大老远从东京跑过来,不是为了看这种烂把戏……!没用的玩意多上再多,也挡不了本大爷!」

接著,他使劲蹬地,勇猛地冲进集中炮火。

上半身极端向前倾,不断前进。

这姿势代表他的决心。前进的方向,唯有前方一个选项。

这行为本来非常鲁莽。

藏人的反射速度的确凌驾常人,又学会了〈天衣无缝〉,充分活用自身的反射神经,能够卸除任何刀路、刀轨不够稳定的攻击。

然而,〈天衣无缝〉终究只是剑术。

招式预想的对手仍在人类的范畴内。

这招式并非用来对付这种──形同「灾害」的饱和攻击。

不可能。没错,原本不可能成功。

但是藏人发挥自己的天分──「暴力」天性,克服了不可能。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眼中的世界。

擦过肌肤的气流。

敌人令人寒毛直竖的威势。

以五感感知战场所有讯息,汲取力量流向,以最低限度的行动引导至他方。

这是〈天衣无缝〉的原理。

而这名「暴力天才」发挥资质,让这原理更加进化。

以〈天衣无缝〉滑开质量较轻的瓦砾,或力道较弱的攻击,同一时间挥剑──击散〈天衣无缝〉无法处理的攻击,例如较大质量的瓦砾撞击或是雷电、热光等魔力攻击。

砍碎大岩石、击散雷电、劈砍热光,向前进。

藏人利用出类拔萃的战斗直觉,以来不及思考的速度分辨攻击的种类,什么攻击该卸招、什么攻击该击散、什么攻击硬吞也无所谓。他一一执行自己的判断,向前进。

最低限度的迎击,最大限度的前进。

绝不停歇。

连一秒钟都不停歇。

「暴力」击碎、斩除眼前所有障碍,勇往直前。

唯有〈神速反射〉绝对多数的出招次数,才能做到如此完美的攻防合一。

〈剑士杀手〉仓敷藏人专属的原创招数。

绫辻一刀流绝技〈天衣无缝〉,改良版──

「我流〈恶路王〉──!!」

无论多么险恶的道路都能披荆斩棘,绝不退缩。

藏人一步也不停下,终于撕裂天童的灾害。

「这……!」

「去死吧!!」

天童惊愕──不,是出声惊叹。藏人紧盯天童,伸长右手的〈大蛇丸〉,从远距离砍向天童的颈部。

「〈雷身转移〉……!」

天童当然继续闪避,向后跳去──

当他正想行动──

「呃啊!?」

左手的〈贪食大蛇〉早已捉住天童。

藏人料中天童的移动方向,随即施展连击。

击中天童的肩膀。

大蛇利牙咬住天童的肩肉,牢牢扣紧。

(糟了!这是刚才的──)

他察觉时,早已慢了一步。

「〈收牙〉。」

紧接著,藏人彷佛瞬间移动,转瞬间逼近天童。

〈黑龙蜷蜿〉解除后,他使用相同方法降落。

〈贪食大蛇〉利牙般的锯齿刀刃扣紧〈天丛云剑〉,以锯刃为支点,缩短〈贪食大蛇〉。利用下锚的原理,将自己拉向天童。

藏人终于接近天童。

手中的〈贪食大蛇〉已在刚才缩短到极限。

这个型态、这个距离,他只会施展一种招数。

藏人的伐刀绝技中,最快速的瞬间十六连击──

「双刀〈八岐大蛇〉!!!!」

他没有机会逃窜了。

八头蛇颚从左右袭来,撕裂天童的身体。

◆◇◆◇◆

「呼──、哈──、喝──、哈──!!」

诸星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他的〈虎噬〉和其他伐刀绝技一样,有射程限制。

不对,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应该称为效果范围。

总之,〈虎噬〉的范围大约在诸星向外五百公尺左右,就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

「那、那个白痴,居然上下左右到处乱跑,跟傻子一样……!」

他在来福冈的路上,就已经告知过效果范围。结果藏人完全无视。

不,藏人没有无视,他原本就没有认真听诸星说话。

拜藏人所赐,诸星为了持续把藏人纳入效果范围,只能在瓦砾堆跑来跑去。

诸星累得几乎要把心脏吐出来。他用长枪撑住身体,愤怒地抱怨。不过──

「我应该没白跑啦……!」

诸星的辛劳算是有收获。

就在他眼前,藏人的双刀捉住了天童。

天童身上喷洒鲜血。

从远处看也明白,那伤口足以致命。

如果就这样打倒天童,他可要举双手欢呼──

「啧!」

天童却没有倒下。

他全身喷血,却若无其事地站立著──

「太、优秀了……!」

他不停拍手,开口称赞,语气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多么狰狞又勇猛的攻势。技术的确精湛,但面对我的伐刀绝技,仍然勇往直前。这强韧的心灵实在出色。老兵如我,能亲眼见识这么多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真是感到无比欣喜!」

「……我可是带著杀意砍断他的动脉。诸星,怎么搞的!!」

「阿呆,不是我的错啦!!」

对方的怨言太没道理。诸星怒吼回去,解释道:

「你看看那家伙的身体!他重新组成自己的身体了。他跟医生、珠雫一样,有方法分离自己的身体,代表他也有办法重组。你不一击了结他,没完没了啦!」

就如诸星的反驳,天童将自己的身体变为云雾,重新组合,早已止血了。藏人见状,啧了一声。

「啧,身体和枯木没两样,生命力倒是跟蟑螂有得比。」

「呵呵……对老人家可真严格。」

天童听了那句辱骂,却仍然喜悦地扬起笑容,似乎十分开心──

「你们说得没错。你获得魔力破坏的力量,能够伤到我。但要夺走我的性命可不简单。

──不过,你们或许杀得了我。

一是炽热燃烧,红焰般的光辉;

另一个是乍看冰冷,实则强烈,宛如蓝焰的光芒。

虽然不像刀华小姐那样,散发对他人感同身受的温柔光辉,你们的光芒也非常耀眼。上天一定也欢迎如此剽悍的年轻人。所以,我也要施展最强的招数──赋予你们考验!!」

翠绿魔力光芒从眼窝滴落,彷佛老泪纵横。天童一边激动述说,一边将〈天丛云剑〉掷向天空。

剑化作绿雷,升入天际,融入云雾。

就在这一瞬间。

一声巨响,彷佛数万雷电同时轰炸──

「恭迎汝之降临!〈天丛云剑〉!!」

巨大光剑撕裂天际的雷云,现出模样。

「那、那是啥……!!」

「好大……!」

那把光剑光是剑身,就超过一百公尺长。

光剑缓缓移动剑尖,瞄准地面上小小的伐刀者──

「来,举起剑。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们的未来,不受即将到来的永夜侵害!请你们卯足全力,拿出最强的力量,踏过我的尸体,掌握上天的『恩宠』!!」

光剑快如子弹,从云间弹射而出。

◆◇◆◇◆

杂音震荡气流,巨大光剑应声下降。

瞄准〈剑士杀手〉仓敷藏人,笔直飞去。

但是他的目标恐怕不只有一个人。

数万、数十万的雷与火凝结成形──灌注在〈天丛云剑〉的能量一旦落入地表,其威力足以炸飞整片土地,福冈会瞬间毁于一旦。

即便躲过直击,也会死于热爆风。

不仅藏人自己送命,诸星以及现在在福冈动工的普通人,都会丧命。

(呿,该死的……!)

藏人预料得到结果,他别无选择。

(只能硬接下来了!!)

他下定决心,双脚踩实瓦砾大地,两把〈贪食大蛇〉交叉。

以双刀重叠的单点,接住〈天丛云剑〉飞来的剑尖。

「嘎啊!?」

下一秒,非比寻常的冲击重压藏人。

冲击压碎、炸飞他脚边的瓦砾,下方的地面也跟著藏人塌陷。

「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天丛云剑〉喷发尖锐杂音。地面龟裂、地层逐渐下陷时也发出沉甸甸的声响。两种声音彼此交杂。

以藏人为中心,地层一点一滴地塌陷,变成弹坑,坑洞还越来越扩大、加深。

藏人身处庞大压力中心点,拚了命地忍耐。

「他、妈的!!这什么、鬼密度……!!」

无论是什么形式的伐刀绝技,只要是魔力引发的作用,〈虎噬〉就可以消除所有影响。

任何高温、雷劈、压力,所有效果都一样。

也因此,诸星的能力能够强制改写世界。

本来应该是如此。

然而,藏人的双肩、脊椎,确实感受到足以压缩骨头的庞大压力。

〈虎噬〉明明能瞬间咬断灵装,吞吃超高密度的魔力凝结体。这压力代表著,眼前这柄〈天丛云剑〉蕴藏的魔力,早已超越〈虎噬〉的消化量。

实际上,〈贪食大蛇〉的刀刃已经从接触面吞吃〈天丛云剑〉。利牙咬碎、破坏了光之刃,散开的魔力失去方向性,化为爆风肆虐,一次次掀起瓦砾。

但是──吞不下去。

巨大的剑身只被削掉些许剑尖。

消化完全跟不上攻击。

藏人能肯定。

再继续僵持下去,自己的灵装恐怕在消除〈天丛云剑〉之前,先消散殆尽。

当藏人断定这个结果──

「……啧,又来了!」

他感觉全身一阵鸡皮疙瘩。

〈天丛云剑〉──超高能量体散发的放射热烧灼皮肤,隐隐刺痛。全身血液却如同冻结一般,逐渐冷却。

藏人不久前才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和诸星的比试,两人最后交锋的时候。

──这是恐怖。

而且不是寻常的害怕。

藏人经历那场模拟战之后,他明白了。

这是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

藏人是「暴力天才」。呱呱坠地以来就拥有优秀的战斗直觉,直觉也在战斗中告诉他该如何行动,一路引导著他。

也因此,他能正确掌握从盲点飞来的枪刺,精准度甚至让他能用牙齿接下攻击。

但任何感官都有其道理,有其原理。

藏人的直觉也不例外。

这种感官的源头,正是「死亡」的气息。

藏人的第六感可以分辨「死亡」气息的质与量,下意识估算危险度,选择不同的行动。

他对于「死亡」的嗅觉,比任何人都敏锐。

藏人的战斗直觉,全貌就是如此。

但这特性还是有缺陷。

嗅觉灵敏的狗儿嗅到强烈恶臭,会痛得在地上打滚。藏人对于「死亡」特别敏感,所以他能比别人更准确判断,那种非一己之力能抗衡的绝对「死亡」。也因为他感觉得到,当他面对「死亡」的恐惧,根本骗不了自己。

血液冷如寒冰,令全身颤栗。

恐惧逐渐冰冻肌肉,持剑的双手渐渐失去力量。

然后,畏惧开始侵蚀心灵。

快逃。快逃。快逃。

你不可能承受这股力量。

应该马上用灵装裹住全身,保护自己。

万一〈天丛云剑〉爆炸,周遭将会面临浩劫。

诸星、前来福冈参与作战的其他民众,都会死于非命。

但是,这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你无法保护自己。

我至今一直教导你。

我不可能说错。

你一定要顺从你的感觉。

──以往支撑藏人的战斗直觉,他的本能不断大喊。

但是,听完直觉的吶喊后──

「讲什么屁话……!」

藏人咒骂,并且咆哮道:

「诸星──!!!!」

◆◇◆◇◆

「这玩意不妙啊!」

藏人挡下〈天丛云剑〉的瞬间,诸星随即断定。

〈虎噬〉夹在两者之间,勉强让藏人撑下去。但〈天丛云剑〉的魔力太过庞大。

从天而降的光剑。全长约有一百公尺。

〈虎噬〉现在正从接触面破坏光剑,断剑释放的魔力四散,但〈虎噬〉只削掉一点点剑尖。

另一方面,藏人的脸色非常糟糕。

无法抗衡的压力近在咫尺,吓得他退缩?

又或者是〈大蛇丸〉快濒临极限?

诸星无法推测藏人的状况,不过──

「到此为止了……!」

诸星原本就像躲在草丛里的老虎,打算趁藏人打斗的时候伺机给天童一击,但现在没空管什么可乘之机。

这场赌局的风险太大。

〈天丛云剑〉容纳了数十万的雷电能量,犹如核弹。

这玩意一爆炸,别说是自己,藏人和两人身后的众多民众都难逃一死。

〈虎王〉不受〈虎噬〉影响,或许能接下那记伐刀绝技。

得马上去救藏人。

诸星心想,正要迈开步伐时──

「诸星──!!不准挡老子!!!!」

「嗄啊!?」

面临危机的藏人赫然发出怒吼。

这家伙都惨兮兮了还在硬撑。诸星瞪了回去。

他眼前出现难以置信的画面。

「……真的假的。」

〈天丛云剑〉从云端降下。

藏人在剑的下方──开始挥动〈贪食大蛇〉。

他用左刀撑住,挥动右刀,用力敲打〈天丛云剑〉的剑身,用锯刃一点一滴削动剑身。

勉强增加〈虎噬〉的接触面积──

「他用蛮力削剑……!」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他不断挥刀,削切著〈天丛云剑〉。

这么做的确提升了效果。

〈虎噬〉开始加速削磨〈天丛云剑〉。

然而──在〈天丛云剑〉庞大的剑身面前,这点加速反而更显缓慢。

光剑超越一百公尺长的剑身,还剩下很大一部分。

状况仍旧急迫。

简直像用一把铁锹,就想挖开巨大的山脉。白费功夫。

乍看之下,就是徒劳无功。

藏人仍然坚决冒险。他的侧脸没了刚才诸星看到的胆怯──直视上方,狠瞪眼前的威胁。

他不能输。

他怎么能输。

神情蕴藏强悍的意志。

他为什么如此坚持──

诸星想到这里,忽然惊觉,这疑问真愚蠢。

「──是啊。我们都讨厌一直打输。」

他和自己一样,输给同一个男人。

因此,诸星很清楚。

现在支撑藏人的那份倔强,非常强大。

「好,我就相信你的骨气啦!!」

◆◇◆◇◆

「嘿啊!喝啊!!」

藏人用左手抵挡〈天丛云剑〉,举起右刀不断敲打、削切。

他每次拉动刀刃,又削掉一块〈天丛云剑〉,强光化作点点磷光,散向四方。但这种攻击对于庞大的剑身来说,杯水车薪。

事实显而易见。

面对残酷的现实──

别撑了。

白费力气。

再继续硬撑,就死定了。

快点逃。

有人在藏人耳边不断低语。

不,藏人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就是他自己。

那是自己的气馁。

没错,气馁总是能找到任何藉口,对他声声呢喃。

──输给莎拉•布拉德莉莉的时候;

──黑铁一辉当上〈七星剑王〉的时候;

──甚至是听说一辉并未止步,在遥远异国击败了世界排行第四的〈黑骑士〉的时候;

你只是倒楣了点。

太倒楣,对上一个足以列入世界规模的骑士。

赢不了他很正常。

追不上他也没辙。

更何况,你只是输给他一次,不需要那么执著。

没办法。没办法。气馁列出了许许多多的理由,告诉藏人,一切都是没办法。

(烦死了……!)

自己的心灵找到无数藉口,试图让自己放弃远在云霄的目标。藏人鄙视著自己。

自己和一辉的恩怨,仅止于那一次私斗的胜负。

但自己忘不了那唯一的挫败。

太不甘心,久久无法忘怀。

这是第一次。

只有这次战败,让藏人强烈想成为某种人,想要战胜一个人。

这股不甘,其实更接近憧憬。

正因为不甘心──

「开什么玩笑……!」

压抑自己真正的想法,找藉口安慰自己,对不甘妥协,浑浑噩噩过活。这不就像极了他那窝囊父亲,整天只会在喝得醉醺醺,成天对著电视机播报的纷纷扰扰,大肆抱怨,一下说政治很骯脏,一下说社会很糟糕。

他绝对不要变成那种鬼样子。

那他只能持续奔驰。

追逐那道遥远模糊的背影。

无论道路多么难行,不能停下脚步;哪怕路上荆天棘地,绝不能绕道。

一秒都不能停。

因为那个男人从不理会眼前的极限、不可能,他总是跨越一切,向前迈进──

「那我怎么能、死在这种鬼地方啊!!」

「什……!?」

下个瞬间,藏人的举动令天童震惊不已。

藏人不只右手,甚至用上抵挡〈天丛云剑〉的左手劈砍〈天丛云剑〉,想要凭藉蛮力狠狠反击。

「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啊啊啊啊啊──!!!!」

刀刃来回的次数以加速度逐渐提升,气势汹汹地开始削切〈天丛云剑〉。

〈八岐大蛇〉。

方才撕裂天童身体的瞬间十六连击,如今接连不断,持续连发。

但他的抵抗太过鲁莽。

身体不可能撑得住。

魔力总会耗尽。

天童这么认为,然而──

「…………!」

藏人没有停止抵抗。

肺里的氧气早已见底,他甚至发不出任何吼叫。

勉强行动让血压飙升,血管破裂,眼鼻滑落滴滴鲜血。

他仍然没有停手。

过了五分钟、十分钟,甚至超过上述的时间,他依旧持续劈砍眼前阻碍。

天童见识到藏人宛若鬼神的气势──

「难不成……」

他能在自己的灵装被啃食殆尽之前,斩碎〈天丛云剑〉。

天童原本认为这只是鲁莽之举,现在却不禁期待这名少年,他或许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于是──期待名副其实地成真了。

经过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劈砍,〈天丛云剑〉终于只剩下一半剑身。

而残存的剑身忽然产生无数裂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著藏人声嘶力竭的嚎叫,剑身粉身碎骨。

「竟然办到了…………」

藏人当然没有见好就收。

他的敌人还活著。

藏人朝弹坑坑底使劲一蹬,第三次斩向天童。

眼耳散落著血滴,奔驰在瓦砾堆上,瞄准天童的首级。

那道勇猛身影,彷佛能无止尽地向前迈进;

那鲜红光辉如火似焰,象徵强悍的生命,炽热燃烧;

(多么耀眼……)

天童张开双手,像要迎藏人入怀。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藏人挥剑,砍向毫无防备的天童。

〈八岐大蛇〉。

全力瞬间十六连斩。

这次他的目标不是全身,而是集中在头部。

天童来不及施展伐刀绝技化身云雾。藏人奋力挥剑,打算给他最后一击。

但是──刀刃没有碰著天童。

「太遗憾了……假如那两柄刀还留有刀刃,你或许还能再给我一击。」

没错。藏人的灵装〈大蛇丸〉,已经不剩一点刀刃。

早在他削断〈天丛云剑〉的当下,就已经耗尽最后一点气力。

是藏人的倔强,推动他斩向天童。

藏人的身体不支前倾,趴倒在天童脚边。

天童俯视著他──

「……真是太遗憾了。我还以为,你或许能承蒙上天『恩宠』。」

他真心感到哀伤,并朝倒地的藏人张开手,准备以火之天灾下杀手。

然而──

「不对,〈剑士杀手〉,他办到啦。」

「──!?」

天童并未向藏人释放火焰。

在魔法成形之前──

「〈无双一烈〉!」

〈虎王〉的枪尖已经从天童背后,贯穿胸口。

◆◇◆◇◆

『──说归说,我才不想死咧。所以,〈剑士杀手〉,拜托你别太勉强自己。』

『嗄啊?什么意思啊?』

在灵装赋予魔力破坏的伐刀绝技,让藏人代替他战斗。

明明是你先「勉强」别人,在说什么鬼东西?藏人一边骑著机车,朝肩后瞪了一眼。

诸星见状,继续说:

『你只要用密集攻击拉住那老头,就很足够啦。那老头忙著对付你,一定没心力提防我。我就趁机宰了他。』

『谁需要那种卑鄙手段。』

『请说是合理思考,好吗?也罢……你如果有办法干掉他,就随便你。不想被我抢猎物,就好好努力吧。』

◆◇◆◇◆

「呃、啊……?」

「我好寂寞啊。你居然完全忘记我还在。虽然你眼瞎了,我看不出你的视线,但你的注意力都没放在我身上。」

诸星从天童身后拔出〈虎王〉。

天童的身体喷出鲜血,无力地跪倒在地。

「怎么不多盯著我咧?大阪的小鬼一没人注意,马上就会捣蛋。」

「……呃喝、咳呵!这真是、不好意思……这位少年的光芒太耀眼,我不小心专心过头了。你胆大心细,没有放过我的破绽,也非常杰出。诸星,请你也来接受考──」

天童吐著血,马上站起身。

就和〈八岐大蛇〉斩遍他全身那时一样。

天童经历〈超度觉醒〉,肉体已成非人之物,这点程度的外伤难以致命。

原本应该杀不了他──

「奇、怪…………?」

「我不知道你在误会什么,早就分出输赢了。」

天童正想起身,却全身一软,胸口直接趴地。

天童见状,不禁愕然。

究竟怎么回事?

自己刚才明明重新组成身体,修复外伤──

「使、不出、魔力…………啊、呃喝!」

他没办法发动伐刀绝技。

自〈觉醒〉以后,超越极限的灵魂总是无止尽地释放魔力。如今却一点都不剩。

不只没了魔力,身体逐渐脱力。

到底是──

「你对我、做了什么……」

天童疑惑地问。诸星毫不掩饰地回答:

「我杀死你了。」

「……!?」

「很多人都知道我的能力是破坏魔力。但说到底,你觉得魔力又是什么?」

魔力是一种超越道理,改写世界的力量。

伐刀者开拓宿命,在世界上刻划自己活生生的足迹。魔力,就是灵魂之力。

也因此对伐刀者来说,灵装经常被当作灵魂的实体。

这是常识,诸星又何必问──

「难不成!?」

天童思考到一半,浑身颤栗。

诸星隐约露出苦涩的表情,承认天童的颤栗。

「没错。魔力就是灵魂的力量,而我的〈虎王〉能够破坏魔力。所以,说得正确一点,这是一把『能吞噬灵魂的枪』。当我用这玩意拔掉人的灵魂,你说他会有什么下场?」

常有人说灵装是灵魂的化身,但严格来说,灵装并非灵魂本身。

灵装只是象徵、投影。

所以灵装缺了角、被击碎,只会转变为精神冲击,反馈到灵魂上,不会有任何实质伤害。

然而,假设做为根源的灵魂损坏──

「灵魂就好比是一个魔法水瓶,每天涌出定量的魔力。我们从水瓶汲取魔力,使用魔法。万一瓶子本身毁坏,就没办法从中汲水。瓶中的魔力会直接流失,再也不可能涌出新的魔力。也就是说……」

〈虎噬〉能吞吃敌人的魔力上限。

这就是〈浪速之星〉诸星雄大的伐刀绝技──〈无双一烈〉。

「同时杀死灵魂与肉体,是名副其实的必杀绝技。」

「嗄、哈!」

下一秒,天童再次吐血。

无法汲取新的魔力,他就无法再化身云雾,重组身体。

胸口的大洞不断流血,呼吸渐渐虚弱。

诸星见状,表情仍然十分难过。他俯视著天童──

「……杀人的感觉果然很倒胃口。我很讨厌这一招。别说是在比赛使用,就算对上罪犯,我也会尽量避免动用〈无双一烈〉。不过──」

诸星眺望他们所在的瓦砾平原。

「你杀太多人了。虽然大家努力搜救,还是有人死掉。数百条无辜生命,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全心全意地活著,现在却埋在这片瓦砾之下。」

这里曾经有城镇、有很多家庭、有很多人。

数万、数十万的活人。

天童却毁掉一切。

这片荒芜景象,令诸星想起不愿回想的回忆。

那是场意外。

无可奈何。

但是这名老人却亲手制造了跟那场意外相同、不对,是比意外更可怕的地狱景象。

他是刻意的。

无法原谅。

「你唯一能负起责任的方式,就是以死谢罪。」

诸星说完,过了数分钟。

天童逐渐短促的呼吸终于停止。

试探他的颈动脉,脉搏也停止了。

〈大炎〉播磨天童的性命,终于丧亡。

诸星见状,将紧张随著呼吸缓缓吐出。

「……呼,勉强算是解决了。」

只靠第二支箭就杀死对方,结果算是很漂亮。

他不是坚持靠自己解决,但冒险的人越少越好。

尽管余韵糟透了,他们总算度过危机。

之后只要向所有人报告这件事,背藏人回去──

「等等。」

诸星思考著,正打算背起藏人,忽然惊觉。

早已过了日出的时间,大地依旧昏暗。

「天空为什么没放晴?」

雷云与暴风雪。

现在掩盖天空的灾害,全都出自天童。

伐刀者一旦昏迷、甚至死亡,伐刀绝技通常会失去效果。

然而──为什么天气没有恢复原状?

疑问的解答,马上就登场了。

『啊啊……太漂亮了…………』

「!?」

是天童的声音。

称赞并不是发自天童的遗骸,而是从天空震动气流,传到地面。

『优秀,太优秀了!真是太出色了!!你还没掌握「恩宠」,竟然能杀死我。真是……多么强大呀!』

「喂喂,不会吧……」

『那名少年的光芒夺走我的注意力,而你并未放过我的破绽!更相信少年能够接下〈天丛云剑〉,不畏自身遭到波及,勇于下手!!这专注、这判断力,再加上出色的技术!竟然能不偏不倚地用长枪贯穿我的灵魂!多么杰出!!』

诸星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仰天看去。

他的视线前方──

覆盖天空的云影,刻划出巨大的天童样貌。

「太扯了……」

诸星见到这难以置信的情景,握住〈虎王〉的手掌不禁湿透。

浮现在天空的天童,表情扭曲,如狂似喜,不断赞美诸星。

『灵魂原本是肉眼无法辨识,也无法感觉其存在。我之所以能看见人命的光辉,是因为在那地狱里目睹众多人类死去,也曾无限接近自己的死亡!

换句话说,你曾经亲眼目击同级别、甚至更凄惨的悲剧!

然而你没有像我一样灰心、消极,反而将经验化作自己的力量,不断奋战到今天!看似轻佻,却拥有比他人厚实的力量──啊啊,诸星,你就如同那抹青焰般的生命光彩,是活生生的勇者!!』

无法压抑激动,接近呜咽的赞赏。

但诸星根本不在乎敌人要不要赞美自己。

他将称赞拋诸脑后──

「……怎么回事?我确实把〈虎王〉捅进『死亡』气息最浓厚的地方,你为什么还活著?」

诸星不解道。他不懂,这到底什么状况。

──天童刚才说得没错。灵魂并非想戳穿就能戳穿。

人原本无法用肉眼窥见灵魂,灵魂也不像内脏,会固定存在于身体的某个位置。

但是……诸星有办法抓住灵魂的位置。

那就是气息。

「死亡」的气息对他来说,如同恶臭。

但藏人的嗅觉是与生俱来的才能,他则是后天发掘出这种嗅觉。

那场火车意外害他丧失下半身,更夺走妹妹小梅的话语。

意外现场充斥「死亡」气息,他的鼻子、他的记忆已经牢牢记住这味道,忘也忘不了。所以他不可能弄错。

那天童为什么没死?

诸星疑惑不已──

『请放心,诸星。你没有弄错什么。』

天童答覆时的语气,仍然充满欢喜。

『你的确杀死我了。现在的我,只是残留的意念。我将我的意念投影在早已成形的魔法上,也就是我的魔力。』

「……亡灵。」

万万没料到,天童失去灵魂,还能以这种形式动用力量。

这是源自〈魔人〉的特质,又或者是意念的力量?

总而言之,〈无双一烈〉的实用案例太少,摆了诸星一道。

诸星忍不住咂舌。

『正是亡灵。你的形容很贴切。我已经无法产生魔力,只要放著不管,我过不了今晚就会消失,非常脆弱──但是!正因为脆弱,我想趁自己消失之前!收集我残存的力量!我的生命!绞尽一切,引领你获得上天的「恩宠」!!』

「唔……!」

下一秒,诸星终于哑口无言。

天童喊叫完,空中的气流分离,雷鸣震耳,彷佛即将粉碎大地。藏人方才耗尽全力,好不容易击碎那柄〈天丛云剑〉,如今却再次出现在云雾之间。

以天童浮现在云海的脸孔为中心,彷佛时钟的文字盘,整齐地排列──

多达十二柄。

「喂喂,这叫脆弱?说什么傻话……!」

『你不需要畏惧。』

诸星不由得苦恼呻吟。天童语带尊敬,对他说道:

『诸星,你比我强太多了。既然我办得到,你没道理会失败。你一定能掌握上天的「恩宠」。这并非我的期望,我深深信任著你。啊啊,所以、所以拜托你,请将我当成跳板,成为英雄!请成为那庞大的光芒,驱走那片即将笼罩这个国家的永夜……!!上天一定也期待你的进化!!』

随著话语,天童的音量逐渐提高。

〈天丛云剑〉跟著音量,亮度剧增,震耳欲聋的杂音越来越大。

十二柄达到极限状态的〈天丛云剑〉,同时对准诸星。

过不了多久,那些剑就会落在他头顶。

强如〈虎王〉,恐怕也很难解决这么多剑。

不对,是不可能接下。

诸星很肯定。

若要撑过这波攻击,只能现在立刻跨越自己的可能性,超越自己的极限。

除此之外,别无活路。

自己若是失败,不只自己难逃一死,恐怕连昏迷的藏人、来到福冈的大批人民会瞬间蒸发。

诸星面对如此沉重的责任与压力──

「蠢死了,我才不干。」

他居然直接将〈虎王〉插进地面,自己放开武器,当场坐下。

『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放开灵装?』

天童见状,非常不解。

诸星用不屑的口气回答:

「我说我不陪你玩这种游戏啦,老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干话。凭什么我一定得自己努力撑下去啊?假如我真的必须独自背负别人,那对象顶多只有小梅一个。

这世上才没有人必须独自背负别人的生命。就算我不小心挂了,拉了一大堆人陪葬,有人敢把错归在我或〈剑士杀手〉身上,我一定会变鬼咒死那混帐。」

独自拯救一切的英雄。

这玩意简直是一场「悲剧」。

他不认为应该把悲剧当成目标,也没兴趣为此努力。

诸星直截了当否定天童的所有主张,凝视著他,眼中隐隐带著悲哀。

「……播磨天童,我不知道你在后悔什么,又想对谁忏悔,才妄想制造英雄。但你错了。世上没有什么道理,需要逼一个好端端的人成为亡灵,还得继续坚持。」

『──!?』

「就是这样,我不想努力了。累死了。我刚刚还被这个无脑阿呆拖著到处跑。从现在起,这摊烂事就交给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

「怎么?你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居然没发现啊?你看,她已经飞过来了──那就是击败你的第三支箭。」

诸星手无寸铁,维持毫无防备的姿势,咧嘴一笑。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天童思索著──

『这、这是…………!?』

他终于察觉。

天童眼前漆黑的世界。

有如沙金的微小光芒伸出比毛发更细的光丝,彼此交缠、凝聚──逐渐化作一股巨大光芒,烧灼黑暗,如同白昼。

下一秒──

雷鸣巨响,直接盖过〈天丛云剑〉的杂音。

◆◇◆◇◆

诸星与藏人开始对付天童,没过多久。

时间已来到早晨,天空却宛如黑夜。而在这阴天之下──

数不清的人马与物资,在熊本县的山区来回蠢动。

「搬开挡路的瓦砾!砍掉树木,让物料好通过!」

「请让让!缆线要拉过去了!」

「冻伤的人要送到自卫队的直升机,快点!」

众人在强烈的暴风雪中,以人数强行开拓山林,用自卫队的战车压平路面,聚集到某个地方。

暴风雪侧风吹倒的铁塔,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一群从民间召集的电气技术人员,正在努力修复电缆。

「可恶!冷到手没力……!」

「别老说丧气话!拿出骨气!」

「啊,惨了,钳子黏在手上。」

「不要用力扯啊,会扯掉皮肤。要用热水温开。」

「这里哪来的热水。啊,尿可以吗?」

「你敢在这种冰天雪地露出屌试试看,保证冷到掉下来。那边还有个家伙整个手腕都掉了,你们都给我退到后面去。」

「记得带走冻掉的手或耳朵!用〈再生囊〉治疗的时候会比较轻松!」

尽管他们穿著防寒衣,天童的暴风雪仍然毫无阻碍地冰冻他们的身体。

尤其电气工程需要精密技术,没办法裹住手部、双眼,一瞬间就冻得皮开肉绽,连血液都结成冰块。

同伴接二连三因冻伤倒下,但是这群男人仍然继续工作。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战斗。

一名作业中的中年技师操作巨大扳手,仰望天空。

「话又说回来,那个叫天童的还真厉害,居然一个人搞出这么严重的灾难。伐刀者都这么吓人啊?」

「怎么可能……但要说夸张,找我们来的那个〈雷切〉小姑娘,也很不得了。」

「也是。」

两人回想昨晚的经过。

名闻九州的学生骑士,〈雷切〉东堂刀华召集众人,希望众人和她一起战斗。当时,这两名技师也应她的召集而来。

所有人在宽广的演讲厅集合。她劈头就对众人这么说道:

『时间宝贵,请恕我马上进入正题。我想拜托在座各位修复九州的电网。』

『电网?』

『为什么要修复电网?』

『这是为了打败引发这次灾害的伐刀者•播磨天童。』

『『『……!』』』

刀华坚决地说。接著她用刀指著白板上的九州地区图画,一边解释:

『九州的大容量输电线路有两种,一是环绕九州地区一圈的五百千伏特线,另一种是两百二十千伏特线。天童引发的灾害导致这些输电线路处处破损,电力供给因此中断。我希望各位能将所有人力与资源投入修复,而且要尽快……可能的话,希望在明天清晨之前修复完毕。

等电网恢复输电,请从所有可运作的发电设施,将电力输送到这里,福冈县「中央变电所」。我会吸收这些电力,击败播磨天童。』

『吸收电力!?』

『真做得到这种事!?』

『可以。我们「雷术士」可以吸收电力,转变成自己的力量。

话虽如此,这么大量的电力,肯定超过我的吸收上限。万一拖太久,得来不易的电力很可能会因为漏电浪费掉。「中央变电所」距离天童较近,所以我希望在这里接受输电。也因此……必须让各位在天童附近动工。

户外非常寒冷,恐怕免不了冻伤。被天童发现,或许会遭受雷击。可是──我明白风险很高,但我仍然想拜托各位。他终究只有一个人,我们只要同心协力,一定有办法打倒天童。』

「你还记得〈雷切〉小姑娘当时的表情吗?」

「哪忘得了?对手可是能造成这种严重灾害,她明明要在最前线承担最多风险,竟然还能笑著解释。」

两人对她当时的神情印象深刻。她就像在家里和家人聊天,十分平静。

她必须冒最大的风险,竟然还能这么沉稳。

「那女孩打从心底相信,大家同心协力就能打赢。所以她愿意挺身而出。假如我们辜负她的信任,九州男儿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他们不是伐刀者,不知道刀华的解释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但是一个人对他们付出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们就该回以信任,才合乎道义。

这群男人为了贯彻情义,尽管手臂僵硬如岩石,仍然不断作业。

就在这时──

「喂!打雷了!!快逃!!」

「「!?」」

天童察觉九州北部隐约有动作,朝那里施放〈崩天万雷〉,正好落在作业中的众人头顶。

轰声四起,白光灼烧世界。

男人们以为逃不过一劫,闭紧双眼。

不过──

死亡并未到访。因为──

「各位,有没有受伤?」

身披洁白礼服的魔法骑士,〈腥红淑女〉贵德原彼方张开玻璃护壁,保护众人。

「是伐刀者大小姐!帮大忙了!」

「多亏你呀,我们没事!然后,这里已经完工啦!」

男人说完,用扳手敲了敲倒塌的铁塔。

「熊本干线修复完毕!」

九州各地的电网和这里一样,同时进行修复作业。以这里为开端,电网接连复原。

天童专心对付诸星和藏人,削弱了暴风雪,让修复作业也加速了。

福冈县朝仓郡的中央变电所,就是这次的作战中心。各地修复状况一一传达到这里。

『已确认熊本干线修复完毕。』

『同上,日向干线,修复完毕!』

『五百千伏特川内核能发电厂输电线,开始往南九州变电所输电!』

『苓北火力发电厂输电线已修复。苓北发电厂开始往中九州变电所输电!』

『确认新大分发电厂重新启动!』

『修复率突破百分之七十五,已达作战执行标准。』

『全变电所系统切换──电力要过来了!』

中央变电所的接线生说完,变电设施的电灯立刻从紧急用的红灯,切换成眩目的白色日光灯。

灯光照亮了变电所的直升机停机坪。停机坪上放著堆积如山的电缆线,一圈又一圈卷成螺旋状,彷佛水蚺蛇的身体,非常粗大。

『海江田先生,所有发电厂,以及所有变电所已经预备完毕,随时可进行极限运转工作。依照九州电力的估算,百分之两百运转到电网融解,时间只有三十秒。请按照行动时机下指令。』

「我明白了。」

海江田对借来的军用无线电答道。接著将通讯内容转达给站在电缆山上的少女──〈雷切〉东堂刀华。

「东堂同学,所有人平安完成工作了。」

「是,我感觉到非常强大的力量。他们真的……只花了短短一个晚上就完成了呢。」

「是啊,我也非常讶异。看来我一直将众多非伐刀者视为必须保护的对象,反而太轻忽他们的力量。」

但是他们十分英勇,成功打赢属于他们的战斗。

既然如此──

「接下来就由我们魔法骑士展现气魄了。──可以吗?」

海江田询问刀华。

这句话与其说是问她是否准备就绪,不如说是为她准备最后的台阶。

置身于雷电,转换为自己的力量。

对刀华和海江田这类「雷术士」来说,的确是基本中的基本。

这绝对称不上难,两人实力又高强,一定都有办法转换。

然而──这次规模却异常庞大。

将全九州的电力聚集到一个人身上。

这次供给的电量,在人类史上史无前例。

是否适用现存常识或技术理论,还是未知数。

超出转换上限造成漏电,还算是幸运。肉体无法承受流入的电力,可能会爆炸。

刀华早就知道危险性。

所以海江田才又询问一次,做为最后确认。

只要她表现出一丝担忧,自己就准备代替她担下这次任务。

不过──

「没问题,请开始。」

刀华脸上没有任何犹豫或担忧。

她只是直率地,凝视风雪平静后的阴暗天空。

空中出现一道身影,那就是她必须击败的敌人。

海江田望著她的侧脸,内心确信,果然只有〈雷切〉东堂刀华能够胜任这份职责。

换作是自己,这一瞬间恐怕不如她平静。

「开始极限运转。」

海江田隔著无线电下达指令。

接线生接到命令,指示九州各地的发电厂极限运转。

庞大电力逐渐流入刀华脚边的涡状电缆。

这股能量大幅度超越电缆预想的电量。

电缆厚重的绝缘外被开始融解,无法乘载的能量化作光热,开始散失。

这一剎那──

「鸣叫吧,〈鸣神〉。」

刀华显现灵装,刺进脚边的涡状电缆。

〈鸣神〉刺穿的地方顿时爆发白光──

刀华再次回到那个地方。

铅灰的天空下。

荒凉的山丘上。

无数自己的尸体层层堆叠,自己仍被绑在十字架上。

周遭尽是天童模样的死神幻影。

锁链依旧扣紧手臂,不让自己逃脱。

束缚牢固无比,无论如何用力挣脱,丝毫不动。

一模一样。

她已经重复无数次眼前的绝境。

没有变。什么都没改变。

即使如此──刀华心如止水。

自己的确不可能再往前一步。

只要再次面对天童,无法逃脱的死亡就在前方等著。

但那是自己一个人面对的状况。

刀华知道。

是那些数不尽的善良与强大,帮助自己活下来。

至今是,今后也是。

她深信著,仰望天空。

她期望的事物,从天而来。

──是雷电。

巨大的雷电划破铅色天际,落入山丘。

雷电瞬间消灭刀华四周的死神;

十字架化为焦炭,粉身碎骨;

甚至烧断束缚她的锁链──

『来,我们走吧。让那个人见识见识我们的强大。』

落雷强光逝去,世界恢复色彩。

刀华离开了那座山丘,回到烧熔的电缆残骸上。

电缆耐不住流入的庞大电流。

电缆已烧断,电力供给中断,直升机坪的灯光也熄灭了。

刀华的身体散发白光,在黑夜般的阴天下仍然显得无比明亮。

刀华彷佛化身雷电。

海江田见状,心想。

果然只有她能胜任。

刀华身上的能量,已经超越技术能控制的级别。

换成自己,身体早就炸开了。

刀华却承受住了。

──是容量。

她接纳他人的心灵容量,跟自己大相径庭。

这名少女最卓越的才华,就是喜爱他人、相信他人,接受他人的想法进入自己心灵的无比深处。自己绝对没有这么宽大的器量。

刀华以才华汇集了所有条件。

接下来──就是前进而已。

「祝你好运。」

海江田敬礼,目送刀华。刀华点了点头──

「我出发了……!」

她回应完,收起〈鸣神〉,猛地蹲低身子。

紧接著,在自己头顶制造雷环,产生强烈磁场。

利用雷环的电磁与身上的电磁相斥──

「〈建御雷神〉。」

将自己射向正上方。

直线飞升。

朝著风云逆旋的天空而去。

犹如雷电,自大地劈向天际。

◆◇◆◇◆

方才的微弱光芒彼此凝聚,催生巨大的光辉。

天童察觉那道光辉从大地飞向云霄。

逐渐接近,从下方一直线飞向自己。

但是,他不懂。

他没见过如此璀璨的灵魂光辉。

那究竟是谁?

天童虽然疑惑,但他只有一个选择。

对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来说,自己是考验。

对方主动出击,自己就必须迎战。

天童朝著升上天的光,射出其中一柄〈天丛云剑〉。

雷电与热焰。

结合两者的纯正破坏能量,从天空笔直刺向那道光──

接著如同玻璃饰品一般,碎成粉尘。

『嗄?』

天童顿时哑然。

他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不对──难不成对方什么也没做?

只是一接触,就碎成碎片。

〈天丛云剑〉可是由天上充斥的魔力集结而成。

『……!!』

他像是想否定自己的想像,又发射两柄剑。

──结果一样。

接著是四柄。

──抵挡不了。

简直像是把玻璃瓶掷向水泥墙,一碰到就粉身碎骨。

敌我的实力天差地远。

光是魔力含量,就如同云泥之别。

自己蒙受上天「恩宠」,伐刀绝技却远逊于对方。

不可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究竟是谁!?!?』

巨大极光升至天童眼前。

天童质问著极光──

『──!!』

紧接著,他赫然惊觉。

极光已经来到跟前──

其中心存在温暖的光晕,类似他熟悉的那名少女。

难道──

天童内心一惊,难以置信地问:

『你、难不成是……刀华小姐!?』

面对天童的疑问──

「是。」

刀华承认对方的猜想。她连续使用《建御雷神》,升上了高空。

「我来结束这场战斗。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任何一个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下一秒,天童浮现在云海上的脸孔,随即充满欢喜,欢呼震荡大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你真的是!真的是刀华小姐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多么强大的力量!多么耀眼的光芒!!

我懂!刀华小姐,我知道了!看看这无比强烈的光辉!

上天终于赐与你「恩宠」了!!

上天果然没有舍弃你!!

太好了!真是太为你开心了!啊啊,幸好──

幸好你没有像我一样,来不及拯救一切!!!!』

「……!」

『刀华小姐现在的光芒,一定可以照亮那片即将笼罩时代的永夜!你会成为英雄,保护世上善良却弱小的光点,保护他们不受苦难侵袭!!来,在我死前,请让我看看你获得上天「恩宠」,跨越极限后,究竟有多么强大!近一点!让我看清楚!!然后告诉我!我这无谓漫长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天童的聒噪已经超越喜悦──接近哭喊。

他彷佛将至今累积已久的情绪全发泄出来。

倘若他的双眼还能流泪,现在一定是痛哭流涕。

刀华感受著天童的悲喜──

「天童先生,这并不是我的力量。」

告诉他,他误会了。

『……咦?』

「你将那些人称作脆弱的光,这股力量却是他们分给我的。

他们回应我的呼唤,在这场暴风雪中,用冻僵的手架起了道路。

懂技术,就修理线路、操作发电厂;

有力气,就搬运需要的资材,扫除碍路的碎石;

骑士用魔法保护众人;

柔弱的女性在没有暖炉、没有灯光的避难所,紧拥著孩子;

连儿童都能帮忙修补避难所,分配粮食──

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在能力范围内集结力量,并将这么庞大的力量托付给我。」

『集结、力量……?』

「天童先生,我不需要你口中的『恩宠』。」

『──!?』

「你说过,为了保护众人,我需要获得上天的『恩宠』。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因为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坚强的人。与其期待自己超越极限获得的小小力量,或是寄望不满意人的态度、就不愿救赎任何一人的无聊神明,我宁愿相信人群!相信那些在当下拚命战斗求生存的人!我们不会输!不会输给你!更不会输给你预言的任何困难!!」

刀华宣誓道,一边逼近天童,一边摆出拔刀架势。

准备一刀否定天童的一切。

然而──

『不对──』

「……!」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刀华小姐!你错了!!

世上的人们的确是「善」,无垢的生物!

如你所言,他们非常杰出!

但他们也很脆弱、非常无力!只有上天能拯救他们!

一小部分、极少数的「恶」,任凭私欲发动那场战争。原本纯洁的人们,却参加战争!曾经良善、美好的人们被少数「邪恶」意志摆布,互相残杀!!

我亲眼看到了,他们只能在那疯狂的夹缝中,不断遭恶意辗磨、毁坏!!

人救不了人!只有上天的慈爱才能拯救他人!像我一样!!

既然你冥顽不灵,我只能再次发出考验,教导你!

那种乌合之众凝聚的力量,无法扫除威胁!

也无法照亮永夜!

更无法打败我!!!!』

天童听完刀华的答覆,愤怒如熊熊烈火,令他大声咆哮。

他像是要表现自己的怒火,分解剩余的五柄〈天丛云剑〉──

顺著云海,将能量传到下方,从口中释放强烈光波。

『神罚──〈神雷(God Breath)〉!!』

天童从空中瞄准刀华,发射光波。

这并非雷电,也非火焰,纯粹无比的破坏力量。

刀华的能力无从吸收。

但是──

「假如无法驱走黑暗,我们会手牵著手,不落下任何一人,一起跨越漆黑永夜。」

刀华无畏地直视天空降下的〈神雷〉──

「天童先生,我也好希望握紧你的手……」

『────────!?』

以一丝泪痕做为哀悼,她释放众人寄托的所有力量。

「〈雷切〉。」

双方全力碰撞,并未产生分毫抗衡。

电浆刀刃出鞘,随即将〈神雷〉连同天童附身的云海,一刀两断。

下一秒,一斩而过,无法衡量的速度与能量炸开周遭气流,吹飞覆盖整个九州的黑云,一片不留。

◆◇◆◇◆

「喂,阿泡哥!快看天空!!」

阳光忽然从窗帘隙缝射进病房。

〈若叶之家〉的男孩,支仓梨央见状,飞奔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玻璃的另一端,是一片万里无云的宽阔蓝天。

「赢了!刀华姊赢了啊!!」

(插图016)

梨央一时忘记自己还在病房里,兴奋大喊。

病床上的御祓泡沫见状──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说过了啊,刀华一定没问题。」

他从未怀疑这个结果。

因为他早就知道了。

自己从初到〈若叶之家〉的那时候,始终、一直比任何人都相信她。

相信东堂刀华真正的强大。

「她的强项,本来就跟学弟或史黛菈不一样。刀华只要是为他人而战,永远都是最强的。」

◆◇◆◇◆

『──────啊。』

定胜负的瞬间,天童又盲又漆黑的视线,感觉到那无比耀眼的光亮。

光的激流淹没了自己,粉碎了自己,自己渐渐消失。

仔细观察那道光流,那并不是一道庞大的光辉,而是由形形色色的微小光点,凝结成型──

天童接触了那每一粒光点,都看到各式各样的事物。

许多男人身上处处冻伤,仰望天空,大肆欢呼;

许多女人欣赏洒进屋内的阳光,和孩子们一起欢闹;

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伤痕累累,满身脏污,却又耀眼无比,难以直视。

天童承认了。

自己,以及自己相信的「恩宠」,败给了他们。

接著,他起了疑问。

自己那时为什么没办法像他们一样?

答案呼之欲出。

非常简单。

因为自己只顾著求神,并未依赖身旁的伙伴。

一切的错误,就始于这个选择。

当时,如果能在伙伴们还活著的时候,一起携手合作……

自己也能拥有这些。他们一定存在光明的未来。

现在他懂了,也愿意相信。

『我……一直、以来、都做错、了呢…………』

意识逐渐消失在光流中。

自己即将不复存在。

在这一剎那,他悄声呢喃道。

「但是托您的福,我才没有犯错。」

某处传来少女的声音。

「再见了,天童先生。」

光亮流逝。

逐渐扫除他的记忆。

组成播磨天童的一切渐渐飞散。

然而,在这过程中。

天童拚了命紧握那唯一一个情绪。

不让这份情绪随光消逝。

希望它能与自己同在,直到最后一刻。

那情绪──是后悔。

自己堕落到〈超度觉醒〉的那一天起,直至今日,它犯下了无数难以偿还的罪孽。他坚信自己的遭遇是正确的,牵连许许多多的人。如今,他悔悟了。

〈超度觉醒〉绝非「恩宠」。

那只是软弱之人无法忍受现实,穷途末路的下场。

堕落至此,便会失去与人的所有缘分。

甚至无法忏悔自己的错误。

不过,天童现在从光明之中,取回这份悔悟。

他终于从绵延以久的恶梦中清醒。

所以,他拚死握紧这份情绪。

极力咬住不放。

只因为这份真正的救赎,将他变回了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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