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到双方要见面的礼拜天。
一大一开始先穿上真爱所赠送的——或许应该说被强迫穿上的名牌西装,然后坐上前来迎接他的高级轿车。
由于今天是比上次还要正式的邀约,所以眼前的不是茉莉,而是由专业的司机握着黑色豪华轿车的方向盘。那是一名刚刚迈入老年,看起来相当沉稳的绅士。
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这种高级轿车的一大感觉座位相当柔软,但又没有身体整个往下沉的不舒服感。
这时候一大发现,那股因为不习惯而产生的紧张感被承接并温柔地包覆住,接着被直接消化掉,而他也自然得以放松心情。
当然车内没有出现任何奇怪的对话,司机先生按照跟上次一样的路线准确地往天弓院宅邸前进。
茉莉的驾驶技术已经相当高超,但这位司机先生则更胜一筹。
一大根本忘记自己坐在车里,只有一种在宁静的接待室里休息的感觉。
这就是一流专家的技术。而真爱家则提供他合理的薪水与待遇。
以合理的待遇来培养、守护专业的能力,必要的话甚至让这种能力能够继承下去。
这也是有钱人家对社会应尽的义务之一吗?
“我们到达了,八木本先生。”
虽然已经到达宅邸,却因为行车实在过于流畅而不知道车子已经停下来了。回过神来之后司机先生已经下车,车门也随即跟着打开。
“谢、谢谢您。”
这时候过来迎接一大的是真爱与志束,以及一名未曾见过的中年男性。
“一大先生,今天很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邀请。”
真爱身上穿着比之前更加清纯且高雅的纯白洋装。她轻轻拉起裙角来行礼的模样会让人忘记这里是日本、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
志束也穿着低调但相当高级的紧身裙。
看起来就是一副女强人的样子。
“能受到你们邀请是我的光荣。”
他提醒自己要帣量装出自然的笑容,然后把花大钱买下的花束递了过去。
接过花束的真爱,脸颊就像花瓣一样染上了些微的红色。
“喔……这个少年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男人吗?嗯,虽然只是临阵磨枪,不过看起来应该还懂得一些最基本的礼貌。”
中年男性凸出下巴并且瞪着一大。
他有着胖瘦适中的体格,身高大概和一大差不多。油性的肌肤闪烁着亮光。身上穿的虽然是名牌西装,但鲜艳的颜色看起来相当低俗。
虽然一大不是出身名门也没有任何资产,而且对一流品牌也完全不了解,但两相比较之下就能得知志束的打扮有多么合宜了。
而且这个人背后还带着一组共三个人的黑西装保镖。如果保护真爱的是阿诺史瓦辛格,那么这几个保镖就是杜夫˙朗格林了。
虽然不清楚上流阶级的规矩,但一大还是认为这是相当没礼貌的举动。
这里是天弓院本家的私人土地。也就是身为代理户长的志束拥有管理权限的领域。
在这个地方还带着保镖,不就等于在强调不信任志束,而且感觉自己在这个地方安全不受到保障吗?亏他也是天弓院家的人。
“三隅舅舅……”
被真爱低调但是坚强的声音这么一叫,中年男子立刻动了一下单边的眉毛。
“我们今天是东道主,而且提出邀约的人是舅舅唷,应该由我们这边先打招呼才合乎礼仪吧?”
“嗯。形式上来说应该是这样。”
刚刚还只是单边,但这次他已经皱起两边的眉头来了。
“我是三隅。在天弓院集团的相关企业里担任几间公司的社长。”
“初次见面。我是正在和真爱小姐交往的八木本一大。”
但对方根本没握一大伸出来的右手。
三隅还是维持翘着下巴的不自然姿势,然后硬是以瞧不起人的态度看着身高与自己差不多的一大。
“唉呀,我想他们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今天的目的了,没想到你真的敢来啊。”
露出笑容的三隅嘴唇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
虽然已经告诉自己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但一大终于了解志束与茉莉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跟拥有多少财产、过着怎么样富裕的生活完全无关。
对自己的未来没有愿景,也无法管理自己的人,就算出身再怎么好也只会变成无药可救的鄙夫。
不想继续当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努力想让自己能够在工作上独当一面的真爱。
主动接下沉重的任务,为了维持财团而尽屯尽力的志束。
只有这种人才配得上‘高贵’这个名词。
“三隅先生。您这么说也太失礼了吧?我不只一次确认过他的人格,他和真爱的交际相当诚实且纯洁。”
可能是看见年轻的真爱所做的发言没有效果吧。只见志束用严肃的口气斥责三隅。
“志束你这种小辈的识人眼光让我很不安。毕竟还是要保护我们天弓院纪念财团的传统与家世吧?就是这样未成年的真爱才能成为本家的继承人,而身为监护人的你也才能有现在的地位吧。”
“您想说什么?”
“从外部找来这么一个没有任何地位与人脉的年轻人,不是等于伤害到我们财团的传统吗?当然我还不至于认为志束你是在找些听话的手下啦。”
即使在一大本人面前,他还是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种低俗的话。
这就等于明日张胆地跟志束宣布‘我在怀疑你’。
“毫不考虑就遵守过去的作法并不是在守护传统。我想也必须顺应时代而有所改变吧?我认为毫无要守护什么,以及为何要守护的展望或见识,只是当场随口说出这种话的人,才比较轻视‘传统’吧?”
当然志束也一步都不退让。她马上义正词严地与其对抗。
“虽然有些僭越﹒但可以让我说几句话吗?”
一大往前走了一步。
真爱马上用带着不安与期待的眼神凝视着一天。
“您这样误解我和真爱小姐之间的关系实在有些过分。说起来,三隅先生就是为了测试我才邀请我过来的吧?”
这种被人轻视、侮辱的场合并不适合保持沉默。
这一个礼拜以内,一大都利用午休以及放学之后的一点时间接受早少女的特训。
就是这些记忆给予一大信心。
“听好啰?态度顺从并不代表礼貌或高尚。”
礼拜五,午休时间的屋顶。
她应该是趁工作的空档帮一大查了资料并考虑了许多事情吧。只见摊开平常那本笔记本的早少女这么对一大说道。
为了节省时间,讲话的早少女与听她说明的一大都一边嚼着便利商店买来的面包。
一大和早少女扮演笨蛋情侣,不是只为了帮她‘学习恋爱知识’。
真正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们也能采取直接、不浮夸且合理的行动。
所以一大才会认为早少女相当可靠。
“所谓真正的自尊呢,不是随便摆出自大的态度或是耍帅。是要确实了解自己值得骄傲的地方,然后以此为根据来负起责任。比如说,如果我听到有人表示动画或儿童节目相当无趣的话就一定会生气。在对方把话收回去前我绝饶不了他!”
听你这么说,难道是有人这么做了吗?
早少女噘起嘴唇然后踢了一下地板。
“我想也是。”
由于一大知道她投注在工作上的热情,所以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
如果哪个家伙在早少女面前说出这种话,就连一大也会火冒三丈。
“也就是说,我身为真爱同学的男朋友,在有人侮辱她或者怀疑我们两人的关系,或是瞧不起我想提升自己来匹配她的举动时,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生气啰?”
虽然只是临阵磨枪想出来的点子,但他们已经累积了许多揣摩真爱男朋友这个角色的经验才对。
“对对对。生气也没关系,应该说要表现出愤慨的样子。那个叫三隅的人一定会攻击这部分的。所以你要用毅然的态度来反驳,但要注意不能流于情绪化。”
“我知道啦。”
拥有尊严与自大完全是两回事。
真正的高贵是兼具自信与责任感的矜持。
由于是临阵磨枪所设定出来的虚构角色,所以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自信,但眼前就有真爱与志束这两个最佳的模范,而且也接受了早少女的演技特训。
话说回来,鹰奈之前也这么教过自己。
非获胜不可的时候,就算是虚有其表的元气或是自信都能对自己有帮助,但是绝对不能有所犹豫或是迟疑。
早少女这时候强调的应该也是同样一件事。
“真的很谢谢你。明明你自己的工作也很忙,却还是努力提供协助。之前约会时间重叠在一起时也是一样,一直都因为其他女孩子的事情麻烦你。”
“没关系。因为一大也答应了扮演我假男朋友的无理要求,所以这也算是彼此彼此吧。何况真爱也是我的朋友。”
“听你这么说我就轻松多了。”
跟单方面接受人家的好意比起来,彼此在有前提的情况下互相利用反而比较轻松,也算是一种真理了。
现在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不能摆脱‘老好人’这个称号,可能也是因为没办法掌控好这方面的分寸吧。
既然不是打算与神仙佛祖看齐才不求回报地付出、慈悲为怀地对女生亲切的话,那当初不如别隐藏自己‘我就是想要女朋友,才在大家面前表现出好人的样子’的企图还比较好。
反正现在这个时候再想这些也没用了。
“如果我当天也能去帮忙就好了……”
“别担心啦。早少女还是应该以工作为重吧。这一个礼拜来帮了我这么多忙已经让我很感谢了。”
“嗯。不错喔。我觉得会说这种话的一大真的很不错。”
早少女露出微笑并把手背在后面,接着迅速转过身子来背对一大。
从她轻飘飘长发里传出的柑橘系香味,以及些微无法隐藏的汗水味都传进了一大的鼻子里。
“对女孩子温柔、细心又尽心尽力……这也就是我选择一大的原因啊。”
这个意思就是……
看清楚我是那种无法拒绝别人要求的人,才会拜托我当假男朋友的意思吗?
当然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但事到如今也不用再次确认了吧。
“……那我就施个能让一大明天更加努力的魔法。”
早少女踩着无声的脚步靠近一大。
她的双手依然放在腰部的位置,然后在两人胸口几乎要碰在一起的距离下迅速闭上眼睛并踮起脚尖。
接着就是柔软又湿热的嘴唇传过来的触感。
只不过是亲在一大的右手上。
因为一大忍不住就用手掌挡住了早少女往自己靠过来的嘴唇。
这一个礼拜里,一大每天都练习对对手的动作迅速产生反应。这不知道该说是练习的成果还是副作用呢?
“……咦?你、你不愿意吗?”
被挡住后早少女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抱、抱歉……不对,为什么我要道歉?刚才是早少女玩得太过分了!那、那个……我们怎么说也只是假男女朋友,接吻实在太夸张了吧?”
“我、我是无所谓唷。现在是声优所以没有这种情况了,但连续剧和舞台剧里,如果演的是情人的角色,接吻就是稀松平常的事啰……应该啦。”
红着脸这么说明的早少女,用着不像她的急促口吻这么说明。
“一大……这么讨厌被我亲吗?”
往上看着一大的早少女这么问道。
这是直接针对男性灵魂弱点的强力犯规攻击。
“没、没有讨厌啦!老实说我很高兴!但正因为高兴,所以才不能在这时候做出这种事!”
“咦?”
“……那个……之前早少女不也这样吐槽过我吗?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那只是顺势说出来的话而已唷?不用把它想得太严重啦。我在烦恼的时候,一大不也要我放轻松一点吗?”
“是没错啦——但我也说不上来……对有些人来说,亲吻是件很重要的事吧,我是不知道早少女怎么想啦。像前阵子也差点顺势就接吻,但最后还是打住了对吧?”
“……嗯……”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大心里的某个角落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就算因为习以为常而觉得接吻没什么大不了,一辈子还是只有一次初吻,绝对没有办法重来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认为对象还是真正喜欢的人比较好,我想早少女你应该也一样吧?”
而他最后想出来的就是这个结论。
如果能用喜欢或讨厌这种二分法来分类的话,那么一大对早少女的评价是‘喜欢’。
但是认真说起来,一大对女孩子的评价大部分都是‘喜欢’。
当然早少女跟班上其他女生比起来,‘喜欢’的成分要浓厚多了,但怎么样就是没办法忘记‘一开始是对方提出奇怪的要求,接受之后也就随波逐流’的阴影。
而且还有真爱与鹰奈在。
这三个假女朋友自己究竟比较喜欢哪一个呢?
还是说,像这样把她们拿来比较,就不算是真正的‘喜欢’了呢?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一大的脑袋当中。
说起来,就算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烦恼也没有用,因为她们三个人可能觉得自己只是‘冒牌货’,要是想太多的话可能会变成自己在唱独角戏而给她们造成困扰。
“是、是没错啦……应该说正因为是这样……我才会……”
“没关系。”
一大像是要保护刚才被亲中的手掌中央般握紧右手,接着又用左手紧紧包覆住紧握的拳头。
“那个……虽然不是嘴对嘴,但早少女有这份心意就够了。而且只要想到当我在真爱同学那里努力时,早少女也正在勤奋的工作,我就又有干劲了,这样比那些笨拙的鼓励还要有用多了。啊!我、我不是在批评早少女的吻功唷!你可别误会了!说起来我根本没有能评断这种事情的经验!”
“嗯。我知道。”
可能是突袭失败的缘故吧。早少女到刚才为止都是一脸困惑且有些悲伤的表情,但听到这里后便又整个人变得很开朗。
她纤细的小指平顺地滑过露出微笑的上扬嘴唇。
“说的也是。因为知道一大也在另一个地方努力,所以我也会加油的。这就表示我们虽然分隔两地,但还是对彼此有特别的信赖感吧。”
“嗯、嗯……可以这么说吗……”
当一大因为有些不好意思而准备搔右脸颊时——马上就急忙换成左手。
虽然姿势变得有些不自然,但总觉得打开被亲过的右手实在太可惜了。
没错。
早少女现在一定也正面对着麦克风战斗。
为了不白费从她那里获得的勇气,自己绝对不能输给这样的家伙。
这样的想法给了一大力量,并且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面对一大笔直的视线,三隅忍不住把头别开。
“舅舅。一人先生曾经学过古代武术。要不要用您引以为傲的空手道和他切磋一下呢?”
像是要追击逃走的三隅并把他逼进死巷般,真爱撒下用温柔言语所织成的网。
这正是一大所希望的发展。但回过头来的三隅却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八、八木本他是活蹦乱跳的年轻人,让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跟他比赛反而对他是一种失礼吧。喂!”
“您在叫我吗?”
站在三隅身边的其中一名朗格林歪着头往前走出一步。
“没错。就让你跟八木本决一胜负吧。”
“我和这位少年吗?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当然会遵从,但是……”
被太阳眼镜遮住一半的脸孔露出了无法接受的表情。
“舅舅!这样实在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叫专业人士跟他对战呢!”
“我拥有可以雇用优秀保镖的经济能力。也就是说,这男人也算是我个人力量的一部分啊。”
“怎么可以……”
“真爱小姐,没关系的。如果这是对我的测试,那么我愿意接受挑战。”
制止依然想要抗议的真爱后,一大就往前跨出一步。
如果是真爱的男朋友,如果希望能成为配得上她的伴侣,那么就不会对这种程度的难题提出抗议。
如同从早少女那里学到的,符合‘扮演角色’的行为由内心不断自然涌出。
“但是一大先生……”
“相信我吧。”
“……好的。既然一大先生都这么说了。”
真爱笔直地凝视着一大的眼睛,然后静静点了点头。
就算是天弓院家,其土地内也没有附设武道馆或体育馆,所以他们只能在庭院里一决胜负。
一大身上穿着鹰奈借给他的道服。当然系的只是白带。
朗格林一号脱掉上衣露出了运动衫。他的脖子、肩膀、手臂、胸部——全部都是高高隆起的肌肉。下半身虽然还是穿着西装长裤,但鞋子已经脱掉了。
其实他也受过许多穿着鞋子战斗的训练,而且鞋尖为了防范各种突发状况也内藏了强化塑胶制成的防护板,这同时也有增加踢击威力的效果。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只有把鞋子脱掉了。
当然墨镜也已经拔了下来。
两人的颜面与身体都没有防具,只有拳头与脚部戴着缓冲垫。
“这样不会太危险吗?”
“八木本他不是学过古代武术吗?那这样子应该比较好战斗吧。”
听见志束的抗议后,三隅便露出狰狞的笑容。
“志束小姐﹒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要紧的。这样子就可以了。”
要是按照她所说的戴上颜面等地方的防具,除了不习惯之外也难以行动。而且自己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承受多发攻击。
这场比赛应该会由一击来决定胜负。
“既然他本人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快点开始啊。一场决胜负应该可以吧?因为我想他也不可能打第二场了。”
“那么就由我来担任裁判吧。比赛开始!”
听完三隅令人恼火的发言后,志束使往前走出一步并且举起右手。
当然这不是正式比赛。但一大还是把双拳提到腰部的位置然后向对方深深一鞠躬。
这是场没有任何规则的私人比赛,但却事关重大。像这种敬礼的行为不要说没意义,甚至可以说只是将空隙暴露在对方面前而已。
但一大还是坚持于鹰奈教给他的形式。
因为他认为既然是真爱的男朋友,那么不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应该要遵守礼仪。
“少年,你的流派是?”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朗格林用低沉的声音这么询问。
“只是从朋友那边学到一点皮毛而已,还不算是正式入门。所以我不能报出流派的名称。请认为我是自成一派吧。”
这个答案不单纯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这么一来,就算自己落败也不会损及冰鱼灭神流的名誉。
“原来如此……那我要上啰。”
朗格林也点头行了个礼后才摆出架式。
两人隔着数公尺的距离对峙着。体格上来说,一大比对方瘦了整整两圈。
在两边都没有动静的情况下,三隅率先打破宛如冻结般的沉默。
“面对这样的小孩子还拖拖拉拉的!快点把他解决掉啦!”
“……是的。”
朗格林一瞬间皱起眉头,接着使踩着沉稳的脚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大依然紧握着右手,然后把意识集中在视觉上。
对手的步伐、视线、肌肉的微妙活动——都是能看出‘起手式’的线索。
他将身心全投注在脑海里闪过的影像上,接着更加拚命定眼凝神。
看到了——!
朗格林的左手往下突刺。
一大比他快了零点几秒的时间先压低了身子。
然后握紧拳头。
把从早少女那里得到的勇气全部灌注在右拳上。
当对方的铁拳从肩膀上方扫过之后,他使用尽身体的重量往前一踏,并且朝对方的侧腹部挥出一记右正拳。
滋!
咚!
踏步声与打击声在些许的时间内接连响起。
拳头就像燃烧起来般火热。
“咕!”
朗格林发出短暂的呻吟接着往后退了一步。但马上重整体势使出下段踢。
“到此为止!己经分出胜负了!”
在志束发出声音的同时,对方的脚也在距离一大脚踝几公分处停了下来。
“太漂亮了,少年。”
“谢谢您!”
朗格林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大也再度向他敬了个礼。
一大的胜利其实是综合了许多幸运的结果。
首先是对方没有穿着道服,只是把上衣脱掉然后用一般的服装来比赛。而普通服装不像道服那样能盖住肌肤,所以比较容易观察出他的第一个动作。尤其他下半身还是穿着一般的长裤,而且体格与一大也有差异,所以很容易猜中他会用容易挥出且利于调整力道的拳头。
最幸运的是,三隅所指名的朗格林一号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他了解双方实力差距,有着‘在不伤害到对方的前提下获胜’这种想法。
鹰奈与早少女。
一大在一瞬之间将从两个人身上得到的坚强与勇气集中在拳头上轰了出去。
“等、等等!应该还能继续吧!”
“如果是空手道的比赛,刚才那已经是有效的一击了。”
“而且说一场决胜负的人不就是三隅舅舅吗?”
志束与真爱马上就封锁了三隅的不满。
“这样……在这个项目上应该能获得您的承认了吧?”
一大用异常坚定的眼神瞪着三隅。
所谓的绅士并不只有稳健与低调。自身重要的事物遭受侮辱,或者对方不遵守约定时,也必须用毅然的态度来而对。
这也是早少女教给一大的重要关键。
“……我知道了。看来你打架确实有一套。”
三隅不忘用言语来贬低一大所获得的胜利,接着马上把嘴抿成ㄟ字形。
“说起来呢,不光是身体强健就可以了。正如我刚才所说,有需要的话雇用强壮的保镖就可以了。”
“怎么跟您平常对我说的话都不一样呢。”
“马上举行下一场考试。回屋子里去吧!”
无视志束的指责,三隅立刻人步往前走去。
一大连把道服换下来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和其他人跟着他前进。
回到客厅之后,三隅便命令部下拿来两个包裹。
两个包裹的大小完全相同。形状大概就像是四人座餐桌那样的四角形厚重木板。
部下们小心翼翼地用手撕开包装后,里面就出现了表框好的油画。那是一张以蓝天为背景且有着数间石造白色房屋的明亮风景画。看起来画的应该是欧洲的某处。
看见被放在画架上的油画后,志束不知道为什么就咂了一下舌头并皱起眉头。
“教养和审美的眼光比腕力什么的重要多了。因为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只有出生于一流的环境并且在当中成长的人才能培养出这种精湛的感觉。”
好比美食也是一样,唯有家里有专业的厨师,从小就品尝一级料理的人才能真正了解新鲜食材的美味。
“那么八木本。你知道这张画的作者是谁吗?”
“我不是很确定……但应该是尤特里罗吧。”
一大仔细观察之后才慎重地回答。
他连续好几天熬夜吸收了关于巴黎画派主要画家的知识。眼前这一张画的主题与笔调都很像尤特里罗。而且他事先就从真爱那里听说过三隅很喜欢收集尤特里罗的画作了。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能马上回答就太糟糕了。因为接下来才是主题。”
三隅弹了一下手指,部下随即撕下另一个包裹的包装。
结果出现的是——完全一模一样的画。
“一幅是真迹,另一幅是冒牌货——不对,应该说是临摹画。”
真迹受到仔细的保护,在需要拿出来给别人看时原则上还是拿这幅临摹画出来,三隅骄傲地这么说道。
“除了不想损伤或弄脏画作之外,还有大部分的客人根本都不了解这张画的价值。人家说给不识货的家伙看文物只会损失它的价值。”
一大在临时抱佛脚的过程中知道了三隅说的这些话代表什么意思。
美术收藏家——尤其是日本人当中有许多人不喜欢让别人看见自己骄傲的收藏品。
因为他们迷信这样作品将会被污染,价值也会跟着降低。
志束与其爱的想法是举办能传达作品价值的展示会,尽量把好作品介绍给更多人认识。而上隅这种与她们完全相反的思考方式,让一大心底深处产生一股蠢蠢欲动的不快感。
“八木本你就猜猜看哪边才是真迹吧?”
“……”
这是理所当然但又十分坏心眼的题目。
如果是关于尤特里罗的知识或者是一般的美术史,可能还能用紧急塞进脑袋里的知识来应付一下。
但是外行人根本没办法分辨画的真假。
道确实只有平常便接触真正美术品,或者累积许多经验的专家才能办到。
当志束看见两个同样大小的包裹排在一起时就已经预料到会遇上非常困难的题目,所以她马上咂了一下舌头。
“既然想要从外部加入天弓院财团,那么应该要有能力解决这种程度的问题才行。”
三隅用带着满满嘲讽的口气对一大这么说道。
“三隅先生,这样不会有失公平吗?这是你秘密收藏而没有公开给外界欣赏的画作。没有接触过真迹,根本不可能判断其真伪啊!”
就算志束这么抗议,三隅也只是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就算没看过这幅画,只要接触过尤特里罗的作品就能知道他的笔触了吧。不对。不只是尤特里罗,应该说只要接触过真正的一流画作,应该就能够感受到它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吧?拿志束你来说好了,你认为哪幅画才是真品呢?”
志束咬紧自己的嘴唇。
“唉呀,如果想老实说声‘平民出身的我办不到。真的很抱歉。’然后夹着尾巴逃走的话也没关系。因为诚实就是庶民的美德啊。”
他已经完全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傲慢。原本应该能轻松拿下胜利的项目失败后,反而让他变得更加意气用事了。
拥有财产和地位,但是心灵却如此贫穷。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输给这样的人。
怎么能让这种家伙阻挠真爱的未来!
下定决心并让自己冷静下来后,一大就走到两张画前面。
从远处看的话,别说是高精度的临摹画了,一人甚至觉得好像是使用了猫型机器人的秘密道具来复制了画作一样。
一大定眼凝神,然后又把整张脸靠近画作。
虽然可以看得出油彩重叠的立体笔触,但左右两张画看起来还是完全一样。
两幅画似乎都有三隅所说的气势﹒但看久了却又像是都没有。
“……”
一大的额头l开始渗出汗水。
原本想像个绅士一样使用手帕﹒但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道服。
用袖子或手背来擦拭,或者放着不管似乎都是没有礼貌的举动。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目前没有任何线索。只有焦躁感不断涌上心头。
还是干脆赌上那百分之五十的命中率?
不行。要是被问到选这幅画的理由而没办法回答出来的话该怎么办?
自己丢脸没关系,这样还会给真爱添麻烦。
“怎么了?庶民果然没办法判断出名画的真伪吗?”
嘲笑的声音硬是传进一大的耳朵里。
当他终于抬起手来准备擦汗时——
额头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请您先冷静一下吧,一大先生。”
原来是真爱。
她用手上的手帕温柔地擦拭着一大的汗水。
“真爱……小姐?”
真爱一边露出平稳的微笑,一边以清晰的声音宣告:
“右边的画才是真品。左边的临摹画已经相当不错,但是色彩的延伸多少有点不足。”
“咦?”
没想到她竟然会作弊——而且还如此光明正大——这实在是出乎一大的意料之外。
“犯、犯规!你这样是作弊吧!”
三隅大声叫道。
从他激动的语气就能知道真爱所说的全是事实。
“舅舅在刚才比赛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吧。只要有雇用的资金,那么让保镖战斗也是自己能力的证明。这样的话就算我说出正确答案,不也是证明了一大先生的能力吗?”
“这根本说不通吧!这个小鬼又没有雇用你!”
三隅一边用手指着一大,一边喷着口水大声这么说道。而且他还用力踩着地板。
简直就是粗鄙野夫的最佳范例。
“我们之间确实没有雇用关系,不过是我主动想要帮助一大先生的。他那足以令人产生‘看到他陷入困境就会忍不住想伸出援手’想法的良好人品,这也是不输给金钱、知性与教养的优秀资质。最重要的是,我现在不只想要被人帮助,也想成为能够帮助别人的人。”
真爱挺起胸膛来大方叙述自己的主张,那种气势十足的模样让三隅往后退了两步。
“没有任何人可以独力完成所有事情。这样说来,拥有值得信赖的朋友与伙伴能在紧要关头时帮助自己,这种人脉关系不也和有财力能雇用所需要的专家一样——不对,我认为这应该是更有价值的财产才对吧?”
一大的头脑里闪过早少女与鹰奈的脸。
“何况我和一大先生之间已经有无可取代的信赖——以及爱情了。我们不只是朋友,还是将来的伴侣。”
看见她带着笑容清晰地说出‘爱情’的模样后,换成一大大吃一惊,但这个时候也没办法逃走了。
自己必须表现出值得真爱喜欢与信赖的模样。
这时一人想起早少女告诉自己的话。
完全融入角色的自己,以及从旁冷静观察这种演出的自己。
心中必须有同时照出演员与观众的镜子。
只要‘如果是自己的话就会这么做’的意志和‘希望那个人能这样’的期待能够一致,那么答案就会自己出现了。
“……我的确没有从小就培养出的教养与审美眼光。而且就算从现在开始学习,应该也比不上在富裕环境里成长的人吧。”
一大跟真爱一样挺直背杆,只见抬头挺胸的他用极为坚定的眼神注视着三隅。
“但是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相当有自信。因此才会选择了真爱小姐。”
“一大先生……我不只想要被保护,也想成为能够解救心爱的人于苦境的人。希望刚才的行动能够成为我遇出的第一步……”
真爱这时正用湿润的眼睛往上看着一大,而一大的手臂则绕过她的肩膀并静静将她抱了过来。
她纤细的身躯就靠在自己身上,承受这样的重量让一大感到相当舒服与骄傲。
有向上心、守礼貌,而且就算对方是长辈也不屈服于他不当的侮辱。
一大心中的演员选择出适合真爱男朋友的行动,同时心里的观众也期待能看见这样的演出。
但不是演员也不是观众,最原始的八木本一大内心却产生了极大的恐慌。
‘这下完蛋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在把自己当成仇敌的亲戚以及志束阿姨而前做出这种事,那不就等于完全没有退路了吗?
现在就算说自己是冒牌货或是在演戏,对方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你、你这家伙……”
“是您输了。可以请您网开一面同意他们两个人交往吗?”
志东对着咬牙切齿的三隅这么宣告。
“老实说,我在今天之前也不是完全信赖八木本先生。但是他今天的所作所为的确令人赞赏。不但勇敢地面对体格远超过自己的保镖,而且还抓住些微的机会获得胜利。对您失礼的言行举止也不会流于激情,在面对侮辱时也能以不亢不卑的态度来应对。这些行为简直就跟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一样——啊,那个……”
以陶醉的表情说到这里后,志束便故意干咳了几声。
“总之身为真爱监护人的我可以保证他是比你还适合称之为绅士的人。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向长老们请求协助,让他们订定正式的婚约。”
“你、你说婚约?叫真爱和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鬼订婚吗!?”
“欢迎您提出异议。怎么说这次也只是私人的邀约,但同样的事情再重复一次的话实在太浪费时间了。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话,我将会在天弓院家族的正式聚会上介绍八木本先生给大家认识。当然也会详述今天的种种经过。”
“……呜……”
三隅的脸明显因为屈辱而扭曲。
他原本在一族当中就不是主流派,也就是知道正攻法无法取胜才会像这样故意来找碴。
接下来要是把事情闹大的话,‘克服了三隅提出的难题’这件事将会成为对一大有利的条件,而三隅这边的立场则会愈来愈弱。
“请容我大胆地说一句话,我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今天就算是极为私人的聚会,让我们把事情留在彼此的心中好吗?”
一大心中‘适合真爱的男友’觉得……
这时候应该要这么说才对。
他本来就不希望把事情搞大,而且这样志束也会没面子。另外对三隅也不能因为获胜就穷追猛打,应该做人情留条后路给他,这样对今后也比较好。
而且考虑到解救自己的真爱,一大也觉得这么做才是最佳选择。
把因为她帮忙才得到的胜利拿来当成自己的功绩,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
而且‘综观全体状况的观众’已经陷入了恐慌状态。
糟糕。这次真的糟了。三隅先生,拜托你就这样回去吧。
这时对方要是意气用事而提出抗议,而志束也接受这种结果的话,那接下来就会变成在天弓院家族的什么长老会这种夸张组织前订下婚约了。
怎么说自己也只是假男朋友。
其实就算造成无法回头的状况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但真爱应该会相当困扰才对。
如果订下婚约又取消的话,那么她的名誉与社会地位多少会受到损伤吧?
一大动员内心所有的意志力来掩饰焦躁的心情,接着又偷瞄了一下身边的真爱。
对主要当事者本人来说一定会想避开‘正式的婚约’才对,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是露出高兴的表情而微笑不语。
这也是表演给三隅和志束看的演技吗?
还是她没察觉到事情有多严重?
“……我知道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三隅舅舅。难得您人都来了,让我们大家喝杯茶然后和好吧?”
“不用了!我们走!”
拒绝了真爱的邀约,三隅直接就带着保镖大步离开了。
“八木本先生,谢谢你。”
从紧张状态中解放的志束如此笑道。
“老实说﹒我一开始还真没想到你这么优秀。”
“谢谢您的夸奖。”
很高兴志束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感觉自己已经爬到能配得上真爱的高度了。
但问题是这条梯子只要往上爬,下面的部分就会消失,让人再也没办法回头。
“阿姨,您说的没错。因为一大先生是我第一次喜欢上的对象啊。”
真爱紧紧抱住一大的手臂,让一大感觉梯子又消失了一格,但扮演绅士的他还是只能静静地保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