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幸太打工到很晚回家时,经常有这种烦恼。
「晚饭吃什么好呢……」
幸太打开冰箱喃喃自语。
经营拉面馆的父亲通常回家很晚,并且今天他和朋友有个酒局。于是他发来信息,让幸太一个人解决晚餐。
但并没有因为只需做一人份而感到轻松,不如说,做一人份更让他感到难办。
幸太正打算随便炒点肉和菜解决晚餐时——
——叮咚。
门铃声在狭小的房间内回响,把他吓一跳。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谁会在这种时间来……?)
祈祷着门外不是麻烦的推销员或传教士,幸太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小幸,嗨!」
「二爱……?」
二爱站在夜间的寒风中,鼻尖已经冻得通红,双手正捂在嘴边呼着热气。
「你怎么来了?」
「让我进去。」
「什么?」
「让我进屋。」
「进屋……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按照常理,高中生现在应该在自己家里才对。
但二爱似乎毫不在意。
「我饿了,小幸,你吃晚饭了吗?」
「你回家吃不就好了?」
「如果还没吃,那我来做就好啦。不管是晚饭还是宵夜。」
「我自己会做的,不用麻烦你。现在真的很晚了,快点回家吧,再见——」
正当他要关上门时,门框被紧紧抓住。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未婚妻晚上来自己家,一般都会让她进门吧?不由分说就赶我走,未免也太冷酷了。我都说饿了,也说可以连你那份一起做,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高兴?如果你不解释清楚,我可不会走。」
(比任何推销都要难缠……!)
二爱紧紧抓着门,从门缝探出脸来。瞳孔已完全放大,看起来有些恐怖。
「好好,进来吧……」
幸太无奈地妥协了。
“好耶!”二爱立刻改变了态度,走进屋内。这时,幸太才注意到,她带的不是书包,而是像旅游用的大包。
「……?」
「小幸,你吃晚饭了吗?要吃点宵夜吗?」
「啊,我还没吃晚饭。」
「那我就做晚饭喽。冰箱里有什么呢~呜哇,一如既往地都是打折食品,这些都过品尝期限了!」
「都是捡漏买来的,没关系的。只过期一天而已。」
「偶尔也向小克里斯敲诈点嘛,她那么心软,求求她或许会给你买松阪牛肉哦。」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二爱擅自打开冰箱门,毫不客气地发表意见。
询问有关放在玄关的旅游包的时机已过。
「嗯,就煮火锅吧!」
在冰箱里翻找了一阵,二爱如此说道。
「火锅?」
「就算是打折食品,做成火锅也会很好吃啊~」
「不好意思,我家的食材就这样穷酸。」
「我会放很多料,这样分量就够了吧~」
「应该能填饱肚子。」
「天气冷就该吃火锅!」
「好,就吃这个吧。」
「让我来煮,小幸坐着等吧。」
「我也来帮忙,两个人也能更快。」
二爱脱下制服外套,围上围裙。幸太也在她身边卷起居家服的袖子。
他负责清洗蔬菜和菌类,二爱负责切菜,两人分工合作。
二爱的刀法看起来很是危险,幸太原本打算一有状况就立刻接手,不过这只是他的杞人忧天。二爱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利落地切着食材。
大概是发现幸太在观察自己,二爱转头看了过来。
两人并肩站在便宜公寓的狭窄厨房里,光是这样就显得拥挤。二爱在几乎要碰到彼此的距离微微一笑:
「好像幼儿园的时候哦。」
「……你是说拉面店过家家吗?」
「在小幸身边做这种事,好怀念哦。」
「现在做的东西不一样吧。」
「都是两个人一起做嘛,一样啦。」
一起做。
这个说法让幸太联想到结婚,于是沉默不语。
不知道二爱是否察觉幸太的尴尬,她把食材放进锅里。
「嗯——调味大概是这样吧。」
二爱加入调味料,用汤勺搅拌锅子。她用小碟子试了味道,接着也递给幸太。
「小幸也尝尝看味道。」
幸太照着二爱的话,啜了一口汤。
昆布高汤搭配鸡骨熬煮的盐味汤头,味道清爽,再多都吃得下。
「完美。」
「接下来只要煮熟就好。」
二爱嫣然一笑,盖上锅盖。
在火锅煮好的这段时间,两人一起准备筷子。
就在二爱打开橱柜寻找小碟子的时候。
「啊,小幸,你还留着我的盘子呢。」
她发出雀跃的声音。
那是二爱第一次在幸太家做菜时留下的盘子。当时幸太还以为二爱做的所有盘子都能卖到高价。
「我怎么能丢掉可能价值连城的盘子。」
「啊哈哈,你明明不用在意盘子的价格。」
「我会在意。再说,我根本不记得有收下那个盘子。」
「没关系啦,就送给小幸吧。」
「……那是因为——」
在拍卖会上没有标到吗?
幸太差点问出口,又把话吞了回去。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既然二爱没有说,幸太也不该过问。
二爱看着盘子,喃喃说着:「要用哪个呢~」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奇怪?这个碟子——」
她拿在手上的,是那个男人在时桥森林广场的垃圾桶前想丢掉的盘子。到头来,幸太还是把那个盘子带回来了。
「……!」
幸太屏住气息。
太大意了。不过,他无从预防。
(二爱记得那是之前在即售会上卖掉的盘子吗……?)
她做了数量庞大的盘子。
她应该不会记得每一片小碟子是在哪里卖掉的,或是给了谁吧?拜托,希望她不记得。
幸太祈祷似的绷紧身体,只见二爱静静把小碟子放回原位,又拿了别的盘子。
「今天就用这个吧。」
二爱这么说着看向幸太,脸上带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天真笑容。
幸太这才放松紧张的心情。
「嗯。」
「小幸家的盘子很少耶?平常够用吗?」
「因为我只有我和老爸两个人。」
二爱「哦~」了一声。
「……要是你以后做出多的盘子,可以拿点给我。」
「真的?」
「前提是我家柜子放得开。」
「那我下次带海蟑螂摆饰过来!」
「我不需要那个。」
把锅子放在桌上瓦斯炉上,打开锅盖。
诱人的香气和蒸气飘散出来,二爱发出「哇啊~」的欢呼。
咕嘟咕嘟煮着的蔬菜和鸡肉丸子,看起来是一百分。视觉满分。
「「我开动了。」」
幸太和二爱都把热腾腾的食材送进口中。
「嗯~太棒了。便宜的食材居然能煮得这么好吃。」
「不要说便宜的食材。便宜又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
「丸子也煮得很软嫩,大成功呢。」
二爱嘴里塞满鸡肉丸子,似乎很满意。鸡肉丸子是二爱的点子,和咸咸的汤头也很搭。
两人转眼间就吃光了火锅。
「可恶,汤头这么好喝,真想在最后加入拉面……」
「没有拉面吗?明明家里开拉面店的?」
「家里怎么可能会有。这里又不是店,只能吃杂炊了。」
「那我来做吧。」
二爱把剩下的汤头和白饭一起煮成杂炊。
幸太愣愣地看着穿着围裙、勤快下厨的二爱。
……好舒服。他不禁这么觉得。
不管是料理还是调味,都可以放心交给二爱。
明明是睽违十年的重逢,却好像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两人吃完杂炊后,二爱双手合十:
「我吃饱了。」
二爱把空碗盘拿到流理台。
幸太抢先说道:
「我来收拾吧。」
「咦?怪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你快点回家吧。」
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再不回家就糟糕了。
「晚餐也吃过了,你回去吧。要我送你吗?」
站在流理台前的二爱背对着他。老旧的日光灯照亮了红褐色的马尾。
「……我今天不回去。」
「咦?」
「我要在小幸家过夜。」
「在我家过夜?当然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
「我家很小,而且再过几个小时,我爸就会回来了。」
「没关系啦,我很娇小。厨房角落也可以。」
「不是那个问题。在男生家过夜完全不行吧!」
「可我是你未婚妻耶?」
二爱回过头。
「我们有婚约,所以没问题吧。」
再继续就输了。经验这么告诉他。
他改变论点。
「……为什么你不回去?」
「我和爸妈吵架了。」
「原因呢?」
「进路方向啊,我请假没去上学啊,之类的。」
啊啊……幸太不禁叹息。
「你也没跟爸妈说请假的事吗?」
「反正他们一定会反对,说了也没用。」
「或许是这样没错……」
「我可是趁爸爸出差的说~」
二爱玩着头发,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样子。
「所以我要暂时不回家。」
喂!幸太瞪大眼睛。
「你刚才说『今天』……暂时又是多久?」
「嗯~没决定。直到和爸妈和好为止。」
「不回家要怎么和好?」
「有LINE啊。」
「你爸妈会担心。」
「是他们叫我『滚出去』的。」
唉……幸太叹了口气。
看来二爱是真的和父母吵架了。
「所以你才带了那么多行李啊。」
幸太看着玄关的大包。她带了旅行用的包包是有正当理由的。
「嗯,因为我连洗发精都带来了。小幸家应该没有女生用的东西。如果有的话才叫我奇怪。」
「……你该不会打算一直住在我家吧……?」
「好期待同居哦,小幸。」
「唔……!」
幸太猛然起身。
饶了我吧……他心想。二爱大概是把幸太当成未婚夫,所以才说要同居。可是幸太没有那个意思。
两人的想法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然而幸太没有资格指责这一点。
因为这个婚约是他们两人决定的——
简直就像走进了死胡同,找不到其他路可走。
二爱靠近正在思考该怎么说的幸太。
「我每天都能煮好吃的料理给你哦。这点你已经知道了对吧?」
「……我并没有为吃饭伤脑筋……」
「或许是因为幼儿园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吧。只有我一个人在小幸身边会觉得安心吗?」
「——」
「我只有小幸可以依靠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求求你了。」
二爱抬眼看着幸太。
楚楚可怜的模样和可怜的语气,让幸太的心动摇了。
「……好吧,只有今天的话。」
这是幸太的让步。
这样啊——二爱说道。
她转身走向大包,翻找行李后拿出盥洗用具。
「我借用一下浴室哦。」
二爱以一如往常的开朗语气说完,便走向浴室。
「啊、好。等一下。我会在更衣间用床单隔起来。」
「哦~小幸,你真细心。」
「……又不是第一次有女生在我家过夜。」
「哇哦。是小克里斯吗?还是小冰雨?」
「是克里斯。」
「什么嘛,小克里斯这不是该做的都做了吗?」
「不,不是!虽然她住过我家,可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我发誓绝对没做任何亏心事——」
「小幸,你不用慌张。不管你和谁发生关系,我都不会在意。」
「——」
「只要你愿意当我的未婚夫就可以。」
留下这句话后,二爱便消失在床单的另一侧。
「……」
幸太后退远离床单。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听见二爱脱衣服的声音。
他一面收拾桌面,一面思考该怎么办。
今天已经很晚了,没办法把她赶出去。
可是明天之后呢?
二爱做好了在幸太家寄宿的准备。明天之后也很有可能以「未婚妻」为由继续住下来。
如果她有要好的女性朋友,一开始就会去住对方家。之所以来到有风险的男性家,是因为真的只有幸太可以依靠吧。
(放着和二爱的婚约不管,事情就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
嘟嘟——房间角落传来声音。是手机。
就是这个……!幸太扑向手机。
能商量二爱的事的只有两个人。
谁都好,总之帮帮我吧。怀着迫切的心情,幸太对两人传了内容相同的LINE信息。
『二爱跑来我家,我很困扰。我该怎么办?』
~冰雨的回应~
『请现在立刻开启视频通话。』
『为什么?』
『我来陪北大路同学聊天,直到幸太君睡着为止。』
『普通的通话不行吗?』
要聊天的话,用普通的通话也行。再说二爱会愿意和冰雨聊一整晚吗?希望渺茫。
『不,视频通话是绝对条件。我不是想看北大路同学的脸。我想确认幸太同学的状况。』
『状况?』
『就算北大路同学再怎么不知羞耻,只要开启视频通话,应该就不会做出寡廉鲜耻的行为。』
『啊……』幸太发出声音。
他明白冰雨在担心什么了。
『不,我想应该没问题。我希望你帮忙的是婚约这件事。』
『不能大意。万一幸太君被人馋了身子该怎么办!』
『一般情况下,这种话该对女生说吧?』
『我刚才喝了咖啡。这样今晚就能熬夜了。好了,开启视频通话吧。』
信息不自然地中断。
『请、请等一下。开启视频通话的话,我的睡衣打扮不就会被幸太君看见吗……?』
『嗯,是会啦。不过我觉得冰雨穿睡衣的样子也很可爱哦。』
不如说他想看。
然而——
『不、不行!我不能让幸太君看到这么丢脸的模样。我现在立刻去换衣服!』
幸太抓了抓头。
『呃……在那之前,视频通话可能没什么帮助。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明天学校见。』
他关闭和冰雨的聊天画面。
~接下来是未读信息~
『久等了。我准备好了。』
『幸太君?怎么了?随时都可以通话哦。』
『为什么连已读都没有!你没事吧,幸太君——!』
~克里斯的信息~
『我搭直升机过去比较好吗?』
『直升机?』
『是的,直升机。十分钟就能到你的公寓。』
『慢着慢着。你是救灾人员吗!』
有钱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可怕。又不是人命关天,居然想出动直升机。
『可事态就如灾害一样啊……开玩笑的。』
『居然是开玩笑。』
『我这次的作战计划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了。你记得吗?』
幸太想起写在笔记本上的「婚约解除同盟」。
『别轻举妄动吗?』
『没错。你和她的婚约不是别人,正是你缔结的。所以只要你不逃避,好好面对,就无法解除。』
正确到让人无话可说。
然而,他不知道具体解决方法。
『你要我怎么做?』
『这要由你决定。』
又来了!幸太心想。
这次克里斯太不合作了。她有什么意图吗?还是——
『为了避免误会,我先声明,我不是要丢下你不管。』
她似乎看穿幸太的想法,又传来信息。
『给你个提示。你要让她接受。只要理由正当,她也会答应解除婚约。』
『理由正当……就是因为找不到,婚约才会一直解不掉吧!』
『你真的还没找到吗?真的吗?不是你没发现?』
幸太盯着信息,僵在原地。
克里斯的意思是,他已经找到答案了。
『我们已经很了解她了。你知道对她来说什么最重要。』
幸太回想这几周发生的事。
为了解二爱而度过的日子。
『这次的解决方法,你必须自己找出来。因为这是你做的约定。』
『我已经到了可以自力解决的阶段。你是这个意思吧?』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信息。
幸太焦急起来。
她是一起努力解除婚约的同盟者。如果能得到她的保证,幸太应该也能拿出自信面对二爱。
如果克里斯都这么说——
『没错。我克里斯蒂娜·西木可以保证。』
幸太因为这句想听的话而松了口气。
『如果想逃,就告诉我。我一分钟就能赶到。』
『时间更短了!?你到底想坐什么来!?』
结束与两人的LINE对话,幸太在和室铺好二爱的被褥。虽然她说房间角落就可以了,但幸太实在无法随便对待女孩子。
就在他铺好刚洗好的床单时。
背后传来人的气息。
「谢谢你借我浴室,小幸。」
「嗯,你能用到就——!」
蹲着回头的幸太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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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爱身上披着一件松垮的衬衫。应该是幸太的吧。她穿上了放在更衣间的衣服。
「你……为什么……穿那个……?」
「我忘记带睡衣了。借我穿吧。可以吧?」
「怎、怎么可能可以……!」
退一百步来说,如果只是借她衬衫穿,那倒还无所谓。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二爱的下半身只穿着内裤。
裸露的大腿耀眼夺目。幸太的衬衫长度勉强遮住内裤,即使知道不应该,视线还是会飘到危险的地方。
幸太靠着意志力移开视线。
「至少穿点什么……我的运动服,尺寸虽然……」
「不穿也没关系。」
「你快穿上,我会很困扰!」
「不懂小幸的意思,反正早晚都要脱掉。」
什么?幸太心想。
啪!二爱关掉电灯。
突然变暗的房间让幸太不知所措。二爱坐到幸太腿上,呈现鸭子坐的姿势。大腿感觉到二爱的重量。
「小幸,来做吧。」
黑暗突然造访,耳边传来带着吐息的低语。
来做吧。
一时之间,幸太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订婚了,就该做吧。」
因为厨房的日光灯形成逆光,所以看不见二爱的表情。她纤细的手臂绕过幸太的脖子,两人像要抱在一起。
这时,幸太总算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事。
「等、STOP……!」
他抓住二爱的肩膀阻止她。
「为什么要阻止我?」
也许是因为刚洗完澡,隔着衬衫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烫。
圆圆的眼睛看着幸太。
「我是你的未婚妻哦?不用忍耐也没关系哦?」
对健全的男高中生来说,这是太过甜美的诱惑。
紧贴的身体散发出女孩子特有的洗发精香味。两人独处的室内铺着棉被。
近在眼前的嘴唇娇媚地动着。
「小幸不想做吗?」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虽然没有小克里斯和小冰雨那么大,但我也是女孩子哦。」
二爱缓缓地自己解开衬衫的扣子。
幸太无法移开视线。
二爱的衬衫敞开。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见白皙光滑的肌肤。可爱的隆起被内衣包覆——
「当然不行啊!」
幸太对二爱和自己大喊。
他急忙像拉上窗帘般,阖上她的衬衫。
二爱不服气地噘起嘴。
「哼——小幸果然喜欢大的。」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反正结婚后也会做,只是早一点晚一点的差别。」
「我不会和你结婚。你也不要对不喜欢的男人做出这种事!」
总算说出口了。
但成就感都没来得及涌现,「……啊?」二爱就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一把揪住幸太的胸口:
「你在说什么啊,小幸?为了和你结婚,为了替你做拉面碗,我可是从五岁开始就一直做陶艺到现在耶!你现在却要反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黑暗中,二爱的双眼散发出疯狂的光芒。
平常的幸太一定会就此退缩,但是——
幸太压抑恐惧回看二爱:
「……你骗人。你做陶艺才不是为了那种理由。说什么为了我,根本是大谎言!」
这是幸太在寻找二爱时发现的。
「我在汤山陶艺工房问了你的师兄,也参观了你的个展。你的作品主要都是大壶,不是拉面碗。」
「又不是只能做拉面碗。只是因为壶比拉面碗好看,个展上才会以壶为主。小幸店里要用的拉面碗,我也会做啊。」
「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吗?在之前的高中,你明明说过陶艺是你的恋人。」
「哦——你很清楚嘛。」
「我从你之前的高中,常盘第一高中的朋友那里听说了。你经常跷课去做作品,结果跟不上课业,才会转来我们学校。」
同初中的朋友回复了幸太突如其来的LINE。
二爱对陶艺的热衷在常盘第一似乎也很有名。那是一间几乎全校学生都会升大学的升学学校。在那种学校里热衷于陶艺的她,似乎是个异类。
「我也亲眼看过你做陶艺,所以很清楚。对你来说,陶艺比上学、比任何事都重要。不然你不可能连续好几天盯着窑。也不可能做出一整间小屋没人要的盘子。每天只想玩的小学生怎么可能花好几个小时,主动去上陶艺教室?如果不是真的喜欢陶艺,如果不是陶艺本身吸引你,怎么可能持续十年……!」
「——」
二爱揪住幸太胸口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为了结婚、为了做我的碗,你之所以继续做陶艺,不是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吧?你对陶艺的热忱,不该拿和我的婚约当理由!」
二爱坐在幸太的腿上,一动也不动。
沉默不语,就代表她无法反驳幸太的话吧。
她不可能反驳。
二爱对陶艺的热情是货真价实的。
热爱陶艺的她,绝对无法否定这一点。
将死。幸太心想。
「为了我而做陶艺,所以不能解除婚约。这理由已经不管用了。我们的婚约只是小时候的游戏。也该解除婚约了。」
让开。幸太推着二爱的肩膀。
然而——
「那我该拿什么当理由?」
低沉的声音令幸太停下动作。
二爱坚持坐在幸太身上不肯起来。
披着衬衫的肩膀随着紊乱的呼吸上下起伏。
「如果解除和你的婚约,我就失去继续当陶艺家的理由,那我该怎么说服爸爸他们?」
二爱的怒吼迸发而出。
理由、说服。
出乎意料的反击令幸太不知所措。
「父母总是对我说,不可能靠陶艺维生。要我别做那种蠢事,好好念书考上好大学。我明明是认真的!就算作品能卖出去、有杂志报道我,他们也说那只是因为我还是高中生,所以才捧我。还说如果我不再是『JK陶艺家』,就不会有人理我了!」
幸太无话可说。
他亲眼见过怀着不纯动机的粉丝。
那些人不是为了二爱的作品,而是被她的形象吸引。
女高中生的身份也是重要的要素吧。对偶像而言,年轻就是强力的武器。
「我也知道。有些人明明对陶艺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想和我说话、和我握手,就买走我的作品。」
「你、你明明知道……」
「小幸也看到了吧?我被丢掉的盘子。」
心脏仿佛紧紧一缩。
从垃圾桶里捡回盘子,根本毫无意义。
二爱早就知道那些自称粉丝的人做了什么。
幸太事到如今才想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二爱不是第一次举办即卖会。每次举办即卖会,肯定都会发生同样的事。
见幸太沉默不语,二爱轻笑起来。
「小幸帮我捡回了小盘子呢。你在这方面真的很温柔,会让人忍不住想撒娇。」
「……」
「就算买走的盘子被丢掉,就算只因为我是女高中生,就跑来采访我,我也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你不是因此受伤了吗?」
「无所谓啦。那种伤算不了什么。如果有人愿意买下我在网拍上卖不出去的盘子,愿意尽量宣传我的名字,就算要我受伤也在所不惜。」
二爱瞪大双眼,直盯着幸太。
「——真正令人痛心的,真正令我灵魂受创的,是不得不放弃陶艺。」
幸太打了个冷颤。
他就像被人拿刀抵住喉咙,动弹不得。二爱散发出的压力就是如此强大。
「理由是什么都好。因为是女高中生、因为脸很可爱、因为很天然呆。只要能因此受到瞩目,建立起身为陶艺家的地位,那就够了。要我握手就握手,要我用最棒的笑容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采访,我也照做。要受到瞩目现在正是机会。如果我不再是JK、如果高中毕业之前无法以陶艺家的身份做出成绩,我就什么也不是!会变得像爸爸他们说的一样。只有这件事我绝对要避免。现在不是参加大学考试的时候,只剩下两年了。如果不能在还可以自称『JK陶艺家』的时候做出成绩,我就——!」
……就完了。
颤抖的声音落在两人之间。
空气好沉重。光是要呼吸都很吃力,幸太还是勉强挤出声音:
「……那么,为什么不想和我解除婚约?」
「因为只要确定和小幸结婚,爸爸就不会认为我没办法生活下去了。就算我成为陶艺家,小幸也会在经济上支援我,这么一来我就没有必要勉强去上大学。」
「如果我有钱的话当然可以!可是我就是这么穷!家里就开个穷拉面馆,我怎么有办法说服你爸妈!」
不如说这样未来更令人担心吧。
二爱把脸撇向一旁。
「用演技掩饰不就好,模仿小克里斯就行了。」
「我哪办得到!如果是为了这种目的订婚,你根本找错人了。为什么是我?去找有钱人订婚啊!」
「~~~~!有什么办法!我订婚的人只有小幸啊!」
二爱有如爆炸般大叫。
「我也想和有钱人订婚啊!可是我又不知道有谁是富家子弟!五岁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经济状况……会因为我做的粘土器高兴的,只有你啊……」
滴答。
二爱的泪水滴在幸太的运动服上。
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
「二爱……」
「让我想做陶艺的人是你!就因为你称赞我,我才……你要负责……你要负责啊!」
咚!小小的拳头打在幸太胸口。
二爱一次又一次地用拳头捶打幸太。
——你要负责。
……一点也不痛,只有声音回响。
她的拳头是愤怒,是不甘,是对父母的不满。有对未来的不安和焦虑,也有追求自我梦想的觉悟。
呜咽与钝重的声音溶入仅有两人的室内。
「……我知道了,二爱,我知道了。」
幸太握住她的手腕,二爱娇小的身体倒向他。二爱的额头抵在幸太胸口。
听着二爱格外大声的哭泣,幸太下定了某种决心。
***
过了一会儿,二爱哭累了,就这么睡着。幸太小心不吵醒她,让她躺在被窝里,自己走到阳台。
深夜的寒气瞬间袭向全身。
阳台下是一片漆黑。在那片黑暗里,有如星星闪烁的光芒。
「……真的搭直升机来了啊。」
听见幸太的苦笑,克里斯耸肩说道:
「因为我担心幸太嘛。」
幸太知道直升机的声音是克里斯来了。会在这种深夜、在这种乡下开直升机的,除了克里斯没有别人。
「那么,婚约解除了吗?」
没有——幸太摇头。
「我明白二爱的真心与觉悟了。」
「是吗?」
「虽然是十年前的约定……不遵守约定果然违反我的信条。」
幸太靠在阳台的扶手上,凝视远方。
呼~克里斯吐出白色的气息。
「考虑到你可能会选择逃走,我才过来接你,看来是白费力气了。」
她优雅地转身。
「既然是你做出的结论,我也不反对。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心意已决吧?」
不愧是克里斯,很了解幸太的个性。
是啊。幸太回答。
「抱歉,直到最后都让你这个同盟者帮忙。」
克里斯的肩膀动了一下。
「……同盟者啊。」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光是这样,她便不再回头。克里斯有如走在展台上,抬头挺胸地离开。
目送她离开之后,幸太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累。二爱展现的觉悟,远超他的负荷。对将来只有模糊想法的幸太,实在无法承受。
可他还是只能承受。
十年前,是他与二爱结下约定。
所以,幸太必须对她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