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变成怪物,我就急忙赶往学校。我不知道元田他们会什么时候来,而且他们今天极有可能会来。数名男生和一个女生,在成为欺凌事件前似乎还有别的危险。
此刻要是混进怪物恐怕就不是事件那么简单了,我这么想着来到教室,发现矢野还没来。
真奇怪,应该到她的晚休时间了。
莫非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觉得沮丧所以没来吗?仔细一想,这很平常。井口的事情,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却被冤枉,被责备之类的事情,或是被伤人的话语所伤害——
“啊啊啊! ”
“哇啊啊啊! ”
和往常一样,坐在教室后方的我,被从身后突然传来的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忍不住叫了出来。同时,像过去的某刻一样,我全身的黑色颗粒撒了一地,将周围的椅子都撞倒了。椅子倒在地面上发出激烈的声音,清洁工具箱里传来关闭的声音。
我让心脏和全身先放松,然后往清洁工具箱附近看去。
“喂!”
我话音落下几秒,只见安静下来的工具箱的盖子的另一边,有着嘻嘻嘻嘻嘻地将眼睛笑成小月牙的矢野。
虽然是每晚都会有,但我真的对她一肚子气。亏我那么担心她。
“今天说不定那些家伙会来,回去吧。”
“你知道能登老师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我说……”
本想提醒她是不是该好好听别人说话,但我放弃了。不听别人说的话是她至今为止十多年所累积下来的坏习惯。就算我提醒也没有用。
但是,为什么又在意起老师的生日。
“不知道,怎么了?”
“是下周、哦。”
“你怎么知道老师的生日的?”
“之前问、她了,三十三、岁。”
我被两件事吓了一跳。首先,是能登老师三十三岁了。虽然笠井说应该是三十多岁,但我完全以为是二十多岁。不仅仅是我,其他学生也叫她小能。
其次,矢野和能登老师居然好到能够互相交换生日。就像老师说的,她肯定是累了的时候就逃去保健室了吧。
虽然我觉得她经受的已经不是“累”这个次元的事情。矢野从工具箱里出来,慢悠悠走向自己的座位。是我们一如既往的距离。
“我想、给她礼、物。”
“真的假的?”
虽然听到给老师生日礼物很惊讶,但说起来,也有女生在情人节给年轻的男老师巧克力。所以说虽然也不奇怪,但矢野来做这件事情就有些违和感。
“嘛,想给就给吧。”
“你送礼物会强、加给对方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是给、对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哪一派?”
“我会准备让对方不会困扰的.妥当的礼物。”“妥当和敷﹑衍,不一样、吗?”
我想了想,拼命摇头。
“不一样。妥当是认真思考对方的想法,某个程度上对方会觉得高兴的,叫作妥当。”
“唔——平时想、那么多,真累、呀。”
我心想你平时什么都不想活着才累呢,但没说到这个份上。
“想活、得更简单、呢。”
“矢野同学的话……再多想想是不是比较好?”
这个程度的提醒,我认为还算妥当。
“那就会像安达、君一样很、累。”
“…没有,我又没觉得累。”
我和你的意思不一样。
“我没关、系的,安达、君,别担心。”
我明明是说自己没事,她根本不听别人说的话。
没必要的安慰,反而让人生气。
我本想摆出一张不开心的险,矢野却接着说了下去。
“能登老师说、过了。”
“什么?”
我只是打算顺便听一下,矢野却坐在椅子上,对着我昂首挺胸。莫非她是在模仿能登老师。
“困难是好事。坚持、下去。成为大人,之后,会自由一些、的。”
“……”
“怎、样?感动、了吗?”
叽叽喳喳的矢野似乎以为我的沉默是感动。我以为她会说什么让我百感交集感动落泪的事情。
不是感动。我是,无语了。
矢野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才艺似的,告诉我这句能登老师说的话。
能登老师,原来明白矢野现在的处境。居然对矢野说了这样的话。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矢野在班里是怎么被对待,过着怎样的校园生活,她明明知道。
为什么明明知道,却无动于衷。说着这种好像很理解她的鸡汤,为什么不救她。是老师对吧,是成年人对吧。
我全身都在颤抖。
“怎么、了?”
“没……”
其实明白的,其实理解的。
能登老师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没有出手相助。
在名为教室的空间里,在名为班级的空间里,在名为团结意识的空间里,老师或者大人们是如何置身事外的。身在其中的我们比谁都明白。
从外部,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说不定事态会恶化。
“肚子饿了、吗?”
“不,仔细想想,能登老师说的话不是白天的事情吗?”
怪物挤出一个美滋滋的笑容,将平时的双倍奉还。其实我并不是为了伤害她,反正她也会和往常一样逃避进什么难以理解的理论里,或者装作没听到换个话题。我只是为了打破沉默,所以怎么都好。
然而。
“这不、是白天的话题。”
“…什么意思?”
“把桌子扶起、来吧,安达、君,是你推倒的吧?桌子真可怜。”
面对今晚没有沟通欲望的矢野,我沉默着扶起了桌子。笨拙的矢野也想帮忙扶桌子,但好几次都手滑让桌子再次倒地,桌子才更可怜吧。
“小心点,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被谁?”
“警卫,或者是那些家伙。”
“被来袭、者发现、了,不是正好、吗?”
下周?我思考了十秒,终于在大脑中切换到了来袭。来袭者,俨然怪物使用的词汇。
“被发现了才好?”
“不来,安达、君就没办法吓、走他们。”
“啊,也对,如果不赶走他们,变成他们的集会地点可就糟了。”
“当然、啊,废话、呀。”
这家伙什么鬼。
我将蹦到喉咙的话咽下去,矢野说得也没错,如果来袭者来了得想想办法。
“那,把我的分身放在校门口?”
“影子呢,叫影、子。”
“……如果进来了,就把他们逼到教学楼里,吓唬他们之类的。”
“就这样、吧。”
我立刻让我的分身赶往校门口。他没法改变大小,也没办法喷火。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出了校门就会消失。可能是因为最初创造他的时候,只考虑了校园内。
“对了,昨天那个,是谁做、的?”
被她唐突一问,我不知道她具体指的哪个时间。
“昨天在庭院里弄响闹铃的人吗?”
“可能是班、级里、的笨蛋。”
我在想她为什么会这么问,然后明白了。虽然是我不想回忆起的。
“中川的室内鞋,是被扔在庭院里的。是昨天那家伙落下的吧。”
“不说白天、的事情。”
“说不定是晚上扔的。”
我第一次尝试反驳矢野沉默了。然后立刻像个小学生一样说:“证据、呢?”
我当然立刻无视掉。
“如果是我们班的人做的,该是谁呢?”
“讨厌由里子的人。”
由里子是说中川。说到讨厌她的人,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不是怪物,是人。
“安达、君、的推理呢?”
虽然不是推理,但排除我自己,我回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背影。虽然没有矢野那么矮,但个子娇小,头发不到肩膀。
“如果是男生,笠井之类的……”
“说不定是女生、哦。”
“那个身高的短发女孩,我们班里没有吧。”
“有可能是、故意弄短、的。不管了,那安达、君的推理是、笠井、君。”
“嗯,但那家伙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为什、么?”
“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我试图向不了解笠井的矢野说明笠井是个单纯的好人。当然关于中川本来打算做的事情,以及他对绿川的感情我没有说。
矢野想必也能感觉到笠井并不是那种会刻意去加害对方的人,因此对我所持有的观点表示赞同。
我说了一堆意见之后,矢野“呼——”地呵了口气。
“他真的、做得很漂亮、呢。”
做得漂亮?我不懂她的意思。
“头脑、也很好。”
“那家伙成绩超级差的哦。平时基本没怎么考虑过学习的事情。”
“原来你是这么、想他的、呀。”
我对想要说我没眼光还继续往下说的矢野有些不满。别说是笠井了,她明明和谁都不熟。
然而矢野却说:
“他肯定、一辈子也、不会有喜欢、的人。”
看吧,果然没明白。
“他和安达、君,不一样。”
“……喂,你以为你是谁啊?”
“是小井、来着?你喜欢、的。”
我对恋爱话题毫无兴趣的,忽然想到矢野曾经提议的“去
夜晚的图书室看看”。如果那些家伙忽然来了,也有藏身之地,从这里过去也不远。作为消磨时间也不错,她却回我说“太笨拙了吧”。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我不小心滑落口中的话语,矢野却回了一句“这是称赞、哦”",什么鬼。
就这么说着,我们最终还是去了图书室。出教室的顺序还是和往常一样,我打开门锁,关上门。
“我觉得是、工藤、呢。”
走在走廊上,矢野仍然粗神经地大声说着。
“那家伙,不是这样的。”
“呼——果然很笨拙、呀。”
被她这么一说,我意识到是被她下套了,但仔细一想,也是我自己自掘坟墓。
快到图书馆的时候,她忽然快乐地跑起来。被自我厌恶侵袭的我慢慢跟在后面。
我很久没来过的图书室,和保健室一样,这里有着校园其他地方没有的气味。融在夜晚的静谧里,独特的氛围将我的心柔软抚平。
当我偶尔来到这里,总是会想起班里的某个同学,但我不能说。白天的话题到此为止。
“啊,是哈利、波特!”
顺着矢野的指尖一看,看到一整排引人注目的《哈利·波特》陈列在那里。会读《哈利·波特》,说明她还不那么反常,我感到安心了不少。
就当矢野在图书室里兜兜转转的时候。我开始有点厌倦跟在她身后,于是在入口处待机。如果有人来了,顺便可以吓唬赶走。
在校门口的分身,目前谁的身影也没捕捉到。
看来今夜可以这样平稳地度过了。夜晚,对谁来说都平稳些好吧。
我在黑暗的图书室里,安静地,仿若融人了黑夜的一部分。
终于,图书室尽头的铃声响起来,矢野从书架间窥探一番,回到了这边。
“没、什么、想读、的书。”
“你不是不看书吗?”
“嗯,但是安达、君说,看书很、有趣。”"
虽然没有流露表情,但我吓了一跳。我随口说的话她也记得那么清楚。并且,这样真诚地接受。
“但是没有光是、字,还很有趣、的书。”
“书不是只读一点点就知道有趣还是无趣的。”
“我想看、只读一点、点,就知道有没、有趣的书。”
我一边想着这种话你和做书的人说去,一边站起来,我催矢野先出去,然后用同样的顺序锁上了门。
“欸? ”
“怎么了?”
“刚才,是矢野先进去的吧?”
“嗯!”
“锁呢?”
“开着、呢。”忘记锁门了吗?
警卫说不定会倒回来关门。我让分身从校门口折回来,比往常都小心翼翼地探查,一直走到换鞋的地方。整个过程中,矢野真的毫无危机感地哼着歌。
我提醒她,她就唱起“太龟毛、了,会被小井讨、厌的哦”。明天起我决定要带条毛巾来直接塞住她的嘴。
对了,明天我们也要在这个时间见面吗?
“明天见。”
出了校门,我第一次这样对她说,而她一脸认真地点头说“好的”。
回家的路上,我担心她撞上那些家伙,于是悄悄地跟在她的自行车后面。这一天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家就在附近。随处可见的那种,一幢小屋。
虽然我永远也不可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