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星期六,一道痛快的声响直贯清晨的蔚蓝天空。
纵身摆出上击拳架式的绚乃,与被打飞到天上的超钢机。
绚乃着地拍拍双手,与某高中的猩猩造型超钢机倒栽葱坠毁,几乎是同时。
操控环显示“RESULT-19”,同时,从校舍俯瞰操场的数百名女学生欢声雷动,不断喝采。
今天绚乃也反过来击败了来到爱智学院女子工业高中的超钢机,结束了每日例行公事。
绚乃一回到教室,同学们便欢呼着迎接她。她随便应付她们几句,立刻回到位子趴在桌上。
总之她肚子饿了。
虽然昨天她陪雪拉她们到咖啡厅靠泉秋院的钱免费吃了一顿汉堡肉套餐,在饮食方面是个相当满足的一天……不过没吃早餐就突然来场战斗,肚子果然吃不消。
没错,再怎么说,绚乃毕竟还在食欲旺盛的发育期。
既然如此,要她一顿抵两餐是不可能的,所以——
“还要多久才可以吃午餐~……”
绚乃正要枕着手臂入睡以启动节能省电模式时,某种软绵绵的触感碰到了手肘,然后不停推向自己的手肘。
“……干吗?”
“早安,绚乃。刚才的战斗真是惊心动魄啊!”
无忧无虑的声音刺着绚乃空空如也的肚子。出声的人是个有着健康小麦肤色的娇小少女,欲推开绚乃手肘的软绵绵触感是她的屁股。
“……啊~怎样。我今天特别累,PASS。”
绚乃推着她的屁股要她“赶快让开~”小麦肌少女嘻嘻哈哈笑说:“我可没有那种嗜好喔~”一副怕痒的样子。
“我当然没有那种嗜好啊……”
“我看你一反常态进了疲惫模式啊。怎么啦,少年维特的烦恼?”
少女这一说,绚乃沉吟了一下:
“……这该不会是‘维特’跟‘会饿’的……谐音?”
“没错,绚乃真聪明!”
“我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喔。这是哪门子老头子笑点……”
绚乃这次真的疲惫了。
……她觉得一天活下去的力气都被连根剥夺了。
三分钟后——
“既然这样就要早讲嘛!”
绚乃啃着三角形的三明治,这回心花怒放。
小麦肌少女……同学暨损友,御浦诗流久在绚乃身旁,像个教练一样双手环胸,满意地点了好几下头:
“绚乃真会吃耶,要谢就谢那堤。”
“谢啦,我高兴得眼泪都快流下来啰,多谢款待!”
“剩下的不吃……啊,是佩姬的份啊。”
“对啊,要是我一个人全吃完,佩姬就太可怜了,所以要留给她。不过要是她到中午都不出现的话,我就会吃掉,免得可惜。”
“这样啊。”
诗流久俯瞰着窗外,说了:
“那么,我看你可以全吃了。”
“啥?”
绚乃探头朝诗流久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佩姬正要走出校门,不知要上哪儿去——也就是说不需要留佩姬的份了。
“……她要去哪里啊?”
绚乃尽管感到疑问,马上就大快朵颐起剩下的三明治。诗流久乐陶陶地望着她,说道:
“谁知道呢。八成是去找下一个比赛对手吧?不过话说回来,这应该是绚乃比较清楚才对吧。”
诗流久如是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
绚乃思考着。
她一直在意一件事。
那就是佩姬到底是怎么引诱其他学校的学生来到爱智学院女子工业高中的……星期四的绿丘第四机械电子是因为对绚乃欺负猫的行径(设定)感到义愤填膺才来的,这倒还可以理解。然而其中也不乏那种怒火中烧到无法沟通、或是提心吊胆、或是快哭出来、或是莫名其妙再三确认“你会信守承诺吧?”……等等感觉另有隐情的家伙。
“今天的……那个什么来着。”
“白山贰高。”
“对对,就是那个。那个白山好像也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是啊~我想想喔……好像是说什么‘你会保密吧!’是不是有什么害羞的秘密落在佩姬手上了呢?比方说他其实是同性恋。”
“怎么可能!这种只有你会欣喜若狂的超展开,打死都不会发生。”
绚乃拉长着脸,回了诗流久一句,然后……
“我决定哩!”
她站了起来,离开位子。
诗流久赶紧跟了过去,绚乃就带着她冲过走廊。
这时她们与一个头发柔软蓬松的女孩子错身而过。
“啊、啊~绚乃,三明治好吃吗?”
“很好吃喔,谢啦!”
“诗流久,你们在急什么?”
“你问绚乃!”
绚乃和诗流久两个人飞奔而去——速度快得仿佛会引发都卜勒效应——丢下那个女孩子离开了。{译注:一种物理现象。当波源与观测者间发生相对运动,频率也会随之改变}
佩姬进了爱智学院前站的验票闸,毫不犹豫地走向第二月台。驶进月台的三节车厢编组电车是开往市区外,再加上现在已经过了通勤时间,乘客自然寥寥无几。
“绚乃……这样好丢脸喔,简直跟坐在车厢地板上的高中生没两样!”
“……忍一下啰……不过你说的根本就是我们的写照。”
绚乃她们人在正中间车厢——佩姬就坐在这节——的隔壁……最末尾的车厢。要是直接坐在位子上,保证露出马脚,所以她们才蹲下来,躲在车门前面的空间。
“哼,我会忍耐的。”
“嗯”漏气变成“哼”。这个发音不标准的回应是从绚乃背后传来的。
“……不过那堤,怎么连你也来了。”
那是刚才应该被两个人丢在走廊上,做了三明治的少女。
“因为诗流久说,想知道你们去哪里,就问绚乃。”
“我的确说过呢!”
诗流久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露出皓齿肯定。
“也就是说哩?”
“我看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就跟来了~”
这个三明治女孩是个头发柔软、俨然大家闺秀、浑身散发出一种“柔柔”氛围的少女。名字是那堤,跟诗流久她们从国中时代开始就是在校的损友。
“……啊~三个人一起逃课不妙吧?”
“别在意喔~”
那堤哈哈笑着,不过毫无根据。
“不过,她到底要去哪里啊,我说的是佩姬。”
两个人和佩姬也有数面之缘。本来她们就是因为绚乃替诗流久驱除(功亏一篑)恶魔才会结识。之后两个人也数度卷入绚乃与佩姬的驱魔行,始终维系着孽缘。
而那堤的“到底要去哪里”的问题,就轮到绚乃回答了:
“天知道呢?总之继续跟踪下去就知道了!”
“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太远!”
诗流久哈哈大笑,表示不用担心。
结果诗流久的乐观错得离谱。
“……欸,这是哪里?”
绚乃呆住。
东北环山的丰饶绿地。
令人忘却都会、自由自在舒展身心的休闲胜地。
……搬出这些话来不过是徒增空虚而已,这里说穿了就是乡下地方。
车站周边的房子全都高揭着“民宿”的广告牌,到处都挂着锈迹斑斑的珐琅招牌——那都是远在高校动乱以前的产物。车站就位于山丘的斜面上,从此处放眼所见,田连阡陌。仔细一瞧,景物开始迷蒙的那一带,有好几个规模跟站前闹区差不多的聚落。
天空低垂。该怎么说呢,一看就知道是乡下。
“空气真新鲜!”诗流久说。
“毕竟这里已经接近秋田啦!”绚乃答。
“我想米也一定很好吃。”那堤附和。
“毕竟隔壁就是秋田啦!而且就快中午哩!”
不过绚乃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言归正传,她环视四周……只见佩姬那身纯白僧衣风装扮缓步走过田间小路。就步伐看来,目标应该是对面的聚落。
一想到自己都来到这个地方了还要移动,绚乃一阵昏眩。
不过,就此打道回府也是本末倒置……都来到这里了,回去实在可惜。
于是绚乃总算打定主意,不过……
“绚乃!”
“喂,绚乃,再不走就丢下你啰!”
……其他两个人早就迈开步伐了。
那是一所高中。
钢筋水泥建的两层楼校舍已经破旧到让人想问到底盖了几年,到处都是明显龟裂的痕迹。而且那个龟裂还留下了涂过水泥状材料、试图填补的痕迹。
那所学校就是这么破旧。
根据她们刚才在路上碰到的老婆婆所言,这所高中是周边唯一一所高中,附近聚落的学生全都集中于此。经营者是女王宫锦叶神殿,科系只有农耕器具整备学科。据说不想到都会的高中学习专门技术的国中生全进了这所学校。
这里讲好听点是地方学校,不过像这样望着校舍,甚至有种时光静止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附带一提,现在正在上课。映着村落风景的玻璃窗另一边,看得到一身白色夏季制服的学生们听讲的身影。
这所锦叶基础工业高中的操场(到处杂草丛生)立着一架超钢机,似乎正在调整中。
造型真是异样。
超钢机的本体是粗得跟电线杆有得比的金属管。六条像蜘蛛脚一样的步行脚撑起本体,顶着状似十二面体骰子的感应器。
高度是人类的……应该不到两倍。顶多两公尺半吧。
“好像在课本上看过……”
在栏杆外,从树篱荫处窥探操场的三人中,绚乃忽然喃喃自语。
“是T型噬菌体呢~”
正如那堤所言,那个机体的设计酷似大肠杆菌的天敌——T4型噬菌体。要说明显不同的地方,就是头部连接本体处长出了两条短短的机械臂。
然后,那架超钢机附近,有三个男生按着大个子、大个子、大胖子的次序并排站着,似乎是这所学校机研社的社员。他们面前站着橘发掩目的超钢女——也就是佩姬,双方似乎在谈正事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拜访全国高中的职业球队挖角人员一样。这是绚乃的感想。
不过最关键的声音却遥不可及。
“嗯……听不见哩……”
这也是当然的。
这广大操场的周围除了校舍以外就没有其他物体反射声音。周边的建筑物也都很矮,马路对面的村公所当然也没有近到足以反射对话的声音。因此,站在那种广场正中央讲话,就算周遭再静,声音根本传不远。
“怎么办呢……要闯进去吗……”
“哼哼~☆”这时,在绚乃身旁的诗流久得意地吭声了:
“轮到我的读唇术上场了!”
“哈?”
绚乃傻眼地打量着诗流久的脸,一副“我怎么不记得你会这招?”的样子。
“我没说过吗?这可是我们BL爱好者人人皆会,也就是少女必备的修养喔。要是不会这招的话,那可是会错失那些发生在电车或是街角、男孩子们之间诱人的对话。要知道世间的同性恋意外地多。”
“就是说啊~男孩子有一半都是同性恋!”
“唔嗯。”
两位友人深深点头互相同意。
绚乃体会到她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总之她不抱期待地问了:
“……那么,佩姬在说什么哩?”
“唔嗯……稍等一下……我看看喔?‘村公所的菊池先生跟令尊似乎非常要好呢……要说是朋友,关系会不会稍嫌密切了点呢’……”
“是同性恋呢~”
“是同性恋啊!”
“最好是啦。那边的,不要互相附和!……等等,那不是恐吓吗?应该是所谓的勾结吧?”
“总之等一下,绚乃,不要太早下定论。”
“就是说啊~不要太早下定论喔~”
“唔……那麻烦你继续啰。”
“包在我身上……‘要是两位的关系公诸于世……呵呵呵’……据说是这样啊?”
“是同性恋呢!”
“是同性恋啊!”
“果然是恐吓嘛!”
绚乃一心想着这可不行,于是翻越栅栏跳进操场。诗流久也尾随在后,那堤则连跑带跳地奔向校门,要绕过去与她们会合。绚乃一直线奔向佩姬……飞身闯入他们之间表示“到此为止哩!”
“佩姬,你还不住手!”
“哎呀,绚乃小姐,御浦小姐。”
佩姬微笑表示“欢迎”。
“什么‘欢迎’,佩姬!不可以搞那种大人世界的恐吓!什么行政啦、勾结啦,报警处理比较好吧!”
“什么?”
一脸疑问的佩姬随即敲了一下掌心。
“讨厌啦,绚乃小姐也真是的,那不过是闲话家常啊。你说是吧,赤间先生~”
“这位就是绚乃同学啊。真的是都市长大的小孩耶,在乡下,当权者跟掌权者会勾结是理所当然的啦!”
赤间“啊、哈、哈”地大笑。他是个有点像西乡隆盛的胖子。
“就是说啊~☆”
这时那堤跑了过来,这下全数到齐。
“哎呀,三位大驾光临呢。讨厌啦,你们居然跟踪我到这来☆”
“也就是说那堤太早下定论了!”
“诗流久不也太早下定论了!”
“……你们两个都一样啦。”
这回轮到赤间头上冒出问号。
“没什么啦,我们是在说赤间令尊不是同性恋。”
“哦……”
赤间一头雾水的样子,接着:
“那么,佩姬小姐。非常感谢你的提案,不过我们无意接受比赛。”
“哎呀,真遗憾☆”
“提案?什么提案?”
绚乃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唔嗯,佩姬小姐刚才提议,要是我们跟爱智学院的超钢机战斗,赢了……可以拿到多少开发费?”
“三千万圆。”
“对,她说她就愿意无息贷款三千万圆给我们。”
绚乃当场一脸呆滞地僵住:
“……这是芭乐票嘛!”
“对☆”
“你还‘对☆’!我说佩姬,你该不会一直都是像这样开空头支票引诱对方上门的吧?”
“对☆不过这是笼络的第一步。”
“……要是输了,你打算怎么办啊……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不可能会输……应该不至于吧?”
“绚乃小姐跟我搭档怎么可能会输呢~”
“……”(×六人份)
众人沉默。“哎呀?”佩姬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喃喃自语,表情却完全违背她的说词,显得自信满满。
“啊~回去了……抱歉,我们家的佩姬给各位添麻烦了。”
“哎呀哎呀。”
绚乃拉着佩姬的手正要回去时——
“原谅我们。因为我们学校很穷,要是超钢机坏了,就没有下次了。”
赤间如是说。
那样子看了就讨厌,绚乃当场停住。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因为我们学校很穷,怎么了吗?”
“你们做那台花了多少钱?”
“一千万左右,怎么了吗?”
绚乃一副“这样啊!”的表情,哼了一声。
“啊~这下惨了。”
“就是说啊,诗流久。”
诗流久和那堤一副“我们可不管喔!”的样子,眼睛眯成一条横线。
“穷是吧~哼~哦~嘿~这样喔,唉~是没错啦,跟其他高中比起来的确算少啦~唉~这也没办法喔~”
眼看绚乃摆明在照本宣科,赤间那双跟西乡隆盛肖像画有几分神似的乌溜溜黑眼球游移起来,表情颇不安。
“春日井绚乃同学,你是怎么了吗?”
赤间诚惶诚恐地伸出手来,绚乃看也不看就一掌挥开,然后“阴沉沉”地垂着头面向他。
然后……
“喂,我问你,你吃过杂草粥吗?”
她发出低沉的声音问道。
“没、没吃过,怎么了吗……”
“你曾经因为停电而依偎取暖吗?曾经做家庭代工做到指纹都磨掉吗?曾经因为停水而感谢公园自来水吗?你曾经诅咒过吃不到热腾腾饭菜的寒假吗!”
“怎、怎么可能会有。”
“我告诉你,别小看贫穷。大家还不都是靠着微薄的预算在撑……你们是不会试着省下午餐钱去买零件吧?连这种事都办不到,还敢说自己穷的话,给我做好准备,现在马上跟我一决胜负!佩姬!准备战斗!”
“是☆”
然而锦叶基础工业那三个人不肯答应。
“别说笑了,我们微薄的预算……”
“……你们不想答应就对了?”
“那当然,再说你们是十九胜零败,我们穷人才不打稳输的败仗!”
“不打!”“不打!”
西乡、大个子、大个子三人抬头挺胸。
“哼~?”
那堤发出了像是鼻子漏气的怪声,沉吟起来。
“也就是说,因为绚乃和佩姬这对搭档实力坚强,所以不想和她们为敌吧~”
“有道理,也就是说如果对手不强的话,他们就愿意战斗啰?”
这时,“我想想喔~”锦叶基础工业高个双人组中右侧的平头男开始提议了:
“这样好了,你们就用我们学校十分之一的预算组一架超钢机来看看嘛。要是你们答应这个条件,要我们跟你们比赛也行喔?不过也要你们做得出来啦!”
他不怀好意地露出惹人厌的浅笑,开出了无理的条件。
这时不悦地皱起眉头的人是诗流久。
“不行,没这种事。你们这样太自我中心了。”
对方无视于诗流久的指正:
“既然你们喊穷,就得做到这样才行嘛。你说是吧,赤间?”
“唔嗯,可别小看贫穷。”
“当然三千万圆贷款的约定照旧喔~”
“另外要是我们赢了,你们四个就嫁到我们村子当媳妇吧。”
操场流泻起不怀好意三重奏。
佩姬依旧散播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笑容。
绚乃友人二人组摇手表示“不可能不可能”。
“就算是绚乃,这样也太勉强了……”
“……我就答应你们。”
“啥?”(×2)
“哦!”(×3)
绚乃指着锦叶高中那三个人,发表宣言:
“我就接受你们的挑战!给我一个星期,我就让你们尝尝何谓真正的贫穷!”
“咦~!”
诗流久和那堤猛然大叫。
这时,在场有几个人抱着天大的误会。
绚乃她们并不知道……锦叶基础工业高中那三个人根本无意战斗。他们以为只要开出无理的条件,绚乃她们就会知难而退。
锦叶基础工业那三个人并不知道……绚乃所拥有的预算别说是他们的十分之一了,就连半毛都没有。
◆
不同以往的沉闷气氛实在不对劲,于是她环顾室内。
泉秋院拉薇妮亚造访学生会办公室时,那里没有以往的欣欣向荣,难以言喻的沉默充塞室内。
熟悉的学生会干部默默处理工作,拉薇妮亚注目的是占了办公室一半的茶厅。那里放置着矮桌,周围是四张两人座沙发,主要是用来会议、休憩、接待来客。
一个少女低着头,学生会成员围着她。那个陌生的少女,印象中是见习会计五月女结子的同学。
大多数高中禁止没有番长能力的学生进入学生会室,不过泉秋女子工业高级中学的学生会室并未限制一般学生进出。所以干部的朋友来访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那位来访者若是郁闷得快哭出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少女强忍呜咽。拉薇妮亚轻声呼唤那个少女的朋友——五月女结子,示意她过来。
一边挂心朋友的情况,一边坐在桌前处理工作的结子暂时停下手边的事(她负责规划暑假运动场使用时段表),走过地毯,来到拉薇妮亚跟前。
“怎么了?那不是你的朋友吗?”
拉薇妮亚连声招呼也没打,就直接问了。
“那个……是这样的。”
结子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不过既然都带朋友到学生会室来了,不说也不行,于是她慢慢说出原委:
“上星期她在磨床实习受了伤……要说伤其实也不算伤……所以才……”
“……她应该不光是因为这样就消沉吧?况且她消沉的样子也非同小可。看起来似乎是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喔?”
“啊……是。”
“如果不方便说的话,我也不会执意追究。不过这样真伤脑筋呢,会影响到工作。”
“啊……非常抱歉!”
结子深深低下头来。
“不要紧,快抬起头来吧。那么她的伤势呢?”
“伤势并不严重,不过……”
五月女结子欲言又止,拉薇妮亚表示“我明白了”,便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我记得你朋友的名字是泽砥边茄茄对吧?”
拉薇妮亚问归问,也不等这位会计回答,就转过身去,走向垂头丧气的少女身边。
“泽砥边茄茄同学?”
听到有人叫她,少女抬起头。略显浑圆的双颊,点缀着双眼皮的水汪汪大眼,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娇小少女。剪成妹妹头的颈际发尾贴着脸颊,显得有些憔悴的她等不及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就赶紧轻声问候:“泉秋院……拉薇妮亚会长。”
“拿去擦擦脸颊。”
拉薇妮亚取出手帕递给她,她惶恐地拒绝。
“别辜负别人的好意喔?”
拉薇妮亚没缩回手,释出较为亲切的微笑。那微笑慈祥和蔼,看得少女出神了半晌以后——
“啊,是。非常、谢谢你。”
她才惶恐地接下那条刺绣精致却不流于奢华的白手帕,拭去脸颊的泪痕。
她拿着手帕的手包着绷带。仔细裹住双手的白绷带——左手包到指尖,右手从手腕裹到接近手肘的部分——看了就令人心疼。如果是换季前的冬季制服还有办法遮掩,但不巧现在是短袖夏季制服的季节。
“那么你的伤还会痛吗?”
“不会……那个,已经几乎不会痛了……”
拉薇妮亚看到少女右手腕一带的皮肤散布着像是被铅笔刺过的黑点,内心喃喃自语着“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堂课八成是材料加工实习。研磨金属材料时,会溅出真的是非常非常微细的金属颗粒,刺进皮肤里。要说是受伤,顶多就是当天会有点刺刺的,几乎不会疼痛才对。
不过……说起来,这就像是刺青一样。跑进皮肤底下的金属颗粒形成的痕迹,短时间不会消褪。
就在拉薇妮亚理解大致情况时,会计五月女结子走了过来,代替少女告诉拉薇妮亚:
“泉秋院会长,所以茄茄今天来申请转科。”
少女握紧了拉薇妮亚的手帕,迟疑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始终放低身子跟少女说话的拉薇妮亚这时跪了下来,与少女的视线同高,以开导的口气继续说了:
“泽砥边茄茄同学。如果你不想继续学习你现在所学的领域,那也无妨。你可以转到信息或电子领域;如果想进普通科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介绍。如果是讴夏高中的话……虽然稍微庶民了点,我想那所学校应该会欢迎你才对。我可以保障。”
然而少女的表情僵硬,也没有响应。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犹豫要选什么课程。拉薇妮亚看得出她的表情反而充满苦恼。
于是察觉到少女欲言何事的拉薇妮亚注视着她的脸,耐心等她主动说出口。不用要求她连结论都说出来;现在最要紧的,是她要凭自己的意志主动开口。
最后,她开口挤出只言词组:
“我,其实……我,对机械……”
少女语塞。拉薇妮亚心想,既然她都主动说到这里了,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在烦恼什么,不过在这时候逼她也没有意义,于是就代替她接下去:
“你还不想放弃机械工学吧?”
手腕负伤的少女点了一下头。
“既然如此,似乎就轮不到我出马了。”
拉薇妮亚站了起来,转过身去。
或许是想求助他人,“啊……”少女惋惜似地轻轻吐息。捕捉到这个声音的拉薇妮亚再度转身看着她。
拉薇妮亚对着那双不安而无助的眼眸说了:
“你要坚定心志。手上的刻印虽然不会马上消掉,不过如果你既然有志学习机械工程,就要警惕自己今后别再重蹈覆辙,化伤痕为荣耀,向前迈进。”
要少女自立自强的拉薇妮亚对着瞠大眼睛的少女说了:
“你放心,那个伤是你热情的证据。我认为那非常美丽喔。”
拉薇妮亚朝她投以温柔微笑。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家结束工作都回去以后,学生会室就剩拉薇妮亚和五月女结子,她们坐在沙发上边喝茶边谈。
拉薇妮亚临走时被结子叫住,听她说明来龙去脉。
内容是关于泽砥边茄茄为什么喜欢现在的专业,却来申请转科的理由。
“也就是说,她的恋人本来就不希望她就读会受伤的科系,现在更借题发挥要她转科,我这样理解没错吧?”
“是的。而且对方表示要是不马上转科就分手。”
“我真是被对方打败了。”
拉薇妮亚一副实在哑口无言的样子:
“那位男士到底是怎样?我真是不明白,恋人有自尊地钻研喜欢的学问,为什么有必要反对呢?那么泽砥边同学最后打算怎么做呢?”
“她似乎还没做出结论。不过泽砥边同学实在无法忍受自己要为了那种事就放弃机械工学。再说……”
“再说?”
“我想泽砥边同学一方面是因为不想被当成间谍,才一直不好开口。就是……那个男生是酸浆坂高中的钢技代表……”
拉薇妮亚这时叹了口气,不发一语就站了起来。
“泉秋院会长。”
“我要回去了。我还有几件要事要办。”
“……啊,非常抱歉。”
“你别放在心上。接下来是她自己的问题,轮不到我们过问喔。”
拉薇妮亚接着拎起书包,最后问了结子一个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么问只是当作参考,能不能请教一下那位男士的大名?”
从学校返家的路上。
整个人陷进后座,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的拉薇妮亚突然向握着方向盘的青年问道:
“我记得筱芽跟我同年的男士有三位对吧。”
“是的,大小姐。分别是牧登少爷、雅登少爷、舞登少爷。怎么了吗?”
拉薇妮亚也不回答司机佐仓的问题:
“我记得筱芽工业跟泉秋院集团总交易额这几个月一直是呈现下降的趋势……有办法得知各部门交易比例吗?啊,你可以使用金钥喔。”
察觉问句意图的佐仓触碰了几下汽车导航的画面。拉薇妮亚从后座探头看着画面,稍微沉吟了一下。
“爷爷交给我掌管的部门和公司,占泉秋院集团总交易额近三成……作为邀约借口够充分了……”
她喃喃自语,接着:
“取消今天的预定,我要和筱芽的社长会谈。找个地方……我想想喔,就加贺甚吧。佐仓,如果是那里的话,就算现在才订位,你也应该有办法确保到位子吧?”
“我明白了。不过这真是突然呢,大小姐是对那三位少爷其中某位起了兴趣吗?”
佐仓半开玩笑地问道。
然而拉薇妮亚若无其事地还以颜色:
“没错。”
“真是意外、意外。”
佐仓故作惊讶。
“不过大小姐,筱芽是在震灾后的大正时期才进入东北的外来一族的企业,财界的反对声浪想必很大?”
“这么说的话,泉秋院也是到爷爷这代才脱离二流财阀之列。再说,现在这个年代要是在乎门第,想谈个恋爱都不成。”
“所言甚是,大小姐。”
从自己口中说出“门第”这个词来,拉薇妮亚内心略微柔软的部分刺痛了一下。
受疼痛所刺激而浮现的是茸味的脸。
若要论门第,拉薇妮亚与那个少年——那是她第一次抱持好感的异性——间的恋情才是真正无法见容于世。
——更何况茸味是属于雪拉的人。
拉薇妮亚耸了耸肩,流露出自嘲似的笑意。
“不过这样好吗?今天不是预定要去寻找折神折枝小姐的下落?”
“没关系。那种事不过是雪拉和茸味先生恋爱的延长,根本没必要奉陪到底。况且现在这件事比较要紧。”
“是大小姐的同学发生了什么事吗?”
“佐仓?”
“没什么,实在是因为事出突然。就我的认知,大小姐在公司经营这方面一向会更加慎重行事。”
“……是啊,你说的没错。”
“大小姐真是照顾人呢。不过,大小姐竟然会暂且搁下雪拉小姐的事,以其他事优先,对我来说这真是前所未闻啊。”
拉薇妮亚透过后照镜看到佐仓仿佛以兄长自居似地露出笑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你要是敢多管闲事,小心我开除你喔。”
“属下失礼了。”
佐仓耸耸肩,触碰了一下汽车导航的画面。画面跳出讯息——大意是刚才显示的信息已经从内存删除——接着恢复GPS路线图。
坐在无言的车内,拉薇妮亚望着窗外骋思。
老实说她自己也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会为了那个叫泽砥边茄茄的少女而有所行动呢?和她的恋人筱芽舞登接触,又打算做些什么呢?为什么她会那么在意那个弄伤了手、与自己无关的少女呢?
自己怎么可能会因为她们同样都是矮个女孩,就将泽砥边茄茄和现在的雪拉重叠在一起。
拉薇妮亚以一句“真是愚蠢”来打消这个念头,同时却发觉到一点。
——我该不会……是不想去找折枝小姐?
那就意味着她不想让雪拉恢复大人身体。
拉薇妮亚感觉到雪拉自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后,显得好有朝气。
这并不是说以前就无精打采。应该说,她一直以自己比茸味还要年长为由而自我约束的部分终于获得解放,如今无拘无束,敢跟茸味撒娇个够。
拉薇妮亚心想——
如果自己也可以跟雪拉一样恢复以前的身体,她就可以表现得更加坦率;就算任性,别人也会包容她吧。
要求雪拉把茸味借给她一天,带着他到处走也不成问题吧?装成一时兴起的样子亲他一下也行吧……而雪拉也会笑着原谅她这种行为吧?
……
…………
(怎么可能啊!)
拉薇妮亚满脸通红起来,连连摇头。
(总、总之!)
雪拉舍弃最强性能屈居旧身体这件事,违背了拉薇妮亚想跟雪拉一决高下的念头。不过,嘴上虽然不说,拉薇妮亚是真心觉得雪拉能追求女孩子的幸福,远比她们一决高下还要重要。
“怎么了吗?”
佐仓似乎放心不下拉薇妮亚,于是开口问道。拉薇妮亚心想是不是被他看到了,当场难为情地眯起眼睛:
“我刚才说了多管闲事就要开除你喔?”
“确实如此,属下知错,大小姐。”
佐仓耸耸肩膀,显得相当愉悦。沉默片刻后,拉薇妮亚问佐仓:
“……不过,为什么所谓的恋人总是会阻止或限制对方想做的事?”
◆
傍晚。佩姬等人回到爱智学院后,逆着放学的人潮,赶着进校舍。
“你想怎么办?预算别说是十分之一了,就连百分之一也没有不是吗?”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回学校啊!”
跟在马不停蹄前进的绚乃身后,诗流久和那堤面面相觑,佩姬则是一副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实在不得而知的样子散播笑容。
“我说那堤。绚乃该不会想用我们学校的超钢机吧?”
“我想八成是!”
“绚乃似乎不记得她当初是为什么没经过校内预赛就当上代表的样子。”
“是啊!”
绚乃忽然停下脚步。
她就像是坏掉的玩具般叽叽叽地转过头来……
“这么说来……”
绚乃一副“我想起来了”的样子,嘴角不断抽动:
“……咦?我们学校的机研社……该不会……”
“去年就废社了。因为光有材料跟程序是做不出机器人的。虽然似乎曾经有企业愿意赞助,不过那时候机研社早就已经决定废社了。就这层意义来说,绚乃是特例!”
诗流久说的没错。
“哼,不过,社办还留着吧~”
那堤从鼻子发出的话语似乎给了绚乃天启,只见她突然拔腿冲了出去。
要知道诗流久和那堤两人是普通学生,而绚乃是番长学生,脚程天差地别。当两人好不容易抵达静态社团栋、抵达前机研社社办,绚乃早就已经在日光灯照明下搞得社办天翻地覆。
绚乃把断了脚的桌子、网球发球机、暖炉、杂志、破羽球网……这些堆积如山的垃圾及材料一一翻过来,丢到角落。
“绚乃……你在做什么?就算外头挂着机研的门牌,这里早就形同其他社团的仓库了。根本分不清哪些东西是属于谁的。”
“或许找得到些什么!”
绚乃就像是土拨鼠挖洞一样继续深入屋内。
尽头是一扇门。绚乃硬是把那扇被东西封住的门连同合叶给拆了下来,闯入了遍布灰尘的内部。
日光灯也还能用,灯一开,随后……
“有了!”
从里面传出绚乃的欢呼。
诗流久和那堤也赶紧冲进屋内,只见一尊高得快碰到天花板的巨大“圣母像”就坐镇在书架前。
绚乃得意地转头面向两人。
“你们看,这不就是了吗?好东西。”
抱着赤子的圣母像固然堆满了灰尘,不过造形相当精致,魄力甚至足以震慑观者。
“眼睛的部分不是看到得摄影机镜头吗?好好维修过以后,或许就能动哩!”
“……绚乃,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泼你冷水……”
诗流久非常难以启齿地开口。
“怎样?”
“这尊圣母像,是美术社去年在文化祭展示的纸糊头喔。”
“……纸糊头?纸?”
“嗯。”
“哼。”
“……”
“不过,有意外的收获,绚乃,你也发现超钢机了!”
“在哪里?”
“……在圣母像下面。那是前年本校代表,龙虾王。这架机体在预赛第一战就被打坏信号标帜,当场退场。没想到那种东西居然还留着,真是惊人啊!”
绚乃看脚下,圣母下底下的确有成堆机械。
粗犷的胎纹(tread pattem),显得强而有力的两个车轮。采用极简构成、覆盖引擎与燃料箱的……粗鄙装甲板。装备了攻击剪刀的一对手臂。
冠着“龙虾王”之名的那架超钢机……
怎么看……
都只是一台“装了剪刀的手推式耕耘机”。
终于追上来的佩姬似担心非担心地问了:
“绚乃小姐,你真的打算用它来应战吗?”
“对,没错。”
只见诗流久露出了在黑暗中依然分明的皓齿,顽皮一笑:
“谁让绚乃一向说到做到啊。”
“嗯,是啊。”
绚乃开心地拍拍龙虾王的油箱:
“不好好矫正一下那些家伙的劣根性,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再说,既然要比赛,不赢也不甘心。所以佩姬,抱歉在这场比赛结束前,我希望你解除超钢机登录。”
“……”
沉默。
这难以言喻的空白勾起了诗流久和那堤的疑心,两人跑向佩姬。
诗流久在佩姬眼前挥了挥手,沉吟起来。
“……这是……看来她僵住了。”
“怎么啦?”
绚乃转过头来:
“……喂,佩姬?”
听到这个声音,佩姬才猛然从冻结状态回过神来。
“是,超钢机登录是吧,拿去、拿去!”
佩姬立刻取出了胸章大小的金色圆盘,递给那堤。
那就是超钢机的识别证明,信号标帜。
“那么,我就告辞了。”
白色僧衣的超钢女只留下这句话,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仓库。
两人呆呆地目送着步履一如往常的佩姬离去的背影,随后诗流久忽然说出感想:
“我看她真的大受打击……我第一次看到佩姬氏那个样子。”
那堤点头同意,绚乃歪头不解。
“是吗?”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绚乃,不去追她好吗?”
“安啦、安啦。反正马上就会回来了。家常便饭、家常便饭。”
“这是家常便饭吗?”
“没错没错。”绚乃点点头,随即催促两人:
“就是家常便饭。不说这个了,我想拜托你们帮我搬圣母像出去耶!”
◆
‘我走啰,茸味,要记得关好门窗喔。’
‘好~’
德子结束这段对话后出门,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
德子说她打工的同事佐藤小姐因为丈夫调职要搬家,所以接下来要替她办欢送会。
‘不过店家好像搞错预约时间了。我要晚一点才会回家。’
然后她就离开濑户家了。
现在茸味就跟飒拉两个人在客厅消磨时间。
茸味躺在沙发上,看连续剧结束前一集。飒拉则在茶几对面的沙发上——姿势跟茸味差不多——看千美绘借她的书。
两人度过慵懒的时光。
时钟指着七点四十五分,就在分针微微发出“滴答”一声的瞬间。
……飒拉像小猫一样抬起头来:
“唔。似乎有人来了。”
飒拉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看着玄关的方向,接着看向茸味。
随后电铃响起,发出清脆的音色。
“来了~”茸味应声,从沙发上站起来。飒拉大概是透过头饰的感应器听到外面动静的吧。
茸味觉得现在的飒拉跟德子有点像。德子的特技就是在电话还没响起来以前就接起来——简直跟预知没两样——以及先知先觉地到玄关迎接访客。
所以茸味在离开客厅前对飒拉说了:“你好像我妈喔。”
“……这样啊。”
背后传来飒拉隐约带着喜色的喃喃自语,他走向玄关。
开门一看,佩姬就站在那里。
“你好,茸味先生。”
一如往常面带浅笑的圣女大人深深一鞠躬。
“啊,你好。”
茸味也跟着鞠躬行礼。
“方便打扰一下吗?”
“咦?”
茸味也不是不愿意,况且对方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没问题。不过一想起那天被叫去教会的事,他还是会忍不住起疑——这也不能怪他。
“讨厌啦,犯不着那么警戒嘛。”
“不,就算你这么说……总之佩姬小姐请进。我现在就去泡茶。”
“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佩姬马上就脱起鞋子来。这时飒拉才从客厅走了出来。
“唔,这不是佩姬姐姐吗?”
“晚安,飒拉。你跟茸味先生啾~过了吗?”
“佩姬在说什么啊!咦,我说飒拉——”
飒拉不知为何脸红起来。
“什么意思?”
茸味一问,飒拉不知为何别开视线……然后念头一转似地面向正面:
“没事。”
她一本正经地说了。
茸味并不知道,飒拉每天的功课,就是每天早上拂晓钻进茸味被窝、每天早上亲茸味。
所以茸味除了在头上冒出“?”以外也无计可施。
“呵呵呵,飒拉真是个怕羞的孩子!”
“她在害羞吗?”
“哎呀,你看不出来吗?”
就在他们快打起哑谜的瞬间,茸味的手机响了。铃声是茸味最喜欢的前一季流行歌,意即这是雪拉打来的电话。
“对不起,我讲个电话。”
茸味先跟佩姬说一声,才接起电话。
“喂,我是茸味。”
‘喂,茸味?我是雪拉学姐。’
雪拉换成小身体以后,劈头一定先讲“我是雪拉学姐”。
茸味擅自想象“她会不会是不主张自己是学姐就不放心呢?”不过这种事不问问看本人,也无从得知真相。
总之他现在正在招呼客人,所以……
“我跟你说,雪拉学姐。佩姬小姐来了,现在人在我家。”
‘佩姬?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耶,我问问看喔。”
茸味拿开手机:
“佩姬小姐,你为什么会来我家?”
他问佩姬。
“我是来借住一晚的☆”
茸味“啥?”了一声,满脸疑问地拿近手机:
“她说她要来我家借住一晚。”
他转告雪拉。
‘咦?为什么?德子小姐人呢?’
“啊,是。她临时出门了。我妈说她打工的同事因为老公调职就不做了,所以等一下要替她办送别会。”
‘临时?这是怎么回事?’
“我妈说好像是店家搞错预约时间了。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呢……然后她说她要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茸味……这也就是说!’
雪拉不知道发觉什么事,声音突然着急起来。
“咦、怎、怎么了,怎么那么慌张?”
‘(噗嘟——)’
“学姐!雪拉学姐,咦……”
◆
三十分钟后……
濑户家陷入了绝佳的混沌状态。
“来,茸味先生,麻烦张开嘴巴啊~一下。”
“等一下、佩姬!不行,我来!”
“拜托你们,不过是吃个布丁而已,让我自己吃好吗!”
这里是濑户家,茸味的房间。
书柜一座。放着游戏机和电视的书桌。另外就是亡父亲手做的床一张。门楣挂着制服,雨窗和窗帘都关着(毕竟是晚上)。
地毯上没放平常招待客人用的茶几,茸味和雪拉、佩姬、飒拉就直接坐在地上,歪七扭八地围成一圈。
这个嘛,到刚才为止的确还是围成一圈的……大概。
如今佩姬正探身接近茸味,拿着金汤匙——舀着乳黄色蛋类点心,也就是茸味的妈妈——德子亲手做的布丁要喂茸味。
雪拉想从旁制止,却怕布丁掉到地毯上,于是束手无策,泫然欲泣。
眼看佩姬逐渐逼近,茸味背着床铺,已经无路可退。
飒拉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三人在争风吃醋,一个人倒在茸味的床上,默默享用德子手工布丁甜美滑嫩的滋味。
“茸味先生,很甜喔~”
“这我知道,布丁当然甜。佩姬小姐,请你不要以捉弄他人为乐!”
“呵呵呵。茸味先生好可爱喔~”
为阻止佩姬,雪拉动了起来。
“就跟你说了不行!”
只见雪拉爬上茸味的大腿,介入他们之间,张开樱桃小口咬住佩姬的汤匙,吃掉了布丁。
“哎呀☆”
佩姬抽回汤匙,一副遗憾的样子。
“你还‘哎呀’!既然佩姬没有特别……那个、喜欢茸味,就不要随便勾引他啦!”
朝佩姬发射完不愉快光线以后,雪拉就坐在茸味腿上,拿自己的身体当盾牌,张起了抗佩姬防护罩。
“呵呵呵,我也最喜欢茸味先生了喔。我发誓我爱新郎濑户茸味~这就行了吧~”
“咦!”
茸味哑口&腿上的雪拉显然惊慌失措。
“不行!不可以连佩姬都说那种话!”
“这样啊~真没办法耶。”
佩姬微微耸了一下肩膀,重新坐好以后开始吃布丁。
“呼~”雪拉吐了一口气,全身放松。
就在这时……
“佩姬姐姐,就是那个‘啊,一下’似乎是恋人做的事情……我这样讲对吧?”
飒拉问了。
“没错,是恋人做的事情喔。”
“这样啊……”
飒拉沉吟起来。
“等一下,佩姬,你不要随便教她一些有的没的啦!”
“是☆”
“够了喔,你真的有听进去吗?”
佩姬竟然老实答复了雪拉的忠告,茸味心想“真可疑啊”。她会这么干脆,就表示她已经设计好什么了……
“……濑户茸味。”
“怎样?”
在床上忸忸怩怩的飒拉忽然叫茸味。茸味一转头,只见眼前是舀了一大勺布丁的汤匙……那勺布丁就准确地放入茸味口中。
“(咬)……(吞)”
鸡蛋与奶黄酱柔和的甜味,与手工焦糖独特的微苦在口中扩散开来。那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德子手工布丁的味道。
然后……
“茸味要张开嘴巴啊~一下。”
飒拉喂茸味吃完以后才说。
“……哎呀☆”
“……飒拉?……咦!”
雪拉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僵着不动顿了一拍以后,发出尖叫。
“间接接吻耶~”
佩姬再度不假思索地说出令人介意的话来。
“唔……是喔。”
“‘是喔’?……等一下飒拉,你干吗这时候害羞!茸味也不可以跟着脸红!”
“啊、对、对不起雪拉学姐……呃……”
“~~!”
含泪的雪拉从茸味腿上跳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布丁;接着跑到房间角落放下布丁以后,又跑了回来,伸出小小的双手拉着茸味。茸味就这样被她带到房间的角落。
“茸、茸味,在那里坐下。”
满脸通红的雪拉一声令下,茸味就乖乖坐下挺直背脊。雪拉也在茸味正面坐下,先吃了一口自己的布丁,然后再舀起一勺,伸到茸味面前。
“茸味,啊……啊~”
“呃……这是……”
“我、我也要间、间接接吻!”
雪拉紧紧闭上眼睛,伸长了布丁匙。
这真是令人害羞到极点。
要说哪里害羞,就是佩姬和飒拉两个人都在凝视他们。更有甚者……就是雪拉拼命忍着要求茸味间接接吻的状况,在在令茸味头晕目眩。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凑近舀着澄黄软冻的汤匙,一口吃下。
“很、很好吃。”
“唔、嗯。”
他们松了口气。终于放松的两人尽管害羞,却依然幸福洋溢,相视傻笑。
雪拉来到茸味家以后就一直不大开心,如今她终于展露笑颜,令茸味非常高兴。要是这样雪拉就愿意微笑,不过是个布丁,要他吃多少都行。
“……”
至于那个雪拉看着汤匙,始终默不吭声。不久她下定决心点了一下头,要茸味握住那根汤匙。
“那、那么,这次换茸味啰?”
“学姐?”
“怎样?”
“学姐是不是忘了佩姬小姐和飒拉在那边?”
“……”
雪拉转眼间羞得满面通红。
看样子她真的忘了那两个人的存在。
“来,茸味张开嘴巴!”
被别人喂很羞耻,不过喂别人似乎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虽然感觉像是给人驯养一样,不过茸味就是喜欢看雪拉乐在其中的表情,于是忍不住奉陪到底了。
“……有这回事?”
雪拉也给自己送了口布丁后,有些讶异地说了。
佩姬刚才简单说明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绚乃接受其他高中的挑战,要用别的超钢机应战,于是解除了佩姬的超钢机登录。
“嗯~总觉得好像是场很难搞的比赛耶。”
虽然佩姬是面带笑容说出这句话,不过藏在刘海底下的双眼大概非常生气吧……这是茸味的想象。
“不过那也就这一次而已吧?”
雪拉这么说是想打圆场,不料佩姬却发出了非常负面的氛围:
“如果雪拉说:就这一次而已,她要跟其他男人约会,茸味先生会容许吗?”
“咦咦!”
这个问题真是突然,不过茸味总觉得佩姬举的例子跟超钢机登录不太一样。雪拉似乎跟茸味抱持同样看法,于是表示疑问:
“佩姬?你这样讲会不会太极端了点……”
“哪会,才不极端喔!那么,要是我要茸味先生跟雪拉小姐拆伙,改跟飒拉一起出赛呢?”
“我是无所谓。”
飒拉一副“我很欢迎”的样子。
“这就太……不过……如果只有一场的话也不是不行。”
“那我问你,如果飒拉在比赛中说出‘要亲吻才可以用必杀技’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来,你打算怎么办?”
雪拉羞得面红耳赤,猛然僵住。
该怎么说呢,那是雪拉每次比赛都会做的事……
“那、那是因为,人家想要勇气、想要舒服一下,而且有种结合在一起的感觉;说要接吻,也是刚好找到借口才……”
雪拉的真心话,听得茸味都要脸红起来。
“你讨厌吗?”
被雪拉这样抬起眼来问道,茸味连连摇头。
“我最喜欢了。”
他急忙化心情为言语,回答就不知所云了。
“我也是。”
两人傻笑起来,沉浸在幸福里。
“所以说,雪拉小姐。”
佩姬若无其事地硬是介入茸味和雪拉之间的两人时空。目睹佩姬这种没有别人办得到的技艺,飒拉感叹道:“……真有一套。”
“总之,要是让飒拉做出同样的事情来,雪拉小姐也会困扰。”
“……是没错。”
“我也一样。”
““哪里一样了!””
雪拉和茸味异口同声。
“要是那个超钢机喜欢上绚乃小姐,要跟绚乃小姐接吻的话,各位打算怎么办呢!”
“……”
“……”
“……”
不光是茸味跟雪拉,就连飒拉都呆到说不出话来。
“哎呀?”
场面僵住。最先回过神来的茸味为了设法收拾场面,于是问了一个大概是理所当然的问题:
“不过那个超钢机,与其说是超钢机,应该要算耕耘机吧?”
“我们超钢女都有意志了,耕耘机会有灵魂也不奇怪吧!”
一阵电击窜过雪拉跟飒拉!
论点明明就漏洞百出,两人却无法反驳。这大概是因为佩姬的危机感一针见血地切中了超钢女与机械间界线模糊的问题,而两人对此应该一直感到疑问,尚未得到结论才对。
“我也不认为绚乃小姐会去投奔区区耕耘机的怀抱……不过事情总有个万一。”
“……不,我想不可能。”
佩姬彻底无视茸味的吐槽,继续说下去:
“就算不至于如此,绚乃小姐也是有可能会因为耕耘机比我还方便,就解雇我这个教会帮佣超钢机。”
“我想那也不可能。”
“倘若耕耘机是男人的话,绚乃小姐或许会抛弃友情,选择爱情。”
“这是哪门子假设……?”
茸味常听德子提起茸味的父亲——丈二是个会跟自动贩卖机或汽车打招呼说话的怪人,他也隐约自觉到自己或许有遗传到一点……话虽如此,茸味实在不认为绚乃跟茸味的父亲会是同类,他觉得佩姬会不会想太多了?
“再说都这么晚了,她都没打半通电话来关心,这就是证据……”
“……抱歉,请你听我说好吗?”
茸味瞄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雪拉和飒拉,说出了他一直感到疑问,心想是否应该要那么做才对的建议来:
“那个,我是这么想的……在担心那种事以前,首先应该要尽最大努力、协助绚乃小姐获胜才是最要紧的事吧?我觉得在绚乃同学需要的时候陪伴在她身旁才是最重要的。”
经茸味这么一说……
“啊啊☆”
佩姬敲了一下掌心。
“茸味先生说的没错呢!”
尽管茸味觉得她领悟得也太晚,不过他决定闭嘴。
◆
末班公交车的时间也早就过了,于是她们走路回家。
不方便一直久留的雪拉和佩姬告辞了濑户家,两人并肩走着夜路。
“我说佩姬。”
“是,雪拉小姐?”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什么?”
尽管佩姬一副“你在说什么呢?”的样子歪着头装傻,雪拉也早就习惯了。所以,她继续追问下去,毫不手软:
“我是说,为什么德子小姐总是在这种时候有急事呢?”
只见圣女型超钢女敲了一下掌心。
“今天我打算到茸味先生府上叨扰,于是就入侵居酒屋的数据库,改写预定表了~”
“佩姬?”
雪拉半眯着眼仰望妹妹。
“怎样?”
反观佩姬乐陶陶地回答,毫无罪恶感的样子。
雪拉一边叹气:
“结果害得今晚茸味跟飒拉要独处了不是吗?虽然我……并不觉得真的会出什么事……”
“这就难说了~”
“……佩姬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尽管雪拉内心七上八下,她还是觉得现在就相信飒拉的分寸与茸味的耐力吧,所以决定换个话题: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两个人一起走了?”
“或许有三年了。”
“是啊,向来都有拉薇或绚乃在……呢。”
“对☆”
雪拉心想:谈到绚乃时的佩姬,看起来真的好开心。今天也是,本来应该是闹别扭才跑出来的,提起绚乃时却整个人闪闪发亮起来。
她就是这么地担心绚乃、在意绚乃、喜欢绚乃吧。两个人从小就一直在一起,是家人也是手帕交的两人,羁绊一定比雪拉她们亲姐妹还深。
那就好比是拉薇妮亚心目中的利通老人家、雪拉心目中的拉尔夫……
“咦?”小雪拉不禁歪头。
总觉得雪拉跟拉尔夫的关系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该怎么说呢,拉尔夫那个人没神经、自甘堕落、缺乏计划……
(呃……是个废人?)
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劳人费心的人吧。
总之……
想到这,“完了!”雪拉才发觉一件事。她急着出门,结果忘记准备拉尔夫的晚餐了。他现在肯定在家饿扁在沙发上。
“……啊,他一定在生气了……”
“你是说拉尔夫先生吗?”
“嗯,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跑出来了。”
“今天就由我出面跟他道歉,这样就算扯平了好吗?”
“谢谢你。你愿意这么做……等一下,你要来我家?”
“不方便吗?”
“是不会。”
“反正明天是星期六,今晚我们就好好聊聊吧……啊。”
佩姬灵机一动似地敲了一下掌心,说出意外的话来:
“对了。既然这样,要不要把折枝小姐也找来呢?”
“咦?”
“这样正好,我们把折枝小姐也找来,大家一块聊聊吧~”
“佩姬?”
“是☆”
雪拉按着晕眩的脑袋,嘀咕着:
“我说佩姬。既然你找得到她,应该打从一开始就这么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