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百合会
翻译:penny1406
Freda—1
特工什么的,只是没有实体的影子罢了。弗莉达现在怀疑能用手触摸到的世界突然全部都变成了虚幻的东西。这样就算能洗刷掉罪过,也不能拂去她生存之处的寒冷。
“果然推给其他人就好了呢。”弗莉达叹了口气。
地壳中突兀隆起的山上绿色了了,从山脊到山顶都被石头建造的倾斜都市覆盖着的缘故。金色的夕阳照射在埋没于废墟中斜坡上。火烧云的正下方,上百万扇窗户反射出的光线看上去如同星星的渊薮。
盘踞在山顶上的巨大世代宇宙船,其推进喷口由于自重而陷入了山体。这艘承载着众多垦荒者,经过了不知几个世纪的单程旅行的宇宙船,为什么挑了这么块不稳定的地方着陆呢?她觉得这是个疑问。
玛伊鲁普兰宇宙港内通往入国关口的通路的透明墙面,是为了让来访者们对此奇观感到心满意足吧,然而此路却没有自动步道。但凡习惯于旅行的人们一眼就能看出,这在殖民行星上看来非自然的景色大约是殖民初期内战留下的证明。
“好壮观啊!这样的景色第一次看到!”
弗莉达明锐的耳朵捕捉到观光客模样的男性所发出的声音。人们都一脸发呆样,一个个分散开,傻站在回廊里。
“爱克帕特的旧市街哟。这里的人都叫它倾斜都市呢。”擦身路过的绅士,捻着落伍于时代的胡须,自豪地说明道。可是,映入弗莉达眼中的只是死去的街道而已。而且对于她这个杀人专家、暗杀者来说,用优美的名字来装饰无价值的东西之类的事情统统都感到讨厌。“话虽如此,离最初的碰头时间迟到了两个小时什么的糟透了。”
本地组织如此的松散,让她吃惊不已。本来预定是在宇宙港的中央通路,和准备当前任务必须品的人员接头。
从相转移航法实用化为开端到大播种时代晏息为止,大约经过了400年。当今人类在殖民行星之间交流所获得的多样性又渐渐推动了新的发展。蕾切伊娜行星离最近的行星用相转移航法单程要花上45天,激光通信的话最短要花15年,是星际交通的偏远地区。在这种如同情报孤岛的乡下,特工不得不凭现场的判断来行动的状况也不是没有。尽管如此,如果没有本地组织最低限度的支援,在没有武器和情报协助的情况下完成任务是不可能的。说起来为了保密,她连要杀谁都没有被告知。这次使用的假身份是女校的学生。年纪虽然对得上,但是为了任务一直到处飞的弗莉达却不晓知道如何举手投足才显得自然。
如果不把记忆媒体插入颈后的插口,在记忆领域里补写上伪造人格,特工的身份伪造就不算完美无却。因为演技什么的必定会露出破绽,所以借助机械的力量把伪造的记忆覆盖进去的话,特工整个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是现在潜入工作的常识了。
弗莉达靠在塞满行李的大行李箱上,开始心不在焉地数起过往行人来打发打发时间。 “二、三、四……六”
好像是在寻找这个星球上人们的秋季装扮和充满乡土气息的空气之间同化关键。
“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正确的把握视野中的每个人各自行走的方向和位置的关系。下意识间,视线开始瞄准起每个人的要害。
“一百五十七、一百五十八……一百六十、一百六十一、一百六十二、一百六十三、一百六十四。”真简单呐,如果有枪支和足够的弹药全部都杀掉了。已经死掉五百多人了。
“两百零六、零七、零八、零九、一十个…干掉了”
手上浮现出血液粘稠温热的触感。
“三百六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三百七十个,干掉了”
意识到自己把人类只当作靶子来看待,心情变坏了。
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眼镜,悄悄地戴上。找回那个不是特工人员的自己后,稍稍平静下来了。 只是块没有矫正视力作用的透明玻璃罢了,所以看到的景色也没有什么改变。
“……五百三十二、五百三十三……”
尽管如此,由于隔着一枚镜片,人类不再是破坏对象了。弗莉达的世界仍旧是只有少许亮光的不毛之地,一片混沌的样子。没有半点好处,就是无意义的消磨着时光。她像是被逼迫似的,一个一个地持续着数数。
“一千一百九十一个”是个能不可思议地引人注意的女孩子。
一头蜜色的卷毛蓬松而柔软,看看也想去把它揉得乱蓬蓬。看似聪慧的脑门上惹眼地戴着头箍。脸蛋儿上泛着浅红色的红晕,像是从小沐浴在春日阳光下长大的孩子。
明明处在一片暴雨般的脚步声和与之等同数量的人群中,不知何时,眼睛却仅仅追随着少女身影。
“啊~~~!”可能是注意力相当散漫吧,一千一百九十号又撞到了。站了起来,她用手拍了拍裙子的膝盖和臀部。
在花园里迷了路似的,漂浮在人流中的少女,忽然看到了弗莉达。沉浸在血色中的中央通路,冷冰冰的黄昏,状况一下子改变了。
一千一百九十一号向这里走了过来。从融化在光明中的温柔微笑里,诗人的话说不定会看到永恒吧。弗莉达的心砰砰直跳,空气令人窒息般的凝固了,声音也消失了,仿佛这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是弗莉达…吗?”柔软的右手伸了出来。
她总算恢复到平常闷闷不乐的状态。“弗莉达·坎贝儿。别家的情况怎么样?”
这回轮到少女楞住了。
“请别在意。”
弗莉达从心底诅咒本地组织的笨拙。所谓“别家”的意思是“等待下一个指示”,是组织的暗号。作出这样的反应的人很有可能是什么都不知道与“假身份”的有关人员。
弗莉达一伸出左手,对方不厌其烦地收回惯用右手,再伸出左手来握手。
“我是今天开始成为你室友的爱丽丝·马克布莱特。从今天开始请多多关照。”
“那个,你知道我的长相?”
“是的,不然的话,在有这么多人的地方肯定搞不清楚了。”
“………也是”
理应说点什么风趣的话,却只挤出这么没风情的回答。
作为特工的弗利达不知道室友的长什么样,而普通人的爱丽丝倒是有被告知。对本地组织处理优先顺位的方式感到不爽,但就这样子等待与之接头的机会吧。就算碰到令人感到头痛的状况,也无法放弃任务。
考虑了下眼前的少女把组织的联络员杀掉或者绑架再若无其事地出现的可能性。光怀疑也是徒劳。假如已经这般部署周到的话,她已经输掉了。
“你就是弗莉达,太好了!”
爱丽丝微笑着说。连她这边都被温暖到了。
虽然没有什么欢迎邂逅的理由,就跟平常那样扯了个谎话。
“我也是。是像你这样的人的话,真是太好了!”
可能是疲劳的关系,从透明墙壁照进来的阳光刺痛了眼睛,心里奇怪地焦躁起来。
Alice—2
爱丽丝·马克布莱特的世界里充满了光明。
一打开窗户,蓝天下的“倾斜都市”反射着朝阳。山顶上时代宇宙船的阴影一直延伸到山麓下的新市街,街道就像个巨大的日晷。爱克帕特西侧尽头的坡道边有一栋小小的两层民居,早上十点左右,宇宙船的影子正好落到此处。这里就是爱丽丝成长的地方。
“早上好!”
她向装饰在飘窗窗台上的立体影像打了个招呼。马克布莱特家的两位主人,她的双亲,一年前由于事故去世了。
没有车辆来往的小路上,三花猫慢悠悠地横穿而过。把夜里收进屋内的盆栽搬到太阳底下浇浇水。自从爱丽丝负责照料之后,它才变得郁郁葱葱起来。而她母亲呢,则是个把当礼物送给她的盆栽,也全部养枯萎的人。
再把冷冻的炒蔬菜料理放进平底锅,搁到电热炉上。加热后的食物飘出了香喷喷的气味儿。橱架上摆着不少碗碟,但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能用得上的却不多,所以只是准备两人份的饭菜也变得很开心。
“弗莉达。早饭做好了哟。太慢吞吞的话会迟到的哟。”
打个招呼而已,心里就小鹿乱撞的。在去宇宙港之前,还担心是否能一起好好相处,这份不安情绪在一见到弗莉达的时候就被甩到九霄云外去了。那精致的人影就好似名工巧匠为了挑战艺术品造型的极限,超越感性凭仗理性完成的作品。好想伸手去触碰啊,冷不防地就上去求握手了。
怎么好久都不下来呢,干脆上到二楼去叫她吧。鼻梁上架着眼镜,把一头看上去几乎是银色的金色长发用发夹固定好的弗莉达,正站在镜子面前瞪着镜中的自己。她散发着冷感匀称的体型也藏不住的耀眼生命力。借宿人捏起古风制服的裙子下摆,不粗不细的双腿甚至大腿肚侧的光泽肌肤都若隐若现。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合着这里的温度只穿这样的裙子,不能完全发挥身体的机能啊。”
“容易怕冷吗?保温紧身裤什么的,像毛绒的……呜啊、呜啊!
脸蛋儿被狠狠地拧住了,这只手出乎意料得强劲有力,三秒种爱丽丝就哭出来了。
“………好痛歪。”
可能是低血压的关系,早上弗莉达的心情不佳。
上午八时,趁着泡红茶的时候,爱丽丝把两人份的面包涂上了黄油。蕾切伊娜是拥有自给自足农业的行星,所以食物都很美味。
“今天我下定决心削了苹果唷。”
餐桌中央的碟子里盛着削成片的苹果。有点得意呢。
“这该不会也是第一次?”
“用刀具做料理很危险的嘛。”
因为吃的统统都是现成的即食食品,在爱丽丝的记忆里没有吃过母亲做的料理。家里本来连小刀都没有的,这把还是后来邮购的。
“不过削苹果之类,实在不能称为料理吧。”
弗莉达嘴巴里塞得满满,咔嚓咔嚓地发出咀嚼苹果的声音。
爱丽丝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知道怎么把苹果削小兔子吗?”
“……那也不能算料理。”
“话说,过了一周而已,就那么粘人家了呀。”
某天的午休,在吵吵闹闹的教室里,从高一就是朋友的直美一边听着爱丽斯讲话一边如是说。
一头柔软的栗色秀发剪了个女性化的短发。健康黝黑的肌肤所勾绘出的身体曲线,这样子看就挺出众了,所以时不时地会冒出想要借个几公分胸围的想法。同班同学长了对猫咪般眼角上挑的大眼睛,往好了说是快活爽朗,往坏了说是一刻不停。而被她逗弄的爱丽丝,每天都够受的。
“说粘人什么的,又不是小狗。”
“不是嘛?这是长着尾巴,才会有的反应。让姐姐我瞧瞧,看嘛看嘛!”
裙子要被掀起来了,爱丽丝死命抵抗着。
“真够呛,女校什么的……”
名门拉威尔家的长女蕾切尔总是很冷静。一看到这位大小姐白梅花般的气度和仪表,马上能了解到这所学校的制服本身就是礼服。对于这位肌肤和头发都是浅浅亚麻色的女学生来说,白色很适合她的洁癖性格。
“啊,对了,从第三外轮区的店铺里找到了新的数据,来看看吧?”
蕾切尔用手指撮起朋友递过来的数据端,仔细地确认起来。
“怎么又混进了下流的东西?”
“都高二了,别一碰到H的东西就生气啦。”
一插入直美带来的数据端,脸色立马铁青的蕾切尔从学校消失了。
不经预约地闯入记忆屋去消除情报时,顺路发现欢乐街上居然有五间店铺关门了。从那个夏日以来只过了短短四个月。
“那很正常啊,就算把数据从芯片里删除掉,大脑已经记住的就不会消失了。”
“不是挺好的,这样学习的时候总是很轻松啦。”
往植入大脑内的记忆领域直接写入“知识或者经验”的芯片系统,现在维持着整个星际文明圈。变得过于庞大的社会需要惊人数量的专门技术人员。如果将情报信息直接写入手术植入的芯片的话,和砖头一样厚的说明书谁都能一瞬间就掌握了。拜此所赐,技术人员一下子增加了不少。
但是获取知识变得太轻易的话,学校的功能就相应地衰退了。就连这个可以算是名门学校的韦斯莱高等女校除去研究课程,差不多是所新娘学校了。除了爱丽丝这样年纪的孩子们之间的人脉建设之类,为了避免危险知识洗脑,有官方品质保证的历史啊哲学的学习之类,在学校能做的事情几乎没有。
“想到了一件好事儿。让她习惯下这里的生活,带她去那里看看如何?”
“弗莉达的话,已经买了一堆新市街和这个星球的数据资料了。”
这时候,背后飘来一阵轻风。
“你在这里呀,转校生。”
直美嘟囔着。
转过头一看,隔着镜片的冰蓝眼睛正看着爱丽丝。
抑制不住兴奋的她迎来了无可奈何的声音。
“爱丽丝~!尾巴~!尾巴藏藏好~!”
“没在摇啦!”
弗莉达可真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没有缺点的人类。由于在蕾切伊娜很少见的关系,开始的时候比起弗莉达本人,她的古风眼镜更受到瞩目。现在连为了模仿弗莉达而去古董店淘货的同学都出现了。
“已经习惯韦斯莱了吗?”
“宁静而有历史的学校,墙壁里会埋藏一两具尸体的感觉呢。”
弗莉达淡红色的嘴唇微微一笑。
“是否喜欢七大不可思议之类的事儿呢?”
对奇谈怪论很熟悉的蕾切尔,一找到公开谈论鬼故事的好机会就会眯起眼睛。
“不要说了啊。何止七大,起码至少有个二十三十大不可思议,不是吗?”
“新七大不可思议,续七大不可思议……如此一直连续不断,现在的是第十二期了。因为有超过两百年历史,在韦斯莱以数十年为一个周期,七大不可思议一圈圈地转变呢。”
“自杀的,有多少人?”
弗莉达又问危险可怕的事情了。
“变成幽灵的有十四个人,行踪不明的则有八人。对了对了,第九期的七大不可思议里面,有称为亡灵教室的……”
无论内容是多么不可信的东西,拜优雅的言谈举止和语调所赐,蕾切尔的话听上去很有说服力。最怕此类传闻的直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
“哎呀,直美,你又要逃跑了吗?”
“不要说又啊!”
沉浸在窗户照入的阳光和温暖空气中的爱丽丝觉得很幸福。真是不可思议,明明现在已是晚秋,进入寒冷的季节了。
Freda—3
十一月,无力的阳光孱弱地洒向大地。放学后的教室里,只有弗莉达是异乡人。
“今天傍晚开始要下雪的样子,我们早点去买东西吧?”
只有爱丽丝周围的空气一如既往地逗留着春色。
从硬邦邦的椅子上站起身,弗莉达确认了下书包里的东西。只要靠近爱丽丝,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羞涩。
“这样的话今天就去买历史课用的资料吧。”
“哇~~你们两个连功课都一起做呀。”
是从教室的角落里飘来的声音。直美·霍普金斯的嘴角边翘起了不能称为优雅的角度。因为感到像是在被戏弄,弗莉达训练有素地报以自然的笑容。
“…….是哦。”
“对了,爱丽丝呀,正好弗莉达转校进来的时候,收到了留学的邀请呢。”
蕾切尔· 拉威尔有着超过实际年龄的稳重。拉威尔家在殖民初期是靠投资发了横财立了家业,如今在这个星球的财政界掌有强权。这个沾染着灰色街道的灰色空气的少女,在其他星球是无法生存的。
“哼哼~~爱丽丝呀,还真是干什么都很认真嘛。”
“没有的事,到其他星球去上学什么的我想也想不到呢。”
嘴上这么说着,爱丽丝害羞起来。同居人的双亲去年遇上事故去世了。蕾切尔的双亲也是如此。弗莉达在参考到的资料范围内,觉得两边都有被暗杀的可疑点。
“没有必要勉勉强强地去留学。…….留在这里很太平。”
她是这样想的。少女们还不知道这个叫着爱克帕特的城市已经生病了。
在同一个教室,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们却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这里,不是弗莉达的容身之所。
Alice—4
学校坐落在这个叫爱克帕特的城市里。行星蕾切伊娜的第一个殖民都市。现在被叫做旧市街或者“倾斜都市”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地球时间两百五十年前,因为操作地壳的装置暴走,地盘的倾斜角度达到了三十度。
现今蕾切伊娜的政治、经济、情报中心是这个重新在山麓下建造的新街市。飘散着风化活性石材的味道,岩石和阴影交错的街道。虽然被人说成是正在急速衰弱的城市,但对于爱丽丝来说是这里是心爱的故乡。
最近一到放学时间,她经常和弗莉达、直美、蕾切尔,四个人一起回家。
横穿过行政区的大街,街上新开店铺常常没过多久就关门大吉。漫步来到强劲的大楼风吹到耳朵生疼的寒冷马路上,这条下坡路被高高的石壁建筑夹在中间,因为宽度三米都不到,采光差到石板路的缝隙里面连杂草也长不起来。
爱克帕特是座剪影画般的城市,目力所及的景色有一半常年笼罩在昏暗里。高挂于空中的太阳所照下的强烈日光,将多彩清晰的景色转生为阴影,连太阳都感觉变得完全不一样。
“风情什么的才不需要呢,这里呀,真想让它变一变。路又窄,坡又陡的。”
直美阴暗兮兮地说道,她老发牢骚说故乡的坏话。那一头曲线顺滑,噗灵噗灵,违反校规的短发,好像是去外国综合美容院开设的分店做的。
“老是不运动让身体变迟钝的话,关键时刻可是要吃苦头的。好啦,自动步道的入口就在前面了。”
阳光透过条条小巷,洒入圣殿面前的广场。一来到这里,感觉空间一下子开阔起来。新街市的秋天披戴上了各种各样的红色。白杨树换上了漂亮的颜色,花坛被晒得暖洋洋。乘上自动步道,商业街的墙面大多都已投影上了红砖花纹。
被自动步道的防尘功能吹起的褐色落叶一堆堆地积聚在地面上。小孩子们用枯叶堆起小山互相抛撒,或者欢呼着跳起来把它们踩跨。
弗莉达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光景。用手指轻巧地捉住北风卷起的树叶,捏着叶柄来回捻动。
从外国远道而来的少女,脸颊冻得微红。融进了快乐的街景。
“什么啊,连你都看上去这么幸福。”
“有没有觉得秋天真美好?”
爱丽丝回应了直美。
夏天和冬天都会说这句话的吧,都见怪不怪了。爱克帕特唯一一条宽阔且平直的中央大道,一直通往城市的南端。
纽普兰兹威克圣殿的塔尖直插云霄,落下的尖角影子一直延伸到三百多米开外的这里。
“这墙上的茑草夏天会开可爱的花朵。而且是妈妈教过我的,这花可以吃呢!”
“听我家的客人讲,花上喷了杀虫剂,结果娘俩一起肚子疼到被送医院了。”
直美很吃不消地看着爱丽丝。察觉到她旁边的人影不见了。
“那个~?弗莉达?为什么离这么远走路啊?蕾切尔也是!”
由于是傍晚,中央大道的路面驱动带上载着乘客的小小传送格的流量增加了。有轨列车是这个城市的动脉,从它的每一个窗口里,可以看见人们的日常生活。疲惫的脸庞、幸福的恋人们、和她们一样放学回家朋友们。
呜~~~~响起了短促的汽笛声,同时空中浮现出警示语。在深秋,旧市街也就是那个因地盘隆起现在成为海拔两千五百米的高山上刮下的猛烈强风从这里横扫而过。
嗖嗖~呼呼地刮着,穿过废弃的街道,干燥冰冷的风侵袭而来。
在高空中飘舞的落叶又被吹落下来。
她们相互仔细周到地拍落头发和衣服上的灰尘和落叶。好冷啊,想喝杯热乎乎的东西。
“顺道去我家的店里吧,请你们喝卡路里超高的东西哦。”
直美家是开面包店的。店铺所在的巨大白色管道大楼,高达一百四十层,一律由直线条构成的外形酷似手风琴,而两楼的商店街里一半的店铺都被废弃了。在世道还很危险不安定的时候,建造了好多个像这样的几个月不外出也能生存下去的集中居住区。巨大的分离样式建筑群现在则成为了爱克帕特的有名景点。
“我回来啦!这块儿的座位都可以坐,大家随意吧。”
进入开着空调飘散着甜甜面包香味儿的店里。内外温度差的关系,脸上拂来温暖的空气。
“有历史的老店呢。”
“从殖民开始,蕾切伊娜收获了第一批小麦的时候,一直开到现在了唷。”
“哇哦~这样啊。”
涂着绿漆的铸铁椅子和古旧的桌子,谁也弹不了的古董钢琴,看到这一切,爱丽丝松了口气。
在蕾切伊娜,烟草是合法的,所以每个桌子上都放置了烟灰缸。
这里的常客玛格丽特大妈一看到门口的爱丽丝她们,就用嘶哑的嗓音教训起店里的继承人。
“真是的,见到客人也不先打个招呼,那个寒碜的星星饰品也是的,在店内就别戴了。”
直美挤出笑容,说了声欢迎光临。因为靠近管道大楼的电梯,这家店的座椅常常被被居民层的客人们占领着,用面包配上一杯红茶泡上半天。
蕾切尔优雅地坐下。爱丽丝则在坐下前,点头问了个好。
“您好,玛格丽特阿姨。变了发型呢,很适合您。”
“不和客人寒暄也没关系,艾露撒也是,就算老是亏钱,也别像爱丽丝酱那样。”
这老姑娘是一搭话就一定要呛回来的人。
手指头指点着写在感压纸上的菜单,她们各自点好了单。品味着店里的切菜声,料理声与香味儿的时候,直美的父亲,艾瑞克从柜台那头把红茶和三明治端了过来。
“爸爸把万能调味料递过来。”
为了守护店铺而把熊一般的体格拘束于小店中的面包师,发出了夸张的叹气声。
“继承人的舌头像这样子的话,传统的味道要终结在我这代了吗?”
“我一毕业就会离开这个星球的,之前不是说过了嘛。话说本来店铺就快被爸爸赌博赌输掉的欠债给搞垮啦。”
对于直美毫不留情的追责,艾瑞克口沫横飞地反击道。
“不是我输掉的!是那些家伙卑鄙!”
一谈到游艺比赛,直美的父亲就跟小朋友似的。
“那收手吧,你根本不适合玩这个。妈妈也说过从你小时候到现在,三十年败绩连连啊。”
“说好第三轮不攻俺这里的,是罗伯特那混蛋骗人!”
好像是日常亲子争论吧,同学们在旁边一边看,一边悠闲的吃着三明治。
“有这么弱啊?”
弗莉达询问道。
“弱到可以爱丽丝拼一下。”
“之前有比试过了,我可是赢了叔叔的。”
叹息的同时,放下手指头勾着的杯子,弗莉达的手指出人意料的结实。
“……是吗,弱成这样。”
一脸不厌烦的玛格丽特用骨节突出的手指摁住了太阳穴。
“啊啊啊,吃不消吃不消。年纪青青的姑娘窝在这种地方。还不如去柯尼迪桥之类的地方,那儿才会有像样点的男人们来搭讪。”
“柯尼迪啊,那不是在东面吗,那里现在连野狗都不去啦。”
“二十年前那儿就是这样的地方!对吧,艾瑞克!!”
老姑娘扯着嗓子继续说。
“那什么来着,还买了“能明白自己真实心情”的小玩意儿来着?“
“饶了我吧!”
胖胖的脸儿涨得通红,艾瑞克叔叔一逃了之。
“那个东西,现在可能还在呢?”
从屋里飘出了舒缓温柔的声音。不一会儿,有着和直美相同的栗色头发和淡茶色眼睛的丰腴妇人,拿着一只小小的戒指走了出来。
“看,还在呢,送给你了,直美。”
“不要嘛,这种东西,好丢脸。”
直美把母亲递过来的戒指给推了回去。那是只镶嵌有琉璃装饰的银色戒指。
“这不是给你戴的。”
曾经的少女向感到不解的少女们解释到。
“我们那时候流行的。这是送给自己喜欢的人戴的……是吧。”
飞快地向屋里头使了个眼色,阿姨哧哧地微笑着。
Freda—5
这儿是个是非颠倒的城市。
从废墟远眺夜空的尽头,那些光亮都显得肮脏。弗莉达眺望着新市街,趁着在倾斜都市被废弃的墓地里等待与人接头的时候。
她在学校里调查了这个城市的历史。在过去,爱克帕特的市民们分裂成两个派系。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其开端一直可以追溯到四百年前世代宇宙船还在航行的时候。从殖民开始到被破坏废弃的三百五十年间,这个现今无人居住的旧市街,是个持续不断地上演血腥事件的大舞台。
然后,名义上称是由于宇宙船内留下的行星改造工具的“误操作”,导致地盘隆起。现在弗莉达所在地方就是其留下的结果。
脚下的墓碑布满龟裂,倾斜成三十度。建筑物也都倾斜着,什么时候坍塌倒下都不会觉得奇怪。仅仅由于海拔有八百米,这里要比新街市昏暗寒冷得多。
“…….到处都是恶趣味。”
很不痛快地牢骚话儿,变成了白色热气。想起了来到蕾切伊娜的那天,在宇宙港听到的那句洋洋得意的台词。布满废墟尘沙的玻璃窗户正是那天夕阳下看到的,闪闪发光的星星渊薮的真面目。
人们无法舍弃造成八万人死亡,变成的险峻高山的故乡,在山麓下建造了新市街。但新市街的抑郁程度同这里没有两样。道路蜿蜒曲折,且狭窄到战车难以通行。为了遮挡住对重要设施的狙击,相应处的建筑物都造得很高大。现在,好像这些都是将旧市街夹在中间的东派和西派之间斗争的火种。
“看到伊万了吗?”
不经意间,耳边响起了声音。是从被设置好的扩音器里以她为传达焦点所振动发出的。
“佐奈间正失望中……”
她低声呢喃似地回答到。
“佐奈间”是表示“访问者”的组织暗号。寂寞的斜坡道已变成了犯罪者的老巢。
“七天来对我不闻不问的理由,请务必说出来听听。”
自从开始执行暗杀任务以来,被如此草率对待的是第一次。如果是被看扁了的话,有必要矫正对方的认知。这个本地支部也是经她自己探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潮湿的空气里传来金属摩擦所发出的令人不快的脚步声。墓碑上的小石块被踩得粉粉碎。正在接近中的是个重型全身义体人。
黑夜里亮起了一盏红色的灯火。有谁正在以红外线视觉上下来回地舔着她的身体。
“别气得吱吱叫,休了个好假不是吗?”
一个红色眼睛的男人现身了,穿着庸俗走样的衣服,双手大大地展开着。为什么这个星球这样的令人感到厌恶啊,真是服了。
“哎呀,这样的货儿,我们这边替你去回收也是可以的哟。”
涂装都要快剥落掉的手臂,还想上来搂住弗莉达的肩膀。弗莉达从其腋下的空隙间穿了过去,一瞬间闪到背后的同时,将男人的左手腕擒向上一拧,把重达一百五十公斤的义体人推了个狗啃泥。
LCI型的全身义体人的身体平衡已经被打破,虽然处于很勉强的姿势,还是想靠下半身重新站起来。弗莉达等来这个反应后,朝着为了控制姿势而毫无防备的膝盖后侧,用脚后跟追击一脚将它踩裂。
“想干什么,你这臭婊子!”
脸紧挨着路面,男人发出了恐吓的声音。马达在怨恨地空转着。
“对你处刑。理由是本地成员对中级成员的纪律违反。满意了吧?”
将脏兮兮的脸贴在面前的墓碑上,本地成员睁开眼睛。连树脂制的表情都忘记转变,脸上还堆着刚刚的下流笑脸。
“我虽自己作了这个么东西,但也没想过遇到这破事儿。”
两根短铁管并联的形状,能发射粗铁钉的枪械顶上了男人的额头。这是可以用遥控来击发的电子开火装置,和诱杀陷阱相同原理的原始凶器。
刚刚还神气活现的男人,现在陷入极度紧张,失去了身体控制瘫软下来。
“可怕吗?这个距离的话,能穿透跟纸一样薄的头盖装甲呢。喂~可怕吗?”
一把楸起人工头发,用枪口嘎吱嘎吱地顶住树脂制的皮肤来回搅动。
有走火的可能,管不着了。由于他们的怠慢,她在一无所知的地方,连武器都没有的情况下不得不展开活动。
“不不不……要啊。救命啊!救命啊!”
一瞬间,昏暗的树阴下街道上出现了数十个光点。恐怕同样数量的光学瞄准器现在正瞄准着她。
“初次见面,犯罪份子间的欢迎方式真是令人愉悦。”
曝露在充满杀气的交差火力下的弗莉达满足地吐了口气。笼罩着寂静浓厚的黑暗,听不到笑声的地方才是她的容身之处,令她感到安稳放松。
“真是恶趣味的威胁,给我的部下们造成了极大压力。”
苍白的男性立体影像浮现在本地机构本部的某间房间里。“约翰逊”是组织的上级成员,比机器还冷血的人。担当着弗莉达所接手工作的协调和准备。
“我啊,对象不同奉陪方法也不同哦。”
桌子上已摆着装有目标情报数据的芯片和预订的武器。她取出箱子里的手枪,检查了下平衡性后,收进了手腕上的枪套。
“能凑到DFE延迟炸裂弹最多只有五十发。这里是乡下来着。”
“感同身受。”
发动枪套上的解除机括,握住从袖口弹出的手枪,打开保险然后瞄准。就算改变姿势也能毫无障碍地一举完成射击准备的状态,细心地确认之。
“电子诱导步枪因为鲁萨乔来了,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搞到的。”
以慈善家而闻名的艾路恩斯特·鲁萨乔是掌控星际经济霸权的鲁萨乔家族的人。
“很夸张的警备呢,今晚也是,搞到交通都堵塞了。”
鲁萨乔家族和这块土地有着很深厚的因缘。因为家族的开创者休伯特就出生在这个城市。在他成功以后,人们开始抛弃家乡出去追求梦想,使得如今的蕾切伊娜走向了人口过少的命运。
“那家伙也有遭人怨恨的自觉嘛。”
她小心地架起狙击枪确认起来,瞄准着“约翰逊”,把他当成破坏目标。
“话说回来,伪造人格的芯片好像没有看到。”
芯片系统可以联动记忆领域连接脑内的数个领域,拥有“录入经验”的机能。运用“伪造人格”这个技术,可以让使用者换上“他人的人格”,是潜入工作的必要品。
“那个东西无法准备。”
“约翰逊。我的入境护照也好像是用了本名。是在故意找茬来挑衅埃里温那边吗?”
立体影像没有回答。因为没有牵扯到他的利益。
“再出纰漏的话,我就会初次见到您本人了哟。”
这对话能实现的话,约翰逊本人也在这个星球上了。一找到就下手。可他对弗莉达的恫吓,没有产生半点动摇,断言道,“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比起那个,委托方的要求来了,指定了杀害场所和日期时间,要在“和解纪念日”的仪式上动手。我倒觉得你必须度过更“有意义”的学生生活了。”
打开细长的箱子,里面横躺着电子诱导步枪。显露出的黑色塑胶抢身,仿佛有磁性一般。
接着“约翰逊”用惯用台词结束了简短的对话。
“去吧,去完成工作。弗莉达。”
Alice—6
韦斯莱高等女子学院是新市街最早建立的学校。由于其历史悠久,城里一有活动就会在这儿举办典礼仪式。招待来自蕾切尔内外的来宾的,是爱丽丝这样的学生们。
为了准备半个月后举行的“和解纪念日”,今天早晨的第一节课是各种欢迎委员会的碰头会。一年中有多达五六次此类活动的关系,委员们已经没有什么紧张感了。
爱丽丝坐上了硬邦邦的椅子,不知为何上面没有被放置坐垫。把能四折的电子书摆放到桌子上,打开学校的系统的自动连接。手边的画面,马上就传回了谁的通讯便条。
“年年都有,但这个,怎么样?”
荧幕上显示出红砖样式的校舍涂鸦。
和解纪念日是英雄伊万·郁佳去世的日子,是他平息了旧市街崩坏所引起的内乱。从两百二十九年前开始,每年这一天都要举行慰灵祭。当时称为“红砖房子”的行政大楼,同其字面意义,是座用红砖砌成的大楼。所以一到这时期,街上的墙壁都会被投上红砖图案的影像。
就如出身名门露出怀念的眼神的蕾切尔所说的那样,伊万·郁佳的审美观糟透了。超过半数的学生都同意她的意见。
“各位同学!为了不辱韦斯莱的名誉,大家要好好地欢迎客人们!”
为了让三十一位学生都听见,班主任同时也是历史课教师的布克女士提高了嗓音。
阳光轻柔地透进窗子,空调的温度也不高不低刚刚好。教室里懒洋洋的。直美把台面掀了起来,画面向外立在桌上,然后躲在影子里打瞌睡。
与其他班级一样,这个班级也负责担当两位来宾的接待工作。由蕾切尔和因为是蕾切尔的朋友而被连带上的爱丽丝,两个人来担任欢迎委员。两位来宾的其中一位就是蕾切尔的哥哥,西蒙·拉威尔,这个消息已被传开了。
“老师!我们班级负责的另一位客人到底是谁啊?”
闷得发慌的某位学生提问道。
“那位居然就是艾路恩斯特·鲁萨乔呢。”
布克女士双颊泛红,激动地回答。
大小姐学校的教室里一片喧哗。在去最近的星球单程都要花四十五天的蕾切伊娜,有名人来造访什么的是很少见的。
不知是谁从网络上下载到了他的照片,也发送到了爱丽丝的终端上。前面座位上正在喀嚓喀嚓地干点什么,悄悄看了下,原来同学正在往自己的手持终端上拷贝照片。
“艾路恩斯特·鲁萨乔可长得真像演员。”
还真是出现在电影里也不觉得奇怪的美男子。那天学校是对外开放的,一定会变成热闹非凡。
“是长相轻佻。”
蕾切尔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贬斥之。
“城里的大人物都对鲁萨乔毫不留情呢。”
爱丽丝偷偷地和邻座的弗莉达交头接耳。
“逃离爱克帕特之人的曾孙,打算衣锦还乡吗。”
蕾切尔的第二次发言使得快乐的吵闹声消失了。如同坐在马上要爆炸的定时炸弹边儿上似的,大家陷入了沉重的沉默中。
拉威尔家族是从殖民开始就领导着蕾切伊娜的几大名门之一。反过来,也可以说是引起“倾斜都市”大事故,导致整个星球人口过少化的罪魁祸首。至少有人在背地里这么说。
“因为是慈善家,就想对他说请救救这个凄惨的星球之类的话吗?”
回头一看,大小姐使劲收紧下巴,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简直就和战败的将军一样。
女教师束手无策,没法收场,只能一直绿着脸。因为蕾切尔的哥哥西蒙也是这儿的理事。
“重新考虑欢迎委员的人选比较妥当吧。”
不知是谁的果断发言打破了这抑郁的气氛。回过神一看,正是弗莉达。
拖拉椅子的声音,奇秒地的大声。
“是吗?那就容许我退下来了。”
紧咬嘴唇,挺起胸膛,荣誉感极强的少女走出了教室。没来得及站起来去追赶她的爱丽丝错过了时机,又坐了下来。
被写进历史的名门望族们,对导致人口过少化的事实而感到焦虑,同时也被罪恶感所逼迫着。她也是和蕾切尔成为朋友后才知道的。
“一起加油吧!”
为了使朋友振作起来,开始写起以此为标题的通讯便条。
“这样的话,我来顶替她干可以吗?”
清晰悦耳而又冰冷的声音踩着绝妙的时机摇动着日暮途穷的教室。故意为了让因突然的退席而沉默不语的大家看到似的,弗莉达举着手。“如果这个人愿意干的话”,在短暂时间里建立起了这样的信赖感。紧张到极点的气氛舒缓下来。“我也想,和大家互相多了解一下。”
嘴巴里这么说着,弗莉达的瞳孔里空无一物,好似没有任何东西映入其中。爱丽丝条件反射般的从同居人身上移走了目光。室温明明调整得非常舒适,可感觉体内的热气正被抽走似,她全身的骨节控制不住地打起颤来。
放学后,天色发黑的傍晚时分,她独自回家了。
拉普洱路大街,银杏树的黄色落叶地毯似地铺满了路面。掉下的果实则散发着独特的臭味,所以走这条路的行人不多。抬起头,旧政府大楼前的广场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今天爱丽丝没有邀请弗莉达一起回家,这是第一次。可能是觉得对不住出去后就没有回教室的蕾切尔。
“是爱丽丝·马克布莱特小姐吗?”
朝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那里站着一位反射着冰冷的血色阳光的钢铁战士。
“啊啊啊!”
不经意的发出了惨叫,然后察觉到原来是一位全身义体人。马上就要冬天了,他身上却没有穿着任何衣物,完完全全地露出了义体装甲的金属质地。
“我叫马克·希拉卡乌。”
他用平和的语气和正想道歉的爱丽丝攀谈起来。
抽象的美感所表现出人体轮廓中性且匀称。身高则有两米以上,仅仅是抬头看看,就有很大的压迫感。
“啊!对不起,盯着你看。”
“没有关系的,因为这个机械身体把我的心从陈腐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是我的骄傲。”
他向爱丽丝出示了星际警察的ID身份卡,并称要询问几个问题。
“有一位叫弗莉达·坎贝尔的女性寄宿在你家里是吧。”
视线朝向快要看不见街道的空处,终于看见了似乎是眼珠子的一束射线。
点着头说“是”的时候,大大地上下点头也是颇费力气。
从旧市街刮来的寒风侵袭着爱丽丝,冻僵的双颊痛得好想哭。
“是由于什么原由迎来她的?”
大概很不想现出大活人的感觉,他的声音也完全是电子合成音。
爱丽丝很困惑,为什么要问那样的事情呢,不由地警觉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数天前发生了枪击事件。为此,要询问所有最近入境的外国人的同居人。”
“那是……经市政府举行的异国文化研讨会介绍的。自从父亲和母亲遭遇了事故,然后……因为差不多一年多来都是一个人生活,街坊邻居们推荐我的。
说从纳亚风为了学习“移民历史的共通性”而来的。虽是从旧市街的世代宇宙船附近开始像水波纹一样扩展开来,典型的大家在殖民初期产生了纷争的情况,城市的扩张方式也是这样子的。
…….啊。两年份的租金,我也有好好收到哦。”
爱丽丝察觉到自己连没有被问题到的事情也滔滔不绝地说过了头,害臊起来。
“但是,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问我呢?”
她应该很不安。直到现在看见了ID身份卡,星际警察什么的一直觉得是传说中的存在。平顺运转的日常生活,变成了齿轮冻住后嘎吱作响的讨厌的气氛。
“爱丽丝小姐,知道不知道叫埃里温的星球呢?”
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个名字来。
爱丽丝一边忍受着头颈的僵硬,一边点头。偶尔会从新闻里听到。这个星球的政府和游击队势力打了五十年的内战了,说是肉身的人类和机械士兵正交战中。——连在星际社会课程里都没有接触过,对她们来说是很遥远的地方。
“现在从这个埃里温来的凶恶犯罪分子恐怕潜入了爱克帕特。那个人可能和你的年纪差不多。”
“弗莉达可不是什么坏人!”
能这样子大声说出来,是因为信任着那个清爽的少女。两个人一起生活的一个多月,份量可不轻。想到白天怀疑弗莉达的事儿,觉得自己没出息了。
“在你的眼里,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听到机械声音所发出的问题,爱丽丝的头脑里浮现出的是邂逅于黄昏的宇宙港,伫立在逆光中的剪影。周围没有任何人,一个人便是最完美最漂亮的阴影。
“是个出色的人。”
她自信地断言。
“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下去,什么都会干的坚强的人。”
所以憧憬着她,虽然心里有点矛盾,但是被她所吸引想和她成为朋友。
“谢谢协助。你的朋友能得到如此评价,看来是个优秀的人。”
播放录音留言似的回答,让爱丽丝也总算察觉到。钢铁人是想要引出她的反应。
“那,那个。对不起。……我随随便便就生气了。”
“没必要介意。感情就是会为一些小事儿爆发出来的东西。”
一边说着,马克一边伸出了右手。战战兢兢地握住,触碰到金属右手很温暖。为了不让她感到冰冷,他特意把装甲的温度调高了。
“我也想和她见上一面呢。”
然后,钢铁的背脊感受不到寒风似的,没有半点哆嗦,迈开步子离去了。
她的掌心里,还残存着温暖。想起以前母亲教导过,“手温暖的人,心也是温暖的。”
“……风,……好冷啊。”
她从大衣里抽出手持终端想要预暖一下房间。一楼的暖气、饮料服务和洗澡水预热功能都已经打开了。原来弗莉达已经回家了。
同居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坐在沙发上看古风的纸质书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她肯定已经洗完了澡,有强迫症似地把头发一根不留地收拾干净。
乌鸦们苦闷地啼叫着在空中划过,朝着倾斜都市里的巢穴飞去。
日落后的天空已经没有半点红霞,正在取而代之的是阴沉沉的蓝色。家家户户的窗口透出了温暖的灯光,使得她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站在洗碗池前的弗莉达,把袖子卷到了手肘。深色的衣服和雪白的皮肤形成了晃眼的对比。
利索能干的双手正在摆放托盘,里面盛放着切配洗净的蔬菜和肉类。爱丽丝则被“会变得狭窄”为由赶出了厨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样子。
哧啦一声,炒青椒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搅拌的声音、煎锅翻炒的瞬间、跟变魔法似的不用手碰就打开的电热灶台和换气扇的呜呜声、把用过的食器啊杯子啊都放进洗碗机,机器不经调整设置就自动开启。脚步声刻画成的节奏简直变成了音乐。
大概用了二十分钟,打开洗碗池的自动清洗功能,桌上摆上碗碟,连冰箱的把手之类碰过地方都擦拭干净后,完美地做好了吃饭的准备。
“难不成,以前去餐厅工作过吗?”
“……差不多的事情倒是有。”
弗莉达取下头上的发夹,摇了摇头,一头亮泽的银色垂发落在了肩头。
“你啊,一直都吃冷冻食品吗?”
“啊……这个嘛……但是、但是到底怎么个弄法,我也是有兴趣的。生鲜食材购物目录上也有,妈妈时不时也会买回来,炒个焦黑。”
弗莉达从颈后拔下数据终端。“好帮手终端”是可以让人通过思考来操控电子机器,和遥控器类似的东西。
“但是但是,吓了一跳呢。家里的家用电器用起来这么便利呀,我一直都不知道。”
“不用芯片系统吗?”
“爸爸和妈妈都没有用过,我也不怎么喜欢。”
总而言之就是爱丽丝害怕做手术。
“是呢,其实这种东西,并不必要。”
弗莉达搭拉着脸,把终端拿在手上摆弄着。
爱丽丝看向桌上的料理。意式香辣面、牛肉炒青椒和色拉。大蒜的味道逗弄着鼻子。
“差不多了,开始吃饭吧。”
肚子已经饿瘪了。
落座后,弗莉达合起双手祈祷。
“很美味。”
肉厚甘美的玻璃枫叶上淋了酱汁,一口咬下去,脸颊塞得鼓鼓的。和外面卖的现成品完全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味觉迟钝的爱丽丝倒是说不上来。
“玻璃枫叶做的沿海风味色拉是这个星球的特色呢。”
用叉子叉起虾仁。这边不主动搭话的话,弗莉达完全像是不得到允许就不说话。
“弗莉达,你觉得蕾切伊娜怎么样?”
“是个平和的好地方。”
炒青椒的口感令人愉快。因为没有耗油,似乎就用现有的东西代替了,虽然是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到的调味料。如果有适当的食材的话肯定会更好吃。
“真是可惜啊,这里居然人口过少化了。直美也是,一直说一毕业就离开这里。”
“现在爱克帕特的确是可以安全富足地生活的地方。”
同居人用手撑着脸颊,有些滑落的眼镜后面,双眼正看着远处。
“弗莉达的家乡,和这里像吗?”
“……不像。如果是像这里的话就好了。”
同居人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充满谜团的不可思议的存在。所以更想要了解她,不再对她怀疑或者感到恐惧。
“那个,在纳亚风,大家都戴眼镜吗?”
小心翼翼地询问。眼镜是医疗不成熟的发展中星球的象征。在眼球前面放置一块镜片,让光线曲射来调节看远看近,但是眼睛本身却无法变好。去看医生的话,视力调整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在这里大家是不戴眼镜的。
“只有我戴。总觉得,透过一枚镜片,世界看起来更美好的感觉。”
“让我戴戴看行吗?”
这份心情是憧憬吗。因为好想接近弗莉达所看到的世界。
爱丽丝一边困惑于同居人拿过来的眼镜比想象中还轻盈,一边将它戴上。
平直的镜片对面,露出了好似苦笑般的笨拙微笑。
为什么会把她当成可怕的人呢,一股温暖的感觉浮上心头。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一想到这儿,感激的心情涌现而出。虽然你能到这来真好什么的害羞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爱丽丝的心绪飞向了遥远的行星。由于现在是不出家门就能过一辈的时代,培育人才的学校反而奖励学生出去留学以开阔视野。能够想象出和弗莉达这样的外国人相遇,见识未知的世界是非常快乐的。
吃好饭收拾完毕后,有事情要外出的弗莉达拿起外套,告诉爱丽丝会晚点回来不用等她了。
虽然经历了傍晚的事儿,但是讨厌疑神疑鬼,所以全心全意、充满活力的送她出门。
“路上小心!”
弗莉达静静地,像是在寻找合适的回答一样。用温柔的眼神俯视着她。
“……谢谢。”
她笨拙地说道。洁白但有力的手打开了通向寒风飞舞着的黑夜。
Freda—7
弗莉达独自一人,拖着沉重的包袱走在以防万一而预先调查好的路线上。自称叫做内尔森·乌玛斯的中年男人,被她射杀于百米开外的十字路口。从这里的窨井口下去,弗莉达正前往地下道去抛弃这个危险的包袱。
这个城市有着多到说也说不清的地下道,像地下水道啊地下光缆之类的生命线。好似地面下还埋藏着另一座城市。
踢开事先破坏掉的铁栅栏,把男人的尸体丢入一次性贮水池。额头被打穿、六十五公斤重的尸体发出了沉重的声音,冒出些许水泡,沉了下去。
现在,除了“约翰逊”和弗莉达所属的组织外,还有另一个集团正在爱克帕特活动。而且似乎拥有雇佣肉身的暗杀者的财力。刚刚的男人,也是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
死亡后马上被注入血浆凝固剂,已经树脂化的尸体不会腐败也不会再流血,永远呆在水底,脸上贴着临终时怨恨的表情。但是,如果拔枪速度慢了那么零点一秒钟,在这里被抛入水底的就是弗莉达自己了。
抹去一层薄薄的汗。
目送她出门的爱丽丝,这会儿正躺在暖暖的床上吧。同居人居然是去和杀手拔枪相向什么的,做梦也不会想到,爱丽丝继续生活在恬静的世界里。简直是在祝福声中,怀着金子般的心降生于此的。无论是遇上谁,一直都会探寻其缺点然后轻蔑之,但只有这次,心中很痛苦。
“……这里也好冷啊。”
少女想要寻求救赎一般抬头看天,头顶上的混凝土天花板,超传导光缆的冷却剂泄露的地方挂着白色的冰柱。
Alice—8
“他们现在必需的是赋予关怀的拥抱。而不是搬出市场原理啊资本主义原则之类的,此时此刻,同我们一样的人类正在死去。”
两周之后,爱丽丝正在听一场为了拯救战乱地区儿童的劝募演说。
“他们当然也是有责任的。如今,在这个受益于食品和水资源工厂,创造出没有饥饿的时代里,人们被迫以那样的方式死去,是因为政府的指导者的影响力过于强大。而选择了这样的政府的,也是他们自己。
然而,对于独裁者啊问题百出、煽动人心的政府啊,或者经济陷入窘迫的时候,能挺身而出的人却几乎没有。我们也受惠于星际金融,所以和这些绝对不是没有关系的,请务必不要忘记这点。”
站在韦斯莱小讲堂的讲台前的,正是之前在照片上见过的美男子,艾路恩斯特·鲁萨乔。听演讲的她也流泪了,同时心中涌现着急的感觉,在收到留学邀请后,更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的演讲到此为止。非常感谢大家的倾听。”
学生们的鼓掌声稀稀拉拉的。并排列座的贵宾们,都交叉着双臂一脸严肃的表情。
“那么,话都讲完了吗?”
看着退下讲台向自己走来的艾路恩斯特,教育委员会的理事多米尼克·夏宾,从盒子里挑出一根雪茄点上了火。
“我也十二分地清楚梅求那的内战的事儿,那真是惨不忍睹。……但是啊,现在在这里募集捐款是不是搞错场合了啊?“
“寻求善意有必要挑选地方吗?”
艾路恩斯特反问多米尼克。他抓了抓圆滚滚的肚子,吐出一缕烟。
“西蒙!鲁萨乔应该是拜托你负责的。”
“是的。差不多年纪的年青人之间,要好好加深密切交往。”
蕾切尔的哥哥西蒙,若无其事地回答。
“行了行了,不是很好吗。西面的各位笨手笨脚的也不是一两百年的事情了。”
水利局的马克斯·布莱特勒次长,绷起黏糊糊的嘴唇讽刺到。他的某个亲戚也是韦斯莱的学生,因为她和蕾切尔有过节,所以连蕾切尔的哥哥也受到牵连的样子。
今天放学后的预定是贵宾们的事前碰头会。但此时,连表面上假装的友好平和气氛都快不见了。对方都是大人物的关系,布克老师们一直慌慌张张的。
“真的想援助的话,鲁萨乔你们去做不就行了。你们的话,整个星球都能买下来。”
都市的动脉,运输列车的管理责任人,交通管理局尤琴一边揉着粗壮的脖子一边说。
爱克帕特从殖民开始以来,权势者们就分为两派,争斗不休。过去怎么样姑且不论,自从搬到新市街之后。两派把旧市街夹在中间分成“西面”和“东面”两块居住地,如同图示一般简单明了。
在场的人里面,蕾切尔的哥哥西蒙和一眼就能看出脂肪过剩的教育委员会理事都是“西面”的。
长着厌嫌脸的马克斯水利局次长和只在提及家人的时候会变温柔的尤琴交通管理局部长都是“东面”的。
“我想知道的是,这小子在这里的理由和鲁萨乔有什么企图?”
交叉起让人以为是植入过铁骨的粗壮手指,尤琴用锐利的目光看向“西派”的多米尼克他们“在客人面前,有点失礼了吧。人家特意来访往返最近的星球都要花九十天的蕾切伊娜。”
西蒙无可奈何地回答。
周末将要举行的“和解纪念日”是仲裁调停两派的伊万·琼霞的纪念日。
“对不知礼数的人,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多米尼克先生。你觉得他是上这里来和谁来打招呼了呀?还是说,来给西面的各位裹上层金子呀。”
马克斯挖苦着。能让这样的人们之间达成和解,英雄肯定是很有修养的人吧,爱丽丝心想。
“只要看不到你的胡子和傻笑就能完事的话,老夫给乏人救济的梅求那捐个上百万也没关系。”
“这样的话,多米尼克先生。抱着把肚子的赘肉减去个十公斤的觉悟去绝食的话,这样就能拯救十万个梅求那的孩子呀。”
马克斯回味着自己的话儿,吭吭地阴笑起来。“西面”的多米尼克的脸上一阵黑一阵红的。
名门望族们,传统意义上来说是关系到城市的生死存亡的。这个叫作爱克帕特的城市却被这样的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过来碰个头而已,凭什么让人听这种令人烦心的事儿。女儿正在等,我回去了。”
虽然东派尤琴部长被大家说成是直性子,她倒觉得只是缺根筋的人。
艾路恩斯特也是累了,依靠在讲台边上。
“令人心烦呀……我啊,只是把世界的现实介绍给你们而已。”
接着慈善家的声音变得冰冷坚定。
“如果不提更悲痛的事情就不能打动人心的话,埃里温的内战怎么样呢?那里的反政府游击队,为了凑集战争所必须的资金和人力,连暗杀、破坏之类工作的会接手的样子。”
“那样的城市传说也会相信啊,真是令人悲叹。国家要是纵容恐怖分子,不是会遭受国际舆论的正面指责的吗。”
找到泼冷水机会的马克斯,舔了舔舌头。与满世界飞来飞去的慈善家不同,他似乎连这个星球都没有离开过。艾路恩斯特的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容。
“如今的恐怖分子都会隐藏好背景身份,用外交去解决是几乎不可能的。比如说,在埃里温有培养爱国心满满的人们去参加犯罪组织。然后,隐去委托人的身份,指使组织去干违法的勾当。
于是呢……埃里温的家伙们为了让组织苟延残喘下去,会完美的混进来哦。被盯上的政治家呀资本家呀,谁都背后暗中有点什么呢。“是因为哪一个”都搞不清楚。”
尤琴部长觉得天灵盖一鼓一鼓的跳动。
“世道没落。”
“现实啊,总是比我们能想象得到的还要更糟糕,所以,至少把它拉回到正常一些的状态也是好的,为此我在募集人们的善意。”
转瞬间,年轻的鲁萨乔让在座的贵宾们对他刮目相看了,他脸上浮现出毫不在乎的微笑。
“说起来,埃里温的好手似乎潜入这个行星了。星际警察的搜查官也来了呢。我是不太了解这里的政治情况。到底是受谁的委托和盯上谁了呢?”
马克斯用鼻子发出冷笑声。哼地胡须直颤颤。
“害怕的待不下去的话,请不要顾虑直接回鲁萨乔星,艾路恩斯特先生。你不这里的话,谁也不会举得困扰的。”
鲁萨乔家族对这个城市抱有复杂的感情。过去有人想立一座创业人休伯特·鲁萨乔的塑像,而那时候让其想法流产的是名门望族们。也没有进行任何企业招商,世界大富豪和此地的因缘非常不自然地荡然无存了。
“我啊,难不成很碍眼?”
艾路恩斯特一副开玩笑的样子。曾祖父离开这个星球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亲自领教了。
就这样,碰头会在阴云密布的气氛中散会了。除了那些贵宾,大家都累得精疲力尽。担任欢迎委员的爱丽丝她们也不例外。
“辛苦了,西蒙。”
爱丽丝用托盘给大家端上了冰镇饮料。终于,做了件委员本来该做的工作。
弗莉达今天没有来。最近就是想找她一起工作,也总是见不到人。离“和解纪念日”当天只有三天了。
“真是活过来了。……嗓子口都冒烟儿了。”
西蒙·拉威尔一口喝光了饮料。发色长得和蕾切尔一样的健壮青年。会让人对他抱有超越其优良品质的期待。
贵宾们刚才还在兴奋地争论,现在丢下些应酬的台词便各自回去了,留下来的只有艾路恩斯特和他了。
“您的发言,我觉得很棒。”
她边收着空杯子边说道。实际上她早就通过网络把零花钱给捐了出去。
“谢谢你,爱丽丝。但是呢,在好几个战乱地区之间来回跑,让我觉得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差别只隔了一层纸而已,他们出生在那边,我们出生在这边,仅此而已。
艾路恩斯特的话题又回到了战乱地区上。忽然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是什么时候作的自我介绍的?
“如果,这个爱克帕特变成战场的话,你们会怎么办?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对于慈善家的问题,西蒙用不曾受过伤的手拨弄着颈后的插孔一边回答。
“有点为难。旧市街变倾斜的时候,蕾切伊娜有一百五十万人失去家园,差点陷入内战状态。在首都的机能和经济停滞恢复之前真是糟糕透顶。”
“果然知道的很清楚呢。”
“我的家族呢,把当家人的人格芯片化后交付给子孙们继承保管。官至财务大臣的先祖,我实际上有见过。”
西蒙凝视着不是当下的某处,继续说着。
“我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会选择战斗的。就算是冤冤相报,内战加剧也在所不惜。”
做什么都一丝不苟的他,注意到爱丽丝噗嗤一笑。
“啊,西蒙先生,这是不妥当的话呢。所谓的和解纪念日是祈求和平才举行的嘛。反省过去的时候才表露出来,关键的时候却又缩回去,这样子和平的意义就没有了吗。”
“和平什么的是平安无事时期的奢侈品。要是有个万一,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东西,做最坏的打算也不为过。”
西蒙是个顽固的人所以不会这么简单就改变想法的。如果蕾切尔在这里的话,肯定一脸吃不消地瞪着他了吧。
然后艾路恩斯特打了个圆场,才让这场讨在没有变成和平辩论前得以收场。同时也担任蕾切伊娜经济联盟理事的西蒙从公文包里取出了电子书籍。
“特意跑到这里来了。也带点什么回去吧。”
“这就来了呀,已经看过企划书了,要让我们买账,条件会很严苛的哦。”
艾路恩斯特的表情严肃起来。这回开始谈买卖了。是她听也听不懂的内容,好像是想引进鲁萨乔的食品部门。觉得积极地提出意见的西蒙和开出详细条件的艾路恩斯特,看上去是学校里的先辈和后辈一样。
“是啊。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说服马克斯。”
“是你这么说的话,我相信。……话说,右手上闪光的是什么?”
突然发现,被指点到的西蒙的右手食指上,一只戒指正在发出淡绿色的光芒。一瞬间,大惊失色的西门马上苦笑起来。
“啊~~~~~~,这个啊!”
想也没想,爱丽丝叫出了声。没错,这个就是直美在面包店里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戒指。
“这个?啊、啊啊……是妹妹的同学送的。好怀念啊,我们那时候也流行过。”
艾路恩斯特听完之后,轻轻一笑。
西蒙真是迟钝的人。崇拜她的直美真是可怜啊。
“这玩意儿是小型的测谎仪。好像是有小型的探测器监控着脉搏和出汗量吧,有点动摇或者焦虑的话,就不会发光了。”
对小玩意儿的撒谎的事儿被揭发了后,拉威尔家的当家人变得局促不安。他把戒指稍稍转了一下,闪光就消失了。
“真是浪漫的流行。但是你啊,让内心被这类机器统统曝露出来,不会是背负着罪恶感吧?”
“谁知道呢,在蕾切伊娜,肚子里藏着点什么的人太多了,想要寻求个机会变得坦诚也说不定。”
艾路恩斯特哈哈大笑地对着不小心说漏嘴的西蒙说:“就算没有戒指,你也是可爱的实在人哦。之前不是刚刚约定好,要推诚置腹的吗……看来还有很多秘密来着。”
收到了“送给心上人”的戒指,他显得太淡定了,爱丽丝问道。
“直美她,送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点什么呀?”
“说是……虽然是爸爸送的,但挺好玩的戴上试试吧。”
这个戒指当时要是戴着直美手指上的话,绝对会冒绿光。为了好朋友着想的爱丽丝忍不住多说一句。
“蕾切尔说过哥哥是个钝感的人,我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
“什么嘛,爱丽丝酱也用那种眼光看我吗?”
“果然,女校学生就是活跃呀,我也去学校就好了。”
世界有名的慈善家感慨到。
Alice—9
“和解纪念日”当天早上七点。爱克帕特碧空如洗。好像从世界的背面向外放射着光芒。
黄色的墙壁与红褐色的屋顶、行道树与天空,种种颜色调和在一起。韦斯莱校舍屋顶上的景致是爱丽丝的最爱。
“在这种地方呀?真是的,今天监控摄像头只有警察能使用,费了好大劲儿找你呢。”
伫立在金属栅栏前的弗莉达,后背倚着金色的朝阳,似乎在等候爱丽丝。
“美好的早晨呢,天空很适合这特别的日子。”
弗莉达说道。今天,她没有戴平日里一直戴着的眼镜。
爱丽丝感到她的表情有点凄凉。现在在这里的,不是那个一答不上话就会露出笨拙微笑的弗莉达。因为气场有点怪。哪里有点不对劲,跟大白天里冒出幽灵似的。
弗莉达闭上了眼稍一低头,然后戴上了眼镜。
“这个、……真的很适合我吗?”
“很适合,真的很适合你。”
由于爱丽丝的回答很确定,同居人踌躇地睁开了眼睛。
“是吗?太好了。”
和心里话差了十万八千里,回给她的微笑令人心痛。之前她说过,透过镜片看到的世界很美好。独自一人久久站立的弗莉达,她眼中看到的这个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呢?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红砖瓦的模样。犹如一个等待被打开的玩具盒子。今天应该是快乐的日子,身边围绕着这样的氛围。
“对啦!仪式完了以后,我们去庙会看看吧。虽然是类似慰灵祭的庆典,排场不大,但是大马路上会摆露天铺子出来!绝对会很开心的。”
想让弗莉达熟悉一下这个她最喜欢的城市。也为了不让朋友留下寂寞的回忆。所以想帮上点忙。
“……你,是个好人。”
轻悠悠的话语仿佛是想结束这个话题。
然后弗莉达难为情地挤出一句。
“看过冰箱里了吗?”
“看了。小兔子是弗莉达削地吧”
想起早饭时一起吃过的苹果。每次合上嘴,就有冰凉甘甜的感觉。
四片里面,爱丽丝只吃了两片,留下了两片。小兔子的旁边必须得有绿草吧,还少少地添了些色拉在周围。
“我留了一半给你,苹果很好吃呢。”
“…………是吗。”
用温柔眼神看着她的同居人,动身离去了,擦肩而过时也不曾回头。
从倾斜都市刮下来的风,吹得穿着制服的爱丽丝,一直冷到大腿肚儿,她颤抖起来。
北面的高空中,世代宇宙船的附近升起了投影烟花。发出嘭地一声响,绽放开来。仿佛解开了大空容纳万色的可能性,闪烁的火花点缀着天空。应用这个军方光学干扰技术是为了开始早上的巡游。
空中飘扬的立体投影是蕾切伊娜的国旗,它把整个街道都覆盖住了。从山顶世代宇宙船的扬声器里传来了小号演奏的国歌声,庆典开始了。
Freda—10
纽普兰兹威克圣殿的钟声,清晰嘹亮,振动着全身的毛孔。
弗莉达在被人遗弃的昏暗储藏室里迎来了严肃仪式的开幕。
从柜子里取出事先藏好的抢身,这个柜子存放着貌似运动会用的旗帜。再从伪装工具箱里取出其他各个部件,麻利地组装起来。
打开自动固定装置,咔哒一瞬间,数个螺丝就固定完毕,狙击枪被注入了生命。多亏了自动恢复功能,设定状态的误差控制在微米之内。就算把枪分解成部件带进来,不经试射就可以在万全的状态下使用。
把窗口打开一条缝,启动电子诱导步枪的瞄准画面,聚焦放大,看到讲台前站着黑头发的艾路恩斯特·鲁萨乔。
警备变得如此严密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但是,为了看他一眼而从爱克帕特内外赶来的宾客们挤爆了讲堂。加上因为庆典,学校对外开放的时机。想要过滤出嫌疑人是非常困难的吧。
隐隐约约听见雷鸣般的掌声,演讲结束了吧。
目标如果没有打乱行程的话,几分钟后就要登上那个讲台了。
像弗莉达这样的特工们,是不会被告知目标非死不可的理由。不过,在这个城市生活上七十天的话,就可以明白个七七八八。旧市街变成倾斜都市引起的内乱又要死灰复燃了。
“偏偏选和解纪念日当天的庆典呀。”
委托人的黑色幽默真是令人厌烦。
在这个爱丽丝她们闲谈梦想啊日常无聊事儿的教室里,干这肮脏的勾当。为了确保实行狙击的短暂时间和出入校舍的许可,弗莉达还抢来了仪式欢迎委员的资格。
逃脱的准备已经都安排妥当。出境用的身份也准备完毕。只要不捅出大娄子被二十四小时通缉的话,不会有任何问题。
隔着瞄准镜,俯视一百九十米外的讲堂和讲台。舞台的边上,站着一位全身义体人。据“约翰逊”说那个人是星际警察。他不仅警戒着艾路恩斯特,而且警戒着全体来宾。光看他的动作就知道是个优秀的搜查官。
爱丽丝说过,这个警官是个“手心很温暖的人”。
——不经意间,胸口一紧,为了平复这份痛苦,弗莉达凝神静气、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旧市街变成倾斜都市之后便遭到人们的废弃。新街市爱克帕特在它的山脚下铺展而开,但它其实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平和安稳。尽管如此,爱丽丝所看到的只有像花朵之类美丽的东西。而她看见的,却是浸满鲜血的历史伤痕。
因为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过,所以更明白这个差距。以至于最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避着她。
“明明深深陷在泥潭里头,还想人模人样过日子?”
她的脑海里响起了令人不快的嘲笑声。
早上,爱丽丝来叫醒装睡的她。两人一起吃完冷冻食品,一起上去学,去有同学们围绕着的学校。晚上再加上蕾切尔和直美,四个人一起放学回家。欢聚、晚餐快乐的生活。全部都是虚假的。弗莉达厌恶和爱丽丝在一起生活。
被安全地守护着成长,对此恩惠毫无知觉,抛弃家乡的蕾切伊娜人啊,弗莉达蔑视着他们。在人口过少化的城市里生活的少女们,都是应该被唾弃的人。但是为什么,她记忆中的爱丽丝她们总是那么的快乐呢?
弗莉达渴求救赎似的,又想戴上眼镜了。
自从八年前杀死第一个人以来,为了执行任务,她的脑内一共被写入了二十七个“伪人格”。大脑芯片里住着的“其他人”多到荒唐,但他们没有一个是戴眼镜的。多亏组织里没人会把如此显眼的特征加到伪造的身份里。所以确信透过一枚镜片所看到一切的就是弗莉的世界。
不对。只是拼命地告诉自己是这样罢了。
“又紧紧拽着那种东西不放呀?你只不过是虚假物的聚集体而已。”
浮现于思维中的声音都是弗莉达无法逃避的罪证。爱丽丝羡慕她是个什么都会干的人。只不过是受大脑中“伪人格”的知识和经验的影响而已,就算完成任务后把芯片记忆领域的资料都抹去,也无法忘掉了。
擅长料理的米卡·莱茵巴特,她的的手指也娴熟于调配毒药。以成为长笛演奏家为目标的法米尔·哈基姆,一直在装乐器的箱子里塞着炸弹。
然而任务完成后,“伪人格”们化成只会咒诅人的幽灵消散而去。背负所犯罪行的,只剩下血肉之身的弗莉达。然后,在爱丽丝幸福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无论杀死多少人,故乡的内战也不会结束,她的效劳也不会得到任何回报。
想起今天早上的简短对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好像只有“…………是吗。”这句话。这句台词实在令人失望,弗莉达苦笑起来。但是也无法重新来过。下次见到的话,也不得不杀了她。因为她是个特工,是个从犯罪组织那里收取报酬后将人暗杀掉的人。
在头脑里预演爱丽丝万一来到这里的情况下所采取的行动。弗莉达令枪滑出手腕处的枪套,隔着金属门,朝正想打开门锁的同居人射击。不,反正应该处于无戒备状态,等门一打开朝心脏开一枪。这样子的话才不会留下多余的弹痕。
拔出枪,确认了下子弹。在少女对现实失望之前,把她送去心爱的家人们那里,也可能算是件好事儿。她的想象里面,不知为何爱丽丝死前的脸庞是如此安宁。
“伪善者。”
脑中的某处,“伪人格”的残渣正嘲讽似的低声细语。就是这样的,弗莉达也许真的想把爱丽丝蹂躏得体无完肤后,拖进自己身处的黑暗深渊里。想见见那张脸苦痛地拧作一团。
Alice—11
“多米尼克先生,演讲的时候还真威风呢。”
这个时候,爱丽丝和西蒙一起边喝着茶,一边通过休息室里的监控屏幕观看舞台上的实况。
“大闹晚会的时候,还真是长见识了。这演讲的口气,在我想得到的范围内把其他人都给比下去了。”
靠在透明的椅子上,桌子的桌脚也是用透明材料做的,放在桌上的杯子犹如漂浮在空中。
“蕾切伊娜挥手告别古老的悲剧,开拓崭新的时代……”
他挥舞高举着的拳头,双眼注视着观众,有如要将之一口吞下。比起做教育委员会的理事,她认为他更像一个政治家。
“多米尼克呀,貌似很器重蕾切尔呢,大概,今天巡回问候的时候也要她陪着。……那孩子,没有逃走吧。”
虽然爱丽丝一到十一点闭幕式结束就解放了,但是对西蒙他们来说不到明天庆典就不会结束。蕾切尔也是,之前叹着气说自己从午宴开始一直到晚宴,一天当中都会被呼来唤去。
“没事的,她是个很强大的人。”
极富自尊感、大方浓密的眉毛是她对蕾切尔的第一印象。去年双亲遭遇事故去世的时候,大小姐是最先向束手无策的爱丽丝伸出援手的人。她说,我也是早早就失去双亲的人。
“说起来,那什么……最近吃饭的时候,她提到在面包店遇到的大妈得了糖尿病什么的。这是因为和爱丽丝酱、直美酱一起交往的关系呢,以前那孩子的社交面很狭窄呢。”
西蒙一谈到妹妹,就变得很开心的样子。
“听蕾切尔说了,你收到留学邀请了吧?如果离开这里,会错过爱克帕特的变革。现在学校毕业生里超过一半都会离开这里的情况,诸如此类的耻辱,我一定不会它们重现的。”
他这样说到,右手的手指上,今天也带着那个戒指。
西蒙用如同要穿透她的强烈视线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用左手盖住握拳的右手,沉默不语了。
调试好的扬声器里传出演说的声音。
西蒙好像在忍受什么似的低下了头。
打破这个沉默的是请求进入的询问声。
“我是星际警察马克·希拉卡乌。”
爱丽丝打开门。钢铁搜查官铿锵一声跨过休息室的大门。
“西蒙先生。下面轮到您了,观众席一有什么可疑的举动,请马上蹲下身。讲台的内侧安装有装甲板,所以那里是最安全的。”
“明白了。”
明明在说他自身的安全问题,西蒙却看着她。
接着他就回去舞台继续警戒工作。魁梧的钢铁背脊,映上了爱丽丝他们的身影。
“对了,有没有看到弗莉达?”
“说去上洗手间了吧。”
西蒙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回答。
“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呀,蕾切尔很不甘心呢。”
“我稍微看看去吧。”
爱丽丝站起身。自尊心极强之人的哥哥,肯定他也是不愿意被人看到现在这幅样子。
“让你见到丢人的样子。”
“没关系,我会保密的。”
走出休息室,爱丽丝走过充满活力的走廊。把头伸进工作人员用的洗手间张望。人不在。
读取了别在左胸前的欢迎委员的感应卡,打开讲堂的后门。
弗莉达出人意外地是个冒失鬼。要是有东西落在教室里了,好几次都一个人折回学校去寻找。说起来今天早上也是,在屋顶相遇的时候,她也是双手空空的。
穿过校舍的正门,进入电梯打算去三楼的教室。
“……啊。储藏室。”
按下四楼的按钮。
因为她想起昨天在只有开运动会才使用的空教室前面遇到了弗莉达。
Freda—12
目标准时地登上了讲台。观众席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弗莉达把特定控制终端插入颈后的接口。使用管理者权限链接上警备系统,设置好伪造数据扰乱学校每个警戒场所,并使之持续三分钟。
输入口令,讲堂的两楼从里面数起,第四扇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五厘米。和讲台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物了。
从箱子里取出子弹,塞进电子诱导步枪,选择它是为了不发出射击的声音和火光。这是飞过设定距离后就会形成炙热的闪光球体,把半径一米之内统统焚烧殆尽的燃烧弹。弹体会被爆炸的热量所烧尽,所以令人无法大致确定是从哪里开地枪。看起来动静很大,其实是暗杀专用子弹。
接下来,瞄准镜的画面里,脸上贴着冷笑的目标出现了。使她来到了这种星球的猎物,马克斯·布莱特勒摸着鼻子下的胡须,完全没有意识到几分钟后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演讲开始了。想起窃听碰头会时听到他讥讽人的那句话。不禁阴暗地笑起来。
“马克斯先生。只要把你脑花儿烤得焦黑,就能拯救三百万个梅求那的孩子们。”
她的报酬肯定也汇入了埃里温的银行户头里,游击队会用这笔钱购买枪支,让同胞们继续死于无意义的内战吧。
——就在这时,看不见的阴影后面传来了谁的脚步声。
为什么来储藏室呢,弗莉达全身冒出了层冷汗。啪嗒、啪嗒回响着有节奏的脚步声。她是不会听错的,因为是一来到这个星球就一直注意着的。
爱丽丝·马克布莱特。
“开枪吧。”脑海里的桃乐丝·李沛低声呢喃。她用这个伪人格射杀了相同年纪的王女。
完全没有自信用演技来掩饰虚假。尽管这样,爱丽丝一直相信着她。对这样人,老天会容许她下手吗?不过想要抵触人类情感似的,她大脑里抹不去的伪人格诱惑道。
“这太不公平了吧?杀了她吧。”
越过那扇薄薄的门,爱丽丝现在也活在如梦一般的时间里吧。然后弗莉达的世界里是那样的寒冷,一切都如此徒劳无用。
“哎?”
听上去很开心的声音。握住把手想要开门。
但不管试几次,都无法打开门锁。因为她已经把爱丽丝的学生ID从警备系统里消除了,剥夺了她对校舍门禁的操作权限。
听见下面的讲堂里传出观众们兴奋的欢呼声。
尝试打开门锁的声音再次响起,弗莉达也再次确认了手枪的子弹和消音器。
冲击性的见面放在完成任务之后吧,就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弗莉达的身后突然亮起一片闪光。一瞬间,她的影子延伸拉长,仿佛烙印到门面上似的。受热的空气瞬间膨胀炸裂开来,干燥的空气里回响着高输出镭射攻击所特有的轰鸣声。
慌慌张张地回到窗户边,透过狙击枪的瞄准镜她看到刚刚还在那里的讲坛消失了。马克斯·布莱特勒的所在之处,变成了一个被热量溶出的巨大窟窿。一只穿着西装的残臂,毫无歉意地滚落一边。
地板卷缩起来碎成了渣。幸亏了防御观众席上狙击而安装的透明防护板,观众席上毫发无损,但舞台却被完全毁坏了。
讲堂里的悲鸣和哀嚎连这里都能听得见。
同十秒前比,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弗莉达嗅到了怀念的战场气息,有一种全身的神经统统回归原位似的解脱感。她把狙击枪甩进柜子,打开们飞奔出储藏室。把手枪藏回手腕的枪套中,装作平静的样子。
“弗莉达!”
爱丽丝看到了她,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别到这种地方来!”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断裂开了似的,爆发而出的焦虑情绪就那样变成了大声的呵责。
爱丽丝什么的不存在就好了,心里有谁大喊着。但已错过了把枪的时机,可能因为是第一次要将嫉妒附到子弹上。
校舍上下颠簸摇动起来。
往窗外望去,弗莉达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光柱有节奏地自空中次第而落,密集地插进地面。
“快趴下!”
飞身将傻傻站立的少女扑倒在地,把她的头按在胸前护住。
受到炙烤的玻璃刹那间膨胀变形,下一个刹那,伴随着切割金属般的爆裂声的六十重奏,破碎的玻璃渣倾泻而下,敲打在两人的制服上。
弗莉达调出输入于芯片里的地图情报,查明受到攻击的受害地区。全部都是警察和蕾切伊娜正规军的驻扎地。
恐怕是宇宙空间的战舰上所发出的对地攻击。受到攻击的六十二处地方,不可能保有像样的机能运转了。
而蕾切伊娜宇宙军的监视系统没有对城市发出任何警告。这是完美的奇袭。
“这样不稳定的地盘直接用粒子炮来轰?真是笨到可爱啊。”
窗外的光景这次真的是让恶骂着的她无法再抑制住血液的沸腾上涌。
城市的中央突然落下巨大的影子。从正中刺破飘扬在空中的雄伟巨大的国旗立体影像,牵扯着云朵从天而降。纵长一百二十米,八个方向上都搭载着能容纳四十台机械兵的发射台的大型突击锚有如刺向城市的长枪。
卷起烈风着陆的同时,和五十层建筑等高的巨大降落兵器里装载的机械士兵全部一起弹射而出,三百二十台钢铁士兵拖拽着白色的喷射烟雾,飞向事先设定好的地方。降落器扎进大楼或者地面,缓冲凝胶保护着的机械兵们逐个启动。不一会儿,干燥的空气响起了第一声枪响。
犹如在嘲笑着国家的尊严,战术降落兵器像超长的桩子一样贯穿过国旗的影像一根根地打进地面。目力所及处,爱克帕特已被超过两千台的机械兵所埋没。
凶险的大地震吼声令人肝颤儿,弗莉达却满足地长呼一口气。她认为这才是一直戴着和平假面具的城市本有的气氛。对了,原来她是对被善巧掩饰的扭曲景色一直感到焦躁不安。
拉起一直傻站在原地的爱丽丝,踩着玻璃碎片,弗莉达一言不发地跑起来。逃向何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至少在情况变得明了之前的数天里,能够隐藏起来的地方。不是的,这个心情是就算被她记恨,也要让她好好看清楚。
这只手的主人不知道任何痛苦,要让她好好看清楚这个世界。这样的话,她就再也不会从内心深处妒忌受伤失望的爱丽丝了吧。
从通风变得良好的四楼走廊上看到了封锁十字路口的机械士兵。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型号,LMM(鲁萨乔)所生产的。钢铁之足践踏着创业人出生的城市。世代宇宙船的黑影下,警备警官、身居要职的人们被顺次射杀。
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到处升起了白色的烟雾。乘着倾斜都市刮下的强风,歪斜着飘散开。由于强风的关系,火灾会进一步扩大的吧。
避开不知何时会停止的电梯,从楼梯跑下楼去,飞奔出正门。
四面八方逐渐响起了枪声。观众们争先恐后地挤出讲堂,有如丧家之犬一般呆立着,眺望烟雾里隐隐约约跳动着地火焰。
“到这里来!并排排成两列!快来避难!!多一个人是一个人!”
社团活动室所在的社团大楼前,蕾切尔正在大声疾呼。几乎要陷入恐慌的人们开始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到了这个时候,紧紧拽着她手臂的同居人似乎被恐怖所震慑,还是毫无理解能力。
楼梯后面的混凝土墙壁中央,现在打开了一条宽约三米的小道。已经接受了上百人,完全没有要挤爆的样子。
“爱丽丝,这是开眼界的好机会哟。心爱城市的真实面目就在这里了。”
一位壮硕的绅士拨开人群,迫近逼问引导着人们的蕾切尔。
“停下、还不快停下!人数已经太多了!”
教育委员会理事多米尼克用肥胖地手指揪住了制服的袖子。
此举进一步引起了骚动,观众们不由的一起往后退缩。露出了一块圆形的空档,灰头土脸的人们血气上涌,让他吃了一个屁股蹲儿。
“蕾切尔!!是谁撞飞我的看见没有?“
“因为你这样子,所以爱克帕特啊……”
优雅的嘴唇嘟哝了一句。
随后无视掉他的存在,继续指挥客人和学生们并排排成两列,进入社团准备室。
见到弗莉达她们后,少女微笑起来。下了决断、心无杂念的表情。
“爱丽丝她就拜托你了!
蕾切尔她正把朋友托付一个夺去她的欢迎委员资格,让她脸面扫地的人。
“快点逃吧!”
大小姐轻柔地甩开紧抓着袖子的爱丽丝。
“不行,你也一起去。”
这回是西蒙推了一把妹妹的后背。
“先下去,你去打开灯,必须得有人去,不然大家会在地下迷路的。”
“但是、哥哥你呢!?哥哥是拉威尔家的当家啊。”
有所觉悟的表情崩坏了,蕾切尔变回了一个挂念至亲的妹妹。
“我最后走。”
背后被谁撞了一下,从后面传来“快走快走”的怒吼。
啪啦啪啦、空中飘来了黑色的雪。
爱丽丝伸手取下黏在头发上的黑雪,才察觉到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倒吸一口凉气,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丢弃。同样看清此为何物的某个男性,发出了尖锐的悲鸣。这是烧焦的衣服碎片,很可能是某个人的遗物。
机枪扫射的声音已接近至三百米以内了。
绝望浑浊的眼睛、不安地一次次交叉抱胸的手臂、失去理智而愤怒扭曲的眉毛。如行尸走肉一般前进,没有停顿地向前、向前。
在弗莉达确认过的校舍示意图里,不存在的地下空间。她们的面前延伸出一条仿佛是通向地狱的黑暗阶梯。 深处回响着整齐的脚步声,鼓动萦绕在耳边。
躲藏在照不到阳光的地底的东西,如今要将她们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