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句对不起,其实比任何高难度魔法都来得困难。
更别说不会有任何一件事情,会比在自己没办法接受的情况下,还非得道歉更让人心有不甘了。
所以这种时候,安普洛希雅会选择沉默。实际上,是因为她穿了马甲束紧胸部,没办法顺畅说话的关系。
讨厌讨厌,我讨厌马甲也讨厌裙撑。妈妈的屁股好奇怪,好像鸭子一样。
安普洛希雅小时候总是这样反抗母亲,是个相当淘气的孩子。她既不会像其他上流阶级的干金小姐一样,每做好一件新礼服就请摄影师来家里拍肖像照,也对最近流行的玻璃水族箱和单车等活动毫无兴趣。
只要侍女们稍微没有注意到她,安普洛希雅就会脱下马甲和裙撑,穿着轻便的拖鞋爬到王宫的树上,并且呼叫着屋顶上的小鸟儿。
但是王宫的侍女们还是奉命要束紧安普洛希雅的肚子,以便调整出性感的小蛮腰来。
我讨厌念书,更讨厌社交界的公用语和礼仪!为什么大家都要这样干涉我?我只是想好好玩耍啊!
真拿你这小姑娘没办法。安普洛希雅,你可是加瑞安鲁德唯一的公主啊。
当安的母亲一副很困扰的样子,一边说一边叹气的时候。安就会后侮自己做出让母亲心烦的事情。
(母亲,对不起,我虽然讨厌穿马甲,但是我其实很喜欢母亲身上那种像是鸭子一般的蓬裙哟,因为我总是可以躲进那里面嘛。)
母亲的裙子里面简直就像秘密基地一样,安普洛希雅每次只要遇到事情,就马上往那里面钻。
安会这样一直躲下去,不肯出来。
我最喜欢母亲的鸭子屁股,还有父亲凌乱的胡子!我们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喔。
啊!
安普洛希雅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呆呆地下发一语,盯着天花板瞧了好一会儿。
(是一场梦。)
安普洛希雅将沉重的身体从被单里面拖出来,重新缠好松脱的绷带。以便遮住丑陋的灼伤痕迹。
绷带上头随处可见脏污,已经相当破旧了。但是安普洛希雅却还是持续使用这条绷带。因为这条绷带上面,沾有她第一次流下的鲜血。
她摸着腹部上方突起的肋骨,不禁想起跟母亲一同组合裙撑骨架的事情。
(傻孩子,你干嘛这么感伤?)
母亲已经死了。
那个叫做加瑞安鲁德的国家。还有安最喜欢的蓝宝石眼睛人儡.和玻璃制的水族箱等,现在都只存在于安的记忆之中。
住在如甜点般城堡里面的国王和王妃!现在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
缠好绷带之后。安普洛希雅迅速穿起上衣。双脚塞进长及膝盖上缘的皮靴里。
接着将弹匣套挂在腰间上,并确认一下爱用的杜南柏恩制魔弹炮里面,是不是装填了自己想用的子弹。
喀喳喀喳。
将覆盖在枪管后端的枪机往这边拉了两下,装填子弹好!
安普洛希雅突然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因为每天保养这把枪的关系,上面沾满了重油的气味,原本像珍珠一样的指甲也因为瘀血的关系,青一块紫一块的,表面甚至粗糙得会掉下白色粉末。
但是安普洛希雅却不希望自己的手,变回原木那双白皙的手.也不想再躲进用鲸须制成的母亲裙撑里面了。
(我很喜欢这双手。)
以前自己的手是只负责收下他人赋予的东西,现在却不是。安靠这双手打倒好几百位敌人,也贪心地夺走他们的东西!有时甚至是夺走生命。
(我一定会亲自找出铳姬的下落,绝对不会让它落入斯拉法特手中!)
安普洛希雅仔细绑好靴子的鞋带之后,挺直身体,往门口走去。
就在此时,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她胸口掉出来。
这个
安捡起掉在地面上的那个东西,那是她为了有备无患而带在身边的魔法枪子弹。
安普洛希雅平常虽然用的是魔弹炮,但是有时候因当下情势变化,也会用到跟薛德立一样的左轮手枪。
子弹的表面上刻着月历997年红月一日。
至于说为什么会留着这种东西,那是因为安的师父告诉她说:
第一次拿枪的时候,不要击发第一颗子弹,将之带在身边会带来好运。
从此之后,安就用项链钩住子弹,挂在脖子上。
(从那天起已经过了五年啊)
安凝视着项链断掉的部分,她在不知下觉中养成不耐烦就会握住这个的习惯。大概是因为这个关系吧,子弹表面格外光亮,而且也染上了奇怪的杂念,应该已经无法使用了。
(没差啦反正只是个护身符而已。)
安随意地将项链收进口袋里面之后,转向门口。
出去之前,安不禁回头看了看房间一眼。或许是因为作了那场梦的关系,让她又想起当年脱下来的马甲和裙撑。
安普洛希雅已经不会再像那样束紧胸部,也不会再忍耐不发表意见。但是,既然没有用裙撑撑蓬裙子的话,她就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
离开加瑞安鲁德的那一天,丢在房间里的马甲和裙撑
她茫然地想着。
(那个就是我脱下来的空壳吧。)
就像昆虫要脱皮之后成为成虫一般,安普洛希雅也在那时候成长为大人了。
安普洛希雅讨厌爱珥文。
安既讨厌爱珥文那张老是很恰然自得的脸,也讨厌她一天到晚黏着薛德立,甚至连她没有方向感、音痴、自信心太强等特质都让安普洛希雅看了不爽。
其中最让安普洛希雅觉得可恨的,就是爱珥文的外貌。
安承认爱珥文是个美女。细致白皙的肌肤不但让人难以想象她是个旅者,还肯定会非常令男人迷恋。而稀奇的桃色眼眸和微微下垂的长睫毛,更是难得一见的高级货色。
再加上她的身材与安普洛希雅不一样,相当丰满。
有够火大!
安普洛希雅一个人嘀咕着。她解下所有绷带,赤裸裸地站在镜子前面。这种大镜子并不常见,所以安普洛希雅难得看到一次镜中的自己身影。
她战战兢兢地伸手抚摸,从锁骨底下延伸到胸部的灼伤痕迹。
飞机场
平坦到不能再平坦了。
她不禁抱头蹲下。
骗人,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
安普洛希雅今年刚好满十五岁。
如果早婚的话,十五岁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所以不能算是小孩了。
事实上,跟她同年龄女生的胸部虽然大小会有一些个体性差异,但确确实实都比安还有料许多。
安原本以为还会再长大一些的
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爱珥文担心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过来,安连忙跳进浴缸里面。
不,没、没什么事,很舒服。
是吗?那就好。院长马上就会回来了,请在那之前打点好喔。
安普洛希雅确认爱珥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在浴缸里面叹了口气。
薛德立、爱珥文、安普洛希雅三人,在几小时之前才刚抵达里姆萨。
里姆萨是克拉普斯敦地方最大的都市,并因为它乃是传说中的赤魔导师贝李杰所创建的魔术城镇而闻名。
在爱珥文的推荐之下,三人到门卡那林修道院找寻落脚之地。很不凑巧地院长艾丝缇莅去服务镇上的孤儿院了,但是出来应门的修女却很和善地迎接三人。
于是爱珥文便要因为胸部有灼伤痕迹,而不太能进公众澡堂沐浴的安普洛希雅去泡个热水澡。
安普洛希雅在表面镀了一层亚铅的浴缸里面,将很久没有放松的身体整个泡在热水中,彻底放松一番。
在出外旅行的状况下,除非来到大城市,不然是没什么机会用热水洗澡的。
而就算有这个机会,大抵上也是使用蒸汽的三温暖式澡堂,像这样可以一个人泡在浴缸里面冼热水澡,真的是天大的享受。
唉,我也知道她不是坏人啊
安普洛希雅将眼睛以下的部分全部泡在浴缸里面,并呼噜呼噜地吹起泡泡。
爱珥文安排安来泡澡的一片好意,让安普洛希雅觉得自己讨厌爱珥文的心态有点要不得。虽然很没道理,但她就是连爱珥文这种无微不至的体贴心态都讨厌。
(薛德立也喜欢大胸部吧)
安茫然地想着。
接着突然发现自己想着怪事,急忙辩解道:不、不是啦!我才不是对那家伙有意思呢!没错,这只是在讨论一般状况!薛、薛德立怎样都没差啦
安又想起那对感情好得异常的姐弟。不管是成熟的行为举止,还是丰腴的身材,爱珥文尽是拥有自己所缺乏的事物。
就连家人也是
(就是这样啊,你们姐弟没必要在孤伶伶的我面前黏得这么紧吧!)
安用手舀起热水往脸上泼过之后,拿起肥皂用力在身上搓洗。这块肥皂是用最近在大都颇受好评,从南方殖民岛郡输入的椰子油做成的。
爬出浴缸之后,才发现缸子里的热水脏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让安普洛希雅觉得有点丢脸。
(以前可以每天洗热水澡的呢。)
现在的安普洛希雅很清楚,洗一次热水澡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她知道要烧出可以放满整个浴缸的热水,需要花费多少劳力、还有多少燃料费用。这些花费,对每星期只能靠一枚基里鲁(注:银币单位)打点所有餐费的劳工阶级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的高额支出。
安穿上唯一一套带在身边的换洗衣物(这套衣服在遇到紧急状况的时候可以拿去当掉)之后,急忙走出房间。房间外面正好是修道院的中庭位置,爬藤植物鲜艳的绿色,为朴素的石造建筑物增添了几分色彩。
啊,安,洗好了啊?
走了一会儿之后,安碰见从走廊另一头过来的爱珥文.便小声地道谢道:呃,那个,谢谢你让我能洗热水澡
别介意这点小事,我有得到副院长的许可啊。还有,院长好像回来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安不经意地瞄了爱珥文的胸部一眼,那简直就像是两颗瓜一样鼓得涨涨的。
(唔,好大)
曾经跟爱珥文一起洗过澡的安,知道爱珥文是用鲸须制马甲撑起胸部,并且有着常因为胸部的重量导致肩膀酸的烦恼。
安看着爱珥文那快要把衣服撑爆的胸口,越看越火大。
(为什么神这么不公平啊?给我一半又不会死)
直到方才都很清爽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
哼!
安两手握拳丢下一声莫名其妙的哼之后,跨步离去。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状况的爱珥文。
将白菜和豆类煮透,完全没有加入任何肉类,别名修道院汤的汤头,主要是在圣人的纪念日或礼拜日会端出来的菜色。因为在旅行途中常常得将面包或吉士上的霉刮掉才能吃,所以安对于这顿餐点感到相当满意。
欢迎来到神之家,愿守护者保佑年轻的妹妹与其家人。
院长艾丝缇莅依序将手放在左胸和右胸之后,最后双手紧紧交握胸前。
她的举止就像是把心脏和精神都交到神面前一般,这是门卡那林圣教礼拜的基本动作。
同样在修道院生活的修女们,也一齐做出相同动作。爱珥文还有长年生活在教会总部的薛德立也纷纷跟进。
这些人之中,只有安普洛希雅没有祈祷,直接伸手拿了汤来。一位年轻修女发现安的行为,便告诫她说:你怎么不祈祷呢?
安普洛希雅微微抬起头来,一边叹了口气,一边将拿到嘴边的汤匙放下之后
跟你无关吧?
冷漠地丢下这句话,修女闻言则是一脸不悦,接着说道:我不清楚你是哪一位,但是既然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表示我们认同你是家族的一分子,能不能请你入境随俗呢?
入境?安普洛希雅挑衅地笑笑说道:我可不想接受他人施舍。
什
还是说,你们只会给予价值观与你们相同的对象关怀呢?这神还真是了不起啊。
你说什么!
玛儿特,别这样。院长艾丝缇莅严正地说道。
艾丝缇莅圆眼镜后面的凹陷的眼睛缓缓转向安普洛希雅。
小姐,请慢用汤。只要你今后可以健康地活下去,总有一天会了解神的伟大。
天晓得是不是这样。
你家没有火之圣经和镰刀十字架吗?父母有没有带你参加过礼拜呢?
安普洛希雅有种双亲遭到他人批评的感受,瞬间涨红了脸说道:镰刀十字架?有啊,而且还是镶嵌了极为高贵翡翠的华丽十字架呢!但是却被你们门卡那林的士兵抢走,拿去熔掉当成打造王冠用的材料了。
安普洛希雅清楚感受到在座所有修女都哑口无言。
我父母每天不忘感谢神和做礼拜,但是却被门卡那林的士兵杀害。母亲的尸体好像是嘴巴被撬开,将里面的金假牙拔出来之后,就遭到弃置。呵呵,真是好棒的神啊!
安普洛希雅。
薛德立和缓地点了一下安普洛希雅之后,她就不再说话了。
简直就像季节颠倒一般寒冷的沉默,包围整间餐厅。其中只有安普洛希雅不为所动,依然以一如往常的表情默默动着汤匙。
多谢招待!
她随意地起身,快步离开餐厅,并开始寻找不会遇到修女们的冷清场所。
汤头的甜美味道并未留下,安满嘴都是另一种苦涩的感受。
(我并不想那么说的啊)
安来到包围方才那座中庭的回廊之后,茫然地抬头仰望建筑物。
石造的俭朴外墙岩石表面布满青苔,有如绿色毛皮一般负满稳重的感觉。庭园里面种满了薄荷和草莓等食用植物,修女们将这里也修整得井然有序,足以窥见虽然俭朴但是却很守序的修道院生活。
这里真的是教义所示的神之家。
但是
(我绝不原谅斯拉法特和门卡那林)
安普洛希雅闭上眼睛。
五年前,安的祖国加瑞安鲁德突然遭到邻国斯拉法特攻击而灭亡。
而门卡那林圣教宗主札普奇克主教,很明显地在背后操盘。
札普奇克指出加瑞安鲁德境内有太多指责圣教的声浪,并对国王施压,要求国王取缔这些责难之声。
安的父亲以清廉务实闻名,他痛心于现在圣教如此腐败,所以并没有取缔批评圣教的人,甚至还摆明包庇他们。
但是,这样的举动正好合了暗中与主教有所来往的斯拉法特之意。
飞翔国国王龙王假藉受主教任命为神圣铁锤军的指挥官名义,派出十万大军进攻违背圣教的加瑞安鲁德,并在短期间内消灭这个国家。
从此之后,加瑞安鲁德受到列强分割统治,甚至造成该国三分之一的人口成为难民逃到国外。许多加瑞安鲁德人失去了祖国,同时被冠上背叛神的民族等等的罪人名号。
(不可原谅为什么我们得受到这种差别待遇?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那我们究竟是犯下什么错,非得藉此赎罪呢?)
安普洛希雅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使用卑鄙手段陷害双亲的门卡那林。
斯拉法特的龙王谋杀身为国王的父亲和母亲,并且践踏了祖国。
而门卡那林站在宣扬神意的立场,却跟着大国们做出同样的事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神?就算有,那也已经不是神了
是敌人。
小姐,要不要来杯薄荷茶?
!
安普洛希雅如风旋转吹起一般回过头去,并迅速从大腿上的小刀套中掏出小刀。
啊
她看到端着银制茶壶跟杯子的艾丝缇莅。便急忙收起小刀。
不、不要站在我背后啦!
哎呀,那真是对不起。不过这里是神之家,就算是龙王手下的士兵也不能任意闯进来啊。
艾丝缇莅嘿哟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之后,将热茶倒进玻璃制的杯子里。
来。请用。薄荷茶可以清静心灵。赶走心中的魔物……
她简直就像忘记方才饭桌上的尴尬气氛一般.催促着安普洛希雅用茶。
安也只能不甘愿地坐到艾丝缇莅旁边.接下茶杯。
啊.今天的天气也真好。
安普洛希雅喝了一口薄荷茶,刚开始虽然觉得有点刺激,但是蜂蜜的甜味马上就在口中扩散开来。
薄荷很奇妙,入口之后清凉直达喉咙,让人有种新鲜空气吸入胸口的新奇感受。
安普洛希雅耐不住阵阵诡异的沉默,斩钉截铁说道:你、你是来找我抱怨的吗?
艾丝缇莅抬起头来。
你难道不是为了刚才的事情要来赶我出去吗?你应该是过来对我说这里不能让门卡那林信徒以外的人居住,请你出去的吧?没关系,我会出去,这个城市很大,旅社随便找都有。
安普洛希雅倏地站起身子,但艾丝缇莅则与安普洛希雅相反,悠哉地说道:不是这样,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艾丝缇莅拿下眼镜之后,将眼镜放在膝盖上,并抬头注视着安。安普洛希雅傻眼了,她过去从来没有像这样跟人眼对眼互看过。
安普洛希雅别过脸去。
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别这样说嘛,陪我这个老太婆聊聊吧。
生长出来的草皮扎在大腿和膝盖后面,有点刺痛。但安普洛希雅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喝了一口茶。
清凉的感觉再度充满胸口。这是怎么回事啊感觉好像风吹进胸腔般。
你是加瑞安鲁德人吧?
艾丝缇莅突然开口,安普洛希雅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住了。
是啊.那又怎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在好家庭被教育大的姑娘喔。
安普洛希雅瞪大眼睛看着艾丝缇莅。
你喝汤的动作非常漂亮,我想在场所有人应该都会发现,这个女孩受过优良教养。
安普洛希雅低着头,连耳朵都红了。
她为了隐瞒自己的出身而刻意用粗鲁的语气说话,但是却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表现出来。
你为什么要觉得可耻呢?这是好事啊,这代表你的父母有多么重视你。我想你家一定是每天都会给头发上卷子,女性还会穿着马甲的家庭。你应该挺辛苦的吧?
艾丝缇莅说着,并用手指顺了顺安普洛希雅的一头乱发。安没怎么保养头发,只是随意地编成麻花辫子而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用蒸馏酒和蛋白清洗,也不常梳理了。
别、别这样啦。
安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可悲的生物,急忙退开身子。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如此动摇,为什么会像一个被脱掉上衣的孩子般慌乱呢?
安连珠炮似地说道:很、很遗憾,我并不信神喔。
无法相信神吗?
哪可能信得了啊!
安普洛希雅露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险恶表情说道:我的妈母亲是很虔诚的人,每天早上不忘做礼拜。只要有人有困难,就算自己只剩下唯一一支发簪,她也会送给对方,她就是一个这么慈悲的人。
安普洛希雅亿起像是下人一般穿着围裙,替穷困人家洗着床单的母亲背影。
对门卡那林教徒来说,洗衣是一种修行,有着洗去脏污的心灵而获得重生的意味。
为此,安的母亲莎比雅王妃,便率先从自己做起,出外帮那些连肥皂都买不起的贫困人家洗衣。
她很受到大家爱戴,我自己也希望能够成为像她那样的人。不过她最后的下场,却凄惨到难以说出口。你们门卡那林的士兵不仅把宫殿搞得乱七八糟,甚至夺走加瑞安鲁德的国玺,并砍下国王的头,用他的血在契约上盖章!
安普洛希雅瞪着艾丝缇莅,她的眼神就像是会喷出漆黑的火焰一般激烈。
艾丝缇莅静静地听她说。
门卡那林圣教国实际上是个几乎没有领土的国家,所以从以前就只能够像寄生植物一样,寄生在大国之下苟延残喘。而且教义虽然宣扬反暴力,但是却为了自卫的理由坐拥上万士兵。明明自誉为中立国家,又会为了讨好大国而允许他们以神圣铁锤军的名义正当地侵略其它国家
安普洛希雅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说得越多,就越是让封闭已久的怒气整个冲上来。
你们做的事情真是差劲透顶,竟然还有脸自称是圣职人员?到现在还有三分之一的加瑞安鲁德国民成为难民,被迫过着无家可归的流浪生活。剩下的国民得负担高于以往四倍之多的税金,且为了不要引发叛乱,所有男人都被征收去当兵。他们可是于遥远的异国之地,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斯拉法特的利益而死!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神干得好事!安普洛希雅严厉地说道:你们太卑鄙了.既不知道自己的领导人在做些什么,也不打算去了解,每天只是悠哉地研习圣经现在明明就有很多人被炸飞身体而死,但是你们却总是像笨蛋只会一件事情一样,满口说着啊啊,请原谅罪孽深重人们的罪吧这种鬼话愚蠢透了,这么有空的话为什么不自己行动?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改变世界?
安的指责就像怒吼一般,她下意识地从衣服上抚着自己胸口的灼伤痕迹。
我们不仅国家被毁,失去了祖国,连尊严都被践踏落到这一步的加瑞安鲁德人只剩下魔法这种唯一的反抗手段。只有魔法是人人拥有的技能,就算不用出钱也可以使用的武器。
所以.你才会带着枪?
安普洛希雅点头回应艾丝缇莅的问话。
魔法改变了我,因为我的魔法可以拯救众多同胞。我已经不再是软弱的孩子,而是为了加瑞安鲁德而战的出色战士。我会用我的手改变世界,不自己出面行动就跟杀人一样意思。所以我不会犹豫,我随时都能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
安普洛希雅的口气跟割开布料的小刀一样锐利,但是,艾丝缇莅却没有退缩,只是直直盯着安普洛希雅的眼睛看。
安普洛希雅感受到一股微妙的不协调感。她现在完全感受不到,过去当她这样对别人说出这些话题时,会从对方身上感觉到的反弹。安有种感觉,艾丝缇莅完全接受自己说出的话,并且将之吸收到体内。
(干嘛啦?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安觉得坐立难安,便将手伸进口袋里面,指尖便碰触到一个冰冷的物体。
那是今天早上断掉的子弹项链。
安普洛希雅。
艾丝缇莅开口了。安普洛希雅发现,她的声音并没有安慰自己,也没有责备自己的意味,只是单纯地呼唤着安的名字而已。
安普洛希雅。
艾丝缇莅又说了一次。这次跟之前略有点不同,声音里面夹带了更多亲爱之情。
艾丝缇莅语重心长地说道:
安普洛希雅。真亏你能活到现在呢!
安普洛希雅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艾丝缇莅讲了什么。一道微风呼地打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身边有一股热量。
什么
安的手从口袋里面掉出来,她瞠目结舌,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现在,自己的身体被艾丝缇莅的双手拢住,抱得紧紧地。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安急忙想推开艾丝缇莅的身体,但是她的身体却动弹不得,简直就像没有油的机械一样,只能微微颤动着。
(不是。)
安普洛希雅一脸愕然。
原来自己正在发抖
安普洛希雅,你刚刚说你的魔法能够拯救许多人,对吧?
嗯,是啊,就是这样。
你所谓的拯救,其实就是杀害吧?
呃?
安普洛希雅不禁凝视着艾丝缇莅的眼睛。
你只能靠杀人的方式拯救他人,但是我不,我们却想采用不一样的方法。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碰到意见遭到否定的事情,绝对不会默不吭声,而会持续说出许多尖酸的言论,直到辩倒对方为止。
不这么做。就会觉得好像自己输了。
但是,安普洛希雅还是动弹不得。
艾丝缇莅坚定地说道:安普洛希雅,世界不是由人去改变它,而是它自己会改变的。
这句话就像是个引子一样,让安普洛希雅脑中的记忆,像旋转木马一样开始往反方向旋转。
我喜欢母亲的裙撑哟!因为我总是可以躲进那里面嘛。
(这里不是裙子里面。)
安普洛希雅如是想。
(母亲已经不在了,也没有裙撑了,我已经永远失去躲藏的地方了,但是为什么我现在会这么安心?为什么我有种被某人守护着的感觉?)
我并不认为自己软弱到需要他人保护
一个粗糙东西处碰到安普洛希雅的脸颊,那是艾丝缇莅满布皱纹的手。
我很庆幸能跟你聊,我想你还可以告诉我很多事情,希望能够像这样再找出时间来聊聊。
没想到年纪比自己大许多,而且担任修道院院长的艾丝缇莅,竟然会有需要向安学习的部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安普洛希雅一脸狐疑地拉下脸色之后,艾丝缇莅微笑说道:安普洛希雅,我不会背叛你的。
呃
艾丝缇莅戴起放在膝盖上的眼镜之后,轻轻拍拍膝盖起身,安普洛希雅则依然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艾丝缇莅。
下午的温暖微风,从两人之间钻过。
以前,一位伟大的贤者曾经说过人的爱情就像是药物,虽然具有治疗功效,但过量使用就会变成剧毒。长期使用就会渐渐失效。但是,神的爱却不是。
安普洛希雅无法理解艾丝缇莅这层比喻的意义,皱起眉头。
我不懂。我虽然知道你不是因为同情我才说这些话
艾丝缇莅在眼镜后面醚起眼睛说道:就像人无法不去爱别人一样,我也无法不爱你。而神呢,也无法不爱人喔,安普洛希雅。
啊
安深深叹了一口气,代替发言。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说出某句重要话语的时机了。
薛德立可以感受到,从那之后安普洛希雅好像变了。
她并不是外表有所变化,该说她有时候缺少霸气吗?她会像枯萎的花一样闷着。来到这里之前,虽然她总是不停抱怨不想来修道院这种充满霉味的地方,但是现在却又常常凝视着天空叹气,要不就一脸严肃地读着过去的伟人传记。有时候甚至还来参加过去打死都不来的星期日礼拜,让薛德立整个人傻眼。
两点的礼拜有圣歌队练习,过了中午之后没多久,薛德立便听到修道院教堂传来优美的女高音。
神圣高洁的守护者.
请降福于今日诞生者身上。
如此一来迷惘便烟消云散.
我等之心可像花朵般绽放。
薛德立不禁停下脚步聆听起来。赞美歌和神爱世人是比较熟悉的圣歌,但是歌声里面好像混进了柔和的绿色微风。
爱珥文的歌声一定也在这些声音里面吧,薛德立侧耳倾听。结果立刻就发现,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明显偏离旋律。
(啊,这声音是爱珥,果然走音了)
以前,当薛德立离开洋房,刚进入伊柏利特修道院的时侯,他只要寂寞哭泣,爱珥文就会唱摇篮曲给他听。
爱珥文唱歌的技术从那时候就不太好,但是比起任何优秀的歌手,薛德立却喜欢爱珥文那有一点(不,是相当)走音的摇篮睡。
为什么她音痴路痴的毛病就是改不掉呢?
薛德立想起专注地看着乐谱的爱珥文,便停下脚步,陶醉地欣赏音乐。
接着便在回廊前面一点的地方看到安普洛希雅。
(咦?那是安)
安普洛希雅谨慎地环顾周遭之后,悄悄进入谈话室。
(她是怎么了,那里现在没有人)
薛德立正好差不多想要去添购新的子弹,而打算去镇上逛逛。毕竟这个里姆萨,是个别号魔法都市的城镇。
魔法相关的店家较其它城市为多,这里算是全国最大规模的魔枪手集散地。
(应该也有不少店家有卖安的魔弹炮用的子弹.该怎么办?要去约她吗?)
薛德立下定决心之后,去敲了敲谈话室的门。
但是,没人应门。
咦?我确实看到她进来这里面了啊安?
薛德立轻轻推开门之后,进入房内。
奇妙的是,里头没有半个人,寂静的房间让薛德立觉得这里格外宽广。
这里是专门给修女聊天用的房间,她们平常发誓,除非必要的时候都会保持沉默。
所以每天只有在漫长圣职之间的短暂时间,才可以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吃烤饼干,一边休息。
真是奇怪,明明应该在这里的啊,到哪去了?
我在这。
薛德立听到脚边发出声音,差点整个人弹起来。
哇啊!
我在这里,在桌子底下。
这确实是安普洛希雅的声音,薛德立急忙掀起桌子的桌巾。
安
很意外的是,安普洛希雅真的在桌巾里面。
你、你怎么了?怎么躲在这里?
没怎么,只是狭小的地方可以让我比较冷静。她将手插在口袋里面说道,因为很像躲在裙撑里面。
呃,你说什么里面?
她突然满脸通红。
没、没事啦是什么都好吧?我高兴就好。
因为安似乎不打算出来,所以薛德立只好也钻进桌巾底下。这张桌子可以坐八个人,如果抱住膝盖的话,底下确实勉强躲得下两个人。
那、那个啊,既然我们都来到里姆萨了,是不是差不多该去买子弹了?
子弹?啊说得也是。
薛德立觉得安的反应很怪,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在来到里姆萨前,安一直很期待可以买到新子弹的,但是现在她却一直把枪放在寝室。
喂,你哪里不舒服吗?薛德立问道。
安依然抱着膝盖喃喃说:没有
你来这里之后好像没什么精神,我有点担心。
担心?
安普洛希雅突然抬头看看薛德立。
你会担心我?
安那一双很像描的圆眼睛,好似捕捉到猎物一般直直盯着薛德立看。
当、当然会担心啊,这还用问吗?。
安普洛希雅似乎是很满意这个答案,表情稍稍放松了一点.这也让薛德立安了一点心。
安的眼神总是有种足以射穿他人的气氛,要是被她盯着瞧.实在很难静下心来。她依然手插口袋
我问你。
嗯?
你啊是为了什么而战呢?
薛德立受到心脏被紧紧捏住一般的冲击,他不禁凝视着安的侧脸。
为了什么是指
我是为了夺回被夺走的东西而战。
安的口袋里面发出锵的声音。
薛德立知道多少关于我祖国的事?
你说铁壁国加瑞安鲁德吗?这个嘛国如其名,绝对不屈服于任何外来压力,守护着自己历史的国家这样吧。
可是灭亡了。
嗯。
安普洛希雅祖国的铁壁国加瑞安鲁德在五年前灭亡了,是被当时急速发展中的斯拉法特突然进攻而灭亡.
斯拉法特是以神圣铁锤军的名义进攻的吧?门卡那林的扎普奇克主教,任命斯拉法特的龙王为司令官。
没错,当时斯拉法特龙王发出的传单是这个。
安从怀中掏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片,那上面以咖啡色墨水印着你们已经获得解放宣扬邪教的国王已经不在了,你们自由了!等标语。
国王陛下根本没有信什么邪教,只是对门卡那林总部的腐败感到痛心。不只是国王,当时世界上的修道士们掀起一阵重新思考神的教义的活动,并创建了几个新的宗派。札普奇克想要取缔这些活动,但是陛下却公然保护修道士们。
这被拿来当开战借口了,对吧?
安普洛希雅点点头。
我跟你一样,诞生在环境还算不错的家庭里。现在大家虽然都四散了,但是过去的生活过得确实挺富裕奢华的。如今这一切却都被夺走,我一开始只是希望能够夺回它,不过事实上这并不重要。我并不是要为了自己而夺回,我并不是想受到他人称赞,而是无法原谅。只是无法原谅那些家伙而已
安普洛希雅抱着头。
薛德立从她的谈话之中,推测到她应该是加瑞安鲁德贵族家的千金。
被赶出祖国的加瑞安鲁德人中,有一部分组成名为沙漠商队的组织,现在正针对斯拉法特进行着恐怖活动。安之所以坚持要找到铳姬,大概也是想要利用它重建祖国吧。
我们沙漠商队所求并不多。加瑞安鲁德是个小国,虽然土壤肥沃,但是不至于过度丰盛。我们只是想把传承自祖先的土地,再往下传给继承同样血脉的人们而已。斯拉法特就算不夺下加瑞安鲁德也够丰沃了,但是为什么这么贪心?假设这里有十个面包,就是有人会想要独吞它们,然后吃得胖嘟嘟。难道说将其它面包分给九个人就这么难办到吗?
薛德立被安真诚的眼神直直盯着看。他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他觉得不能沉默不语,于是说道:所以你要攻击斯拉法特吗?为此而要找出铳姬
那些家伙们用武力夺走我的祖国,所以我用武力将之夺回来也没什么不对吧?不过要是我这么做,他们会生气。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普洛希雅的口气不知不觉中变成好似在自问自答一般,薛德立便不打扰她,静静聆听她说。
那些家伙们啊,不把我们当人看。所以才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也不打算跟我们沟通。他们觉得我们理所当然该像条狗一样乖乖被杀。如果我们是狗,那些家伙们就是猛兽。看到别人就只知道咬,只会咬死之后吃掉,根本没有智慧可言。所以我们只能战,因为语言不通。
语言不通
很诡异吧?我记得以前家教老师告诉过我.人就是因为会说话才会是人呢。安普洛希雅嘻嘻笑着说:加瑞安鲁德人能抗战,夺回加瑞安鲁德之后,才能获得救赎,我想要拯救大家,没错,我是为了要拯救大家而杀人的。反正人类无法舍弃武器.人类会把到手的所有东西都当成武器使用。
之前在雷姆尼克你也说过同样的话.说人类绝对无法舍弃武器。
薛德立想起用父亲遗物的活字做出子弹的少女佩琪卡。她现在怎么样呢?依然安好地在那个风势强劲的镇上生活吗?
你也说过人类不会没有武器.人类的憎恨之情.可以将叉子、甚至金属活字这种东西都变成武器。我也认为是这样。
没错吧?所谓武器就是人类的心,所以绝对不会消失,争端也永远不会消失。但是为什么
安突然不发一语。
沉默悄悄地伸手在安的周遭挂上看不见的屏幕,薛德立也默默不语。
我等不及总有一天的到来,世界是由人类的手去改变的,而要改变世界就得有所牺牲,我已经听太多冠冕堂皇的话了。
安在桌子底下的狭小空间里抱着膝盖,越缩越小。她虽然说着很有魄力的话语,但是她的模样却好像封闭在壳中,害怕出来面对世界的小孩子。
薛德立喃喃说道:可是我觉得,就算言语不通,也还是有办法互相理解。
安普洛希雅恶狠狠地瞪了薛德立一眼。
怎么,你想说我错了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觉得不需要全部一竿子打翻吧?喏,有时候不是使个眼神就可以知道对方的意图?实际上我跟爱珥不用多说什么,也可知道对方的想法啊
(糟糕)
薛德立突然好像听到轰隆隆的地震声,他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闭嘴。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那真是让人羡慕呢,反正我就是做不到这种事啦!
安普洛希雅像是丢到火里的栗子一般爆发了。
你这种人最天真了!居然相信不用言语就可以心灵相通?大错特错!就算透过言语,人类也不会互相理解的。你不就完全不了解我吗?
没、没这种事
这种事是什么事?就是有这种事。因为因为薛德立根本就没有发现嘛!
呃?
薛德立小心翼翼地看着安,她整张脸歪七扭八,好似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安,你怎么
你根本就一点也不在乎我嘛!居然还敢说可以透过言语相互了解,骗人,骗人骗人,全都是骗人的!
你到底怎么了啦?突然发脾气。
安咬紧牙根,将脸埋进膝盖跟膝盖之间。
喂。
嗯?
男人都喜欢大胸部的女人吗?
啊?
薛德立被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个问题,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的安真的有一点怪怪的。
喜欢大胸部吗?每个男人看到丰满的女人都会兴奋不是?薛德立也是吧?
我才没有兴奋!
所以,喜欢大的吗?
薛德立满头大汗,安普洛希雅整张脸已经凑到薛德立眼前来了。
讨厌小的吗?
安你等一
薛德立不禁退后,脑袋还差点撞到桌子。安的脸似乎带着几分红润。
你讨厌胸部小的女孩子吗?
安贴近过来,那如同果实般的双唇看起来格外鲜艳,薛德立紧张得不知所措。
安的气息呼到薛德立鼻头上。
就在此时,门后面传来好几个脚步声。
(不好了!)
薛德立急忙闪开身体,房门啪铛一声打开,原本在门外的脚步声也顺势传进房内。
辛苦了,今天的练习也很棒。
真的呢。
薛德立跟安不禁互相看了看对方。
(圣歌队的练习结束了啊。)
摆放食器的声音立刻出现在冒着冷汗的两人头上,看样子她们似乎准备用茶。
昨天烤的饼干还有剩,大家一起用吧。
喀哒。
薛德立眼前的椅子突然拉开,但是当薛德立正在吃惊的下一秒,桌子周围的椅子一起拉开,修女们一一坐下。
(哇、哇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紧紧抱住膝盖,缩小身子。
希望众人能够享受到与我等同样的恩惠。
赐福吧。
降恩吧。
修女们跟爱珥文一样,似乎喜欢在喝茶之前祷告。因为没有听到爱珥文祈祷的声音,所以她应该不在这里面。
对了,那孩子今天有来参加礼拜呢。
薛德立差点叫出声音,但急忙压下来。
那孩子是啊,跟爱珥文一起来的那个?
抗拒祈祷的孩子。
薛德立对这个声音有印象,记得她叫做玛儿特,是在吃饭的时侯跟安起口角的修女。
院长也很顾虑那个孩子院长到底有什么想法呢?竟然还让她把魔法枪带进来,真是太离谱了。
玛儿特修女,你说得太过头了,激烈言论会招引不好的精灵。
可是
周遭的人不顾口头上和缓的告诫,纷纷发表同意玛儿特的言论。
就算是爱珥文的弟弟,我也觉得实在不应该带武器进院内。
没错,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会带着武器?
而且她还说她没参加过礼拜,真是的,神的教诲竟然如此延宕,世界快要完蛋了吧。
薛德立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吞下口中囤积的口水。而安普洛希雅则在薛德立隔壁,好似随时可以冲出去的猫一般戒备着。
他们会来里姆萨,一定是为了调度武器。
总之,在一阵干干的咳嗽声之后,不管他们是谁,我们身为圣职人员,都不该欢迎携带武器的人进来。索性让他们舍弃武器,才是接近国家唯一的方法。
稍微年长一些的修女说罢,其它修女也表示出同意的态度。
(事情麻烦了。)
薛德立像只被戳到头的乌龟一样缩起脖子。这么一来想出去也出不去,如果被发现的话,气氛肯定会很僵。
薛德立忽地瞥了旁边的安普洛希雅一眼,不禁瞪大眼睛,因为她正在咬指甲。
(安)
血从拇指指甲之间渗出来,但是安似乎浑然无所觉。
玛儿特的声音再度出现。
那孩子说她的双亲被我们杀害了,对吧?怎么可能!竟然扯出这种漫天大谎。门卡那林的士兵是为了保卫他人而存在的,我们的兄长们可是为了保护像她这样的入而存在的呀。
安普洛希雅喀啦一声用力咬住指甲,但是似乎役有别人听见这个声音。
薛德立提心吊胆地看着安普洛希雅。
她连祷告都不会呢!
在战场上生活就会变成那样吗?
他们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叼?如果院长肯出面表态一下就好了
安普洛希雅的身子突然倾斜,当薛德立正觉得不妙的时候,她已经如子弹一般迅速冲出桌子底下了。
真是抱歉啊,我就是个一丁点儿信仰之心也没有的人!
呀啊!
怎、怎么回事?
薛德立急忙跟着出来,年老的修女转头看看突然从桌子底下出现的两人。
你、你是
对、对不起,我们没有偷听的意思
安在因愧疚而缩着肩膀的薛德立身边,像一把霰弹枪般洒下激烈的言论。
要我别带武器?要我别战?亏你们这些躲在这么安全的墙壁后面,过得安然无恙的人敢说出这种话啊!没有人是因为想持有武器而持有,都是被迫持有的啦!
安普洛希雅浅绿色的眼眸,燃烧着熊熊愤怒之火,以及超越愤怒的悲伤。
不战就会被杀,不抢夺就会被抢夺,所以才要战啊!没有人打从心底好战的,但是战争却持续着!不管是一百年前,还是昨天就算到了明天,战争也一定还是会持续下去!
熊熊怒火从安的肩头上冒出来,让薛德立动弹不得。不,在场所有人都像是被钉住影子般一动也不动。
我可是清楚得很。一旦开战之后,像你们这种只会说表面话的修女,肯定会率先带走金圣杯逃命去。要是你们被丢到战场上的话,你们也非战不可。我真想看看你们活像浑身脏污的老鼠般逃命的样子
安普洛希雅丢下这些话之后,就冲出房间去了。
安、安!
薛德立连看都不看呆立当场的修女们一眼,急忙追着安出去。
安,等等啊!
安的身影,在离开修道院之后的转角,就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安普洛希雅飞奔着,就像是扫过石地板的阵风一般。脚步声和影子以慢半拍的速度跟在她身后。
(什么嘛!什么嘛!那些臭修女!)
安吸吸鼻子。不管她怎么忍耐,总是会有一股灼热的感觉涌上眼睑。
(我也不想待在那种鬼地方!)
当周遭景色越来越陌生之后,安便停止奔跑,开始散步。她似乎跑到相当远的地方来了,这是因为她跑出修道院之后,就完全不顾左右死命狂奔之故。
这里是哪里啊
她转头看看周遭,发现巷子后面有好几根融化金属专用的锅炉烟囱排排站在那儿,这里应该是制作火枪的工作室吧。如果是老手级的魔枪手,通常会配合个人习惯改造枪枝,或者是直接制造一把量身订做的枪。
安普洛希雅的魔弹炮,也已经改造成符合她的使用习惯。
但是.如果只是想要取得基本配备的话,在镇上的军火店就可以买到。
正好,反正本来就要补充子弹。
安普洛希雅推开眼前的枪火店大门。
午安。
踏进店里之后,一阵烟斗烧出的烟草气味扑鼻而来。这家店并不算大,但是却将时常需要更换的撞针,和保养用的丁香油摆在前面的位置,可以看出这里常常有人出入。
安稍微环顾一下店内,便看到店里面有个应该是店长的大叔。店后面似乎是工作室,大叔嘴上叼着古董烟斗,手中握着钳子。
欢迎光临。
安直接了当说明来意。
我想买三打魔弹炮子弹,要杜南柏恩社的P一707GK用的。
姑娘,你是出来帮忙跑腿的吗?喔
他看到安大腿上的手枪枪套,便发现安本人就是魔枪手。
老板用拇指推推头上的扁帽说道:哎呀,真是抱歉,没想到你这个年纪的孩子竟然会用那种枪。
可以准备三打给我吗?
现在这里没有,但是里头有存货,等我去拿一下。
他说罢,晃晃嘴上叼着的烟斗,再度踏进工作室。
安普洛希雅在这段时间,顺便看了看箱子里的子弹样本和墙上挂着的仿制枪。这让她想起老师带着她,第一次拜访枪火店的事。
(对喔,那时候第一次买到子弹呢。)
安的手伸进口袋,项链刚断没多久的子弹依然安稳地放在里面。
子弹表面还依稀刻着日期,不过,那些刻字也因为安时常触摸的关系而变浅许多。
(已经可以看见灰色的部分了,这子弹不能当实弹使用了吧)
银会吸收人类的情感和魔力,如果太常触摸的话,会连杂念都吸收进去。安不禁苦笑,这子弹里面一定充满了安的杂念吧。
请问一下,你能修理这条项链吗?
老板接过项链,试着拉了几下之后说道:这项链已经老化了,算了,如果你不介意店里现成的链子的话,我可以免费帮你换一条。
真的吗?
姑娘你是加瑞安鲁德人对吧?他们可是我店里的常客。
安普洛希雅脸上泛出紧张神色,店长缓缓叼好烟斗之后,将换好链子的项链递到安面前。
你不必这么紧张,我跟沙漠商队往来很久了。对了,等一下他们就会来这里,如果你也是为了祖国而战,要不要见见他
就在此时,门上的铃铛铿啷一声响起。
喏,说曹操,曹操就到。
安普洛希雅转头看看门口。刚进店里的男子将斗蓬的兜帽往后脱下,安看到男子的脸时,有如背部遭受鞭打一般震撼。
艾卡德
男子看到安,也整个人僵住。
难道是安殿下?
很熟悉的声音,没错,他就是加瑞安鲁德国军巡逻队长艾卡德西柏利。
西柏利家是代代侍奉加瑞安鲁德王家的传统家族,安的父亲也很信赖这个家族,并任命艾卡德的父亲欧肯为国务大臣。在五年前那场动乱的时候,艾卡德直到最后依然率领军队抵抗斯拉法特军.现在应该也还受到斯拉法特的追捕。
没错,忠诚爱国的艾卡德,加入反叛斯拉法特的沙漠商队并不奇怪。
安的脸上充满欣喜。
总、总之请跟我来。老板,我回头再来拿货!
硬是被拖出店家的安,在艾卡德的带领之下,来到巷子里面的诡异酒店。
这里是?
伙伴们常聚集的酒店。
伙伴就是沙漠商队的
艾卡德默默点头。
两人推开名为石炭与大蒜的酒店大门。
明明还是大白天,但是店里却满是客人,今天没工作的工人和搬运工正在玩扑克牌。
每一张桌子上都一定摆着炸鳍鱼和淡色啤酒。熏烟袅袅的烟斗、香烟以及酒精的气味浓厚,让安觉得难以呼吸。
请往这边来。
安感受到无数黏稠的视线,跟着艾卡德登上楼梯.进人二楼的房间里。
在灯光黯淡的房间里面,大概有十来个人一起从桌子上抬起头来。
看一眼就知道,他们全部是加里安人。
安总觉得其中有个人有点眼熟,战战兢兢地开口问到费洛姆?
男子倏地拾起头来,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凝视着安。
安普洛希雅公主
费洛姆,你真的是马夫费洛姆吗?
男子一脚踹开板凳冲到安身边之后,握住安的右手跪下。
没想到您真的活着!小的完全没料到会以这种形式跟公主再会!啊啊,感谢祖国的大地与风
之后的话已经语不成声了。在场其它人听到费洛姆这番话,也都纷纷挪开板凳跪下。
殿下,您真的平安!
我们从塔里曼导师那儿听说您活着,您能如此健康真是太好了!
安在众人的礼让之下坐上板凳。
导师塔里曼先生有来这儿吗?
不,导师现在在安克雷特。他打算接近月海王国内的反斯拉法特势力,看看能不能帮上对方一点忙
安环顾围着桌子的每张脸。
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应该是为了避免暴露面容吧。
这些人里面有前近卫连队长约安尼斯、时常出入王宫的商人亚斯凯尔李奇等。
看样子加里安人的残存者比安想象中来得多很多,光这件事就让她高兴得不得了。
艾卡德说道:
请您原谅我们刻意不使用母国语言。这家店的老板虽然值得信任,但是如果被其他客人听见的话,可是会通报当局的。
众人一齐点头。
此时老板送来淡色的啤酒,安面前则放了一杯温咖啡。光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加了菊苣的劣等品。
敬祖国的大地与风。
自从那场动乱以来,加瑞安鲁德人便里,取而代之的是会像这样敬祖国的风与大地。
安也附和着,到底多久没有说出口了呢?以往都是吃饭之前在心中默默祷告着
事不宜迟,请殿下尽快离开这座城市。
艾卡德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安不禁反驳道:为什么?既然你们聚集在这里,想必是要为了祖国而奋斗对吧?我也一起
殿下,请您别这么做。
负责照顾安爱马的马房长费洛姆说道:其实我们计划在三天后的二六之日,袭击这个城镇的某个地点。
你说什么?
安不禁看了看围着桌子的众人,但是却得到同胞们相当确切的眼神响应。
斯拉法特军的魔枪手所使用的枪火,约有百分之二十是从这里姆萨输出的。东部矿山采掘到的铁矿几乎全部都送到这里,加工成枪炮之后输出而最近,我们的同胞追踪到,门卡那林的士官出入这座城市的情报。
为什么门卡那林的士官会来里姆萨?
艾卡德接着费洛姆的话说下去。
门卡那林让他们建造的孤儿院孩子制作子弹。
怎么会有这种事!
安忍不住重重槌了一下桌子,这个举动让咖啡剧烈摇晃.洒在桌上。
此事千真万确。从今年起,输入里姆萨的货物里面掺杂了南部地区出产的银矿石。这些银矿石表面上是赠送给孤儿院里的职业训练所,用来加工成寺院使用的蜡烛台或镰刀十字架等物品。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艾卡德用严厉的视线环顾桌子周围。
小孩们接受训练,将魔力灌注到战场上使用的子弹里,因为人人都有魔力,而且据说孩提时期的潜在魔力较高。他们假装保护战灾孤儿,但却把这些孩子当成便利的战争道具利用着。
安不禁捂住嘴。
太过分了那些家伙怎么会这么腐败!
安的激动情绪推了艾卡德一把,他加强了声音里面的力道。
据说斯拉法特正准备掀起另一场战争。这样下去会有数万泰隆的魔法弹运往他们手中,并且夺走许多同胞的生命吧.我们无论如何都得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将在三天后的深夜,趁孩子们熟睡的时侯,偷光仓库里的子弹。
我想那些士兵们也不敢公开承认他们让孩子们制作武器.所以不会把事情闹大。
而且,我们的同胞已经在各大都市,秘密印制揭露此事的传单。只要将门卡那林与斯拉法特勾结的事实公诸于世,想必现阶段对斯拉法特抱持好感的月海王国,也一定会改变态度!
胜利将属于我们!
不能原谅他们的暴行!
感动至极的同咆们,不禁说出祖国的母语。艾卡德要大家压低声音。
殿下将是当我们再度夺回祖国土地,并回到同一人麾下时的领导者。这次的任务对您来说太危险了,这里请交给我们,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前往安克雷特投靠塔里曼导师
可是
为了避免此次计划败露,我们雇佣了与加瑞安鲁德无关的人他们当然不知道殿下是谁,所以您留在这儿太危险了。殿下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请您在重新登上玉座之前务必平安。赌命而战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
殿下,请务必!
殿下!
安环顾围绕着桌子的同胞们面容。
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刀尖一般锐利,安被他们的锐利眼神刺穿胸口,便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从那之后的两天之间,安都留在修道院分配给自己的房间里,用被单盖住头,不肯出来。她每次想事情的时候都会这样,狭小的空间可以让她冷静。
床边摆着跟刚来到这里时一模一样的行李一件。安等三人打算在明天天亮之后,一大早便离开里姆萨。原本准备好的车票是后天的,但还是勉强更改了日期。
薛德立因为知道安跟修女们之间有摩擦,所以对于她突然说要离开这里,也没多追究什么。
(结果,还是没办法说实话)
安紧紧握住刚换好链子的项链,艾卡德等人的袭击行动将在明天夜里进行。
但是,安将会搭乘明天白天的火车,前往安克雷特去。看来是得等到抵达安克雷特之后,才有办法收集关于里姆萨的消息吧。
(不会有事的,艾卡德也说只是要偷出子弹而已,事情一定不会闹大的。)
但是,安的右手却紧紧握在胸前的项链上面,她总是放不下心来,有种好像把重要的宝贝遗忘在什么地方的感觉。
安悄悄爬出床铺之后,确认手枪在大腿的枪套上面,走出房间。院内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一片寂静,照亮走廊的蜡烛也只是等着燃烧殆尽罢了。
安仰望天空,她看到满天有如切削蓝宝石留下的残渣一般青色的繁星。
安普洛希雅。
突然有个声音叫了安,她吓得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
声音的主人是院长艾丝缇莅。
怎么了?这么晚了还在这儿,睡不着吗?
艾丝缇莅手上抱着大包行李,缓缓往安这边走过来。
对了,你们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了嘛!真是遗憾,我还想好好跟你聊聊的
那包行李是什么?
艾丝缇莅手上抱着的木箱里面,装着皮制封面的书本和木制玩具等物品。
她低头看看手中抱着的箱子之后说道:这是中州的富裕家庭捐赠的物品,明天是儿童节,我打算送些东西到镇上的孤儿院去。结果光是准备就弄到这么晚
送去孤儿院?
安吓得大叫,她的声音回响在寂静无声的夜色之下。
孤儿院是难道是在河川那一头,有训练场的孤儿院吗?
是啊,你真清楚。
不能去!安尖锐地叫道:不可以,不能接近那里!
安,你怎么了
艾丝缇莅看到安这么慌乱的样子,讶异地眯起眼睛,安则是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原、原因是什么不重要吧?总之明天不可以去!
可是,明天是儿童节呢!孩子们都期待着可以拿到玩具,我不能不去
让孩子们做那些事情,还有资格提儿童节?
安大叫出声之后,艾丝缇莅的脸部表情整个僵住,安暗自咋舌。
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这回换安傻眼了。
果然真的是这样?
面对脸色并不是因为夜色照耀而显得一片铁青的艾丝缇莅,安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你知道那里在制造些什么吗?你知道孩子们在做些什么吗?你明明就知道,却假装不知道吗?
安,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到
不要靠近我!
安下禁用两手推开艾丝缇莅,这个举动让艾丝缇莅手中的木箱掉落地面。
喀啷一声,里面的玩具人偶洒落满地。
你这个大骗子!安紧紧咬住牙根。还敢说世界是会自己改变的,还敢说没有武器。杀人行为跟制造杀人用的武器有哪里不一样了?你们跟我们还不是一个样!双手沾满血腥!
安普洛希雅,我
骗子、骗子、大骗子!
安不断发出撕裂一般的叫声。不,她确实心碎了,或许她心碎的声音真的传到外面来。
你只能靠杀人的方式拯救他人,但是我却想采用不一样的方法。
安深信着艾丝缇莅这番话。
尽管安相信世界上没有神、也没有善良的人,但是艾丝缇莅的话语却很不可思议地,直接滑进安的内心。理由很单纯,是因为安也很想如此相信。
世界或许真的会自己改变,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它也会缓慢而平稳地改变没错,就像火车将会开往下一站一样。
但是错了。
安普洛希雅,我不会背叛你的。
背叛者!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安普洛希雅!
安不顾艾丝缇莅的呼唤,冲进自己的房间里,粗鲁地关起门之后并上了锁。
她的心依然噗通噗通地猛眺。
背叛者
安普洛希雅再度盖上被单,不是心脏的位置好像重重挨了一记,痛得不得了。
钻进来的被单里面,已经不像当时艾丝缇莅的怀抱那么温暖了。
安普洛希雅几乎彻夜未眠,直到迎接出发的早晨。正准备参加早晨礼拜的薛德立和爱珥文,因为担心整天关在房里不肯出来的安,而送了热牛奶到房间来。
对了,昨晚有没有听到外头有什么声音?
薛德立跟爱珥文看到安沉默寡言.困惑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位修女脚步慌乱地冲进房间里。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请、请看这个
满脸惊惶赶过来的,是副院长赛希莉雅。
因、因为院长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我们到她房间寻找的时候,发、发现这个
她以颤抖的手递出一没有封口的肤色信封,上面署名给安普洛希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深夜时,我有听到这孩子跟院长起了口角,院长现在到底上哪去了
亲爱的安普洛希雅
安摊开信后,将之朗读出来。
请原谅我背叛了你。
我确实知道孤儿院暗地里进行着什么勾当不,我从建立孤儿院之前就知道了,这真是罪孽深重的事。人为什么明明知道有罪,却仍然不会做出正当的事情呢?
只有赛希莉雅惊吓得捂住嘴巴,她似乎也知道孤儿院的状况吧。
小孩们真的在那间孤儿院制造武器,出资建造孤儿院的斯拉法特商人,向门卡那林上层提出条件。我其实可以拒绝,但是结果却会让许多孩子饿死
孤儿院的勾当是指什么事情?
薛德立和爱珥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满脸讶异地互相看了看对方。安不管他们两人,继续往下念:
他们都是因为大人任性的行为而失去住处的孩子们,但是修道院没有地方、也没有经费收留这些孩子。
我在烦恼多时之后,还是拒绝了那项要求,毕竟我们无法默认持有武器的行为。我认为守护者也教诲我们,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最后,当我去见那位斯扯法特商人的时候
别再念下去了!原本只是静静聆听的赛希莉雅,一边哭一边抓着安恳求道:院长一直到最后都很烦恼!那一年的收获很差,冬天就快到了,但是里姆萨却多出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所以院长她
放开我!
安粗鲁地甩开赛希莉雅之后,继续读信。
她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去见商人的时候,一个少女前来恳求帮助,她说哥哥的状况不太好。我赶到现场之后看到的:是一具因为过于寒冷,而蹲在葡萄酒桶里面仰望着天空死去的少年尸体。安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我原本想,既然没有棺材,好歹把他带到墓园埋起来。但是妹妹却说,明天她要用那个桶子,请不要连桶子一起埋了,于是我在这时候下定决心。
第一张信纸到此结束,安连忙翻过下一张信纸。
下定决心,我在神的跟前宣誓,那座孤儿院犯下的罪孽全部都是我的罪。但是,我每每看到满载武器驶出里姆萨的货物列车,我都好想死。我害那些孩子们犯下多么深重的罪啊。
我好几次前往孤儿院,看到足以饱食,幸福生活着的孩子们,都会不禁认为自己大概做对了事情。
安普洛希雅,我在你来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应该是神派使者前来惩罚我了
安普洛希雅浑身发着抖,好似有人摇晃着她一般。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全身就是抖个不停。
房间办头忽然传来一奇怪的声音,那很快就变成许多人尖叫的声音,响彻修道院。
院长?
院长,院长!
不
当时那位责备安,名叫玛儿特的修女,扭曲着整张脸冲进房间里。
赛希莉雅小姐,院长她、院长她!
天使啊,请听我诉说。
软弱的我仍然无法放弃向您祈愿。
我的孩子在三岁时就死了。
要是能活着。
我希望,孩子们都能好好活下去,这就够了
安普洛希雅,真亏你能活到现在呢!
艾丝缇莅的身影横躺在修道院门口。
她身上布满无数弹痕,身体因为中了几十发子弹而血肉模糊胸部以下的部分简直就像熟透烂掉的石榴一样。
安普洛希雅紧紧握住信纸。
院长要我们快逃。将艾丝缇莅尸体运采的男子,摘下帽子说道:她突然冲进孤儿院,然后拼命叫我们快逃。大家觉得她怪怪的,突然一群凶恶的男子前来逼问院长,然后就在短短一瞬间
让开!
安普洛希雅推开面前的人,奔到艾丝缇莅身边。她先听了听心跳,并用手指摸摸颈部脉搏,然后抽出大腿上的魔法枪。
我要使用风魔法的绿,大家退下!
修女们开始骚动。
安普洛希雅,你要做什么?
治疗魔法啊,别罗嗦了,退远一点!
安普洛希雅缓缓褪下身上的背心,将收在暗袋里面的弹匣全部洒在地面上。
没有绿!那泉水,泉水在哪薛德立,借我水魔法子弹,如果用水魔法的话用水魔法的话就可以治疗伤口
安。
薛德立轻柔地握住安的手腕,露出有点困扰的神情。并在森林色的眼中噙着泪水说道:她已经死了。
啊
安普洛希雅就像是发条松脱的机械一般,无力地跪倒在地板上面。
呜
当玛儿特喉咙一缩,哭出声音之后,围在周遭的修女也都哭了起来。而这时候
轰隆。
修道院旁边响起巨大爆炸声,接着是墙壁粉碎的啪啦啪啦声,还有人们尖锐的惨叫声,
总、总之,河那一边已经一片火海,大家都开始逃命了。你们也快点逃吧!
男子丢下这些话之后,就慌慌张张地冲出修道院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修女们眼中含着泪水,呆呆望着被火舌吞没的河道另一端。爆炸声在这段期间从未停歇,修道院前面的大马路上充满拉着板车的人,跟逃命中的人尖锐的惨叫声。
难道,又要开战了?玛儿特叫道。
又要开战了?这次是谁跟谁打?为什么要打?
因为在孤儿院制造武器。
蹲在地上的安缓缓起身。
什
对这件事情愤怒的恐怖分子集团打算阻止不,不对,是打算抢走那些武器。组织的名称叫做沙漠商队!我也是其中一分子。
在场所有修女,各自露出不同表情看着安普洛希雅。
有的人茫然,有的人一脸惊讶。
但是很奇妙的,她们所有人的眼光,都失去原本如同刀刃一般的锋利感觉。
安觉得很神奇。
你们不责怪我吗?不骂我是杀人凶手,不说我背叛了神吗?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他们也会来这里。
沙漠商队打从一开始就打算烧掉这座城市,安非常确定。里姆萨提供斯拉法特魔法相关武器,而沙漠商队的计划因为艾丝缇莅的关系整个泡汤之后,想必会以烧掉这座城市的方法。来给予斯拉法特打击吧。
火药爆发的声音再度响起,抱着小孩子的母亲穿过修道院大门冲了进来。
请救救我们!旧市街已经是一片火海了!恐怖分子们将水用的火药抛进地下的下水道里
母亲剧烈地咳嗽。
大家都往这里逃过来了,请救救我们!
小孩子的脸上满是煤灰,其它修女带领母子三人进修道院里面去了。
(我得过去看看。)
安回房间取来魔弹炮,将能用的子弹全部丢进去之后,拉动枪机。
昨天去买来的子弹里面还没有灌注魔法,现在也没时同把魔法注入子弹里面了。
她迟早会用光子弹。
但是安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
(我非去不可。)
不是别人,而是身为加瑞安鲁德公主的自己非去不可.
要阻止艾卡德等人只能靠自己了。
如果他们说要雇用佣兵的情报属实.那么当时在酒店成员应该都已经离开里姆萨了吧。
(就算是这样)
安普洛希雅抬起头。
扛起魔弹炮的安普洛希雅离开房间之后,艾丝缇莅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我善良的守护者啊。
安抬头。很意外的,教堂方向传来圣歌的声音。
渡过七色的楼梯。
请以您的怀抱迎接我们。
安冲进教堂。
你们在干嘛?快逃啊!安的叫声响彻彻座教堂。那些沙漠商队的人可是非常痛恨门卡那林的,绝对不会放过这里,你们快趁他们从旧市街转移阵地之前逃走啊!
副院长赛希莉雅挡在安前面,她用如同过去艾丝缇莅一般柔和的眼神看着安。
我们不会逃,会留在这里。
安摇摇头。
你们想死吗?你们的神应该没有教你们要白白死在这种地方吧?
安普洛希雅,是我们的神才对。
安看看装饰在祭坛上面的守护者雕像。
那是当这个世界一度毁灭的时候,以自身肉体为盾,挺身守护众人,并三度遭到地狱业火焚烧的圣人门卡那林。
他的雕像脚边.刻着他的名言母亲会挺身守护孩子,男人挺身守护女人,但是善良会挺身守护所有人类。
安对赛希莉雅说道:那,你们不逃也下要紧,好歹把门关上。关上门之后请尽量在门后堆放石头。不然
我们不关门,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关。
这句坚定的话让安闭上嘴巴。
赛希莉雅回头看看聚集在教堂的修女们,她们便又再度齐唱起圣歌。
安有听过这首歌,是在遥远的过去,安普洛希雅和母亲一同进行星期日礼拜时唱过的歌曲。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唱了。
(连歌词都想不起来了)
赛希莉雅在安面前,露出清澄透明的笑容说道:不管什么人来,我们都不会拒绝,因为这里是神的家。
神圣高洁的守护者
柔和的女高音歌声,伴随着远方传来的爆炸声响,一同飘落在祭坛上。
安转头看看再也无法说话的艾丝缇莅。
并在心中对对她说道:艾丝缇莅,我还是不懂。
轰隆。
地面瞬间剧烈摇晃,墙上的树木嘎吱作响,逃进来的人们缩成一团,互相抱着肩膀,但是口中仍然持续向主祈祷。
请赐给我们平稳与安宁的生活。
然后。在您的孩子力量用尽之时
有个孩子在母亲身边发抖。安脱下身上的上衣,将它轻轻披在孩子的肩上。
那位母亲畏畏缩缩地抬头看看安。安则是有如躲避她的眼光一般,离开教堂。
五年前那一天,自己也只能像那孩子那样躲在角落发抖,那么现在呢?背心里面装有子弹,腰上挂着系有弹匣的皮带.魔弹炮里面装填了可以确实杀死不少人的魔法弹。
安张开因为油渍而脏污的手。
(我果然还是只能用这种方法,守护我的宝物。)
源源不绝的人从敞开的大门内涌人,安普洛希雅逆着人流,飞奔出去。
(不过,艾丝缇莅,我也想告诉你不用这么做的方法。)
主啊,
请赐给走完漫长旅程奢,
采自上天的引导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普洛希雅怒吼着。
她将魔弹炮提在腰际,冲到大马路上,马上看见武装士兵往这里过来,士兵手上还握着两把手枪。
枪口很小,很明显不是用来击发魔法的类型,是用来射击铅弹的玩意。
男人看见安之后便立刻举枪,安则是用左腋下紧紧夹住炮身避免晃动,并且用手指把住扳机。
安的魔弹炮看起来虽然有上下两管炮身,但是底下看起来像炮身的装置,其实是弹仓。安总是会将擅长使用的光系雷击弹装在那里。
你、你是什么人?
男子朝安开枪。明明就在射程之外,居然还开枪,对方想必非常慌乱吧?要不然就是不习惯作战。
真是的!
安将左手放开炮身,从大腿上的枪套取出备用手枪,并在枪口对准前方的瞬间扣下扳机。
安对于对手竟然在这么远的距离之下开枪的举动感到无力,要在这种杂兵身上用掉一个霰弹枪子弹,实在太浪费了点。
嘎啊啊啊啊啊!
光魔法雷电袭击男子。一道闪电从空无一物的天空打下来,直接命中男子头部,男子因此跌了个四脚朝天。
呼
安的备用枪跟薛德立的枪一样,是五连发式的左轮手枪。因为手枪里面大多装满回复系魔法,所以攻击魔法只有刚刚那一发雷电而已。
安虽然打算从腰间的弹匣套取出备用子弹装填,但是马上看到佣兵从转角处冲出来,只能作罢。佣兵总共是五名男子,看到安的身影便立刻散开,以避免成为标靶。
碰、碰、碰三枪几乎同时击发,不约而同击中安脚边的地面,而且都是铅弹。
基本上,左轮手枪可以装填六发子弹,如果正面硬碰硬肯定没办法闪躲。
但是安却无动于哀。
不过就是铅弹罢了!
安大吼一声,迅速扣下魔弹炮的扳机。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安感受到一股足以将她自腰部提起的强烈冲击。
什么?
男人们继续朝安开抢。
安击出的子弹一冲出枪口匣破裂开来,接着生出几道类似白烟的带状物体,开始缠绕在安的身边,这是风的防御壁。那阵漩涡一般的风,一一弹开朝安射过来的子弹。
男子们击出的铅弹,眨眼间便全数掉落在地面上。
难、难道!
安看到男子们讶异的表情,觉得相当爽快,便顺势拉动好几次枪机,并立刻扣下扳机。碰!这回是一个闪着蓝白光的子弹从枪口喷出。
呜哇啊啊啊啊!
这是跟刚才同为光系的百雷魔法。此魔法的效果就跟它的名称一样,上百道闪电划破天空,袭向男子们!
(怎么可能会打偏!)
百雷是安现在最擅长的魔法,等级高过雷电好几倍,如果拿去卖给枪火店的话,可是能够卖到两枚金币的好货。
安普洛希雅能够补充的魔法只有光系、风系和火系三种,因为她不会水魔法,所以回复型子弹都得到枪火店购买。虽然将自己做好的子弹拿去卖可以换到不少钱,不过一般来说魔枪手都会害怕里面的魔法阵式被破解,所以不太会这么做。
咕喔!
呜嘎啊啊啊!
男子们全身被电到麻痹,连枪都握不住了。安迅速拉动枪机,空弹壳往旁边弹出,安便再度奔跑出去。不能让任何人冲过这个转角。所以必须在桥上全部挡下来!
然后
(守住这里之后,就跟薛德立他们分道扬镳吧。)
安朝从转角出现的敌人,再度扣下扳机。电光斧刀划开空气.纵向贯穿男人们的身体。他们简直就像骨牌一般接二连三啪哒啪哒倒地。
安抬起头。
(破坏了这座城市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我,事情演变成这样,已经不能再一起行动了)
安跑着,附近起了一阵爆炸,热风化作几个圈圈迎面扑来。
地下水管因为高温而爆炸,火舌一旦延烧到像是水管线路那样的密闭场所,就会有如火焰瓶一般连锁爆炸。
所以想破坏一座城市的话,没有任何方法会比这么做更简单快速的了。
啊。
爆炸引起的剧烈地震,让安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唔、咕
安撑住地面站了起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魔弹炮,也不拍掉沾在身上的尘土,又继续向前狂奔。
当安来到桥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挟着霰弹枪的男子整打算过桥往这边来,她毅然决然地挡在桥头说道:我不会让你们过去!
艾卡德说得没错,这些人的肤色跟轮廓都大相径庭,很明显是受顾而来的佣兵。他们或许是嗅到安身上的硝烟味,立刻举起手上的霰弹枪对准安。
(虽然是铅弹枪,但是光靠百雷是无法完全挡下那种大口径霰弹枪的。)
安立刻从腰上的皮带抽出漆成红色的弹匣,并推开装填盖,迅速将子弹装填完毕。
现在弹仓里面只有百雷,所以如果要击发别种子弹的话,就得利用手动方式装填。
接招吧!
安拉动枪机之后,立刻扣下扳机,而男子们的枪也喷出火舌。安猜得没错,那是桑尼赛德公司的葛斯顿百发弹。那是一把重量不重质的枪,所以并不是什么高等货色,但用在街道上的火拼已经绰绰有余了。大小跟芥菜子差不多的铅弹有如洒网一般一边扩散,一边逼近安的身边。
子弹的速度很快!简直就像是大群蝗虫入境一般。
(不过很遗憾!)
照理说,这几百发铅弹应该将安轰成蜂窝,但是就在快要命中的那一瞬间,一道火焰墙壁突然从地面窜升而起。
哇啊!
飞过来的铅弹无一幸免,全都在通过火焰墙壁的时候遭到熔化。
这是安将灌注了火柱魔法的小型子弹六发,一口气灌到魔弹炮用弹匣里的自创魔法。
安立刻装填新的子弹,她趁火焰阻隔了男子们视线的这段空档,又再度击发新的火焰魔法。
男子们因为击出的铅弹全部被熔化,而难掩惊讶之情。但是,犹如十字标枪般锐利的火焰立刻袭向男人们。
冲啊,十字火!
火焰标枪刺穿一名男子喉头,瞬间将他烧成灰烬。其它人脸色为之大变,再度朝安击发霰弹枪。
太慢了!
男人吃惊地抽了一口气,因为他面前出现一张少女的脸庞。安判断要是让对方再开枪的话会对自己不利,于是转为近身接战。
百雷!
安喀锵一声迅速拉动枪机之后又立刻推回去,百雷的空弹壳卷着阵阵白烟从旁边弹出来。安又扣了一次扳机,枪口震荡,震动传到下腹部来!
百雷!
雷系魔法在对手持枪时特别有效的原因,是因为枪管上的铁金属会导电之故。不出所料,雷电朝男子们的霰弹枪席卷而去,男人不仅在低声哀嚎之后扔下枪枝,而且还被劈到昏过去了.
呼啁哈啁哈啁
安用手背抹去下巴的汗水,她还剩下几发子弹呢?大腿上的备用枪里面只有装填治愈用魔法,腰际的枪套只有混淆视听用的风魔法,和从杂货店买到的雾不过这个子弹不是自己做的,所以没办法指望它会发挥多少威力。
要利用这些子弹达到全身而退的效果,是绝对绰绰有余.不过.逃跑并不能改变什么,不可以让这些家伙抵达修道院.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通过这座桥!
可恶啊!
安一边怒吼,一边从胸口的口袋中取出一枚子弹.塞进装填口.拉动枪机之后上瞠。这段期间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压低腰身扣下扳机。
魔法发动的瞬间,身体稍微浮起了一下,后座力非常强劲.
呜哇!
安被后座力推飞出去。
嘎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有如切削金属一般的声音响起,在周遭流动的风突然改变了风向。
这是安现在制成机率只有十分之一的风魔法临死惨叫。
嘎!
唔喔!
唔咕哇!
男子们被看不见的利刀割伤而手足无措.透明的刀锋正有如人临死前的惨叫一般狂飚,这些对魔法没有防备的佣兵成了刀峰的最佳猎物。
(这样应该勉强撑得住吧)
安拖着还发着抖的双脚硬是站了起来,她因为方才飞出去时撞到了头,眼前依然一片晕眩。
就在此时,一旁的一位男子将枪口对准安。
(啊!)
男子扣下扳机的动作,就像看图说书翻页时的动作一般,看起来格外缓慢。安僵住了脸,现在已经来不及铺设弹幕了,甚至连装填子弹的时间也没有。
(我会被杀)
碰地一声枪响,让安不禁闭上眼睛。
安普洛希雅!
安眼前的地面伴随呼唤她的声音,忽地隆起。
(呃?)
安周围出现几十根土柱,简直就像突然生出几百只竹笋一样。这是名为剑山的土魔法。
(这是?)
男子击出的铅弹冲了进来,安立刻抱住头蹲下。接着一阵有如下冰雹一般的声音哗啦啦啦响起。?
安小心翼翼一地抬起头来,看见薛德立提着枪正往这边跑过来。安发现到自己几乎完全没有受伤,铅弹全部被士墙挡住,没有打到她身上。
安。你没
薛德立,他们的子弹还没有射完!
薛德立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名没有受到安的临死惨叫攻击的男子,朝薛德立开枪。
快点逃离桥上,快!
薛德立勾动击铁,迅速扣下扳机,碰一声,与安的魔弹炮不样的枪声响起,薛德立的枪口喷出火焰。
啊啊?
冲出枪口的子弹立刻分解,装填在里头的地属魔力于空中炸开。
薛德立的魔力立刻沿着魔法阵式的安排起了作用,魔力与空气摩擦产生风,进出黄绿色的火花。
接着发生很神奇的事情,放置在桥梁栏杆上的石头和雕刻品。就像是感应到这阵火花一般飞起来,又立刻在男子们头上聚集起来。
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大手掌。
(难道是逆蜻蜓?)
逆蜻蜒这个词有着天地颠倒之意,这个魔法的效果顾名思义,会将人造地面整个翻转过来。
轰隆隆隆隆隆。
当安叫出声音的时候,那个岩石已经朝向男子们掉落而下。石造桥梁承受不住掉落物体的重量,拦腰折断。
哇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救我啊!
安因为这剧烈的震动又往后翻倒,在安撞到地面之前,有个人伸手抓住了安的身体。
安抬头看看出手搭救的人。
薛德立
轰哗啦啦啦啦
他们看着方才成为战场的桥梁从中间崩毁。
安呆呆看着这幅景象。真是好险,如果她还待在桥上的话,现在就会被河流吞没了。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让安松了一口气。
真是危险呢!
薛德立的声音格外贴近,让安整个身体僵住,他的脸就在安的面前。
安现在才发现自己被薛德立抱住。
呀啊!
安大叫出声,赶紧逃开。
有受伤吗?
没没没没没、没有啦。
是吗?那就好
薛德立把脸凑到安面前,如同花儿绽放一般笑开了。安普洛希雅总觉得之前好像在哪儿看过这种表情。
(啊这个表情。)
安隔着衣服握住胸前的项链。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马甲了,但是却有种好像被马甲束住的感觉,胸口感到阵阵痛楚。
(胸口好痛。)
不是左边也不是右边,就是胸口好痛。虽然安不知道哪里痛,但肯定不是心脏痛,不是心脏,而是正中央的地方,有个难以言喻的东西紧紧缩住
安吸了一口气。
(然后,死了的话就是消失了吧。)
你为什么跑来帮我?
正打开弹仓装填子弹的薛德立,疑惑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来?你应该也有听到沙漠商队我的伙伴们做出什么事情了吧?
安下意识抓住大腿上的枪,缓缓抽出它之后,举起手臂。薛德立察觉到安的动作,吃惊地说道:安,你这是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安用双手撑住枪,将枪口朝向薛德立。
他们或许是我的伙伴,但是我一句话都没跟他们说。我想着要好好谈一谈,但是却开不了口。只要沟通就能互相理解这种事情一定是骗人的,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我脑子里面满是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杀杀杀杀啊!
安的备用手枪瞄准薛德立的心脏,薛德立面色铁青。
他呆呆地看着安。
为什么
我不能再跟你一起行动了,薛德立。
为何?
这就是我的国人干出来的好事,我必须承担所有后果。
安在脑中想起脱掉的裙撑形状,她已经无处可躲了。
就算脱掉裙撑.安依然是公主。没有穿宴会礼服、没有配戴宝石、头冠。也没有蕾丝手套不过她却握着枪枝代替舞会邀请函她就是公主。
所以,不能再逃,也不能再躲了。
安再度深吸一口气。
你们曾经说过,只要我们安分一点,世界上就会永保和平。不过你们这番话只是个计算概念罢了,你们只会用几万做单位来评量生命的数量。不及万位的数字就无条件舍去。你知道什么叫做约吗?一百万又十个人就叫做约百万人,那被舍去的十人呢?
扣在扳机上的指头渐渐弯曲。
被舍去的十个人还活着,跟那些算在百万里面的人没有差别,
但是他们却被舍去了。被一个约字无条件舍去了,所以他们要抗争。这又有哪里不对了?
我没有说不对啊。
是啊,你没说!你什么都没说!你们什么都不说,但是却带着枪跟着我,而且只会怪我为什么不肯安分一点。你们认为结果是一样的,只是消弭了国境界线,其它一概没有改变,所以不懂我们有什么好不满的?一概没改变?不要笑死人了!你们根本不把我们当成人看,根本不让我们能跟你们一样生活啊!
安凝视着薛德立的脸庞,好像要在他脸上穿个孔一般。
你只能靠杀人的方式拯救他人,但是我却想采用不一样的方法。
说出这番话的艾丝缇拉现在上哪去了?
她已经不在了,已经永远不能替安泡一壶薄荷茶,并在草地上找安聊天了。
话语无法交流心灵,在谈判桌上无法得到任何结果,所以我们要用枪杆子决定。你迟早会变成我的敌人,我们会互相敌对
你在说什么!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听不见!安大叫道:不管你说什么都无法传达给我,因为光用话语无法交流。薛德立一定也无法理解我说的话!
没有这种
那,你愿意跟我一起战斗吗?安的语气变和缓了。愿意跟我一起为了祖国而战吗?如果是的话,我就相信你,我就会对你坦白.就算是我真正的心情我也会说。
安
你很困扰吧?
安看着心有畏惧的薛德立笑了,她的左手在衣服上找到挂在胸前的子弹,紧紧握住,以免痛楚撕裂她的胸口。
没关系,没有人理解我也无妨,反正说再多也没用,我今后会依照自己的意志赌命而战。会为了祖国赌上性命,赌上我的性命"
赌上性命有这么伟大吗?
安原本稍稍用力的指尖,微微放开了。
薛德立以难得一见的激动表情对着安大吼。那已经不是交谈.完全没有透过理性和体贴等情绪修饰,只是将激动的情绪直接脱口而出。
只要赌上性命的话,就什么都可以做吗?赌命这件事情怎么变成一种手段了?太奇怪了,你们太得意忘形了吧?
薛德立粗鲁地丢下手枪,铁制抢身伴随着沉重声响掉落地面。
安看着薛德立空荡荡的双手。
虽然你说言语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我啊,我虽然这么不擅言词,说不出什么好话,但是我一直觉得把想法说出来比保持沉默来得好。
薛德立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凝视着安。
我肯定会像个笨蛋一样说着重复的话,一直说一直说说出想法并不会对我造成损失,也不会丢脸,我很重视你!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好好珍惜自己活下去。我不希望你那样说你自己,人命不是子弹。
安浑身颤抖。
薛德立的一番话,感受到震撼的不是心脏。
安再度将手指扣上扳机。
别这样。
安
捡起你的枪啦!
薛德立紧皱眉头,他发出一声叹息之后,双手空空地朝安的方向走去。
明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安整张脸僵住,她的左手紧紧抓住胸口的项链不放。
我会买好你的车票等你来,我一定会一直等着你来。
你、你一定认为我不会开枪吧?不过很遗憾,我会开枪。我知道可以毫不犹豫扣下扳机的方法,无论何时都能够冷静地
喏。
薛德立向安伸出手,安到这时候才了解,薛德立之所以扔掉枪,是为了要对自己表态。
我会,牵着你的手
别这样啦!
安的右手拇指扣下击铁,扳机伴随着喀锵一声向后方拉扯。安的另一只手依然握着子弹,她握得非常紧,甚至不禁怀疑子弹是不是会嵌进手掌里。
我会开枪。
一起搭火车吧,不用带行李。
我要开枪了
明天。
我真的会开枪!
一起来吧,到时候再决定要去哪里就好了,安普洛希雅!
啊啊啊啊啊啊!
安的左手扯下胸前的子弹,反射性地将它塞进弹仓里面。子弹表面上刻着月历997年红月一日,应该是第一次杀人的那颗子弹
安对于旋转转轮弹瞠的动作都觉得非常不耐烦,紧紧扣住了扳机。
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惨叫。
枪声纵向穿过灰色的天空。
心脏虽然没有被铅弹击中。
但是心脏以外的地方,却曾被击中过。
过去,安曾经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薛德立吵架,而冲出旅店。
记得那次也是因为薛德立称赞爱珥文很有女人味造成的.安虽然冲出来了,但是因为自己也刚到那个城市没多久,根本连方向都搞不清楚,只能一个人躲在橱窗的遮雨棚下面躲雨。
安之所以选择这个橱窗,是因为这家店是也有贩卖现正流行的帽子的女装店。
店里虽然有卖看起来像人鱼的紧身礼服,或是放松腰部线条的A字礼服,但安还是喜欢在臀部塞进许多东西,做出蓬松感觉的裙撑式礼服。
当店员发现安热中地看着店里时,便点着店面的油灯。
在油灯照耀之下,穿着礼服的人偶们,简直就像八音盒的饰品一般闪亮。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天上开始出现星星,官差点燃大马路上的路灯,橘红色的灯光慢慢扩散开来。
安看着这等景象,有种自己就像是永远无法点着的油灯一般凄凉。
对不起是世界上最难说出口的一句话,大部分的时候都会因自尊心作祟,而丧失说出口的时机。
哗啦脚边出现一踩踏湿润石板地的声响。
安回过头去,自己心里一直想着的脸孔撑着伞出现在那儿。
我回去拿伞,还好马上就找到你了。
啊
安整张脸都变形了,明明已经在心中练习过好几次的对不起.现在却犹如喉咙冻僵一般说不出口,只能呼出气息。
他转头看看安原本凝视着的展示橱窗,微笑说道:
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衣服呢!
现在回想起来,就会发现那并不是爱情故事里面常看到的浪漫话语。
但是却射穿了安的心。
明明不是心脏,但是却让安窒息,差点要了她的命。
笨蛋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碰!
子弹在安普洛希雅眼前进裂,简直就像玻璃粉碎一般散落一地。
在这之中只有一样东西没有丧失动能,依然继续向前飞行。
安脸色惨白,她原本以为这颗子弹是空包弹,但是没想到里面确实存有魔法。
薛德立,快躲开啊!
安的眼中映着一脸困惑的薛德立。他一动也不动,被那白皙而柔软的物体贯穿胸部正中央。
什、么?
在这一瞬间,那个东西跟子弹的碎片一起如同雨水一般,啪啦啪啦地降下来。
对不起。.
安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到地面上。
她听见自己的哭泣声。
对不起,只有我活下来了。
对不起,无法为你们报仇。
对不起,我太软弱了。
我还没夺回祖国。
既污秽,又凄惨。
这根本不是大家所期望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公主形象。
薛德立。
呃?
薛德立瞪大眼睛。
刚刚很对不起。
像是声音,又不是声音,是更为柔和而闪亮的碎片.与碎裂弹开的子弹碎片,飘落在两人头上。
而最后一个碎片,咻地吸进薛德立胸腔.
薛德立将手放在胸腔,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
啊啊啊啁啊
安浑身虚脱,原本握在手中的枪直接掉在膝盖上.
薛德立朝安走过去。他捡起自己的枪和安的魔弹炮之后,把枪收进大腿上的枪套里。
你没事吧?
薛德立弯下腰,窥视着安的脸问着。他还拉着安的手把安搀扶了起来。
这个,就是所谓的别种方法吗?
什么?
安轻轻抚摸那子弹消失的薛德立胸口中央,并且畏畏缩缩地看着薛德立的脸说道:
对不起。
当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股如同喝下薄荷茶一般的清凉感,就像阵阵清风,抚过她的心。
以前,母亲曾经说过。
说一句对不起,其实比任何高难度魔法都来得困难,但是效果绝对比任何魔法都大。
如果这就是艾丝缇拉所说的别种方法的话,那么早就传达给她了。
安的呐喊早就传达给出去,不是到心脏,而是内心深处。
安再度用手掌抚摸薛德立的胸膛,他的胸口很温暖。
刚才的子弹,确实朝薛德立心脏以外的部分射穿之后,消失无踪。不过,安普洛希雅觉得,只要自己的心情能够稍稍传递出去就够了。
那、那个安?
啊!
安猛然发现自己正摸着薛德立的胸膛,顿时满脸通红。
呀、呀啊!你干什么!
你还问我干什么,是你摸我的,,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猛力一把推开薛德立,可怜的薛德立跌了个倒头栽,一头撞上地面。
过了一会儿之后,薛德立一边碎碎念,一边站起身子。
明天
呃?
我会等你来。
安沉着一张脸看看薛德立。
我本来就不打算今天出发,我买了明天中午发车.往雷尼斯敦的车票。
可是
安无法回答。
自己明明知道沙漠商队的袭击行动,但是却没有说出来。
这件事情让安的内心沉重得有如铅块一般。因为安没有说,导致里姆萨半毁,也出现很多罹难者。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够若无其事地离开吗?
薛德立或许是察觉安的想法,他略低着头说道:那、那个啊,安已经没子弹了吧?你还是先回去比较好。旧市街的火势也已经逐渐控制下来。我会去看看大马路上的状况之后再回去。
安捡起自己那把掉在一旁的魔弹炮。
确实,安的魔弹炮跟刚带出来时比轻了许多,应该是因为消耗掉大量子弹之故吧。
在这种状况之下实在无法再打下去。
安简短地点了个头.一只巨大的鸟飞过她的头顶。那只鸟挺花俏的,安曾经在类似马戏团的地方看过这种花俏的鸟。
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我会等你!
这句话,不断回荡在安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