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MF文库J > 铳姬 > 第五话 笔直往前走(后篇)

第四卷 第五话 笔直往前走(后篇)

薛德立垂直往下掉落。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的身体疾速地从半空中坠落,而且感觉自己的叫声彷佛就紧跟在身后。

刚开始的时候,感觉像是踩空了楼梯,现在则是笔直地往下坠落,也不知自己即将坠往何方。由于看不清楚,所以薛德立也只顾着张大嘴巴惊叫。

就在此时,薛德立眼前见到的景象,犹如连环画剧般瞬间切换了场景。

(这里是……)

随后,原本多层而模糊的视界,开始向中央收缩之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此时薛德立不由得惊呼出声。

「难道这里是雷尼斯敦?」

脚下铺着的瓷砖,与早春曾停留过的雷尼斯敦大道十分类似。

从北海乘船沿多雷河而便可抵达的城市——雷尼斯敦。铺着华丽瓷砖的大道,让人联想到这个城市的繁荣。成为城市之源的阿修玛琳魔法阵,本身的设置也可以说是世上规模最浩大的。

薛德立恢复神智之后,立刻奔跑起来。他不知道在追逐着什么,情绪不安地顾盼着四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以后,随即又奔跑了起来。

只要沿着大街走下去,要不了多久时间,中央广场上著名的阿修玛琳魔法阵,便会出现在面前。遗憾的是,彰显这城市一世纪海运业繁荣,设置在华丽瓷砖上的魔法阵,如今已完全看不见踪影。覆盖在地面上的,只有报纸而已。那日下午街上发放的号外,是某间报社登载的月海王国公开向晓帝国宣战的报导。

(原来是这样阿,这是那个时候的我。我替安买了冰淇淋之后,她紧紧地拥抱着我——就是那个时候!)

人人都对开战一事满心欢喜,军官们正在说服年轻人志愿从军。从军的报名处也已经开始排起队来。数周后,在这里排队的青年,应该就会搭乘往西而行的船只了吧!

「安普洛西雅!」

薛德立呼喊了起来。在群众呼持续喊着「万岁!万岁!」的声浪消失之前,他不知呼唤了几次安的名字。

「安!妳到底在哪里!」

薛德立不知转身探寻了几次。

当、当……

位于在他旁边的是著名的魔法图书馆时钟塔——通称为菲亚利包布的尖塔,现在时针正指着五点。随着钟声降临的灰暗黄昏,让人看不清丧夫妇女的脸庞,不知何处传来了人群喧哗声,就在此时,薛德立发现了安普洛希雅的身影。

这个地方跟市中心有距离,是个矗立着昔日英雄雕像的广场。

「安……妳在这里啊!」

薛德立边调整起宛如快窒息般的紊乱呼吸,边转头顾盼着四周的情况。在广场上,有许多驿马车与帐篷并列着。这是满月都市正当流行的移动式乐园——巴士乐园。

瓦斯灯的光芒,如水底火焰般不住摇晃着。这个充满了人气的游乐园,原本是上流阶级社会的社交场所,拥有间不到烟草烟味的室外咖啡座,以及设有喷水装置的巨大喷水池,然而,如今周围却上演着模拟战斗以及训兽师调教猛狮的戏码,成为一般市民的娱乐场所。

薛德立缓缓地走向人在对面的安普洛希雅。她似乎在热切地看着什么。

「安……妳明明在这里,为什么不……」

他对着安开口说话之后,却立刻又说不出话来。广场上有着亲昵的搭着手的男女,也有对表演感到大开眼界,大力拍起了手的异国男子们。背后还有人拉着小提琴。不过,她的视线并未落在这些人身上,而是望着更远处回旋着的白色木马。

「旋转木马……」

游乐园里最受人们欢迎的就是旋转木马。薛德立忘了对安说话,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怔怔地望着不断回旋的旋转木马。宛如皇族御用的白马,红色锡铁马车,在绚烂灯光的照耀之下,发出流星般的光芒。

「在很久以前,我也有着那样的白马一安突如其然地说起话来。她的视线依然停驻在前方的旋转木马上。「而且也有真正的马车,以及镶着宝石的发饰,甚至我还相信,即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我想要,总有一天也能拿到手。」

安说完这些话之后,这才转身望着薛德立。不知是否天色昏暗的关系,薛德立看不清楚她的笑脸。

薛德立继续缓缓地朝她走去。

「话说回来,我们初次相见,也是在旋转木马前面。在满月都市的贝蒂花园。」

据说那是当时的公爵为了爱女而建造的,也是移动式乐园——巴士乐园的原型。

「是在偶然的机会下,旋转木马那里的服务员叫我过去的,妳当时曾经说过,坐在旋转木马上,彷佛时光都倒流回去了。」

在薛德立说话的同时,心里也不由得猜想,安普洛西雅该不是看见旋转木马之后,回想起自己出身自王室阶级,怀念那段优裕无虑的生活了吧。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眼前这种情况?)

当时的薛德立并未起疑,心想安一定是想乘坐旋转木马,正要说那就一起坐的时候,这才回起刚才买冰淇淋的时候,已经把零钱全都用光了。

「唉呀,钱……」

「薛德立你最好了,不是吗?」

薛德立不太清楚为何她突然这么说。

「我想坐右边的旋转木马」

「咦?妳说什么?」

安没有回答薛德立的问题,如枯萎的花朵般沉默不语。

在此同时,眼前的旋转木马也缓缓停止运转。请再来搭乘,通往梦幻世界的旋转木马一乘客们在游乐场服务员说完之后,露出梦醒般的表情,纷纷从木马上走了下来。

「今天营业时间到此结束,不过辛普森露天乐园的旋转木马,明天还会在这里营业。载着每个人前往梦幻世界的辛普森露天乐园旋转木马!……欢迎再来搭乘」

「没能坐到真是可惜。」

薛德立心想,安普洛希雅没能坐到一定很失望,于是出言安慰了她。

「只要越过了霜降山脉,马上就能抵达斯拉法特了,在斯拉法特的王都吉诺古莱亚那里,有比这个更大的露天乐园……」说着,薛德立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对、对不起。可是现在没办法到吉诺古莱亚去。虽然那里有着安的同伴……」

对一直居住在月海王国的薛德立来说,加瑞安鲁德国人民遭受斯拉法特的迫害,只不过是从远方国度而来的传闻与消息,可是,对于安普洛西雅而言,斯拉法特正是让她这个柔弱少女必须拿枪的元凶。身为沙漠商队成员的安普洛西雅,若是闯入了斯拉法特的首都,或许会发生什么危险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既然现在海路因为战争遭受全面封锁,也无法抵达内海浮岛上的门卡那林圣教。该怎么办才好……)

「没问题的啦。」

安普洛希雅对着踌躇不决的薛德立,露出了笃定的表情。

「啊?什么没问题?」

「去吉诺古莱亚没问题的。」

安普洛西雅不舍地望着失去了光芒的旋转木马说道。

「扭有一天还是要去的。如果薛德立也去的话,我就能放心的去了。」

她露出了澄澈的笑容。「没问题的!」——咚!

薛德立突然感受到屁股上的剧烈冲击之后,倏地清醒过来。

「?﹒」

睁开眼睛之后,安的虚幻笑靥、停止运转的旋转木马,以及街上人群的喧嚣,全都

消失在眼前。

「为、为什么……」

薛德立一头雾水地回头张望。就在此时,他眼前的世界突然膨胀起来。

「呜……啊……」

先前彷佛彻底消失的感官知觉,霎时之间全部恢复过来。首先恢复的似乎是嗅觉。鼻尖嗅到的硝烟气味,让他呼吸困难。

「呜……咳咳咳……」薛德立只要一呼吸,就能感觉到肺里吸入了黑烟,不知该怎么办的他,视线也被尘沙与硝烟遮蔽住了。

然而,这里究竟是何处?薛德立身体感到不寻常的寒冷。好冷!好冷!总之好冷!迎着吹袭着脸颊的强风,让他感到遭受殴打似的刺骨寒冷。

(方才看到的景象,难道全都是梦境?)

不过他连惊慌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一股强烈的震动又随之而来。

「哇啊啊啊啊!」

薛德立与地面上的沙尘一同被震到后方去。他以双手护住了头部,在地面上滚动着。直到爆风通过之后,还是蹲在地上动也不动。这次震动的不是身体,而是身体正在颤抖着。他心里忖度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时不是触动了门之魔法阵吗?那么,那个在蜜蜂之馆里的魔法阵,究竟是通往哪里?

「好、好冷亡薛德立颤抖着站起身来。

好冷!而且好痛!薛德立看了自己的手臂之后,不由得诧异不已。手肘附近刺进不少碎片。大概是刚才侵袭过来的爆风所造成的。方才怎么回事?是大炮的爆炸声吗?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附近就有大炮的炮火交击,这里简直跟战场没什么两样嘛!

「战场?」

薛德立不禁大叫出声,下个瞬间又激烈地咳嗽起来。一用嘴巴呼吸,便会吸入尘埃而感到痛苦,于是立刻把领口拉起来,掩住口鼻呼吸。

(该、该怎么办才好?魔法枪在那时候被收走了。偏偏在这种手无寸铁的时候被送到战场上。)

在薛德立暗自嘟哝的时候,强风依然带着尘沙与碎片,朝他身上不断地吹拂着。

「冷静!快冷静下来啊!薛德立!在紧要关头,冷静才是最好的朋友,不知是谁曾经说过这句话|薛德立凝神注视四周的情况。好像,好像没有什么似的。枪……对了,魔法枪!如果能拿到魔法枪的话。

远处的爆炸声依然持续着。隐约听得见有人踩踏地面的震动声。在极为接近的地方发生了战斗。

……然后,薛德立看见眼前有人影晃动。

「咳、咳……呼……」

「狄摩西!」

薛德立瞥见了弯腰咳嗽的狄摩西正往自己靠近。

「你没事吧?」

「冷冷冷!好冷啊!好痛!好痛!」狄摩西咬牙切齿地走到薛德立身边。「这里究竟是哪里?你听见了奇怪的巨响吧?」

「我想那一定是大炮。刚才在这附近着弹。」

「大炮?」

狄摩西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手轻抚着自己的腰际。

「所以这里是战场啰?」

「大概是吧,满天尘沙的,根本就看不清楚。不过从回音听来,附近应该有山谷。」

因为视线非常不清楚,几乎无法以肉眼判断情况,不过从脚边散落一地的枪弹碎片,以及地面上的凹洞痕迹判断,此地应该才刚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难道这里会是波斯罗……」

不知是否与薛德立得出相同的结论,狄摩西宛如缺水的鱼一样,脸上失去了血气。

波斯罗是西部大陆上最大的战场。北部自治区的山岳一带,埋藏着丰富的矿藏资源,早在一百年前,晓帝国与斯拉法特就为此地而大动干戈。如今不仅是这两国而已,在二月之后,月海王国也宣布参战,派遣本国的军队进入波罗斯。

本地居民将波罗斯称之为「坟地」,认为此地是个有去无回的人间地狱。

两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被送至此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逃的话……」

「狄摩西,随便乱跑的话,反而很危险。」

「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这鬼地方等死。就算敌人没有动作,留在这里也会被活活冷死。而且你身上也没带武器吧!」

薛德立凝视着自己身上的枪套。没错!在被送到绮德琳的房间的时候,红色杰米被收走了。

「怎、怎么办……」薛德立的身体,现在几乎已经不是因为寒冷而发颤,而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恐惧而颤抖。两人被送到这种凶险的地方来,偏偏身上又没有任何武器。非但平时带着的枪不在身上,甚至连随身携带的匕首也没带着。换句话说,如果遇到袭击的话,不就毫无抵抗能力了?

「我、我要先走一步了!我才不想象条狗一样,死在这种鬼地方。」

「狄摩西——」

在略带灰色的强风中,两人踏出了步伐。虽说如此,两人却是漫无目的地乱走,薛德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狄摩西的身后罢了。狄摩西主张往漫天尘沙的方向走,因为在风里混杂尘沙,视线模糊的情况下,至少能规避非战斗不可的情况。

薛德立只觉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阵踉跄,扑身倒在似乎不是土壤的物体上。

「唉呀。」

抚着额头起身的薛德立,随即吓得身体完全僵硬。

薛德立踩到的是士兵的尸体。似乎是斯拉法特的士兵,脏污不堪的蓝灰色军服领口上,别着翅膀形状的徽章。

那名死去的士兵双眼圆睁,似乎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天。由于是在寒冷的地带,所以尸体尚未腐烂,头部残留着被刺刀插入的赤黑色伤痕。

薛德立张望着四周,瞥见三具同样的尸体在地面上翻动。狄摩西蹲在地上搜起了尸体身上的物品。

「啊!狄摩西,你到底在干嘛!」

他从尸体身上剥下了军服上衣。

「好冷好冷好冷!」狄摩西嘴里不断嘟哝着,穿上从尸体身上剥下的军服。然后又拿走死去士兵的帽子,再由他斜背的袋子中取走了水壶,搜寻着袋子里还有什么。「我可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你还是也穿上比较好。去!他身上连把刀子都没有。」

薛德立的视线落在尸体上。不知是否因为天灵盖遭受重击立刻身亡,所以士兵的神情并不狰狞痛苦。这也给了薛德立些许勇气去脱他的上衣。

「……对、对不起。」

他解着钮扣的手指因为罪恶感而颤抖。不过,如果不这么做,自己便无法生存下去,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不择手段了。

对现在的薛德立而言,即使是充满弹孔的军服上衣,也比华美的丝绢衣裳更加珍贵。他从士兵脚上脱下了毛袜,连背袋、防止尘沙进入军靴的皮革绑腿也取走了。不过,薛德立发现士兵缠在腰际烟管里的烟草已经没了,这才知道,原来在这种激烈的战斗中,死者的烟草与枪枝往往都会被夺走。

已经穿好了上衣的狄摩西,看着地面上的壕沟说起话来。

「看来这个壕沟已经被弃守了……换句话说,真正的战场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了。」

「那么也代表这里已经安全啰?」

「我也不清楚。」

狄摩西苦着脸摇了摇头。

「炮火声还持续着。也只能祈求敌人别折返了。」

「敌人?」薛德立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说的敌人是指?」

狄摩西睁大了双眼嗫嚅着。

「那、那个……那个……」

他因为说不出话来而暂时沉默了一会,随后面带怒意地开口说话。

「那根本无关紧要吧?只要是在这里的,全都是敌人!」

(全都是敌人……)

薛德立又朝着狄摩西的方向走了过去。炮弹的轰炸声不断接近。如果不稍加留意的话,也不会发现脚边全都是炮孔,一不小心就会踩入跌倒。薛德立睁大了双眼前进。踩到了被切断的有刺铁线的狄摩西,因为剧痛不已而跳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虽然到恐怖,但是已经不能继续待在这里。这里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而且会被冻死。薛德立拼命地攫住外套的领口,迎着风朝着没有硝烟的方向继续前进。在视界模糊,看不清楚周围地形的情况下,也只能不顾一切地朝前方行进。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两人听见了下令突袭的喇叭声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

(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希望不要碰到任何人。希望没人发现我们!)

追击炮划空而过的咻咻声响,伴随着风的呼啸声,听起来像是死神吹起了口哨。

炮击声逐渐逼近。军靴踩踏的地面哒哒声响也越来越大。有人靠近了!——不快点逃离这个地方不行。薛德立见到斜对面硝烟中的火光,拼命地祈求着炮火别往自己的方向过来。

「快看!」

走在稍前方的狄摩西叫了薛德立。薛德立冲到他身旁,不禁摀着嘴巴发出了呻吟。

「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里大概曾经发动过总攻击吧!看起来壕沟附近发生过肉搏战。」

在双方都挖掘了壕沟全军对峙的战斗场合里,为了夺取敌方的壕沟,非得从己方的阵地里冲出去不可。因此,当双方在壕沟里彼此以猛烈炮火攻击完毕之后,接下来便会以步兵发动总攻击。从壕沟里冲出的士兵们,为了夺取对方的壕沟,必须近身进行肉搏战,这种总攻击总是会死上好几千人。

落在两人附近的炮弹,发出了轰隆巨响。狄摩西脸上表情一变,兀自朝着地上满是死尸的方向走了过去。

「狄、狄摩西!」

虽然能找得到武器最好,不过如今已经没有多余时间在这里的士兵身上搜索了。薛德立虽然踌躇不已,不过还是把脚踏到尸体身上。

「帕16:::」

薛德立只觉得踏着尸体前进的脚底下,有种难以言喻的触感。在碰触到肉身上的柔软触感当中,让他不由得思考起这些人不久前还好好地活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薛德立曾被教导过,对于死去的人要好好地厚葬。因为有人对他说过,「死亡虽是敌人,但总有一天会变成亲切的朋友。」如果是在城里的话,至少也不会变成眼前这种情况,按照圣教的惯例,或许这群士兵的亲友们,会慎重地将他们土葬。真的应该是那样才对。不过薛德立却踏着那些尸体前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即使脚下一直踏着尸体前进,新的士兵尸体的背部,还是在眼前不断地出现。薛德立心里虽然想着死者们不知道是以什么表情看着自己,不过却因为害怕而不敢往下看。原来踏着尸体前进,会让人感到如此厌恶,这是他所无法想象的。士兵们为何非得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光是踏着尸体,就会让人感到心痛,为何人与人之间能够互相残杀呢?为何自己竟能这样践踏着尸体前进?

心里不断涌出的愧疚感,让薛德立几乎快发狂了。

四周遍地死尸的状态依然持续着。在途中,狄摩西曾经边走边拾起附着刺刀的枪,薛德立也跟着这么做。两人心想,虽然这种枪枝以前未曾见过,不过只要有刀附在枪上,应该就已经足以作为武器了。

(虽然子弹已经用完了,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手上有了武器之后一让薛德立减少了些许不安的感觉。他心想,如此一来,即使真的遭到了袭击,或许多少也能做些抵抗。

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似乎已经习惯踩在尸体上的触感,已经不像方才那么

想把双脚从尸体上移开。

才拿到武器而稍感安心之后,又有新的炮弹又落在两人的附近。

「糟糕!更近了!」

眼前的狄摩西连忙冲了出去。薛德立也继续不发一语地跟在他身后。「轰!轰!轰!」的炮击声不断地逼近,然后接着又是一阵「哒哒哒哒哒哒」的枪声。

(那不是最近才发明的机关枪的枪声吗?)

薛德立感觉自己面无血色。发生战斗的地方就近在眼前!耳边还充斥着比炮击声小声的机关枪枪声。机关枪与最多只有六发子弹的左轮手枪,以及非逐一装填子弹不可的长枪不同,只要以手摇装置装填弹匣,便可以连续发射子弹。这种恶魔般的武器也被带到战场上来了。

「不、不要……!」薛德立下意识地发出了惨叫声拔腿而逃。他也顾不得脚边的那些尸体,用力地踩在那些尸体上。已经死去了的士兵们,即使被踩了也不会表达不满。于是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践踏过去,方才心里的罪恶感也已经荡然无存。

(不要不要!别过来,别往这边过来!)

虽然觉得好像已经离开很远了,不过立刻又有别的爆裂声传来。突然,薛立德把脚抬了起来,一脚踹在尸体的头颅上。心里吶喊着,这些尸体还真是麻烦!滚开!快滚开!死家伙!薛德立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比刚才还要模糊,简直和罹患白内障的的老人所看到的世界无异。而且周围的硝烟味也越来越重,喉咙被呛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

「哇!」

薛德立不知被谁撞到了,跌了个四脚朝天,抬头之后,他发现了一个陌生士兵,正露出诧异的表情盯视着自己,脑里因此变得一片空白。

那名士兵穿着未曾看过的绿色迷彩服。手里握着一把上了刺刀的枪。薛德立心想,他究竟是哪个国家的士兵。看起来不像是斯拉法特人。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了。

「唔——」他嘴里不知在嘟哝些什么,然后「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薛德立猛力摇了摇头。

「弄错了!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莫名其妙地被送到这里来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也没有武器。这枪里没有子弹,根本伤不了人。我不是你的敌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是敌——」

只见士兵将枪口对准了薛德立,像个病症发作的患者似地扣下扳机。砰!枪声响

起,子弹差点击中了薛德立的手部。薛德立只感觉脑里瞬间被染成腥红一片,随即表情漠然地将子弹用罄,握住附有刺刀的枪,迅速地刺向了神情呆然的士兵下腹部。

「呜啊啊啊!」

那名士兵口吐白沫,圆睁双眼瞪视着薛德立。薛德立拾起了士兵掉落在地面上的枪,之不犹豫地朝着他的胸膛扣下扳机。

砰〡﹒

(去死吧!)

子弹深深地钻入了士兵的心脏。

砰〡1s畔〡﹒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

每次子弹击中那名士兵,他的躯体就会随之震动。失去了理智的薛德立,接连不断地扣下扳机。

当士兵的躯体无力地往前倒下之后。杀红了眼的薛德立,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干掉他了!赢了!杀掉他了!然后,那名士兵就倒卧在薛德立的身旁——「……妈:妈:」那名士兵口吐鲜血嘟哝出口的话语,深深地震憾了薛德立。

士兵的双眼睁到大得不能再大。

「啊——」

然后士兵呕出了大量鲜血,随即命丧九泉。一切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啊——啊啊……」

薛德立的肩膀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急促,嘴里发出了犹如蚊子般的细微呻吟。不知道自己对眼前的场景该作何解释。他死了。他真的死了。被我杀了。可怕。真的太恐怖了。自己杀了人了……不是的!刚才是迫不得已才杀了人的。也不是那样。薛德立不断诅咒自己,竟然在对方喊出「妈妈」之前,完全忘了对方是活生生的人。

藏身在沙袋后方的狄摩西,畏畏缩缩地走过来。他凝视着倒卧在地上的士兵的脸。

「喂、喂!这家伙不是斯拉法特人吗?」

「咦、咦……?」

「斯拉法特人对我们月海王国的人来说,也算是同胞吧。你这家伙竟然杀了同胞。」

「可是,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

薛德立揪住了不明就里的狄摩西。

「我已经对他讲得很清楚了!我不知道对他讲了几次,我不是敌人,请他听我好好说。可是他就是听不进去!还拿起枪对着我,打算把我杀了!所以我——」

「薛德立!冷静下来!快冷静下来!」

「不、不是我先出手的……对!是对方先出手攻击的!明明就跟他讲得很清楚了,可是他就是听不进去!而且是他先开枪的!不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杀他的话,我就会被他杀了!所以所以所以……」

『不战的话,就会被杀。不掠夺他人的话,就会遭到他人掠夺。这才叫做战争。没有人是打从心里想要打仗的。不过战争还是不断持续地发生。不论是一百年前,或者是昨日,甚至到了明天,战事还是会持续发生'=t

薛德立的脑海里,回想起安普洛希雅悲鸣似的话语。

『在战争里——』

她的确在桥畔曾经这么说过。

『只要沟通就能互相理解这种事情一定是骗人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我脑子里满是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杀杀杀杀杀啊!』

(真的是这样O

薛德立不由得感到愕然。

事实的确如同安普洛希雅说的一样。在那个士兵开枪的瞬间,薛德立完全放弃了用言语与对方沟通的方式。因为压根没想到对方就这样开枪了,所以顿时血气窜上了脑袋。如果不是那个士兵在绝命之际说出了「妈妈」,或许薛德立也感受不到杀了人的实际感觉。

「讨、讨厌……」

先前他一直以为,人与人之间用语言沟通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怎么可能会出现无法沟通的情况?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语言也有派不上用场的地方,那就是——战场。

薛德立忖度着,战场是真个诡异的地方。在这里,自己会变得完全不是自己。明明刚开始讨厌从尸体身上夺走的东西,但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习惯了穿着它在身上走的感觉,而且变得那么自然而然。从尸体上剥下衣物,偷走东西,夺走枪枝。变成觉得道一切根本就没什么。原本那么讨厌踩在尸体上的感觉,但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可以若无其事地践踏起来,变得那么自然而然。不仅如此,而且变得性格变得易怒,直接表达在脸上,成了凶神恶煞的模样。然后拒绝和人以言语沟通。拒绝彼此了解对方就动手杀人。我变成这副德行的时间究竟有多短?当我遇上了那个士兵,还没把话说清楚就出手杀了他,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

(唉呀!不过是瞬间发生的事而已O

就不过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而且,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人就变得完全无法替别人设想了。

『我啊,一直觉得把话说清楚比闭嘴不说来得好哦'=t

当时薛德立还曾经对安说过这句话,像飞镖一样地射了回来一让他心里涌现了强烈

的厌恶感。

「唔……唔……└

薛德立突然摀住了嘴巴,整个人趴在地上。

「……别那么介意了,你也是逼不得已的。」

狄摩西似乎意识到了薛德立很在意杀了人的事,于是以温柔的语调安慰起他来。

「在战场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喂,你不必那么愧疚啦!只能怪对方运气不好。」

狄摩西扶着薛德立的肩膀,再度缓缓地走了起来。走起路之后,原本作恶的感觉逐渐消失,不过,随即又涌起了另一股恶心的感觉。

┐如果有魔法枪的话……」

狄摩西悄悄地嘟哝了起来,让薛德立一脸茫然。狄摩西开始翻转尸体,在他身上搜起了东西。

「狄摩西,你这是干嘛?」

「在这些死尸当中可能有魔枪手。搜一搜的话或许可以找到魔法枪。」

「魔法……」

「现在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你也来帮忙吧!魔枪手的长筒皮靴鞋跟是铅制的。一般来说,在这种壕沟战里,最初是先透过大炮与魔法进行炮击,然后在彼此弹药用罄之后进行突击。所以绝对会有魔枪手的尸体,我说的没错吧!」薛德立被狄摩西如此告知之后,也开始翻起尸体搜了起来。在壕沟当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尸体。在这个部队里,有皮肤黝黑,负责部队炊事的南方人,也有身上还背着背包,负责传递邮件的士兵,甚至还有穿着祭司法袍的人。地面上也有死去的鸽子。因为在这个地方电话线不通(即使通了也马上会被切断丫所以军队里的命令则是透过鸽子传达。

阵亡的士兵们几乎都不是受到炮击而死,而是死于铅制的子弹。现场看得出这个壕沟里曾发生过近距离的肉搏战。

┐这是……」已经习惯在尸体身上搜寻物品的薛德立,再堆积如山的尸骸旁边,发现了一个微微发光的弹壳。「是银色的弹壳……」

闻到弹壳里残留着的少许火药味,便可知道那是被用在子弹里的波力索雷农火药。薛德立随即又熟练地开始搜索起旁边的尸体。只有杜南伯尔尼公司所制造的魔法枪(特别是安普洛希雅身上那种大型的弹匣丫才会使用这么大的子弹。

在这个壕沟里的士兵们,全都是受到敌人的枪击而身亡。也就是说,恐怕击发这种子弹的人物,就是在薛德立这个壕沟里的魔枪手。而且,这个魔枪手很可能就在这群尸堆里。薛德立开始忘我地挖掘尸体,将堆积在尸身上的沙尘清除掉,然后在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上搜索起来。

「找到了!」

薛德立在某个士兵的腰际,发现了魔法枪专用的弹药包。他急着要找出枪,无意间将尸体放了下来。

「啊……」

弹药包的拥有者是一名少年。年龄约在十二岁上下,从他那头绯红色的头发,一看便知道是斯拉法特人,而且年龄比薛德立还小。

(对了。据说斯拉法特人的兵役是从十二岁开始O

那名少年手里还紧握着魔法枪,死因是额头正中央被铅弹击中。死去的少年表情僵硬,而且皮肤已经发黑,薛德立所能做的,也唯有让他阖上双眼。他究竟是因为什么理由而被分配到这个壕沟里,原因并不清楚。等待着少年回家的妈妈,不知是否知道儿子已经在此地战死,或者,她还在家里祈求儿子平安无事,而且已经替他准备好晚餐了。这么一想,让薛德立感到有些难受,不过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感到哀伤。无论如何,能让自己存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薛德立摇了摇头,从依然少年紧握着枪把的手中,将魔法枪取了下来。那是杜南伯尔尼制的散弹枪。薛德立以前曾经使用过。不过,这种类型的枪,子弹比魔弹炮的容量更大——换句话说,这是为了需要比较长的咏唱时间的初学者特别设计的。

「竟然让使用初学者魔法枪的人到前线来。」

薛德立反复搜寻少年在膝盖及胸前的口袋,一共只找到二十颗左右的子弹。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少年明明都到上战场来了,携带的子弹数量居然这么少。不过,如果人在这里,身上却没有魔法枪的话,会让薛德立无法心安。不管怎么说,至少能够使用魔法了!虽然这把枪的性能,远远及不上比起薛德立的红色杰米,不过,只要在子弹中注入魔法就能使用。如此一来,便可防御敌人发射的铅弹。

「狄摩西,我找到魔法枪了!」

满脸灰尘的狄摩西,似乎听到了薛德立的声音,脸上逐渐绽放出喜悦的光辉。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好!这样咱们就没啥好怕的了!」

「真的是这样,比较能松口气了。」

薛德立的脸上的表情,也好不容易显得安心了些。

「之后必须尽快将魔法注入子弹里I

「嗯。」

「狄摩西,你魔法的属性是风还是土?」

「唔……我……」

狄摩西的表情微妙,回答的语气很暧昧。薛德立又毫无顾忌地说了起来。

「不论拿到多少把魔法枪,如果不在子弹上灌入魔法都没用。在这里不能用水系魔法,虽然可以灌入风系和土系魔法,不过我对风系魔法没有自信。」

「……」

薛德立一如往常封咒的时候,将子弹放在掌心上,将双手横举至水平高度。

「因为封咒时会发出魔法光,这里可能会遭受攻击。所以我先把防御系的魔法灌入子弹里,狄摩西你把扰乱系的魔法也灌进来好吗?」

「我……我对风系的魔法不太……」

「要不然闇系的魔法也可以。总之先做出几个来再说,如果被现在正在流行的短距离机关枪攻击的话,如果不将防护罩加大,根本就无法避开——狄摩西?」

薛德立这才察觉到狄摩西的神情诡异。他方才那股气势已经消失无踪,太阳穴的位子彷佛突然冒出了冷汗。

「狄摩西,你到底怎么了?还不快点……」

「我、我……我……」

「嗯,我知道在这种地方很难集中精神。不过,如果不做的话,咱们也别想活了。」

「我知道啦!可、可是……」

「狄摩西……?」

那种暧昧不明的语气,让薛德立想起了狄摩西先前在蜜蜂之馆时,曾经露出诡异的神情。

(对了。在布鲁托用魔法方位针探测的时候,他也曾经突然变得这么怯弱O

那时候,布鲁托似乎透过魔法方位针看出了什么端倪,只对狄摩西说了句「算了,

我不测你。」

然后,薛德立又回想起与狄摩西的「决斗」,他似乎未曾用过自己封咒的魔法弹。

「难道……」

薛德立无法否定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想法。

他面向表情僵硬的狄摩西,说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狄摩西,难道你不会使用魔法?」

狄摩西整个脸变得如岩石般僵硬,他双颊微微颤动,好像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声音却小得跟蚊子叫似的。薛德立瞥见他的模样,感觉心中的疑惑已经转为确信。

「真的吗?你不会使用魔法?那么,你和我决斗的时候,又是怎么回事——」

哒哒哒哒——

一阵不属于薛德立与狄摩西两人的脚步声,让他们倒抽了一口凉气。

「DyfyaisaugSLAFATIAN?」

传入两人耳里的是帝国语,薛德立从对方军帽下的赤褐肌肤,知道两人已经被晓帝国的士兵发现了!

(真是糟透了!没来得及把魔法注入子弹里!)

「Glanbryuevivasa!」

两人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薛德立心想,难道是要我们投降?不过,如果对

方不是要我们投降的话,那一切就完蛋了。再加上子弹还没注入魔法,魔法枪根本还派不上用场,简直与废铁没什么两样。

然后,那名士兵的背后,似乎又出现了别的士兵。那名男子看见薛德立两人「听不懂,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大喊了一声「Zalda!」

在那瞬间,薛德立两人看见了前方男人的枪口冒出了火光。

砰!

「啊?」

(刚才是对我开枪……)

随后当枪响声在耳畔响起。薛德立隐约感到自己的侧腹出现了疼痛感。

「骗……人……」他的右下腹冒出了鲜血,而且疼痛感越来越清晰,最后转变成犹如被滚烫的岩石烧灼般的剧痛。「唔……好……痛……」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薛德立,接着又遭到第二次的枪袭。

砰〡舟畔〡﹒

第二发差点射中薛德立的脚踝,不过另一发子弹却钻入了他肚脐上缘。

「唔!」

薛德立仰面向后倒了下去。血液咕噜咕噜地窜了出来。双手上如同红色油漆般的鲜血,比起疼痛更让他震撼。他心想′怎么回事?这血是怎么回事—「啊.……啊……└

薛德立发出了呻吟。

「谁来……」

然后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口里充满了钢铁融化的气味,呼吸停止了。咦?为什么我无法动弹?冷……感觉好冷?这是怎么回事,彷佛身体里的力量元素不断流失……

在薛德立的视线里,出现了作出开枪姿态的红色脸庞。薛德立闪避似地

可恶。不行了。不应该是这样的。魔法。如果可以使用魔法的话,至少还能挽回。对了!我即使没有枪,也能使用魔法。为什么我没早点察觉到呢,对!即使没有枪,直接以魔法攻击就好了。

对,首先,先使用复原魔法。以水系魔法的力量治愈腹部的伤口,然后再把眼前这张红色的脸庞像踹蕃茄一样击飞。我还要使用土系魔法一让那个疑似开口说开枪的士官内脏炸开。然后再放出融合强风与沙尘的防御魔法,趁机逃到安全的地点去。

(可是,该怎么做?)

薛德立喃喃自语了起来。

——吵死了!既然说要做,还不快做!真的想死吗?

(但是到底该怎么做……)

——快做!

不过,他虽然想起身,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骗、骗人……)

薛德立为了看自己的下腹,想移动自己的头部,不过却发现做不出平常的动作,身体根本无法出力。而且,就在此时,薛德立的眼前彷佛落下了黑色帷幕,彷佛戏剧演到了最后一幕似地。好重,身体变得好沉重。这是怎么了。我动、不、了、了。

就这样,身体违抗自己的意志,像是逐渐地理入了土里。薛德立不由得焦躁了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对!我我我————!

在听觉逐渐丧失的同时,最后听到的是击铁碰撞声。一看之下,发现附近有两张红色的脸庞正在凝视着自己。前方的士兵正瞄准了薛德立,距离并不是很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再也受不了,悲伤而焦虑地啜泣了起来——爱珥、安!我好想见到妳们!我竟然就这样孤独地死去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咚!猛烈击中物体的声音响起。

「……(唔)」

——薛德立的视线至此完全漆黑了。

*

滴答、滴答,不知何处传来水滴似的声音。

安普洛希雅听见了这阵不知何处传来,犹如时钟般的声响,偏着头思索了起来,猜想多半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从方才到现在,似乎已经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原本漂浮在周围蜜蜡的甘甜气味与白烟,如今也已完全经消失了。虽然现在魔法阵绽放着青白色光芒,而且还有附有瓦斯桶的灯,不过三人所在的地点,光线依旧是相当地昏暗。

此时,布鲁托开口说话了。

「仁慈而高尚的公主殿下。妳为了加瑞安鲁德国的人民,脏污了自己白皙的玉手,挺身对抗斯拉法特国……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以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即使去请求月海王国的保护,应该也是很好的事。虽然国王艾伊德利亚十七世的

王妃没有实权,但她毕竟是妳母亲的阿姨。自古以来,被流放的王族,通常流亡的时候,都会去投靠亲人。但是妳却选择拿着枪过日子。」

「……」

虽然布鲁托的说话语气平稳,不过安普洛希雅却有种受到压迫的感觉。

「因为传承了父亲的血脉,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安抵抗着对方给予的莫名压迫感,这么说道。「纵使到了最后的最后,也不能舍弃自己国家的人民。我怎么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远远地藏身在国外呢?」

「哦?那么还眷恋着已经过世的家人啰?」

「当然啰!」

布鲁托冷哼了一声,两根手指轻触唇瓣。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些早已失去的人事物,在心里永远都是最珍贵的?」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那么,我就说说有趣的事给妳听吧。」

布鲁托缓缓地说道。安普洛希雅与绮莎菈抬起了头。

「有趣的事?」

「我是加瑞安鲁德人。」

「?」布鲁托出人意料的自白上让安无法置信地摇了摇头。

「骗、骗人!你不是基思˙巴里西斯的弟弟吗?巴里西斯家的长子与次子,不是全进了龙王的亲卫队了?如果是加瑞安鲁德国的人,怎有可能会进入他的亲卫队!」

「没错。如果被发现的话,是会被判处枪杀之刑的。」

布鲁托若无其事的露出了笃定的表情。他那副认真的模样,让安普洛希雅的内产生动摇。

「骗人!根本毫无理由。」

「没有证据的理由啊……就好像妳刚刚说过的话一样。妳对斯拉法特继续采取恐怖行动的理由,也是我选择当加瑞安鲁德人的理由,妳还不了解吗?」

安摇了摇头。布鲁托露出了微笑。

「一副根本不信任我的表情{

「这当然啰!你可是斯拉法特国的少尉啊!」

「这样啊……不过我也是沙漠商队的成员啊。」

一听见对方说出了沙漠商队的名号,安普洛希雅立刻就出现了激烈的反应。

「竟然抬出沙漠商队的名号了,难道你是沙漠商队的成员吗?」

「没错。之所以如此能轻易得知妳所在的地方,也是拜沙漠商队的情报网所赐。请放心吧,龙王陛下还不知道妳的事I

安无意识地紧抓着自己胸口。龙王亚斯哥理德˙米多。光是听到那个名字,胸口应该已经愈合的伤痕,彷佛又迸裂得痛了起来。

「保守派的塔里曼导师,曾经在雷尼斯敦与妳接触,并且说服妳到龙王那里去,沙漠商队已经得知这件事了,并且决定阻止妳前往。」

「为什么……。」

「这是当然啰。因为妳可是反斯拉法特的精神领袖。如果妳被龙王抓去当人质了,他们今后也难举大义之旗了,所以我必须先绕过来与妳会面。」

「你……」

安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名叫布鲁托的男子的底细,这让她有股莫名的恐惧感。他究竟是敌人,还是己方的同伴?他有个担任龙王亲卫队的哥哥,本身又是替斯拉法特工作的技术军官,却又宣称其实自己是加瑞安鲁德人,而且还是沙漠商队的成员?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龙王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人物。龙王的亲卫队,是由他亲自选出的,可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因此断无挑选加瑞安鲁德国人之理,更不可能对布鲁托的背叛行为毫不知情。

布鲁托像是看出了安心里的疑惑,于是轻轻地点了点说道:

「妳的表情,好像是说,我和沙漠商队接触的事,斯拉法特的高层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是吧?如果要说明内幕的话,确实是个讽刺的结果。也就是说,斯拉法特考量的是把斯拉法特的间谍,送入沙漠商队这个组织里。不过,在斯拉法特的情报部门里,尽是些从外表一看就知道是斯拉法特人的成员,所有人都有着红色的头发以及红色的眼睛。因此,我就成了间谍,而且我长得与哥哥完全不像。而且他们认为,如果是约修亚与基思的亲弟弟的话,应该不可能会做出背叛他们的行为止

「双面间谍……」

「没错。他们其实是想选择最安全的策略,结果却遭到了最危险的反噬。妳不觉得这是个杰作吗?」

布鲁托愉悦地发出了笑声。

不过,安普洛希雅仍未对他敞开心扉,依然谨慎地重复先前的话。

「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我们真的是亲兄弟,不过,我没办法拿出可以证明东西。」

「难道基思与约修亚也是沙漠商队的成员?」

「不。哥哥他们并不知道我背叛了斯拉法特。而且,基思哥哥是龙王的狂热支持者。如果他发现我背叛龙王,必定会亲自动手杀了我。」

布鲁托依然提着灯,朝着安走近了一步。安不假思索地倒退了一步。

「安公主殿下,妳应该去斯拉法特。这不是因为我是斯拉法特的少尉才这么说,而是为了加瑞安鲁德。」

布鲁托所说那些,听起来像是真心话,不像是在演戏。这一让安感到越来越混乱了。她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布鲁托继续接着说:「而且我很清楚那种事。龙王说过只有妳才能成为条件。那种事只要一个人就能独力办到」

「……啊?」安倒抽了一口凉气。「为什么你会知道……」

以前安曾经暗杀过龙王一次,结果失败了。在导师塔里曼的调教之下,安学会了魔法,并且被称赞具有超乎常人的素质,被捧得飘飘然之后,无意间将自己逼入了陷阱,当时在他人的游说之下,她毅然决定接近龙王,然后伺机出手报仇。

安胸口上的伤,便是那时留下的。在白皙的双乳间,留下了灼伤似的丑陋疤痕……

『如果妳……』

当时,龙王对着胸口流出鲜血倒卧在地的安说道。

『如果妳愿意恭敬地屈服于我,寻求我的保护,然后代表加瑞安鲁德宣誓隶属于斯拉法特的话,妳再来对我表达自己的态度。』

『妳走吧!』他对安这么说。安离开了沙漠商队之后,她孤身一人渡海,其间遭遇了数次险境,踏着充满了尸体的土地上走了过来。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吉诺古莱亚。龙王的父亲与龙王两人,共同创建了强国斯拉法特之后,如黄金般闪耀的王都,彰显出这个国家的强盛。

安无法理解,为何龙工会提出那个条件。大概龙王根本不相信曾经想杀他的自己。如果不愿意屈服于斯拉法特,塔里曼导师等人所说的真正的和平也不会到来,这一点安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安才会随着薛德立他们一齐走。若是取径纵贯西大陆的路线,前往他们打算要去的绝对信仰中枢,途中必定会经过吉诺古莱亚。(至少在那之前,想对薛德立说出心里的真话。)

安普洛希雅打算对薛德立坦承一切——白己是加瑞安鲁德公主的事,以及自己十分在乎他的事……

(我喜欢他……)

安不想离开薛德立。她希望薛德立能为加瑞安鲁德出力,期盼能说服他帮助自己。然而,是要薛德立与她同心协力,最后一齐对抗斯拉法特呢?还是前往斯拉法特,将自己奉献给龙王呢?

——在抵达吉诺古莱亚之前,自己根本无法下决定。

就在此时,到目前为止彷佛消失无踪似的绮莎菈,突然打破了沉默。

「这个人不能相信!他只是要骗公主殿下而已。」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为了离开这里,一直寻找与沙漠商队接触的机会。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妳是不是想说:『如果他说是真的,应该会先邀我们加入沙漠商队』?」

这让绮莎菈顿时无言以对。不知是否真被布鲁托说中了,她继续不发一语地瞪视着布鲁托。

然后,安开口说话了。

「你们巴里西斯兄弟其实是加瑞安鲁德人,而你背叛了斯拉法特,加入了沙漠商队,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

「是。」

「不过,我还是怎么也无法打从心里相信。为什么你们兄弟之间的信念会如此南辕北辙?既然身为加瑞安鲁德人,为什么基思甘愿沦为龙王的打手,而且竟然还受到信任?而且,为什么你明明是加瑞安鲁德人,却又希望我前往斯拉法特?」

安用力地摇了摇头。

「这根本说不通,我没办法相信你。」

「这样子啊。」

布鲁托点了点头。然后对安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如果我不是加瑞安鲁德人,那么我看起来又像是哪一国的人?」

「……咦?」

在微弱光线之下,安与绮莎菈打量起布鲁托的外表。头发是亚麻色的,以及感觉常

见的褐色瞳孔。在体型方面,相较于那个个子高大的基思,布鲁托的体型矮小得让人意外,或许比起薛德立差不了多少。他看起来的确不像斯拉法特人。

「你们现在可以从我的外表来判断。不过,即使如此,所谓的加瑞安鲁德人,到底该如何定义呢?而且,所谓的人,又该如何定义呢?」

「人……该如何定义?」

「我出生在加瑞安鲁德国境内的某个小村落里。」

布鲁托的语气像是在诉说往事的老婆婆,淡淡地说了起来。

「那个地方叫作桑˙彼特。那是个穷乡僻壤的荒凉山区,不过某些山坡地可以种植棉花,在秋天收成。在漫长的冬天里,村民们会采收下来的棉花制成丝线,然后在过冬的时候编织成蕾丝。数百年来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直到月历九八二年,斯拉法特军入侵——」

「九八二年?」

「对。那时斯拉法特军入侵桑˙彼特,是铁壁王都遭到入侵五年之前的事。」

当布鲁托这么说之后,安普洛希雅随即严词驳斥。

「说什么傻话,斯拉法特军入侵是九八七年的事。我那时候只有九岁?如果有斯拉法特军入侵国土,国王陛下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别胡扯了!」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原因之后就会说明了。先静下来倾听布鲁托‧巴里西斯悲剧性的故事吧。」

布鲁托婉转而柔和的语气,让安与绮莎菈沉默了下来。

「当斯拉法特军逼近国境附近的时候,虽然从国外回来的加瑞安鲁德人居民,带回了这个消息,甚至也传入了桑˙彼特村民的耳里,不过我们认为那根本就不干我们的事,听起来很有乡下人家的悠闲特质吧?不过,那其实是有原因的。住在桑˙彼特的村民,有一半是与斯拉法特人混血的混血儿。」

「混血?」

「而且混血也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们也不太知道自己究竟是加瑞安鲁德人还是斯拉法特人,而且实际上,这种事根本就不重要。住在都市的居民,很多人认为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就像是与日常所需的面包一样重要,不过,那些玩意,对于只希望弹棉花的农务能顺利完成,只在意天气好坏的山区农民而言,根本就毫无重要性可言。我们不在意自己头发是不是红色的,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属于哪个国家。听村里的老人说,虽然每隔几年国界就会变动,前来收税的官员,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太一样,不过那并不会造成困扰。所以,在那之前,虽然家人头发的颜色全都是红色的,只有我一个人头发是亚麻色的,根本就不是问题J

布鲁托作势拉了拉自己的头发。

「虽然我对斯拉法特军侵略国境附近村落的传闻没什么感觉,可是我的亲人们似乎

有些反应。那种凝滞诡异的气氛,我从哥哥们身上也感受得到。然后,斯拉法特军终于来了。记得那年的夏日,居然下起了少见的滂沱大雨,当时我所担心的是,如果是在这种时节下起雨来,棉花的茎可能会受损。某天,妈妈只叫我进屋里去。那个,然后我就被砸了。」

「……被、被砸了?」

「对。她拿了个大瓶子砸我。然后我隐约感觉又被狠很砸了一下……那大概是我爸爸下的手吧。」

布鲁托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了好像很痛的表情。

「后来我好像又被勒住了脖子,因为根本没办法呼吸,差一点就断气了。或许我真的死过一次了。苏醒过来之后,发现不但四周漆黑一片,而且动弹不得。我被放进水缸里,手臂无法伸展。当时的处境很凄惨。总知,我那时候饿得要命,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哭了起来,不过,动了动手肘之后,感觉到瓦缸好像有裂痕。多半是把我砸昏之后,硬把我塞入瓦缸所造成的裂痕。我那时候还想,要是有石头就好了。然后才发现大事不妙,瓦缸外头都是泥土,自己似乎被活埋了,而且根本就出不去。后来仔细一想,觉得或许他们没把洞挖得太深才对。」

布鲁托脸上的表情完全没变。那种看起来像面具般的表情,让安感到背脊一阵寒意。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听了眼前这个叫布鲁托的男子所说的话之后,或许再也无法保持平常心,而且这种氛围让她感到不安。

「我边哭边挖土,好不容易探出头之后,才发现刚才自己是在仓库的地底下。我拼命叫着妈妈。当然我没忘记自己被她狠狠地砸了后脑勺……不过就是不想去回想那件事。当时根本没有人在,光是这件事就让我感到很害怕,我喊起了哥哥们的名字,到处寻找他们的踪迹。不过没有人在家里。我又饿又渴,却看找不到自己的家人。那时候我才十一岁,是个总是喜欢躲在哥哥们的背后,备受疼爱的么子。」

说着这些话的布鲁托,脸上的表情彷佛怀念着过去的青年。他望了望安与绮莎菈继续说下去。

——布鲁托从家里离开之后,往村外的方向,见到了排成了一列的人。他心想大概只有自己被遗弃在村里,于是朝着村落的入口方向奔了过去。当时,他发现原来人们就聚集在村落的广场上,随即欣喜地冲了过去。啊,爸爸妈妈不就在那里吗?哥哥们不都在那里吗?太好了!他们一定是在等我过去。我如果不在的话,他们一定会担心的。啊啊!邻居库罗斯家的人,还有跟我很要好的克雷特的妈妈,他们人也在那里。

村民们整齐排成了两列,分别向士兵们申报。士兵们说道,为了登记你们的户籍,所以必须透过头发与瞳孔的颜色,以及判定盘来证明血统。在他们说完:「从今天起,你们将会透过证明而成为荣誉的斯拉法特人。在证明了继承伟大祖先的血脉之后,别

忘了拥有绯红色头发及瞳孔所该遵守的义务。千万可别忘记了!」他那时才发现,所有聚集在那里的人,全都拥着绯红色的头发。这让他觉得很奇特。虽然库罗斯家的四个人都聚集在那里,可是隔壁水车小屋波贝克先生却不在。村里头最美丽的女子莉莉蓓儿和她的家人也不在那里。

村长布拉特先生突然高喊起来。「血统主义万岁!」在场的村民们也接着喊。「龙王陛下万岁!」「我等以拥有高贵的斯拉法人样貌为荣!」

紧接而来的,则是没有必要,虽然具有某种意义,却毫无热情可言的齐声高喊。

「万岁!」

「万岁!」

「斯拉法特万岁!」

「血与龙万岁!」

无视于现场异样的气氛的他,大声地喊叫起来。「妈妈!」「当时的气氛感觉起来,简直就像是空气瞬间冻结了。」

布鲁托「嗯~~」了一声,对于自己刚才说所的事,犹如缓缓地品尝点心般,细细地品味着。

「妳不妨猜猜,当时他们对于我的喊叫有什么反应?」

尽管布鲁托询问的语气很柔和,但不知为何,安普洛希雅却感受到被逼到墙角的感觉,她拼命地摇了摇头。

「不、不知道……」

「妈妈说了『那小鬼是谁?』、『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头发不是红色的啊?』、『啊,对了,那一定是住在河边的夏瑞安家族的孩子。』」

军人们朝我走近。『还有人啊!』、『他刚才是在叫妈妈吧?是谁的孩子?』

安普洛希雅有一股想摀住耳朵的冲动。布鲁托凝视着她。他似乎以安普洛希雅脸上的出现表情为乐,于是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凝视着哥哥们,哥哥们都表情僵硬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我看了看妈妈,妈妈则是以严厉的表情瞪着我。

——然后,我的爸爸,则是面向着我,以温和的语气说:「孩子,你的妈妈往那边去啰」

他冲了上去,哭喊着:『爸爸!妈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但是他的爸爸却狠心地推开了他的手,将他赶到军人们的前面去,说道『我们家族的人,头发全都是红色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而且都只与斯拉法特人结婚。我妻子那边的家族,头

发也全都是红色的,并未与肮脏低下的加瑞安鲁德人混血。』

军人们神情严肃地比较着布鲁托与爸爸的脸,然后拿出了判定盘来,说:「那么就检查看看这孩子的血统吧。比比看兄弟之间的魔力数值,应该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他的手被划出一道伤口之后,立刻疼得大喊起来。而且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为什么好好变得不认识我了为什么瞪着我看为什么哥哥们撇开头不看我为什么爸爸他不认识我昨天不是才一齐吃晚餐吗不是一直很疼我吗不是说过我很得人疼吗?

家人不是都很疼爱我吗——!

「很不幸的是,我的魔力值非常非常的低。虽然这根本不能否定血缘关系,而且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的话,现在的魔法遗传学会就能够证明了。对吧,绮莎菈?」

姊姊绮德琳虽然拥有强大的魔力,但身为妹妹的绮莎菈,却几乎没有魔力,所以当布鲁托对她提问之后,身体倏地为之一震。

「不过,那时候的人们还不清楚遗传的定律。所以,我就被认定为和巴里西斯家族没有血缘关系。理由是哥哥们明明有魔力,只有我一个人没有魔力,这未免也太过奇怪了。而且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在那数天之前,才有人说过我长的很像妈妈呢。」

布鲁托接着说了下去「当时妈妈的脸上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突然有人拿着石块对着我——他们是昨天还在玩在一起的朋友——以模仿似的口吻笑着喊:『往那边去!肮脏的加瑞安鲁德人!』随后便开始对我扔起了石块,那些朋友的脸,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当年十一岁的可怜的我,就这样被军人们带走,从早到晚都得拉着载运煤炭的推车工作,在那个铸造大炮的工厂里,曾经为了证明与加瑞安人同事之间没有密谋串通,于是把用乱棍把同胞打死,也曾经被命令对晓帝国的军用列车上投掷炸药。不知是不是在工厂工作缘故,吸进了太多的灰尘,肺部变得很不健康。当时我也曾经想过,反正自己都被搞得快死了,不如现在就去密告在暖炉前面悠闲地喝着热可可的哥哥们。不过他们曾经那么疼爱过我,所以后来还是放弃了。啊,对于自己的不幸感到自豪,不也让人心情愉悦吗?啊哈哈哈哈哈」

布鲁托大声干笑了起来,随即又睁大了眼镜后方的双眼。

「——唔!」

他的以布满了血丝的眼球,直盯着安不放,那凶猛的眼神,彷佛等待了三目的猎物似的猛兽。

「啊……」

「公主殿下,妳刚才曾经说过,家人当然是最珍贵的。不过那种衡量基准,还是别太常拿出来用比较好。妳的衡量基准就跟黄金一样。所谓的黄金,殿下,总是幸福的人才配拥有。」

在布鲁托说着话的同时,感到寒冷似搓起了双手。虽然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简直就像冰库一样寒冷,不过,安甚至忘了这件事,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她因为布鲁托的自白,自己内心已经跟周围气温一样寒冷了。

「妳还爱着妳的家人。不过也一直在思考家人到底是什么。有血缘关系联系所结合的一群人?还是因为爱而结合的一群人?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被亲生妈妈用瓶子砸头,将我勒昏了之后塞入瓦缸里,直接活埋在地底,为什么我非得被人家丢石头,被叫成肮脏的家伙不可?我和哥哥们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我的父母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非杀了我不可?昨日之前还温柔地拥抱,还在睡前亲吻了自己的儿子,才过了一天却可以弄昏了他,然后狠心活埋到土里去,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也是很平常的。而且我的父母应该也没有发疯。」

「不能怪他们。这世上没人发疯,所以才是悲剧。」

安普洛希雅的视线并未从布鲁托身上移开。

布鲁托所说的话,与薛德立的话截然不同,而且进入了她的内心深处。那些话并非悄悄地渗入心坎里,而像是以利刃划开了缝合的伤痕,安觉得对自己而言,现在的疼痛感是必要的。

(不能把视线移开。)

「请进去吧。」

他向安伸出了手。

「所有的事我都告诉妳了。因此我才打开了这个魔法门。然后,如果妳想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说「自己走过来」,为何应该是妳真正的同胞的我,希望妳嫁给龙王,我想妳必须亲身去体会。」

「阿萨斯法依库鲁!」布鲁托诵唱了起来。

就在此时,门之魔法阵开始运作起来,让在场的人身体摇晃。然后,魔法阵露出了巨大的开口,里头射出了数道闪电似的光芒。

安无力地把手递给了布鲁托,往前踏出了脚步。

「公主殿下!」绮莎菈大喊。

安心想,若是走入那个门里,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薛德立了。

(已经再也……)

不过,安普洛希雅已经有了觉悟,她知道魔法阵后的世界,是自己非去不可的地方。

「安普洛希雅殿下!妳不能去啊!」

在安背后的绮莎菈,发出了划破空间似的呼喊。安普洛希雅虽然感到不舍,不过还是又毅然决然地踏出了一步。

「啊!」

她的身体完全踏入了魔法圆阵里。那些光芒让自己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的状态,然后瞬间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飘浮感笼罩着身躯。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逆向移动了。

(正在往下——掉落!)

那种恐怖的感觉,比起垂直往下坠落的感觉更加可怕,简直就像是被巨大的怪物吞噬之后,在它体内很长很长的肠道里被疾速消化。

在移动的瞬间,彷佛看到了好几幅图画。往前奔驰的白马、珍珠外皮的舞蹈记事本,以动物骨头制成的钟罩形衬裙。

安转身目送着那些图案。

(啊啊,那些都是我舍弃了的东西。多么美丽啊。

她最后感觉自己看见了星辰。

——在空间如洪水般疾速而过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安缓缓地顾盼四周。

「这里、是……」

前方的空气里充满了灰尘,而且耸立着古代的土墙。以前被上过色的上半部分,如今已班驳退色,向左倾斜的地层裸露而出,土墙之间有许多陶壶并排。

「这里是纳骨塔」

蹲在地上的安,听见了上面传来的声音。安意识朦胧地抬起了头。先一步着地的布鲁托,牵起安的手好让她起身。

「似乎已经启用了四百年之久。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这个地区开始进行土葬的时点。」

安诧异地抬起了头,还没拂去身上的尘土,徐徐地从地上起身,随即冲上了阶梯。

门扉似乎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启了。

「这里是……这个城市是……」

这里看起来像是某处的城市。地面上到处都铺满了铁轨。各种货物在呈现放射状的路线运送着。地上的石板铺设得毫无缝细,多是人类以外的货物静静地来来往往。

安缓缓地环顾四周。她的视线先落在并排的红砖建筑物上,前方的广场上停着载货用的蒸汽巴士。从眼前的景象看起来,此地像是个工业区。建筑物的内部传出了一阵阵金属摩擦的声响,数百支烟囱不断地吐出白烟。

「难道这里是西顿?」

「没错。」

布鲁托的回答让安感到震撼。

西顿位于斯拉法特北部的山岳地带,是领地里的军需工厂重镇。在战争持续了百年以上的波罗斯一地,征战的国家在彼此的军营的附近都拥有可以制造、修理大炮及战车的工业区。西顿可以称之为最重要的据点,从这个城市送出的炮弹,光是一天就有十万发,在一个月内,便可在熔矿炉里熔化百门以上的大炮,以最新的油槽重新铸造之后,再送到波罗斯的最前线。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妳在这里到处看看,就会知道我的用意了,走吧。」

布鲁托似乎打算让安普洛希雅亲自去看些什么。深入斯拉法特的军事重镇的安,心里多少有些害怕,不过在见到了几个与自己的样貌和年龄相似的孩子之后,稍稍地安心了下来。

(为什么这里也有小孩呢?我明明听说西顿是个位于大后方基地的军需工厂。)

布鲁托首先带着安去看的是被称之为「地狱锅炉」的中央熔矿炉。

建筑物内部的热度超过了摄氏五十度,光是站在门内,脸上就会不断地溢出汗珠。安见到熔成了赤红色的铁浆,宛如汇成赤黑色的河流缓缓流动,视线之内到处都在喷火。叽叽嘎嘎的尖锐金属声不断地穿过耳膜,锅炉里的焰光将墙壁染得一片殷红——此地的景象简直与地狱无异。

即使如此,安却无法将视线从眼前移开。「这里的熔矿炉在斯拉法特国内还算是小的。不过从斯拉法特运来这里的大炮,大约有一百门左右。其中有半数直接熔掉,另一半则再度镕铸成型,熔铁的镕铸过程大约一个月,然后在工厂里进行组装至陆战用的轮型车台的作业之后,据说约莫一周的时间,便可以完成口径四百二十雷洛的曲射炮。」

接下来,布鲁托带着安前往负责缝补靴底的缝制工厂。据说每天都有数千双靴底破裂的皮靴送到这个工厂来,里面的女工正在进行修补的工作。她们不分年龄大小,全都操纵装设粗针的缝纫机来回缝补。由于女工们以为安是新进的女工,所以没人露出诧异的表情。

「缝纫机怎么那样……而且为什么这里会有女人?」

「在斯拉法特国,不论是男是女,都有服兵役的义务。除了魔力较高以及运动能力较强的女性之外,几乎女性都在后方从事军事后勤的任务。在这里的女性们全都是军人。」

「军人……连年纪那么轻的小女孩也是?」

「斯拉法特服兵役的年龄从十二岁开始。因为要尽可能避免动用农家的男丁,所以必须靠这些女性的协助。」

在接下来参观的制钢厂,与安的妈妈同年龄的女性们,穿着绣上了「追求胜利的荣耀」的围裙,一齐操纵着车床,进行着削尖重达八百到九百特隆的炮弹的机械作业,

这是非常辛苦的重劳动。不过,她们上油、酸洗、琢磨炮管的动作,看起来都非常熟练。

在四处参观之后,最令安感到诧异的,莫过于那些端坐在大寺院里的参拜桌前方,双手合十的孩子们。她原本以为那些孩子正在进行礼拜,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那些孩子们正对弹匣进行封咒的工作。

「拥有魔力的孩子们为数不少。这里允许未满十二岁的预备兵役的孩童们对国家作出特别的贡献,也就是制作弹匣。」

相对于布鲁托冷静的说明,安惊讶地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难道说,在这里的孩子们,在国家的命令之下,正在做着替弹匣注入魔法的工作?」

「没错。他们正在制作有别于铅弹的魔法子弹。由于考虑到魔枪手需要长时间培养,不可能大量生产。但是军队的规模又不断扩大,虽然希望能大量生产注入魔法的子弹,不过似乎又不可行。所以如果不能大量生产的话,那就直接加以淘汰,或者是尽可能地进行改量。」

「淘汰……指的是什么?」

「一开始指的是枪枝。即使是没有弹药筒的旧型枪枝,也必须以手工制作,在枪身不断加长之后,圆形击铁、通条、本质枪床等零件也逐渐进化,可以在各自制作之后,再一次组装完成。因此也产生了所谓的枪枝铸造的工作,也产生了台板工与金属加工的专业工匠。由于制作流程的单纯化及标准化,使得枪枝得以大量生产。魔法弹匣的制程自然也不例外。」

布鲁托指着孩子们说「妳看」,孩子们在原本应刚放置圣典的地方,看着不一样的书籍,而且非常认真地在研读着。

「那些是魔法教科书。长年以来,你们魔枪手独占着魔法式,而且因为害怕泄漏出去,一直小心的隐藏起来,而且也不愿将它纪录成书面。那些教科书里,便记载了为数众多的魔法式。」

「啊。」

「现在,在国立斯拉法特魔法研究所里,正在进行着一项研究,那就是从需要高阶咏唱的魔法当中,如何加以简化,然后让外行人可以轻易背诵,这是研究的重点所在。这当然是为了要大量的制造魔法弹。然后,正如国家所期待的,孩子们也能顺利地进行封咒的工作。当然,注入的魔法等级不可能很高,不过至少注入魔法之后,能够发挥普通铅弹无法达到的威力。」

安原本无言以对。然后突然对着布鲁托大声说起话来。

「就因为这样,国家就让孩子们去做这些事?根本还不了解魔法的本质是什么,就要求他们使用魔法?这些高官做的事,像是人做的吗?」

布鲁托露出了感到困扰的表情,将中指抵在嘴唇前方示意。

「我们还是出去吧。在这个地方,让孩子们集中精神比什么都还重要。如果太吵的话,我会被负责监督的军人骂的。」

一看之下,站在门口的卫兵,已经以严肃的表情瞪视着两人。两人只得放弃参观,走到了外面去。

(大量生产、魔法、孩童……换句话说,也就是孩童已经成为支持魔法大量生产的专业工人了。)

安再度抬头凝视那栋建筑物。那栋长期失去寺院功能的建筑物,不但墙上的圣像已遭破坏而剥落,原本属于西顿居民精神寄托的寺院祈祷碑,也受到了玷污,而且看起来都从未修复过,似乎打算就此弃置不管。

(神明已经不在这里了。寺院原本应该是个对每目的生活表达感谢,而静静祈福的场所,如今却成了让纯真无邪的孩子们制作杀人工具的军需工厂。)

安好不容易才了解布鲁托带着自己来到此地的意义。

两人出了寺院之后,来到了一个位于城外,人烟稀少的仓库。

这栋红砖建筑物里头空无一物。不过,就如同在前往西顿的方向,数条河流汇流至大海似的,所有轨道几乎在这个仓库附近交会,而通往仓库里的轨道仅有一条。

安觉得设计得很巧妙,猜想此地应该是粮仓。而且里头非常地宽敞……「明日所有货物都会运到这里来,因为采取定期补充的方式,所以现在才会是妳所看见的空无一物的状态。」

「哦,我想甚至连战车都会运来这里吧。」

布鲁托原本也想出言讽刺,不过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西顿……虽然听说过这里是波罗斯北部最大的基地,不过实际规模未免也太过庞大了吧?这个国家拥有好几个规模如此庞大的战斗基地,加瑞安鲁德找得出它的弱点所在吗?)

布鲁托似乎已经看出了安的心里在思考些什么。

「妳心里应该已经很清楚,为什么加瑞安鲁德国当初会战败了吧?」他直率地对着变得沉默寡言的安说道。

「……嗯。」安以低沉的声音响应。只要她一闭上双眼,方才见到的种种光景,便可清楚地映照在脑海里。在见识了这个国家惊人的生产能力与组织能力之后,她心里很明白,光是靠加瑞安鲁德残党的势力,似乎难以与之抗衡,不!是根本无法抗衡。

「斯拉法特非常强悍。然而加瑞安鲁德却很弱小。」

「……唔」

「斯拉法特之所以强悍,加瑞安鲁德之所以弱小的原因有好几个。首先是双方兵力的差距。吞并了库里斯特鲁星团联合国的斯拉法特,拥有两千万人口。在国家应该具

备的军队的人数方面,百分之四是最适当的比例。因此,斯拉法特拥有带约八十万的正规军上

「八十万……」

「另一方面,在战乱发生之前,加瑞安鲁德的人口仅有一百六十万。虽然拼命的征召军队,结果也只征集了六万人的兵力。这些兵力也只不过占了月海王国军队南方司令部步兵联队的两成而已。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胜负已定的状况。」

布鲁托继续接着说。

「正如妳刚才所见到的,现在的斯拉法特,在吞并了库里斯特鲁星团联邦之后,取得了丰沛的资源。所以斯拉法特才能在国内建造「地狱锅炉」这样的设备,然后再运往战地去。妳可知道斯拉法特国内所蕴含的铁、铜以及硝石等矿藏的量总共有多少?然后,如果加瑞安鲁德要与之对抗,资源在哪里?量又有多少?」

安不由得紧咬着下唇。她突然觉得全身无法动弹,因为对方的每一句都难以反驳,而且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感到自己正在逃避问题的安,总觉得还是要说什么来反驳,最后终于开口了。

「可是……即使军备再怎么不足,即使国力再怎么弱小,也不代表因此就能加以侵略啊!我们或许国力不足,但是斯拉法特未免也太过卑鄙了!不但毫无慈悲心,而且手段非常毒辣。国王陛下对于门卡那林圣教国的日益腐败感到心痛,所以才会保护新的教派,支持他们在国内进行的宗教改革活动。而这却遭到门卡那林的利用!」

安似乎打算说服布鲁托,说话的声调也随之激昂起来。

「和门卡那林圣教国携手合作的斯拉法特国,也利用了这一点。我们从来没对损及对方的坏事,然而却被对方出兵灭了。我们是受害者!我们……」

「妳还是没弄清楚吗?妳真的还是个小毛头吗?」布鲁托开始高声斥责起来。安被他的气势吓得肩膀发颤。布鲁托缓缓睁开了原本微闭的眼睛。

「唔……」

安感觉自己彷佛就要听见最不想听到的话了。

「加瑞安鲁德之所以亡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妳父亲的无能!」

在圆框眼镜后方的瞳孔所绽放出的寒光,犹如来自终年不见天目的永久冻土,与其说那是冷静,倒不如说是冷冽无情。

「在新兴国斯拉法特吞并了包括强国克里斯特鲁在内的四个国家之后,加瑞安鲁德政府居然还相信它会遵守十年前缔结过的同盟合约。而且还与表面上和善的伪善国门卡那林产生冲突,为何会如此愚蠢呢?圣职人员渎职?绝对信仰中枢的腐败?那些事和我们农民又有什么关系?妳的父亲不过是在扮演圣人的角色,而且还自己亲手奉上斯拉法特据以侵略的理由。」

布鲁托那些铿然有声的话,狠狠地鞭笞了安普洛希雅。安普洛希雅摇了摇头。

「怎么这么说……」

「最初我曾经问过妳,为什么妳当初没有选择逃往月海王国。一直想染指西大陆丰富资源的月海王国,老早就表达过它的参战意图。至少,妳当时如果逃往月海王国的话,月海王国就会尽全力保护妳,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公然宣战了。将五十万名士兵送往波罗斯的法案,应该也不会在历史悠久的王国议会通过了。」

「你怎么这么说……你是说……那是我的错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吗?加瑞安鲁得灭亡——」

「别再假装自己拥有那种无谓的爱国心了,别再这样继续恶搞下去了。还要我在说清楚一点吗?安普洛希雅殿下?妳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什么充满了悲剧性的可怜公主,妳根本就是——」

「别说了!」「卖国贼!」「别再说了!那不是真的!」

安失声痛哭起来。「你说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愚蠢的,那不是真的!」

她已经失去了站立的力气,摀住了耳朵蹲在原地。

——悲剧究竟是什么?

由于恶魔般的斯拉法特国的侵略,祖国的领土被夺走了,加瑞安鲁德人民因而流离失所……

我们遭遇所有的不幸,一切都是因为斯拉法特国的缘故。加瑞安鲁德从来没有侵略他国的野心,国内也没有人主张战争,因此是个无法避免的悲剧……

不过,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现在安普洛希雅终于想清楚了。

她心想,既然世界不是以和平的方式运作,既然这种标准无法放诸四海皆准,那么弱小本身就是一种罪过。而且,爸爸身为加瑞安鲁德一百六十万人民的保护者,也完全没尽到该负的责任,而让弱小的羊群继续维持着弱小的状态。只要一有饥饿的狼群尾随在后,迟早连心脏都会被吞噬干净,事情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根本不是什么无法避免的悲剧。

安普洛希雅顿时感到全身无力,微微地啜泣起来。

布鲁托以恢复了几分冷静的声音,对着抱头哭泣的安普洛希雅说道:「公主殿下,妳热爱祖国。当然,我也是个热爱祖国的人。沙漠商队的成员,也是因为热爱祖国,

才会拿起枪杆奋战。但是,斯拉法特人也热爱他们的祖国。妳不也亲眼看到他们的情况了吗?为什么他们十二岁就服兵役?为什么愿意依照国家的指示,以血统为基准而结婚?为什么他们认为国家利益比个人利益更重要?」

布鲁托突然对着如岩石般沉默的安笑了起来。

「妳不明白吗?」

额头上沾了泥土的安,对他摇了摇头。

「那正是曾经妳说我不是加瑞安鲁德人的原因。」

他并未直接对安说出答案。

「说得清楚一点的话,我们甚至连爱国的时间点都输给了他们。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地方能胜过他们。

——你们沙漠商队所做的事根本起不了作用。加瑞安鲁德已经彻底从内部崩解,我不认为你们拥有重建国家的力量。因此妳才必须去斯拉法特。」

安怯怯地抬起了泪眼婆娑的脸。原本不断苛责她的布鲁托,此时表情平静了下来。

「如今加瑞安鲁德最需要的就是争取时间。妳如果成为龙王的王妃,必然能让西大陆中央的加瑞安鲁德人的地位获得提升。妳所能作的也只有这些。而且,妳必须跟在龙王身边学习。」

「学习……?」「只不过半世纪的时间,斯拉法特就从一个小国,窜升到今目的地位,妳必须透过双眼,去偷学他与他爸爸的治国手腕。现在的斯拉法特非常强盛。与它硬碰硬根本就是白费力气,而且也只是徒增自己的痛苦罢了。不过,国势就如同火势,再怎么大也总有衰退的时候,只是目前还急不得。」

布鲁托在安的面前踱步起来。

「透过铁文明的力量,比较容易取得力量的平衡。因此我才选择了科学作为自己的神明。如果加瑞安鲁德的生命火苗没有熄灭而得以延续,等到需要力量灌注的时机出现时,我就会将这份力量贡献给同胞。而妳的使命,正是让火苗不被弄熄。

如果妳自此舍弃公主的身分,愿意以亡国奴的身分苟延残喘的话,那就算了。加瑞安鲁德的人民也会忘了妳。不过,如果妳要以公主的身分活下去,那么就请妳成为龙的饵食吧。」

布鲁托脚下所踩的石板,发出了喀喀的声响。随即出现了门开启的声音。

门外的光线从缝隙斜射而入。

安感觉到光线映射在自己的脸上。

(龙的……饵食)

「我有我的仗要打。在那之前,请妳也打好妳自己该打的仗。祖国的土壤与微风会带给妳祝福的……」

呀呀呀——门扉关闭的声音响起。

*

原本朝着北方吹的风,突然间转向了西方。

波罗斯的年降雨量不高。由于土壤经常处于干燥状态,因此风中经常夹带着沙砾。雪菈˙黑明古斯塔二等伯爵将军,吸入充满尘埃的空气,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真是的,那个该死的笨蛋巴洛特-加龙省,人到底是往哪里去了。只要一没看紧,人马上就不见了。」

她与长官巴鲁巴利亚˙尼欧˙V˙普罗西翁大将军,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有往来。雪菈是晓帝国的望族——黑明古斯塔家族的七女,由于担任参谋总长的爸爸的穿针引线,在她七岁的时候,就与小自己三岁的第六皇子巴鲁巴里利亚朝夕相处。最近两、三年以来,身为朋友的雪菈,在进入军队之后担任他的副官,形影不离地照顾他。真要说的话,两人可以说是一对冤家。

不过,雪菈原本就不只是想就近照顾他而已。

雪菈认为自己是一个出色的军人。

其实雪菈的身高,比起她的长官还高出半个头,而且,不论是在用枪或带兵方面,在部队里没人能及得上她。据说她曾经挥舞着重达三万特隆(注.重量的单位)的流星锤,紧追在那位长官的后头,即使传说中的龙骑士也瞠乎其后。

(不对。不对。我本来就什么特别的怪力。我是个普通人。只是大家太弱了。尤其是那个巴洛特-加龙省……)

骑在马鞍上的雪菈害羞地扭着自己庞大的身躯。不过既然能轻易挥舞重达三万特隆的流星锤,也不能说是个很普通的平常人。

「啊啊,平常根本不必花这么多时间的,真是浪费光阴啊,我今天本来要替芭菈缝制一套新洋装的。」

她不禁叹了口气。雪菈口中的「芭菈」,就是她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古典娃娃。(取的昵称似乎和本名没什么关系。)

一般人总会觉得雪菈应该会热衷于军事训练,而令人意外的是,她现在最大的兴趣,就是替古典娃娃缝制洋装。

即使在晓帝国有许多身材高大的女性。不过雪菈从以前以来就是出了名的高大。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雪菈从以前就特别喜爱可爱的东西。其中她最爱的就是脸型可爱的洋娃娃。

(反正自己不适合穿可爱的衣服。不论是丝制缎带、蕾丝手帕或者碎花连衣裙……)

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她非常喜欢打扮自己。然而可怜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

渐没有适合自己穿的衣服,有一次在洋服店里,被说了您的衣服需要常人好几倍的布料来制作,严重地伤害了雪菈的少女心。

「什么嘛!我又不是喜欢自己天生就长得这么高大。」

于是她挥舞着爱用的流星锤,将洋服店裁缝击飞到天上去,把父母来的相亲用照片撕得粉碎,她决定不再打扮自己。够了!够了!已经够了!我知道自己不是可爱的女孩。反正我长得比喜欢的人还高。脚又长得特别大,体重也很重,如果在地上留下了脚印,水还会流进去形成水洼,连鱼都能在里面游泳。

(所以,我受够了!从今以后,可爱的洋娃娃就替我穿漂亮的衣裳吧。反正我就是不适合穿漂亮的衣服。我放弃了!)

雪菈气得噘起了嘴。

可悲的是,雪菈偷偷仰慕的巴洛特-加龙省,却不把她当成对象。或许这是因为每次当他在午睡的时候,总是会受到雪菈使用流星锤攻击,两人之间的关系才会变得那么险恶,不过最重要的是,对方总是不把自己当成女性,这一点让雪菈觉得很难过,明明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为他作了那么多事,但是他永远不把自己当成女性。

正因如此,雪菈才会把所有心力投注在洋娃娃上。

每逢少有的假日里,她一定会到城里添购洋娃娃衣裳的蕾丝布料。大约半年前,在巴洛特-加龙省任性的不知第几千次的离家出走,雪菈又再度将他逮回来的时候,也藉此机会买到了质料极佳的蕾丝,这让她窃喜不已。月海王国里有不少技术优良的蕾丝裁缝。其中有个常受店家委托,名叫「贝蒂」的蕾丝裁缝,最受到雪菈的关她的手工十分精细。不论是绢网或者缎带都无可挑剔,因此只爱她的制品。雪菈已经决定使用贝蒂编织的蕾丝,替「小雪菈」缝制一件婚纱。当然「小雪菈」这个名字是自己的名字。反正白己这一生大概不打算披上婚纱了,所以至少也让以自己为名的洋娃娃,能够穿上可爱而美丽的婚纱。

「那么,为了早点回到天顿去,非得早点逮到那个不良皇子不可。」

雪菈手上拿的武器,是杜南伯尔尼公司所制造的布拉帝寇赛特八○○型魔弹炮,在确认将弹匣装填完毕之后,随即气势汹汹地踢了马腹。

对巴洛特-加龙省几个可能的去处,她心里已经有底。其中一个,便是从同壕沟的袍泽们预定的会合地——北N—9216—08据点,往西而行的山丘上。因为从那里再越过两个山头之后,便可以窥见敌人的补给基地——西顿。他心里必定在思索着下一步如何袭击西顿。

雪菈果然就在那里发现了长官的行踪。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如果要离开驻扎的营地,请你至少也带人随行好吗?」雪菈在他的背后说道。「另外,请你把瓦古鲁好好地戴到头上去。身为神之子的王族,如果头部直接曝晒在日光下,那是对太阳神的不敬。」

她将手上拿着的巴洛特-加龙省的瓦古鲁抛了过去。在头部戴上所谓的瓦古鲁,是晓帝国特殊习俗,那是一种附有水牛犄角似的弯曲物体的帽子。据说在人们膜拜,太阳的远古时期,几乎所有的人类,头上都长了水牛似的犄角。不过,犄角后来逐渐退化,人类也因此失去了可以预测未来的第六感。话说回来,这种犄角似的饰品,也是这个黄金破晓之国承袭了古代文明的证据。

他随即以单手轻轻地将瓦古鲁戴在头上,并未将视线移向雪菈,直接说道:「雪菈,西顿就近在眼前。」

巴洛特-加龙省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想恶作剧的顽童,雪菈不禁呆然。

巴洛特-加龙省骑的不是自己的爱马,而是在波斯罗常最见的驮兽——骆驼。

近年来持续的技术革新,在战场上已经经常使用蒸汽运输车作为运输工具,然而,这种车辆在波斯罗却不太能派上用场。由于此地的风中带有沙尘,机器在受尘之后,经常因此发生故障而无法运作。

雪菈骑马并列在巴洛特-加龙省的身旁,将视线移向他眺望的方向。在颜色犹如熔铁般的落日方向,似乎有某种异形魔物出现在西顿的市街上。双方之间的距离,大约二万卡特(千距离的单位)左右。那虽是蒸汽车能在短时间内抵达的距离,不过举兵攻打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波罗斯北部有两座山岭横亘——被称之为黑蜥蜴之牙,形成易守难攻的险阻。

「西顿……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个城市。如果能攻下它的话,就能控制住整个北波斯罗了。」

「你未免也太急躁了吧。难道你要飞上去从天空进行攻击吗?在进攻西顿之前,要先控制住多雷千吧?」

「这个我知道。不过如果再磨蹭下去的话,月海王国就会先攻过去了。」

巴洛特-加龙省安抚似地摸着头上的瓦古鲁说道。

月海王国对晓帝国正式宣战已经经过了半年。在这段期间里,许多原本在王国内勤奋务农的青年纷纷抛下了农地,蜂拥前往城里的征兵所,造成了很大的骚动。这次政府打算送六万人到波斯罗的战场上。只有这些数目的年轻人是志愿的。在雪菈的看法里,在铁路技术革新之后,经济前景明明一片看好,政府却轻易地将他们推上了战场。无论是在那个时代,想获取成功的人,一旦落后就会太迟了。

「接下来要硬碰硬的战场就是多雷干了吧?真正的关键时刻就要到来了J

巴洛特-加龙省豪迈地对着雪菈笑了起来。到目前为止的状况,仍然对帝国方面有利。不过,巴洛特-加龙省打算在多余的阻碍出现之前,先一举攻下多雷千。雪菈对这个想法也没有异议。

不过,她心里也有些顾忌。她感觉最近斯拉法特军的预备炮击时间变长了。

在战斗开始到步兵进行突击的这段期间里,双方的军队都会以自身的大炮或魔法弹互相攻击,藉以削减彼此的兵力。这就是所谓的预备炮击。雪菈所担忧的,斯拉法特军后方补给前线的魔法弹数量,似乎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妳说预备炮击吗?的确……」巴洛特-加龙省伸出手指抚摸下巴的胡须。「虽然铅弹通常都是用机器制造的,可是魔法弹还是必须以人工制造。即使对数量有所需求,毕竟还是有供应量还是有限才对。然而现在……」

「嗯。」

雪菈点了点头,然后语气嗫嚅地说道。

「巴洛特-加龙省,我对那个国家心怀恐惧。」

她特别以朋友的口吻吐露了心声。巴洛特-加龙省感受到之后,随即将视线从西顿方向移到雪菈的身上。

「那个民族不知道哪里不正常。」

据说斯拉法特为了提升国力,对血统优良的孩童进行奖励,并且要那些孩童们在战场附近制作魔法弹。雪菈甚至曾经在这附近发现过几具孩童的尸体。虽然身为军人的自己,无从对他国制度说三道四,不过,总让人不禁觉得斯拉法特政府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整个社会产生扭曲。

巴洛特-加龙省似乎体会到雪菈的害怕,于是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感觉得到那些家伙开始侧重魔法战。在这一类型团体战

里,装了一百发子弹的魔弹匣,威力比起一个人独自使用高阶魔法更大。战况也逐渐改变了,那些擅长近距离战斗的魔枪手都不见踪影了。这让我真的感到有些落寞,或许真会死在战场的最前线吧」巴洛特-加龙省半开玩笑地笑着说道。雪菈的心纠结了起来。

「你说、说什么傻话,怎么咒自己死啊!」她以不像平常的声音高声喊道。「你、你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死。像你这种不可靠的家伙,一定会活到有曾孙在丧礼上为你哭泣之前才会死。」

雪菈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对他的话认真起来,只是突然起了一股想否定对方的冲动。

在她身旁的巴洛特-加龙省,露出了听得厌烦的表情,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是我这个没用的巴洛特-加龙省不好,抱歉。」

「如果你遭受危险的话,大概也是被流弹打中的。什么嘛,你身为晓帝国女工陛下的哥哥,每次都放着该达成的任务不管,然后当起了间谍,擅自跑去搜集情报。」

「那个……」

「都是你在执行雷尼斯敦的任务的时候突然消失,我才会没买到贝蒂最新款的蕾丝啦!还有,为了迎接美鲁达斯公司超贵的古典娃娃的到来,我本来要亲自替她作件新洋装的。」

雪菈回忆起当时的哀怨,不由得以双手摀住了脸。先前,雪菈以十年期的贷款买入了古董商店买了限定版古典娃娃,那是在三十年前制作,比较新潮古典款式,由于数量极少,所以价格也特别的贵。

于是,在雪菈有了犹如从阿修弗雷悬崖一跃而下的觉悟之后,去向银行贷款,好不容易达成心愿,买回了古典娃娃,正打算替她换件可爱洋装的时候,帝国却决定派兵到波斯罗来。

「我非得活着回去不可。家人和女儿都等着我平安回去呢。」

「家人……?哦哦,是指妳的诡异癖好,那些气色不好的洋娃娃啊?」

「芭菈和小雪菈才没有气色不好呢!而且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雪菈犹如蛇准备吞下青蛙似地怒睁双目。

「那个……」

正当巴洛特-加龙省含糊其词地响应的时候。「砰!」的一声,铅弹发射的声音响起。

「,‧」

两人瞬间提高警觉,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望了过去。

「……怎么回事?」

「好像就在这附近I

接着传来了以帝国语发音的喊叫声:「放下枪!把手贴在地上!」两人忖度着,难道会是前往侦查的本国小队,在路上发现了斯拉法特国残存的士兵?这附近才刚进行过扫荡战,不过战事已经在两天前结束了,难道还会有斯拉法特的兵残存下来?雪菈

不由得感到佩服。

「大概是藉沙尘掩护而混进来的敌兵吧,即使你们没有发现也……啊!巴洛特-加龙省!」

雪菈话还没说完,巴洛特-加龙省早已拉起了骆驼缰绳,一鼓作气地冲下山崖。

「巴洛特-加龙省,你不能去!唔!真受不了!」

「怎么讲也不听!」雪菈低着头拉起了缰绳。因为靠马的双脚无法直接从山崖奔下,所以只好绕道而行,然后遁入了前方的沙尘里。正如她所料想的,由于山崖下的沙尘量太多,所以视线非常不佳。「砰!」雪菈听见附近又再度有枪声响起。雪菈随即往声音响起的方向冲了过去。士兵们依然以帝国语不知到在喊些什么。果然真的有残存下来的敌兵吗?

「快住手!」

其中也混杂了巴洛特-加龙省的声音。雪菈连忙策马奔驰而下,手指扣着魔弹炮的扳机,瞄准着前方逼进。

「啊……」

当雪菈冲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正好看见巴洛特-加龙省将一名士兵殴倒在地。那名士兵被似乎被击中了后脑勺,双眼翻白地倒在她的脚边。

那里总共有三名士兵倒在地上。其中有两人还是少年,身上穿着斯拉法特的蓝灰色军装。然后巴洛特-加龙省冲到了一个腹部出血的斯拉法特士兵身旁。「喂!薛德立!振作一点!」

然后他似乎伏身在那名少年士兵的身旁。在确认腹部的伤口之后,他转身抬头看着

雪菈。

「喂!雪菈!什么都好,快拿回复系的子弹出来吧!」

「为、为什么……这孩子不是斯拉法特的士兵吗?」

巴洛特-加龙省急忙打开了自己枪上的弹仓。从中拔出枪匣,然后从胸部的口袋掏出了水系

的子弹再度装填到里面去。

「笨蛋!妳忘了吗?这家伙是薛德立啊!他是那个在雷尼斯敦,和我一起被困入阿

修玛琳魔法阵的魔枪手啊!」

雪菈如今完全了解,为何自己的长官对看似棘手的人物做出不合常理的举动了。

*

彷佛作了一场美妙的梦,又彷佛陷入了毫无梦境的沉睡,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的薛德立,终于苏醒过来了。

「唔……」

眼睑感受到外界的光线之后,缓缓地微动了起来。睁开双眼之后,从未见过的五角

形天花板,随即映入了眼帘。

(这里是哪里?)

薛德立缓缓地转动脖子,环顾起着整个房间里的模样。

房里响着「啪嚓、啪擦」火花的声音,他察觉附近放了一个火盆。在月海王国,暖房里几乎使用的都是火炉,所以从来没有见过火盆,那是一个大型的瓦制火盆。

房间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色彩。躺着的床铺几乎没有床脚,枕头则是坚硬的木头制成的……可说充斥着异国情调。垂下来的壁毯似的物体,是由各种颜色的丝线编织而成的,不过以薛德立个人的感觉来说,觉得似乎有点花俏O连烛台的设计,薛德立也只觉得看得不太习惯……不!也不能说完全没看过。他曾经在城里的民俗艺品店里见过类似的东西。那些主要都是从晓帝国进口的舶来品,而且上头昂贵得出奇的标价,让人看得眼球都快凸出来。

薛德立缓缓地从床铺上起身。似乎有人将自己从壕沟那边运来这里。

薛德立的旁边放了玻璃水瓶、放了水的金属脸盆,而且堆了不少毛巾。房间里微微地飘着消毒水的气味,他知道自己似乎在这里受到了治疗。

(对了……我的腹部的确中弹了……)

薛德立怯怯地脱掉自己的上衣,正如他所想象的,原本已经痊愈的伤口上,被仔细地包扎了绷带,用手指按下去也完全不感到痛。他心想,明明自己中了两发子弹……不过可能后来马上就接受了魔法治疗,不仅止住了出血,甚至连疼痛感都不见了。薛德立心里纳闷,在那种状态下,到底会是谁对自己使用魔法呢……

顾盼着周围的薛德立,见到了附近的墙壁上挂着的东西,不由得诧异不已。

「这是──!」

那是一面旗帜。在日光聚集似的黄金丝在线,有只公牛衔着两柄交叉的剑。自古以来,这一整片大陆就被称之为太阳帝国,人们最尊重的神祇便是太阳与火神(伊吉锡恩丫

「喂!你醒啦!」

薛德立被叫了之后,立刻将视线移往门口,然后反射性地将手放在枪套的位子上。男人见到薛德立这个样子,不由得苦笑起来。

「真的醒过来了。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里再度相会。」

男子的身上穿着晓帝国绯红色的军装。似乎是个地位相当高的人物,从肩膀到胸前有好几个徽章别在上头,身旁还跟着一位女性副官。他有着帝国人天生的赤红色肌肤,乌黑发亮的头发上,戴著称之为瓦古鲁的漂亮犄角头饰,这男人的身影,还给人怪物似的压迫感。

薛德立瞇细了双眼。眼前的人看起似乎陌生,不过声音却十分熟悉。

他怯生生的探出了身子。

「那个……难不成你是巴洛特-加龙省先生……」

然后那名军官大刺刺地朝他走近,缓缓地摸了摸薛德立的头。

「对啦对啦!你倒是还记得很清楚嘛!哈哈哈哈!」

「难道真的是……?」

发型被拨得像鸟巢似的薛德立,欣喜地凝视着抱住了自己的魁梧男子。

这个声音,这种性格……的确是巴洛特-加龙省错不了,不过,薛德立仍然不敢相信,这个紧拥住自己的男子,居然会是先前在雷尼斯敦认识的弹匣商人巴洛特-加龙省。胡子跟头发也跟以前一模一样。只是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不再像是麻布织成的粗鄙衣物,而是在这个大陆上最为华丽尊贵,而且威名远播的帝国军军官服。

薛德立无意间去拉了拉巴洛特-加龙省的物品,

「吓、吓了我一跳,那个……长角了……」

「啊?……算是吧!或许这玩意儿很珍贵没错。可是这根本就只是装饰品而已。要是说到长角的话,我身后的那位阿姨……好痛!」

巴洛特-加龙省不知背部为何被踹了一下,痛得表情扭曲。

薛德立不禁哑然失笑,只看外表的话似乎有点差异,不过个性确实是他所认识的巴洛特-加龙省,这让他松了口气。

「巴洛特-加龙省先生,你真的是晓帝国的皇子啊。你那时候还穿得那么脏……不,那个……穿的那么普通,还真是完全看不出来。」他害臊地笑道。

「这真不像腹部被穿了两个洞的人所说的话啊。话说回来,你腹部的情况如何?」

薛德立摇了摇头。

「已经完全不痛了,而且也没发烧……」

「子弹没在体内碎裂,而且两发都贯穿了身体,受伤程度只是这样,你还真是幸运。而且穿过肚脐下方的子弹,也没伤到肠子。」

巴洛特-加龙省的女性副官,站在床边拿了凳子过来。仔细一看,原来她就是当时前来迎接巴洛特-加龙省的雪菈˙黑明古斯塔三等伯爵将军。黑得发亮的头发在耳际切齐,头上整齐地戴着瓦古鲁,比起长官,她在气势上更像个军人。艾珥文曾经对帝国女性的高大感到诧异,不过对方的确比巴洛特-加龙省还高大。

在与薛德立四目相会之后,雪菈微微笑了起来。薛德立原本也想回她一个笑脸,不过却失败了。因为他感觉对方是在嘲笑自己。

「那么,原来应该前往菩提勋爵港的你,为什么会倒卧在巴洛特-加龙省怀里?从你那个模样看来,就知道你是从那边过来的。」

「那个模样?」

「穿着斯拉法特军服的模样。」

「啊啊,那个啊……那是因为……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薛德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巴洛特-加龙省对着雪菈使了眼色之后,开始补充说明起来。

「这里是位于波斯罗的帝国军补给基地,所以不能清楚地交代这里的地点,大约从半年前起,这里就受到了帝国军的控制。你所倒下的地方,是我军与斯拉法特军交锋的壕沟,那一带是斯拉法特军最后的据点。」

「最后的……总之,现在战况对帝国军有利啰?」

薛德立忖度了片刻之后,对巴洛特-加龙省说起了两人分离之后发生过的一切。当时他在库林凯尔与基思对决之后,一直对自己真正的身分感到不安。所以才会想先知道自己的过去,于是中断了寻找铳姬之旅,返回绝对信仰中枢。当他下决心之后,月海王国却宣战了,民间个人的海上航行受到限制,只得选择取径纵贯西大陆的路线……

然后在半路上,又因故滞留在蜜蜂之馆—

「原来如此,你被那个基思的弟弟摆了一道……」

巴洛特-加龙省喝了雪菈端来的咖啡之后,在火盆上方翘起了脚,将手撑着下巴。

雪菈端给薛德立的则是温牛奶。

「巴西里斯三兄弟以主张彻底的国家主义闻名。排行老大的哥哥约修亚是,是最年少的中将,也是斯拉法特的英雄,拥有「萨特罗斯」级以上的勋章。排行中间的基思属于情报部门,经常在月海王国里像老鼠似地进行情搜工作。那家伙的工作,可说像是扫除沟渠一样,主要是检举国外的政治犯,是一条真正的狗。而关于排行最小的布鲁托,我这边就没什么情报了。不过,大概似乎与他的哥哥们有些不同。他的哥哥们当初从军时,可说是风风光光的是拿着米加里乌斯阶级(血统暨能力证书)进去的。

「米加里乌斯阶级?」

突然听见了没听过的单字一让薛德立不禁蹙起了眉头。巴洛特-加龙省摊开了双手。

「嗯,那是在八八九年,费里帕˙米加里乌斯所倡导的新的斯拉法特阶级制度。依据这个制度,斯拉法特人的阶级身分,似乎已与财产多寡及出身无关,而透过血统与能力来决定。在此之后,九一二年又随之订定斯拉法特民族统一法。也可以称之为国家总动员法。」

「国家、总动员……」

巴洛特-加龙省的话让人觉得不合常理。薛德立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巴洛特-加龙省之后,察觉他正以确有其事的表情点了点头。

「现在的斯拉法特,甚至结婚对象都要是国家所承认的才行。换句话说,斯拉法特人连体内的血统,都受到国家的严格管控。因为他们可以藉此大量制造拥有强大魔法的孩童——以国家量产的方式创造强大的军队。斯拉法特就是这种国家。那个叫做布鲁托的人,也为此而成为机械学的权威,由于没有魔力,所以也不可能成为军官。在那个国家,魔力值太低的人是不准生小孩的。」

「怎么这样……」

「我有件在意的事,是那个叫布鲁托的家伙害你弄成那样的吧?」

在巴洛特-加龙省说出这句话之前,薛德立甚至忘了这个可以去恨布鲁托的理由。

「如果真要说原因的话……确实如此。不过,我也是托布鲁托先生的福,才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他对我真的很好。和我一起合作,制造出了魔法长袜]

「魔法长袜?」

巴洛特-加龙省诧异地发出声音。

「对,那个……这是个有点长的故事,在我滞留的蜜蜂之馆,有一个叫做绮德琳的女孩……」

薛德立开始说起在蜜蜂之馆遇见了不可思议的双胞胎、布鲁托建议的有趣机器、两人为了绮德琳而开发魔法长袜的事情。

「所以……只要差一点点就能动起来,虽然希望可以顺利移动,不过还有该怎么让它停止,魔法咏唱的咒语要怎么设计,现在的情况是只会一股劲地往前冲……」

在将自己想作的事对巴洛特-加龙省说明之后,薛德立发现自己亢奋起来了。

「我的梦想是成为科学家。」

当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连薛德立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然而,在说完之后,薛德立对于自己心里不由自主的喜悦,却感到有些畏怯。

(就是这个……!一直以来这么长的期间,我所欠缺的东西)他全身颤抖了起来。

(自己的……梦想)

薛德立察觉那就是自己长期以来最想要的。

如果可以的话,再也不想将与生俱来的魔力,使用在杀人上面,而想用来帮助弱者。如此一来,也不只是运用魔法而已,自己的知识也能派上用场,这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巴洛特-加龙省静静听着薛德立着了魔似的喋喋不休,缓缓放下了在火盆前方翘着的脚。

「原来如此,在这半年之间,你经历了这么多事。」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脸盆递给了雪菈。

「……啊,是!」

薛德立此刻的心情,也变得突然想要用水来醒醒神。他觉得,如果是巴洛特-加龙省的话,一定会对自己的成长感到高兴才对。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们所投宿的蜜蜂之馆在哪里吗?你姊姊艾珥文,还有那个叫作安的孩子,应该都在那里吧?」

薛德立诧异地倒吞了口气。

(对了,从那时候算起,应该也已经过了一天了。)

虽然不知道正确的时间,在被推入了门的魔法阵之后,显然已经过了一昼夜了。如

果是那样的话,艾珥和安发现自己不见之后,或许会变得坐立难安。

巴洛特-加龙省与雪菈拿了地图过来以后,薛德立起身将它摊开在床上。地图上面显示了许多要塞及壕沟,显然不是市面上贩卖的版本。大概是帝国军自制的地图。

首先,薛德立从先前走的路找出了蜜蜂之馆的所在地,然后告诉了巴洛特-加龙省。然后,令人惊讶的是,现在所在的波罗斯,和蜜蜂之馆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远。

「居然这么近止

「在这数周里,战线已经后退不少了。斯拉法特军逃走的话,我军就守住这里。在这条北波斯罗战线上,帝国的最终目标是西顿。」

「西顿……」

即使是不甚了解战况的薛德立,也曾经听过西顿之名。那是在北方防卫战中,斯拉法特最大的军事补给基地。斯拉法特方面的波斯罗的战略要地。

接下来,薛德立在地图上指出了自己被发现的地点。然后算出了精确的距离,划出了由蜜蜂之馆联系至门之魔法阵的出口。

「在蜜蜂之馆里,真的有两个魔法阵吗?」

薛德立点了点头。巴洛特-加龙省与雪菈彼此交会眼神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然后,或许可以连结到哪里,若是能使用那边秘密通道,或许可以将它当成补充兵源的途径。」「补充兵源的途径?」

「例如那边还有条通道可以连接西顿。那么从西顿到蜜蜂之馆,再由蜜蜂之馆前往波斯罗,那么就等于多了一条连接通道上

巴洛特-加龙省说完之后,薛德立终于了解了巴洛特-加龙省的意思。换句话说,如果使用这条通道的话,斯拉法特军就能从西顿毫无限制地持续运送士兵。

「可、可是,那样能一次运送很多士兵吗?」

「一次运送很多士兵是不可能的,除非通道像密鲁美大河那样宽敞。只不过,如果将奥利凡特等级的魔枪手送过去,那就会严重地影响战局了I

巴洛特-加龙省摸了摸下颚,

「嗯嗯。原来如此,怪不得斯拉法特如此在意这个坐标022的壕沟,原来是隐藏着这样的秘密吗?喂!雪菈!叫杜鲁奇去仔细搜索那边的壕沟。那里可是敌人的巢穴!去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叫他带着一个小队过去吧!」

「遵命!」

紧接着,巴洛特-加龙省又拿出了多雷千这一带城镇的大型地图。现在多雷千仍在斯拉法特军的支配之下,巴洛特-加龙省告诉薛德立,他所率领的帝国军,为了进军多雷千,已将霜降山脉一带封锁起来。

「不过,拜这个门能作为通道所赐,我们也多了从背后突袭多雷千的可能性。我说

的你了解吗?」

「嗯嗯,了解。」

如果巴洛特-加龙省从这个地方一鼓作气进军多雷千,那么现在驻扎的地方就会成为空城。原本防卫线应该是要向东移动,不过如果有薛德立所说的秘密通道,那情况又有所不同了。如果斯拉法特军利用这个通道进逼这个地点,那么此地将再度被斯拉法特军夺回,而且位于多雷千的帝国军,也会遭受双面夹击。

「那么,帝国军之后就要进军多雷干了吗?这样的话,蜜蜂之馆也……」

「没错。帝国军将会取径蜜蜂之馆进军多雷千。不论是在地形上,或者是在战略上,斯拉法特应该都会在多雷千的前线严阵以待。而且,无论如何,蜜蜂之馆有秘密通道的事,也绝对不能泄漏出去。放心吧,我会严命部下不准对平民出手的。所以你又别再搬出门卡那林圣教那套『人道措施』说词来了止

他轻轻地摸了摸薛德立的头。

「如果你担心那两个人的话,想跟我们一同前往。我先把你交代给雪菈。虽然你在基地内可以自由行动,不过不能给你枪。抱歉了。」

「不,没关系。我很谢谢你I

一想到自己其实是门卡那林圣教的人,巴洛特-加龙省却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内心就感到非常感激。而且原本在那种情况下,自己被对方枪杀身亡也是没办法的事。巴洛特-加龙省像熊伸懒腰似地深深叹了口气。

「这次我可真的要好好的感谢你。多亏你被推入了门的魔法阵来到这里,我军才能找到一个可以击溃斯拉法特军的秘密通道……啧啧。」

然后,他不知为何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话说回来,你这小子是门卡那林圣教的人。换句话说,应该站在斯拉法特那边。」

「啊……」

听到了自己从未思考过的事之后,薛德立顿时说不出话来。

(对了,门卡那林圣教与斯拉法特之间有合作关系,所以巴洛特-加龙省才会那么说O

这片大陆大致上可以区分为两大势力。

其中一个是以太阳神为神祇的黄金破晓之国。另一个则是以门那卡林圣教为国教的月海王国、斯拉法特(包括旧库里斯特鲁星团联合国丫以及这片大陆唯一采取立宪民主制的平等都市联邦国。

到目前为止,斯拉法特国与晓帝国在北部自治山岳地带进行战争,而且受到月海王国参战的影响,让人感觉这场战争的规模,即将扩大为世界大战。仍静静观察战局的最后大国——东大陆的平等都市联邦国,究竟何时会采取行动,如今依然不得而知。

虽然门卡那林圣教国呼吁平等都市联邦国参与这场宗教战争,不过联邦国却迟迟没有回应。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如同这联邦内三个国家所鼓吹的平等观念,联邦

里是承认宗教自由的。

(巴洛特-加龙省先生是我的敌人……)

薛德立不由得低下了头,巴洛特-加龙省一如往常地欺身勾住了他的脖子。

「笨蛋!不用介意那种事啦!我们对你根本没有任何仇恨。也不会因为你是僧兵候补生,就把你当成是俘虏了。」

「巴洛特-加龙省先生……」

「对了——」巴洛特-加龙省不知想起何事而竖起了手指。「话说回来,那个和你一起倒在地上的小鬼,那是你朋友吗?」

「啊!狄摩西!」

巴洛特-加龙省提起之后,薛德立才想起狄摩西的事。

「他怎么了?该不会——死了吧?」

巴洛特-加龙省对着涨红了脸的薛德立轻蔑地哼了一声。

「那家伙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菜鸟。他跟你完全不一样,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在这最前线,我军分配给他附了沙发的房间。他说自己是月海王国人,是波斯罗的志愿兵,而且是759等级的大魔枪士,上头已经决定让他当部队长了。虽然我军将他当成俘虏,不过对他相当礼遇,他甚至和我军的士官长交情不错了。」

「交情不错……骗人的吧?」「没有。不过,那家伙拥有的等级牌是真的,所以他的等级或许也是真的。不过,我们这边也很专业。在那家伙昏过去的时候,我们用他身上的血做了些检验,判定结果也出来了——那家伙根本没半点魔力。」

「果然没错!可是,既然他没有魔力,那家伙是怎么做到的,进行『决斗』……我真是搞不清楚。他拥有『命运的车轮』,而且还有其他同等级的高阶魔法。」

「的确,那种等级的魔法子弹,不但一般店铺没办法进货,纵使在怎么有钱也买不到。而且一定等级的高阶魔法,也不可能在市面上贩卖。不过,如果那家伙是狄摩西˙柏伊德的话,或许不可能的事,就变得可能了。」

「啊,你说的意思是……」

巴洛特-加龙省露出了野兽般的笑容。

「半月都市的柏伊德财团,是那个罗帝力可斯公司的首要股东。」

「罗帝力可斯?」

杜南伯尔尼公司、桑尼赛德公司、罗帝力可斯公司,被称之为世界枪械三大制造商。其中,迅速着眼于军需产业,将目前专业工匠制造的枪械,改采机械化方式大量生产的人物,便是前代的多恩˙柏伊德˙罗帝力可斯。原本即属传统枪械制造商的罗帝力可斯公司,现任董事长哈米德‧柏伊德,成功地扩大了企业规模,制造项目还包含军舰,而且现在也生产各式各样不限于枪械的武器,与各国军队的关系可说非常密切。

那个罗帝力可斯公司,与狄摩西之间——

「经过一番调查,那个柏伊德家的长男,似乎突然在三个月前消失无踪。他的亲戚们拼命地隐瞒事实,说他是去旅行了,可是实际上,听说那个长男留下了『去波斯罗当志愿兵』的纸条。」

「去波斯罗当志愿兵?」

事情的意外发展一让薛德立完全呆住了。他虽然知道狄摩西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过,却万万也没料到,狄摩西居然会是那种大财团的少爷。

「狄摩西拿的枪,的确是那个萨铎罗斯使用,罗帝力可斯公司生产的斯可尔尼克。」

「哦?萨铎罗斯啊……是那个萨铎罗斯˙西摩亚吧。」

「据说萨铎罗斯˙西摩亚在由罗萨特炭坑消失踪影之后,便进了罗帝力可斯公司担任顾问,所以罗帝力可斯公司以他爱用的枪作为样本大量生产的原因吧。如果是罗帝力可斯公司的少爷,不论多少高阶魔法子弹都能弄到手,真是令人羡慕的身分啊一

「真让人羡慕亡巴洛特-加龙省脱口说出了这句话。那种口吻就像是小孩羡慕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玩具。薛德立不由得噗嗤一笑。

「巴洛特-加龙省先生竟然说出这些话来,真是让人意外啊一

「会吗?那是因为罗帝力可斯公司是年代久远的老店,说不定公司内部收藏了许多历史上的英雄们的遗品亡「啊,这样啊。」

魔枪手原本就很害怕强力的咏唱词句会泄漏出去,因此基本上都不会把魔法式,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坟地,那些已经消失的魔法,可说是与这个世界已毫无关联。

「例如以前贝里赛鲁的血魔法,梅路梅德的『深渊』等等,这些魔法不知不觉之间都已经失传了。如果能找到这些只剩下名称的魔法,那么在『决斗』的时候,也比较容易取胜。」

「『决斗』啊……」

薛德立似乎没什么兴趣,说话变得有些意兴阑珊。巴洛特-加龙省意外地耸了耸肩。

「怎么啦?以前你对『决斗』系统不是问东问西的吗?还是因为你击败了基思那家伙,等级提高之后,对『决斗』变得没什么兴趣了?」

「不、不是。只不过……我曾经听人家说,『决斗』已经是一种落伍的东西了……」

此时,正好从外头回来的雪菈,不知在巴洛特-加龙省耳边窃窃私语什么。

巴洛特-加龙省把手搭在薛德立肩膀上,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你说落伍了……这样吗?或许真的有人抱持着那种看法。现在这个时代,不论是武器或人,的确都是越大量越好。可是,我却偏爱决斗。当一对一对峙的时候,两人其实等于赤裸裸相对。因为人手上能拿的受到了限制。当船要沉没的时候,没人能身上带着全部的财产还可以逃难成功。而那位少爷,身上也不可能在带着所有罗帝力可

斯公司制造的子弹吧。」

「在战场上,所有没必要的东西,一律都要丢掉。到底要带着什么东西逃,或者是该丢弃什么,一切都得靠自己判断不可。带的装备过多,只会碍手碍脚,如果过少的话,到时候要用又找不到。太多或太少都会要了你的命。」

「是。」

「结果,自己的判断能力才是最好的武器。所以其实人类等于无时无刻在『决斗』。原因在于,前方总是有你非跨越不可的障碍。对每个人来说,在奋战的过程里,都只能靠自己一个,换句话说,就跟决斗一样。」

薛德立原本打算从床上起身,却被巴洛特-加龙省轻轻地推了回去。不知何时,屋里已经站了一个像是医师的白衣男子,似乎打算对他进行诊疗。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出手加害那个罗帝力可斯公司的少爷。罗帝力可斯公司对我们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交易对象,你还是先治好身上的伤吧!」

*

薛德立与狄摩西两人,这几日都待在帝国军的宿舍里。

薛德立来到此地之后,才真正认识了所谓的战争是什么。他觉得在战场上,无时无刻都处于交战状态。但其实情况并非如此。特别是像波斯罗这个战场,两军已经怒目对峙了数十年,到处都是坑坑洞洞的壕沟,据说为了勘查这些壕沟,必须逐一派兵进入,而进入占领之后,也必须不停地换哨。

在最近发生的大会战结束之后,这个基地为了准备冬天行军用的补给物资,所有军人都忙得晕头转向。

被巴洛特-加龙省当成客人迎入部队里的薛德立与狄摩西两人,在充满南国气息的帝国人里显得非常醒目。说起帝国人,他们比大陆中央的民族更加高大,而且以赤红色皮肤为特征。帝国人民给人的一般印象,则是性格开朗而不拘小节,而且天性乐观的民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有皮肤这么白的小鬼混进了这里?」

「那两个小鬼,据说是元帅阁下替他们捡回了小命,不过,他们究竟与『骷髅王』巴洛特-加龙省之间有什么关系?」

士兵们以大惊小怪的声音讨论起薛德立两人,薛德立因为听不太懂帝国语,所以因为无法答话而感到苦恼万分。此时就需要狄摩西在旁边帮忙翻译,薛德立对狄摩西的博学感到意外。

在过了数目之后,薛德立两人才知道其实部队里也有其他皮肤白的人。这些人可以轻松使用帝国语与帝国人交谈,据说他们是从东大陆平等都市联邦国来的佣兵部队。

「孩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总觉得你们和斯拉法特人不太一样I

「那个……呃……」

「不好说吗?算了,没关系。其实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在波斯罗也不是很少见。」

这句话让薛德立回想起他曾在壕沟里见过的那具斯拉法特少年的尸体。

后方支持部队终于抵达了,先前士兵们已经向他们领取了行军所需要的金子,这次则是让他们开始拿金子与部队带来的盐巴、干面包等交换,简直与发放薪饷给士兵们无异,好让他们能采买必要的物资,而且采取薪水预扣制度。

薛德立两人来到帝国军驻扎的营地也已有一周之久。

巴洛特-加龙省开始派兵搜索在帝国军占领下霜降山脉一带的村落。他也传令进入蜜蜂之馆的帝国军,不准破坏任何门卡那林圣教的相关设施。

「你的朋友应该也在里面吧,不过我不会加害他们,请你相信我吧。」

巴洛特-加龙省的一句话,比什么都更值得信赖,薛德立非常信任他,在基地等待搜查部队的报告。

军事基地的内部,就宛如人类内脏似的,随时都在运作着。在发放完薪水之后,现在则是换输送班迅速地整理驻扎营地。营地建筑设施被解体之后,就会使用车辆装载,运送到下一个驻扎营地。如果是在城镇,就会使用铁路运输,而在风沙漫天的战场上,也少不了文明女神的在旁眷顾。在如此思考的时候,他看见了军官们搭乘着最新式的蒸汽车。「哇!好厉害!那是多鲁奈德公司的丹顿龙206号。」

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的薛德立,张大了眼睛凝视着,狄摩西则是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

「哼哼,这种玩意我们家也有。多鲁奈德公司与我们家关系密切,我可是搭乘过与国王陛下献上的相同车型。」

「真的吗?」

蒸汽汽车上头的两根大排气管,也引起了薛德立的兴趣,不过不知为何,应该基地里地位最崇高的巴洛特-加龙省,却总喜欢骑着骆驼在附近巡视。

月历九九三年,十一月下旬,二十五日。

巴洛特-加龙省所率领的帝国军,全部队伍推进至霜降山脉地区,斯拉法特放弃先前的防卫线,总共后退了一万卡顿之远。

薛德立也随着军队再次进入了久违的霜降山脉。时序已经进入了真正的冬天,阿克拉峰之牙的正面染成一片银白。

成功将斯拉法特军驱逐出去的帝国军,在山麓的旅舍特鲁鲁城扎下阵地。

在司令官巴洛特-加龙省宣布进入特鲁鲁城之后,帝国军的士兵们都非常亢奋,这让对战争还不熟悉的薛德立两人感到震撼。在春天降临霜降山脉之前的两个月期间里,他们在特鲁鲁城这个小城市里过冬。

深知在壕沟里过冬的艰辛与痛苦的他们,这次行军可谓出现了吉兆。殿下虽然没有亲自前来,却频繁地褒奖巴洛特-加龙省。薛德立从他们口中听见了这个消息之后,彷佛跟自己受到褒奖似地为巴洛特-加龙省开心。

与薛德立的预测相反,特鲁鲁城里的居民,居然热烈地欢迎帝国军的前来。位于北方国境,原本隶属于旧库里斯特鲁星团的特鲁鲁城,城内居民几乎都是来自斯拉法特的移民。

「为什么他们会欢迎帝国军的到来?明明是斯拉法特人……」

对于这个问题,最近显得有点变瘦的狄摩西,忍着空腹的痛苦回答了起来。

「特鲁鲁城原本是隶属于旧库里斯特鲁星团国的城镇,不过,在二十年前被斯拉法特吞并了。当时的居民,也同样欢迎斯拉法特军进入。所以其实态度前后一致。」

对一般市民而言,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出去迎接。如果不出去迎接,万一破坏良好气氛,甚至会因此而赚不到钱。

孩童们挥舞着帝国军的公牛旗帜,在路上夹道欢迎,家庭主妇们面带微笑,频频递给士兵们饮料,看上去似乎真有那样的想法。

经过了一阵子之后,薛德立被巴洛特-加龙省叫去司令本部。

巴洛特-加龙省拒绝在城里最大的旅馆设立司令部,而是自行在特鲁鲁城的军队驻扎地设置本部,以作为睡觉休息的场所。虽然总司令部在外观及设备上,根本没有那种驱策两万大军的气势,不过巴洛特-加龙省本人却说没关系。标示司令部所在的太阳神黄金旗,在屋顶上不断地翻飞。

薛德立在那里再次见到了让他意外的人物。

「绮德琳、爱珥……!」原本应该在蜜蜂之馆里的爱珥文及绮德琳两人,出现在薛德立眼前,让他又惊又喜。

「薛德立!」

爱珥文一见到薛德立之后,喜极而泣地冲到了他的面前。

「爱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要是不见了……那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薛德立安抚着依偎在自己脖子上啜泣的爱珥文,凝视着将手肘靠在司令桌上的巴洛特-加龙省。

「巴洛特-加龙省先生,这是……」

「就是之前魔法阵那件事。防卫线后退到斯拉法特的东侧之后,我也派人过去看,以确认那个地方的情况。」

巴洛特-加龙省搔了搔后脑勺,突然瞥了珍妮的方向一眼。

「当士兵们抵达的时候,蜜蜂之馆早已被火焰包围了。那边的那位妇人坚决说是不小心失火,怎么问也不肯说出事实。这么一搞之后,整个地下室就完美地崩塌了。」

从巴洛特-加龙省所描述的派兵前往蜜蜂之馆的情况,似乎当帝国军赶过去的时候,蜜蜂之馆早已陷入一片火海。结果,他们根本没能接近魔法阵,只好折回去保护住在里头的二十名少女。

「所以说,魔法阵……」

巴洛特-加龙省摇了摇头。

「因为地下室已经完全崩塌了,所以根本已经不可能在使用秘密通道了。手法还真是漂亮啊。」

薛德立望着手上拿着木杖,神情看来十分坚毅的珍妮。在帝国军逼近之日,蜜蜂之馆就失火了,再怎么想,也必定是在她发现帝国军之时,所预先作下的防范措施。

「不过,大家没事就好了。而且爱珥看起来也气色不错,安……咦……」

为了寻找安普洛希雅的身影,薛德立焦急地四处张望。在那里,他看见了除了珍妮之外,其他在蜜蜂之馆里曾经见过的蜜蜂,狄摩西的管家查理蕃茄酱先生也在。查理感慨万千地望着狄摩西,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少、少、少、少爷!您没事真的太好了!我查理,为了随时都能替少爷泡茶,因此,这副传家之宝茶具,我片刻都没让它离身啊。」

似乎在火灾发生的时候,查理还豁出了性命保护茶具,当他拿出了那个皮革制的行李箱之后,狄摩西一脸呆滞地开口说话。

「查理。现在可不是提三点的下午茶时间的时候吧。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少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柏伊德家世世代代的绅士淑女,都会在三点的时候一边闲话家常,一边享用最高级的茶。在我查理瞑目之前,即使是身分尊贵的少爷您,也得严守这个家训!」

「我说了,查理……」

从火灾理逃出的蜜蜂们,在肌肤赤红的异国士兵重重包围之下,害怕地蜷缩到角落去。帝国的士兵们头上所带的瓦古鲁,一让她们对这群异邦人更感到害怕。甚至还发出了惨叫声。

「滚到那边去!怪物!」

「别、别碰我们!哇啊啊啊——!」

听不懂大陆共通语的帝国士兵们,备感困惑地耸了耸肩,巴洛特-加龙省见到眼前的骚动,若有所思地说了话。

「喂!雪菈!让她们安静下来吧。妳不是最喜欢可爱的人物了吗?」

巴洛特-加龙省语毕之后,唯一的女性军官雪菈‧黑明古斯塔火将,不知以大陆共通语对她们说了些什么。(从那副模样看来,让人感觉薛德立不在的话会更加积极0

薛德立诧异地思索着。

(奇怪了,安怎么不在这里……)薛德立东张西望之后,他看见了笑吟吟的绮德琳,独自端坐在长凳之上。

「绮德琳,妳也没事。太好了!」

「我很好。没有、受伤。」

虽然她是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逃出来,不过看上去气色非常不错。她像个小孩子似地,在长凳上晃动着自己的双腿,

「我有在、练习、走路。已经、比较不会、跌倒了。」

绮德琳鼓起了双颊,露出了骄傲的神情,让薛德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无意间望向了在绮德琳身旁的绮莎菈,随即对她开口说话。

「绮莎菈,妳也没事。」

「……嗯|绮莎菈以欲言又止的神情凝视着薛德立。

「绮莎菈一……?」

「比起这个,薛德立,你的姊姊,在这几天里好像把身体弄坏了。还好帝国军给了她一些药。」

「爱珥?」

爱珥文若无其事地对着诧异的薛德立摇了摇头。

「只是担心你突然不见踪影才会这样。应该是小感冒而已|她在乎的只是这件事。

薛德立脸上露出了担忧的表情。爱珥文看起来似乎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消瘦许

多,身材显得更为纤细。在这长路迢迢的旅程上,薛德立和安都曾经在库林凯尔倒下过,只有她依然身体健朗,这让薛德立更加担心了。

「感冒的话不能太勉强自己哦。应该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吧。」

薛德立担心地去碰了爱珥的肩膀,不过她却突然往后抽退。

「我真的没关系啦,已经痊愈了。」

然后她推开了薛德立的手。

「爱珥……?」

薛德立不禁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怪。话说回来,绮莎菈与绮德琳都在,却不见安普洛希雅的身影,事态似乎诡异。

巴洛特-加龙省似乎压抑着对蜜蜂的不满,在雪菈递上来的文书上盖了章。

「她们在特鲁鲁城的门卡那林寺院里会受到保护。薛德立,可以的话,你最好也移往那里去。再怎么说,那些千金小姐似乎对这里的评价也不怎么好,我会派联邦的佣兵们护送她们过去。」

「那个……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原本打算走出去的巴洛特-加龙省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有谁不在这里吗?」

「那个……我还有一个同伴不在这里亡随后,爱珥文拉了拉薛德立的衣袖。

「薛德立,其实安普洛希雅在好几天前就下落不明了。」

「妳说什么?」薛德立不由得紧抓着爱珥文的肩膀。「爱珥,这是怎么回事?安怎么会不见……」

「从你、你不见人影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看到她了。珍妮小姐说,好像是被那个斯拉法特的技术军官带走的一

「被布鲁托先生……」

薛德立霎时感觉胃袋彷佛被塞入了滚烫的石头,让他完全无法思考。

「到、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安会被布鲁托先生……」他压着发颤的膝盖说道。

「那女孩不是加入了沙漠商队吗?」

珍妮所说的话,犹如划破了现场的空气。那气势简直像是昂然伫立在屋里的女主人,在场的每个人都将视线投向她。

薛德立抬起了头,看见她脸上浮现着不露媚态的笑容。

┐我想你应该清楚,那位仁兄的哥哥隶属于斯拉法特情报部。据说他从事逮捕政治犯的工作,所以那女孩才会被带往那个地下魔法阵。」

「那么,妳承认蜜蜂之馆的地下室有门之魔法阵了吧!」

巴洛特-加龙省以严厉的口吻责问。但是珍妮却毫无惧色。

「帝国的军人大爷,好像要把我这娼妇抓起来拷问似的。可是,我对于不太清楚的事,真的是答不出来啊。」

「那么就说说妳知道的事。去蜜蜂之馆的人都从哪里出入?」

「嗯。地下室确实有魔法阵,许多客人从那里过来也是事实。不过,我们一概不管前来蜜蜂之馆是谁或者从哪里来,而且根本就不在乎。只要那人魔力值够高的话。」

她以指甲掩着唇瓣而笑。

「我们可是蜜蜂啊。」

「……唔。」

「不过,妳应该知道那边连接着斯拉法特人可以出入的场所吧?难道不是吗?└

「另一条似乎是连接波斯罗。不过,我曾经听说,原本波斯罗方面的入口,在很久以前就成了壕沟,所以非废弃不可。」

巴洛特-加龙省瞥了薛德立一眼,然后又与雪菈交会了眼神。

「妳说废弃?」

「我知道的真的就只有这些了。」

┐不过,应该还是可以使用的状态吧?」

「或许是谁去修复的吧?可是波斯罗那里,真有这么高阶的魔枪手吗?」

薛德立察觉话题已经转移到魔法阵上了,于是闷不住气地插了嘴。「那、那么,另一条一定是通往哪里去的吧。如果安是被布鲁托先生带走的话,应该会使用另一个魔法门。她是加瑞安鲁德人。所以一定是为了这个——」

薛德立曾经听过斯拉法特情报部里设立处刑部队的传闻——负责揪出藏身在国外的政治犯,然后直接就地处刑。尤其反对斯拉法特目前政治体制的政治家,或者是加瑞安鲁德的残党们,更是他们特别锁定的目标。这支部队,由龙王所收容的孤儿为主体,所有成员的属性都是火,因此也被称之为火蜥蜴。

而且,布鲁托的哥哥基思,也是火蜥蜴的成员。

「告诉我,另一个魔法门到底通往哪里?」

「另一个门的出口通往西顿|珍妮再度开口说话。

「西顿?」

这真是最糟糕的答案。

北波斯罗战线的最大军需补给基地——西顿。那里可说是斯拉法特军的大巢穴。身为加瑞安鲁德人的安,如果被带往那种地方的话,应该不可能全身而退。

薛德立涨红了脸走近巴洛特-加龙省。

「请一让我与你们同行!」

「薛德立?」

爱珥文诧异地盯着薛德立的脸看。他又不顾一切地说起话来。

「巴洛特-加龙省先生你们之后就要进攻西顿了吧?请让我一起去。因为我要参战!」

「薛德立,你在说些什么!」

薛德立将视线再度移向爱珥文。

「因为安人在西顿。安是沙漠商队的成员,在那里怎么可能没事呢!」

「可是,为什么你非得参战不可!」

爱珥文拉住了薛德立的双臂,把他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前。

「我不要。我不要你加入地国军参战。我们不是要去绝对信仰中枢吗?你不是说,你很想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吗?」

薛德立并未甩开搂住自己的爱珥文,伫立在原地不动。她继续又说了下去。

「拜托你,薛德立,别做那么危险的事。如果是别的事的话,我都愿意陪着你做,也会协助你达成目标。我都会一如往常地守护着你的。所以……」

┐爱珥。」

薛德立悄悄地,但是用力地推了爱珥文的肩膀。她知道薛德立拒绝了自己,诧异地松开了臂膀。

薛德立自己并未刻意要提起这件事,不过最后却说了出口。「我……喜欢安。」爱珥文那张贴近薛德立的脸庞,表情在瞬间变得六神无主。

「所以,我绝对不能见死不救。我想救她,不论采取任何手段。」

然后,薛德立露出了非这么做不可的坚毅表情。

「抱歉。」

爱珥文彷佛听不懂薛德立说了什么话似地,唇瓣微张地抬头望着他。薛德立则一脸愧疚的表情,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现场的气氛顿时冻结了起来,巴洛特-加龙省的声音划破了沉默。

「很遗憾,薛德立。你不能加入帝国军的部队。」

「?」

薛德立一脸讶异。

「你只是一介平民。即使你是帝国人,如果不是军人的话,也不能允许你参战。」

薛德立受到巴洛特-加龙省那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所震慑。

「可、可是……」

「老老实实地待在寺院里吧。帝国人绝不可能把门卡那林人当成人肉盾牌的。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去的话,我也只允许你在后方部队行动。绝不允许你加入战斗行列。」

薛德立浑身无法动弹。现在巴洛特-加龙省所说的话,对薛德立而言,活像是一扇挡在面前的橡木门扉。

如今,伫立在面前的巴洛特-加龙省,已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爽朗的帝国人」或「贼头贼脑的弹匣商人」。眼前的是,以敌人遗骨制成的项环挂在脖子上,曾将同袍的头盖骨放入大炮里的骷髅王巴洛特-加龙省,对晓帝国而言,他是无与伦比的英雄武将,对斯拉法特而言,则是最大的威胁。

「我、我知道了……」

薛德立低下了头,随即沉默了半晌。并不是他不说话,而是不知该说什么。他心里焦急地想着,即使拥有立刻前去协助安的激情,但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什么也办不到,彷佛原本烧得殷红热烫的生铁,被冷却降温之后,成了冰冷的铁器。

爱珥文面带忧色地走近了轻闭双眼的薛德立。

「薛德立……」

巴洛特-加龙省绕过了薛德立,雪菈紧跟在他的身后,

在巴洛特-加龙省走过薛德立身旁时,以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丢下了一句话。

「我军攻陷西顿之后,你就直接趁机潜入吧!」

薛德立抬起了头。

他对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点了点头。

——只是点了点头。

*

在西顿的仓库里,传来了加瑞安鲁德已运来物资的情报。

斯拉法特情报部军官基思˙巴里西斯少尉,似乎正在等待报告的到来,拿到了电报之后,要白天站哨的部下先去歇息,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简单地称之为情报部,可是在军方的各个机关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情报部门。基思所隶属的情报部,并不在军方的陆军部与海军部的辖下,而是被称之为内政监督局的独立行政机关。当然也具有军人的身分。龙王之所以挑选基思进入火蜥蜴,也是因为他身为魔枪手的过人才能。

「去他妈的!布鲁托这家伙!这下可惹了麻烦。」

基思坐在桌缘,针对一件无人知晓的事破口大骂。

不知是否波斯罗阴森凄凉的气氛所导致的,自从基思来到此地之后,每天的精神都很郁闷。基思之所以破口大骂,是因为他的亲弟弟布鲁托˙巴里西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向陆军部长提出了作战计划。

只不过是一介陆军军官,提案却能受到陆军部长的青睐,主要也是因为巴里西斯这个响当当的姓氏。不知布鲁托是带有恶意,或者只是单纯地提出作战计划,陆军部长已经下令由他执行,当然,必须在哥哥基思的监督之下。

「那家伙这样乱搞,真是麻烦!」

布鲁托是小他三岁的弟弟。在斯拉法特开始侵略之前,他们居住在加瑞安鲁德国境附近的山地村落——桑˙比特里。

三兄弟的爸爸经营林木业,所以三人都相信自己将来会继承家业,而且,比起爸爸的家业,他们其实更喜欢跟着妈妈学习编织蕾丝。

其后,在斯拉法特划定户籍时所进行的魔力值检定当中,排行老大的约修亚被认为魔力强大,于是特别允许他就读斯拉法特的少年军事学校。

然而,不幸的事件发生在弟弟身上。他们的父母舍弃了布鲁托。不过,那也是因为他的容貌天生就与斯拉法特人不同。

基思不知突然想起何事,站到了房屋里设置的浴室前面。在分配给军官(军官)阶级的房屋里,通常会配给装设水龙头的浴室。(如果是士官阶级,那么就会配给浴室,只能使用共享的金属脸盆O

基思凝视着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脸,不论是颧骨或者是如鲜血般的红色头发,一望即知是百分之百的斯拉法特人。

「红色的头发……」

基思的父母及哥哥约修亚,都拥有绯红色的头发,不知何故,只有弟弟布鲁托的头发是亚麻色的,虽然家人都察觉到这个现象,不过也不觉得会成问题。对于未曾登录户籍,住在偏远山区的巴西里斯家族而言,这种事根本与采收或编织棉花无关。

(可是后来情况为何会变成那样呢?)

基思突然思索起这件事。那天,对了!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那个下着雨的早晨。

在斯拉法特军的士兵来到桑˙比特的那天早晨,基思清楚看见了所有经过。他见到自己父母把额头上还流着血的弟弟,装进了大腌缸里——

原本不由得失声大叫的基思,被哥哥约修亚摀住了嘴,然后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这么作,甚至连我们也会被认为是加瑞安鲁德人。」

加瑞安鲁德人……?这是基思从哥哥那里听到的。『我们是加瑞安鲁德人?』在那时之前,自己与家人居住这个国度,究竟属于哪一个人种?关于这个问题,基思从未思考过。约修亚对着恍惚失神的基思说道:「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不能保持沉默。如果不想和隔壁的克罗斯家一样,走上顺从之道的话……」

转过身去的基思,瞧见了延伸至村外的排队行列——

「……好久以前的事了。」

基思用手遮住了映照在镜子上的脸,然后再度回到了床上。

从那之后与布鲁托再度相会,也已经是七年后的事了。令人惊讶的事,他竟然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不知是否因为斯拉法特人强制加瑞安鲁德人进行劳动,布鲁托的视力稍微变差了丫自行前来与基思相会。

基思见到了外表有显著改变的弟弟之后,不自觉的想拥住他.)/

(不,不对。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我居然想着在这里紧紧拥住那家伙。当时则是认为自己应该那么做0

(——为了自己。)

布鲁托当时哭着说,很久没有见到哥哥们了。

然后,基思为了他作了许多事。由于向上头如实禀报是亲弟弟会很麻烦(他自己也不希望那样丫于是基思宣称布鲁托是自己父母的养子。不过实际上却是件诡异的事。而且这个时候才将真正的手足当成父母的养子,也称不上什么皆大欢喜的结果。

很遗憾的,他们的父母大约在一年前过世了。基思私底下塞给了管理户籍的租税估计委员会许多钱,让他得以成为父妈妈生前的养子,入了斯拉法特的户籍。原本是属于最低阶级的布鲁托,也藉此提升了地位。完全没有任何魔力的他,之所以能够进入斯拉法特军,也是靠着基思与约修亚在背后关说。进入军队的布鲁托,发挥了足堪大用的发明长才,因此也渐渐地出人头地。

不过,基思虽然对布鲁托相当照顾,不过心里的乌云还是无法消散。

(布鲁托真的不恨我们了吗?我们舍弃了他,逃往安居之地,难道他不打算复仇吗?‧)

即使接纳了布鲁托,不过基思每天还是担心遭受布鲁托的怨恨。他心想,如果自己遇到这种事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原谅对方的。不论是为了成为斯拉法特人而杀害亲生儿子的亲生父母,或者是见死不救的兄弟—─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布鲁托根本就没说什么。这让有了被咒骂的觉悟的基思,感到万分的诧异。基思只记得他不知在何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虽然我曾经恨过你们,不过现在觉得那根本是逼不得已的情况。该怪的人不是哥哥们,是时势所逼……」

巴里西斯三兄弟以「斯拉法特军巴斯里西斯兄弟」闻名于世,并未耗费太多的时间。至此之后,基思才好不容易放下了悬着的心,感觉三人彷佛又回到了过去。

虽然如此,但是总是在某个瞬间,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

彷佛在那瞬间,睁眼便可看见头破血流的布鲁托被装进腌缸(大水瓶)里。

(基思,别再疑心生暗鬼了。现在只要仔细思考如何守住西顿的事O

基思深深地吐了口气之后,直接从床铺下方取出了篮子。里面放了经常使用的蕾丝钩针,以及捻得牢固的蕾丝线团。

对基思而言,如果要集中精神,织蕾丝是最好的方式。他熟练地将手工丝制的蕾丝用线,穿入了钩针的细孔里。

「今天就来织一织巴里西斯家代代相传的玫瑰蕾丝吧。」

基思不发一语地集中精神,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忘却所有烦心的事。

基思的手指,灵巧地移动着比笔还要细的钩针,开始编织出美丽而工整的花样。在

针与线的交织之下,大大小小的玫瑰,横向地连接在一起,编出了长长的蕾丝。类似魔法弹匣上膛时指尖上的紧张感,此时完全支配着基思的双臂。如此一来,他心中的杂念便会消失无踪。精神完全集中在那根钩针上。

(来了!)

他心里有了那样的预感。

(在这钩针上,一定停驻着蕾丝之神——!)

就在此时,无情的敲门声响起。

「哥哥!你在吗?」

他的好不容易集中的精神,完全被分散了。基思不由得大声地叹起了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整个人伏趴在桌上。

「……怎、怎么了?」

「神啊!蕾丝之神啊!怎么不多停驻一会!」

布鲁托似乎看出怎么回事,表情窘因地道歉起来。

「啊,对不起。原来你还在织蕾丝啊╧

因为基思什么也不说,他只好讪讪地坐在床上。

「你在织什么?这似乎是只有哥哥你才能织得出来的东西。好像也会拿到店里去卖,化名叫什么贝姬的?」

「是贝蒂!」

「无论如何,这蕾丝还真是编得好啊。我很久以前也拿过钩针,但是就是没办法像哥哥你织得这么好。」

他拿起了蕾丝仔细端详之后说道。

「不过,让哭泣的孩子吓得不敢再哭的斯拉法特『红色鬃毛』,兴趣居然是编蕾丝,这件事要是流传出去的话,大家都会吓死吧!啊哈哈哈哈。」

「如果不想被钩针刺穿耳膜的话,最好快点说有什么要事找我。」

基思手中的金色钩针闪闪发亮。布鲁托刻意缩着头假装害怕。

「刚才从南方来的补给来了。你听说了吗?」

「嗯。什么嘛!你就是为了说这个而来吗?」

基思把编了一半的蕾丝放进篮子里,将它藏到床铺底下。然后又再面对着弟弟的方向。

「……布鲁托,你到底偷偷摸摸地干些什么勾当?不透过作战部,直接向陆军部长提出作战方案,真是不懂规矩。你这样会削了作战部那些家伙的面子,他们会在背后中伤我们亡基思盯视着身材比他小上好几号的弟弟。「你的确很有才华没错。所以才会给你发挥长才的机会。为什么你要做出可能会丧失机会的事来。」

面对着哥哥犹如狐狸般的尖锐视线,弟弟却语带诙谐地回答起来。

「那是理所当然的啊!虽然只是个技术军官,如果不偶尔献策的话,会被军方怀疑自己的忠诚吧?哥哥做的是一仗定江山的工作,我的工作则像是花钱培育孩子。而且现在也有了正在成长的孩子。发明是需要经费的耶!」

「陆军部长有说要编列经费吗?」

「这次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布鲁托拿起了放在托盘上昨天才配给的苹果,以袖子轻轻地擦拭之后,开始咬了起来。他「呸」的一声,将苹果籽吐在手掌上。

「时机不是刚好吗?波斯罗战线的战况很不乐观吧?那些赤红皮肤的家伙,才刚夺走了北1026据点。而且如果多雷千被攻陷了,西顿被占领也只是迟早的问题吧。」

「没错!西顿绝对不能被那些家伙夺走!」

基思忿忿不平地咬着食指指甲。

「那些北军的笨蛋们,才轻易地被攻站了特鲁鲁城,看来多雷千也很危险。根本就没奋力作战,直接将防卫线撤退了一万卡顿,怎么会那么懦弱呢?」

「这也让那些赤红皮肤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声势浩壮地逼近过来I

布鲁托将苹果吃到剩果核之后,开玩笑似地咬在嘴里。

「不过,本国也不会因为战况不乐观就不支持这里。结果,本来应该用在斯拉法特南方战线的预算,被迫用在北方作战部的波斯罗战线,我想,南军的纳吉尔司令官,绝对不会忘了这件事的。我们的处境还真是艰难啊!」

「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还要提出那种作战计划?」基思焦虑地大喊起来。

原本在这两三年左右,北波斯罗战线的战况本来就对斯拉法特不利。由「骷髅王巴洛特-加龙省」所率领的火炮部队,战力与体力都远胜于斯拉法特士兵,因此斯拉法特才会陷入苦战,由于他的缘故,龙王亚斯哥理德‧米多,才会强烈要求月海王国参战。

身受龙王之命的基思,前往月海王国说服对方参战,在完成任务之后,随即火速赶回波斯罗。而且,月海王国议会没等到冬季会期开始,就已经表明参战意愿。王国里的兵役登记处,涌入了许多志愿参战的士兵,在明年春天,将会有六万名士兵,从菩提树勋爵港乘船前来北波斯罗。

还有两个月……只要再撑两个月的时间,战况也会随之丕变。巴洛特-加龙省应该也很清楚这件事。那男人绝不会在攻陷特鲁鲁城后就此满足。即使地上还积着雪,如果积雪量比往年来的少的话,他也应该会举兵向多雷千推进。

问题在于,西顿所剩下的兵力,并不足以抵挡他的一击。

「北军那些家伙,大概害怕龙王陛下知道他们至今为止的种种失策。所以没人愿意扛起责任,这才会变得畏畏缩缩的……你去了找陆军部长之后,原本与你毫无关系的作战部,被迫执行作战计划。那些家伙,表面上假装勉强接受了你的提案,其实是松

了口气。」

若是帝国军知道西顿没有象样的军备武器,必然会大举攻入这个要塞。如此一来,不论有多少月海王国的运兵船前来驰援,届时也无法夺回北波斯罗战线。

斯拉法特北军作战部最害怕的便是这点。如果,在月海王国军队抵达之前,西顿就已经失守的话,等于是斯拉法特让月海王国军队白来一趟,那样的话,斯拉法特军必定会失去威信。

为了取得国家的信赖,他们非得尽速战胜帝国军不可。

「结果,决定采取的作战计划,却是出自一个不懂战略的机械技术军官的手笔。」

基思握拳敲打自己的手掌。

「那些家伙应该也考虑过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所有过错就推到在巴里西斯兄弟的头上。那些家伙正在暗自庆幸着,假使北军作战失败,就要你负起全责!你知道吧!」

「我很清楚。我也是为了扛起责任,才会特地到这里来的。」

布鲁托将只剩下果核的苹果扔到后面去。只见果核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拋物线,消失在锡铁制成的垃圾桶里。

「你……」

布鲁托从床上站起,走向门边。

看着布鲁托如同假面般的笑容,碁斯内心感到一股不安。

「布鲁托,我问你……」

走向门口的脚步,稍微停顿后,又走了回来。

「你对父亲……不,对我们真的——」

「哥哥|布鲁托打断他的发言,语气坚定地说。「作战成功之后来喝一杯吧,好久没有和约修亚哥哥三人聚在一起了。」

「嗯、嗯嗯……」

基思微微点头。他露出笑容后便走出门外,碰——安静的屋内传出一阵声响。

——而他的弟弟,也露出相同的笑容。

*

强悍的帝国军无视于冬天的严寒,已经作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不过薛德立不被允许参战。而且他也被禁止枪械,所以在这段期间,他依然在替绮莎菈的脚想办法,另外也协助那些来参拜寺庙的村民们砍柴。

前来寺庙参拜的老婆婆,凝视着从烟斗冒出来的白烟说道:「帝国的士兵,比起那些斯拉法特兵实在好上太多了。因为不会为了国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亡薛德立诧异地凝视着老婆婆。老婆婆的那张脸上,布满了树木表皮般的深刻皱纹。

「我们一直为了生存下去而奋斗。那又有什么作不出来的呢……」

虽然是在严寒的冬天,那些让士兵们充分放松的酒吧与娱乐场所,依然充满了人潮。薛德立在这些场所听见了巴洛特-加龙省决定冬天行军的传闻。

「非得在月海王国的援军抵达之前攻陷西顿不可。」

「而且啊,如果攻陷的西顿,就能提早返回家乡了。」

「如果能在春天来临之前解决,那就赶得上五月的咖啡祭了。」

士兵们一听见「咖啡祭」这个词,士气随即高涨到最高点。

薛德立终于知道巴洛特-加龙省并不直接从1026坐标前往多雷千,而在特鲁鲁城歇脚的理由了。冬天行军不但危险,同时也十分耗费士兵的气力。对打算一举攻下西顿的巴洛特-加龙省而言,在此处休息具有格外重大的意义。

(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薛德立压抑着焦躁不安的心情。而且从士兵们说话的口吻里,也让人觉得他们渐渐紧张了起来。然而现在的自己,也只能在暖炉前增加魔法弹匣里的子弹数量。

(现在安的情况如何了呢?明明彼此距离这么近,却无法对她伸出援手。)

对于无能为力的自己,薛德立不由得咬紧牙根咒骂起来。

彷佛知道他的想法似的,雪居然殷切地下大了起来。由于这种天候士兵们根本无法

行军,特鲁鲁城接连数目都被沉静的氛围所笼罩。

纵使铁文明在地上竖立起无数的烟囱,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也只能双手合十祈祷。在薛德立等人留宿的寺院里,修女们的祈祷歌声,也是镇日余音袅袅。

「血归血。」

「肉归肉。」

「土归土。」

「万物回归应有状态。」

人死之后尸骸分解,各自回归到原有的世界。修女们诵唱着记载在圣典里的歌,那是门卡那林圣教最受欢迎的圣歌。

当薛德立探访绮德琳的房间时,她们正好唱着这首圣歌。

「唉呀,打扰妳们祈祷了。」

她正坐在暖炉前方的兽皮上,缓缓地伸长了脚,看见薛德立的脸之后,露出了牛奶泡沫般的甜美笑容。

「没、关系。不是、在祈祷……」

在她说话的同时,也慌慌张张地放下了手上拿的东西。为薛德立打开暖炉。不知是否感到寒冷的缘故,她把挂在椅子上的围巾披到肩上。

薛德立对绮德琳能自行穿衣服这件事感到诧异。「绮德琳,妳……」

「绮德琳,已经、能自己来了哦。全部、都可以……!」

绮德琳骄傲地手插着腰,抬起了下巴。薛德立诚挚地感叹了起来。

「好厉害!绮德琳!我和妳刚见面的时候,明明所有的事还都要绮莎菈帮忙呢!」

「即使绮莎、菈不在,我也可以办得到。不会、跌倒,我自己、发过誓。绮德琳,很厉害。」

「嗯,真的很厉害。绮德琳要继续加油。」

薛德立称赞完之后,绮德琳开心得像是蹦蹦跳跳的兔子,她拉住薛德立的手,依偎在他的身边。

「绮德琳、非常、努力。绮莎、菈很开心。薛德、立,也开心。」

薛德立从她的脚边拾起了散落一地的发光物体。那是银色的魔法子弹。

「难道妳刚才一直在制造魔法子弹?」

「绮莎、菈开心,绮德琳,就会做……」

她拾起了子弹,握在自己手中。

「绮德琳,什么、都不会……绮莎菈、不、开心。我、很没用……所以、制造、魔法子弹。绮莎菈、不会、魔法。绮德琳、制造、魔法子弹。绮莎菈、开心一

「才不是那样哦!绮德琳才不会没用呢。妳看,妳不是自己穿好衣服了?」

薛德立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把绮德琳手中的子弹拿走。她以诧异的神情抬头望着薛德立。

「绮莎菈……有用吗?」

「当然有用啰,而且什么都会做。」

「有用……」绮德琳不断复诵着。薛德立握起绮德琳的双手,凝视着她的双眼。

「我说,绮德琳呀。为他人做事确实很重要没错。但是不能当成交换条件。感情不是那样经营的。如果妳不制造魔法子弹,大家也一定会喜欢妳的。就像我……」

绮莎菈神情恍惚,慢慢地变得有些失神。

「绮莎菈也……喜欢、绮德琳……?」

薛德立点了点头。

「不过,绮德琳,要做能做的事。」

「那么,再做一些其他的事吧!别制造魔法子弹了……对了,例如走路。虽然现在还不能控制得很好,绮德琳穿着银制靴子已经能走路了。那么这样的话,或许绮德琳已经可以外出了,对吧?」

「薛德、立,也一起来吗?——约会!」绮德琳双手合十,愉悦地叫了起来。「约会!走吧!死相!」

绮德琳不知何时背了这些俗气的词汇,不过她,确实清楚了说出「约会」两个字。「绮德琳、想坐,飞、马……很大的水果。星星!」

「马……哦哦,妳是说旋转木马。」

薛德立回想起先前在雷尼斯敦与安看见的旋转木马。在夜空中奔驰的数匹白马、在一旁招手的小丑、红色的马车、如雨滴降落般的锡制星星……原来女孩子都喜欢那种灿烂美丽的东西啊。

「很漂亮。绮德琳、喜欢、星星……」

绮德琳出神地叹了口气。

「绮德琳喜欢的东西还真多呀。」

那种天真孩童般的口吻,让薛德立不禁怀念起曾经有过的各种憧憬。

(人究竟为什么非得变成大人不可能。)

他凝视着绮德琳愉悦的侧脸,

(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当小孩还是比较幸福,人在幼小的时候,不太会去憎恨他人,也不会有极端厌恶的东西。等到长大了,知道了更多事之后,区别喜欢与厌恶的界线就出现了。

人们变得不幸的原因——都是由于战争与政治的互相牵扯,那是大人们太过任性的结果,人们也因此而交恶。原本这世上的战争、民族、国家,都是因为太过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区别,若是所有人类都维持童稚纯真,那么就不会再有悲剧发生了。

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像绮德琳笑得那么天真无邪呢?薛德立不禁感到哀伤。

薛德立打算拂去犹如黑夜般逼近自己的哀伤,他面对绮德琳,硬是挤出了笑容。

「我们一定能搭到旋转木马的。我也会重新构思魔法式里古代语的组成方式,让「笔直地向前走」的咒语更好控制。魔法应该也能使用在做好事上面。我觉得,魔法一定是为了实现伟大的目标而存在的。」

到目前为止所构思出来的魔法式还是不太行。薛德立留在房间里的时候,一直都在思考魔法式的问题。到目前为止的魔法式,发动的时候都无法横向移动,而只能往前突进,即使能笔直地向前走,却无法停下来,也就是说,这个「笔直地向前走」的魔法式,设计上还有缺陷。薛德立想做出一双靠魔法移动的脚,送给绮德琳当礼物。

然而,由于现在无法和布鲁托一起合作,薛德立只得从魔法式的改良上着手。不过自己一个人进行得不怎么顺利。他现在才知道布鲁托的从旁协助有多么重要。

(可是,布鲁托已经不在身边了。他把安带到西顿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头来,也是因为他是个斯拉法特的人关系吗?)

日暮的钟声响起。为了夜间来参拜的人,寺院里的回廊也点起了烛光。薛德立走出了绮德琳的宿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别接近她。」

耳畔似乎传来回音般的声响,薛德立转过身去。「从绮德琳的身边消失,滚出特鲁鲁城!」

原来是穿着黑色衣裳的绮莎菈。

她手里拿着一盏烛光,只要风一吹拂,火光就会随之摇晃,犹如飘忽的灵魂之火。

虽然她依然穿得与先前工蜂的模样相同,不过在薛德立的眼里,她的穿著,彷佛是为了谁的死去而哀悼。

「绮莎菈。」

「你别再为了自我满足与她见面了。她那样子就很幸福了。你不也看到了,她可以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饭……明明手臂像枯树枝那样瘦弱,却还是能紧握着汤匙,这些都是她自己努力做到的,才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什么魔法长袜……即使不靠你的魔法,她还是能做很多事。我们不需要你的魔法!」

薛德立听她说,自己为绮德琳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我满足之后,不由得反驳回去。

「妳虽然这么说,说妳不需要魔法,可是,要绮德琳制造魔法子弹的人,不正是妳自己吗?」

绮莎菈的肩膀如受到鞭打似地颤动了起来。

「我没要她那么做……」

「那么,为什么绮德琳说,只要她制作魔法子弹,妳就会很开心呢?」

「?」

彷佛被冷风吹袭着身躯似的,绮莎菈默默地伫立在回廊上,虽然气温明明不冷,她的脸色却像是因为寒冷而惨白。薛德立继续说了下去。

「妳曾经说过。绮莎菈因为身体虚弱,所以无法一个人独自活下去。其实是妳刻意让她有这种想法的吧。不论妳多想战斗,虽然妳拥有创造魔法式的知识,没有魔力的妳,还是无法制造子弹达成目的。于是妳利用了绮德琳。妳装模作样地细心照料她,而且希望能让她觉得,如果没有妳,她无法独自一人活下去。」

「不、不对!」

「哪里不对了?她是个天使!她拥有一颗常人没有的纯洁的心。然而,妳却让她替自己制造杀人工具,不是那样吗?」

薛德立口中说出了自已从未想过的话,感觉自己像是要与她划清界限似的,口中不断说出伤人的话语。

然而,薛德立已经封不住自己的嘴。

「所以,妳觉得我妨碍了妳。如果我在她身边的话,绮莎菈就会设法独立自主。如果她能自己吃饭,甚至能自己走路,那么妳就没办法再继续利用她了。

她完全不知道妳的用意,一心要让妳高兴,刚才还在做魔法子弹。妳能了解,光是封咒一个魔法,会让人的精神疲倦到什么程度吗?没有魔力的妳,真的能了解吗?」

虽然清楚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对方受到多重的伤害,却还是刻意去选择那些伤人的话语。薛德立说出了决定性的话语之后,才开始感到后悔。

「妳是个伪善者。绮德琳可不是为了妳而活的。」

「啪!」的一声响起,她手里拿的蜡烛熄灭了。

彷佛配合着烛光的熄灭,四周也陷入一片死寂。

灰色的烟往一旁飘散。

「没错,她是天使。」

她的表情完全改变了。

「她和我不同,完全没受到尘世的污染,是拥有纯洁心灵的天使。她为了让我高兴,才会制作魔法子弹。然而,我利用了她……」绮莎菈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薛德立,你要记得,现在的我,就是你的镜子{

她微启犹如冻僵般的紫色唇瓣说道。

「人总是可以成为他人的镜子。站在你面前的,经常就是你自己,即使听起来是向对方说的,但是那些话全都会回到自己身上哦。现在说我是伪善者的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你自己才是真正的伪善者。」

她以送葬似的脚步,走过了薛德立的身旁。

「届时,你所揭发我的那些罪恶,会成为把你照得最清楚的镜子。」

薛德立不发一语地转过身去。

(人总是可以成为他人的镜子)

此时的绮莎菈,犹如融入了黑暗的亡灵,已经消失了踪影。

*

安普洛希雅在确认臂膀上的臂章是否挂好之后,悄悄地出现在寺院里。

在她的四周,尽是年纪比她小的孩子,宛如在祈祷似的,双膝跪地,手掌合十,将魔法注入子弹里。

他们是从斯拉法特及旧库里斯特鲁星团被带过来这里,被认定为「魔力值极高」的孩子。大概每隔三个月,就会有这样的孩子被送来西顿,在此地进行灌入魔法的工作,持续三个月之后,就会若无其事似让他们返回原本居住的地方或亲人的身边。

「因为,如果参加这个龙王陛下举办的『为国奉献活动』,我家的血统与能力证明,就能因此提升等级。因为我家里很穷,为了让哥哥们上更好的学校,我一定要为国家做出更多贡献。」

在安普洛希雅身旁努力进行封咒工作的孩子,对着她那么说。

由于负责监视的士兵与监督人员的禁止交谈,安普洛希雅只得走到建筑物外面去。外面的雪花飘落在身上,让她也感到犹如冻结般的寒冷。偶而还会刮起强风,袭入她胸口的衣襟里。

(真是个诡异的城市,孩童的数目真是出奇的多。)

她在心里自言自语。

在被带来这里之后,安普洛希雅就待在使用门卡那林寺院作为场地的魔法弹匣工厂里,与那些被带来此地进行魔法封咒的孩子们一齐工作。在布鲁托的关说之下,她待在这里可以自由活动,而且待遇也还算不错。

原因在于,在西顿这个地方,孩子们是重要的武器供给来源,所以比那些成年士兵更受到重视。他们被国家认定具有高阶的魔力值,将来也会是战场菁英的候补生。所以他们在战地的待遇才会额外的高。在西顿,安总是能吃得到热呼呼的汤与蔬菜。

「真是不可思议。雪下的这么大,地上却没有积雪。」

因为云移动的速度极快,所以西顿附近没什么积雪。然而,位在附近的霜降山脉,却不时吹起暴风雪,这让安想到就觉得不可思议。安不停地摩梭双掌,啪嗒啪嗒地开始走了起来。在下起这场雪的稍早,前来西顿的列车停班了。与安同寝室,即将结束「为国奉献」的孩子们曾经说过,列车或许会因为这场大雪而耽误了班次。

(对了,从斯拉法特来的列车就要抵达了。)

很快的就会有新的一批准备为国奉献,具有高阶魔力值的孩子前来西顿,取代现在工作的孩子。在数目之后,安也要挥手向这些孩子们道别,回到亲人的身边去。

安也要搭乘那班列车。

(我就要去吉诺古莱亚了,按照龙王的要求,独自一人……)

与薛德立分离。

──只要一这么想,安便忍不住伤心落泪。

就此分离之后,或许再也见不到第二次了,安的心里出现了这种预感。在蜜蜂之馆地下室被推往波斯罗的薛德立,现在人究竟怎么了呢?应该没有受伤吧,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应该会待在有火可以取暖的地方吧?人应该平安无事吧?

(不会有问题的,人一定平安无事的。薛德立那么强,一定……)

安以祈求般的心情,眺望着位于波罗斯的山脉。她知道再继续胡乱担忧下去,只会让自己崩溃,于是尽量逼自己往好的地方想。如果他现在又回到了蜜蜂之馆,知道我不在那里的话,或许会担心起来。

(真想至少在对他说明一切之后,再前往吉诺古莱亚。不过这么做的话……或许他会追着我过来……)

即使那似乎已经无法实现了。在这场雪过后,从斯拉法特前来的列车终于抵达西顿了。安普洛希雅必须搭乘那班列车,这是她自己决定做的事。

安彷佛忘却了外头的寒冷,敞开胸前的衣领,凝视着基地内地面轨道行进的方向。

然后,她无意间听见了汽笛的细微声响。安诧异地抬起了头。「难道,要让孩子们搭乘的列车是——?」

正如安所担心的,进入西顿内部的那班列车,上面所搭乘的人全是成年士兵,身上穿着她眼熟的深绿色军服。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在基地下车,然后按照监督士兵的指示,往基地内部移动。

(那军服,难道是月海王国的……)

安看见逐一抵达基地的列车,悄悄地没入了基地建筑的阴影下。

(那么,明明听说是在冬天过后的事,如今月海王国部队却已经抵达,所以,先前西顿这里才会加紧速度制造大炮……也就是说,这一带,最近会发生大规模战争?)

她从基地里士兵们的对话里,亲耳听见斯拉法特军放弃特鲁鲁城,准备撤退到西顿的传闻。由于先前斯拉法特军的防卫线,并未撤退到多雷千,所以现在帝国军才会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在波罗斯,多雷千可最重要的都市,因为如果连它也被攻陷的话,那么便可搭乘列车前来西顿。

(当然,斯拉法特应该会设法破坏铁轨。)

「人数还真是不少,大概有两千人左右。」

安若无其事地估计人数,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如果斯拉法特军新加入了两千人左右的兵力,或许帝国军势如破竹的情况会有所改变。根据一般的推测,月海王国部队会在春天抵达波斯罗。因此帝国军方面,才会打算在增援部队抵达之前攻陷波斯罗,而不顾严寒的天候积极进军。

只会不断撤退,气势差人一截的斯拉法特军,不断地遭受帝国军的进逼,甚至已经被逼退到多雷千,照这样下去,帝国军攻陷西顿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但是,王国军却比预定的时间提早抵达,所以可能是斯拉法特刻意放出王国军会在冬天过后参战的假情报。

(这样改变战局的。帝国军知道斯拉法特军所剩兵力不多,所以才会决定不顾一切积极进军,斯拉法特军的司令,利用帝国军的急躁与骄傲,为了使用拖延战术,所以才不断地撤退!)

由于帝国军急于攻陷敌方阵地,所以定然会从特鲁鲁城出发,采取在雪地中行军的方式。如此一来,部队会变得较为分散,帝国军将无法采取先前最得意的压倒性的大量火力炮击。

(斯拉法特军方面,大概是打算利用这些增援部队的兵力,进行游击队式的攻击O

由于西顿目前情况紧迫,或许在最后的最后,斯拉法特军反而会亮出手中的王牌,安似乎又感受到战争那种尔虞我诈,令人厌恶的感觉。

「咦?那辆货车……」

安突然瞥见基地里的陈旧货物列车,朝着基地外的仓库街方向行驶。在混杂着青灰色的背景中,那辆货物列车所排放出来的烟雾,几乎完全与空气同化。

安觉得那辆列车的行驶方向相当可疑。(布鲁托带我来这里的时候,那里的仓库不是空无一物吗……)

那是个只有一条轨道可以进入的奇妙仓库……货物列车进入了那个仓库,那里真的是粮仓吗?或者是隐藏了什么呢?

安没有考虑太多,便直接走向了那个仓库。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中,能在外面自由行走的孩子,只有像安这样别着特殊肩章的孩子,而且还引起了新来的王国军士兵们的注意,在大雪中发出了惊呼之声。

那仓库是以红砖堆砌而成,耸立着在完全没有修整过的荒地上。列车已经进入了一段时间,不知是否上面的货物还没卸完,所以尚未调头驶回。安绕进了仓库里头,因而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

「这是……」

仓库里头,居然有条往前延伸至西顿荒野的通道。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只有一条轨道到仓库里。抵达仓库的列车,全部都从这里出去了j

列车进入理应是列车终点站的基地之后,却没有任何出去的轨道,未免太奇怪了。

「可是,等一下,为什么会有这样做的必要呢?」

安望着这条不常使用的轨道的方向,心里突然产生了疑问。

如果搭建这条轨道,是为了运送武器与士兵的话,每个工厂都已经有专用的车站

了。在安他们工作的弹匣工厂,每天都会有运往战场的列车进入,据说运载沉重的钢铁炮身的轨道,必须以特别的材质制作。而斯拉法特士兵们前往多雷千方向所必须搭乘的列车,应该是靠近基地南侧的地方。

安抬头望着这栋煞风景的红砖建筑。先前布鲁托带她来这里的时候,里头确实空无一物,没有发现任何用来制造武器的机械或工具之类的物体。

(这么说来,里面也不像是用来制造东西的场所。)

与远从斯拉法特运来的物资无关,行驶特别的单行道铁轨进入的货物列车……那列车里头的货物,到底会是什么?安普洛西雅虽然很在意,但是却无从得知。

安心想,光是从仓库里头的样子,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于是她把耳朵试着贴在墙壁上倾听。虽然声音微弱,不过听得出墙内有人的声音。

(不过,如果是这仓库是特地建造的话,那么应该会藏有惊人的秘密才对。那些人到底在里头作什么呢?)

她为了从看得见的地方进行深入调查,于是绕回到仓库的另一侧去。在一个类似地下室的场所,可以瞥见装设铁栅的小型窗户。安翻身跃过生锈的扶手之后,伏身在铺石地板上,从那窗口窥视里面的情况。然后……

「什么——」

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从那里看见,在那个仓库里,似乎关着被押送到这里来的人犯。有面带倦容蹲在那里的,也有不怕被别人踩到,直接躺在地面上的。

(难道那辆货物列车,就是用来把这些人运来这里的?)

从这仓库所容纳的大量人数看来,便可想象货物列车运来这些人时,车内挤得动弹不得的凄惨情状。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分?为什么会被集中在这里。从这个仓库出去的轨道,又有什么用途?眼前的情况究竟是——)

安甚至忘了自己肩膀及背上的积雪,只顾着观察铁窗里的情况。然后,安在那些脏污不堪的男人当中,发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孔。

「费洛姆……」

费洛姆是安普洛希雅还在皇宫里的时候,专门负责照料皇家马匹的马夫。

「为、为什么费洛姆人会在西顿……」

与他最后一次相见,是在沙漠商队的根据地——别号魔法都市里姆萨的「石炭与大蒜」酒店。当时的情况是,他逃出了斯拉法特军的魔掌,加入了沙漠商队,与前加瑞安鲁德军巡逻队长艾卡德˙西柏利共同行动。现在应该以沙漠商队成员进行活动的费洛姆,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正好坐在铁窗附近的费洛姆,突然感受到某人的视线盯视着自己,于是他缓缓抬起

了头。然后他瞥见了铁窗外安普洛希雅的脸庞,不禁喃喃自语起「这怎么可能……」

「费洛姆!果然是你!」

费洛姆尽量不引起其他人注意,悄悄地在墙边移动,然后压低了嗓音说话。

「安普洛希雅公主殿下,为什么妳会在这里……?」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吧?费洛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头都是什么人?」

费洛姆尽可能地以背部掩住铁窗,好让安普洛希雅不被发现,

「在这里的人,全都是被斯拉法特军逮捕的政治犯与思想犯。」

由于费洛姆的话太过惊人,安普洛希雅一时还会不过意。

「思、思想犯……」

「所有在国内或国外被逮捕的思想犯,全都被当成家畜一样,塞入货运列车送到西顿来。之后我们会被迫拿起武器,为斯拉法特与帝国军战斗。」

「你说什么?」

「嘘!声音太大了!」费洛姆规劝了她。「在这里,只能选择为斯拉法特战死,或者是被枪决而已。我们在回到加瑞安鲁德的时候,遭到魔枪手队的逮捕,在拷打之后,被送到西顿来。在斯拉法特人的严刑拷打犹如身处地狱般痛苦,有许多人因而死亡。没有死的人,就全都送到西顿来,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过,不过据说仓库铺的铁轨是单行道,似乎是不可能回得去了。」他凝视着安普洛希雅的脸庞。

「安普洛希雅公主殿下,我不会就这样轻易死了。如果是为了可恨的斯拉法人而战死,那就对不起那些为祖国战死的人了。前来西顿的路途上,我们已经在货物列车上拟好了计划。我们要团结一致,绝对不会让斯拉法特人称心如意的!」

安普洛希雅凝视着费洛姆略显脏污的脸。他的眼神,已经不向先前当马夫时那样温柔,而是充满着残暴的狠劲。

「费洛姆,你……不,你们究竟有什么计划?」

「殿下很快就会见到了,我们打算在这里造反。」

「造反……费洛姆!」

「当斯拉法特人把武器递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会当场造反。为那些家伙战死?别开玩笑了!即使只能杀一个,也要血祭那些斯拉法特人。哼哼哼……之后就要对那些斯拉法特混账这么说!」

然后,他脸上严肃的表情突然缓和了下来,

「对、对了。殿下也是为了这个才来这里的吗?到底为什么殿下会在这里呢?难不成,殿下也被逮捕了?」

「不、不是,不是这样。」

脑中一片混乱的安普洛希雅,开始整理起思绪,然后对着费洛姆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这里制造魔法弹匣而已。这里没人知道我是公主。」

她刻意隐藏了布鲁托的用意,对费洛姆说明原委之后,他才放心地叹了口气。

「这样啊,那就好了。」

「费洛姆,在这种地方……在周围充满斯拉法特人的地方造反,应该没办法成功的,还是重新考虑吧!」

安普洛希雅抓住了费洛姆的大手,对他如此祈求。费洛姆惊讶地抬起了脸,随即瞇细了双眼,表情转为安所熟悉的温柔马夫模样。

「殿下,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帮助妳?」

「?」

他缓缓地退后,甩开了安普洛希雅的手。

「费洛姆!」

「与其轻易遭受斯拉法特人的利用,我们宁愿选择与那些家伙同归于尽。同伴们都是这么说的。即使无法在祖国的土地下葬。霜降山脉的风是吹向南方的,如果是从这里的话,死后应该能抵达加瑞安鲁德吧。」

费洛姆露出衷心欢喜的表情,凝视着安的脸庞。

「在最后,还能见到殿下,真是太好了。之后,一定要将我们的事迹,告知那些还在水深火热的同胞们。希望公主今后善自珍重……」「费洛姆,等一下!等……」

就在此时,因禁费洛姆等人的仓库,门扉缓缓开启了,有数名斯拉法特士兵随后进入。每个人都亮出了枪,现场开始喧闹起来。

然后,突然有与现场气氛完全不搭的声音响起。

「唉呀,聚集在这里的大家。这么遥远的路程,真是辛苦了!」

那是布鲁托的声音。安普洛希雅神情呆滞地朝着铁窗里窥视。

「不过,现在又要请大家在搭上列车,为国家而战。当然,立了战功的人,军方也会奉上解放的大礼。」

布鲁托说完出「解放」之后,当场引起了一阵骚动。不过,立刻就有人驳斥:「说谎!别骗人了!」「要我们赤手空拳去打仗吗?」

布鲁托以手势表示『不是这么回事。』

「不必担心。我可没要你们赤手空拳去打仗,会把好好地武器分配给你们的。在西顿这里制造的,全都是最新式的武器,绝不会给你们会卡弹的旧式武器。」

在安身边的费洛姆,轻声地喃喃说道:「很好。」

「然后,在此之前,其实会先发放配备给大家。只要是为斯拉法特而战的重要士兵,就会发放这种保护生命安全的装备。」

然后,从布鲁托的两侧,出现了扛着大木箱的士兵们。他们拔起了木箱上的的卯

钉,直接从里面取出了绽放光芒的物体。

「……什么?」费洛姆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在这个地方,大概关了八百名的政治犯。每个囚犯都领取了士兵们所配给的「那个」,面面相觑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是我为了大家特别开发的新型武器,我取名为『勇气』。」布鲁托以藏不住喜悦的声音,独自一人拍起手来。「战争最重要的就是勇气,所以我才发明了这个完美的东西。来!不用客气,快点戴上去看看吧。」

安普洛希雅默默看着那些被枪指着的男子们,纷纷把「那个」戴了上去。

(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因为「那个」,似乎就是从「绮莎菈」那里听说过的「东西」,难道,真的就是那个东西?)

安凝视着不知道原由,遵从布鲁托的指示而上了列车的费洛姆等人,不由得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神啊!为何如此残酷!)

*

薛德立来到特鲁鲁城之后,也已经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期间里,由巴洛特-加龙省所率领的帝国军前锋部队,已以多雷千为目标,在雪中持续行军前进。

没过多久,就传回了巴洛特-加龙省的先锋部队与斯拉法特部队交战的消息,在数量上处于劣势的斯拉法特军,轻易的就将斯拉法特军打得四处流窜,急忙逃回斯拉法特。

「瞧见了吗?那些斯拉法特的混账有多么懦弱!」

「以现在的战况,应该来得及参加春季的咖啡祭了。」

人在后方支持部队的薛德立,连日不断地接获前方战斗部队得胜的捷报。

照这战况看来,缺乏兵力的斯拉法特军,的确在避免无谓的战斗,以等待春天届至时月海王国援军的到来。巴洛特-加龙省等人知道这个情况之后,认为现在如果不攻陷西顿的话,想再度攻击恐将会产生困难。

不久之后,斯拉法特军的第二部队、第三部队,也从特鲁鲁城出发,正式开始执行帝国军针对多雷千所采取的战略。

「讨厌,为什么我们非得跟着去不可啦!」

「反正如果去多雷千的话,姊妹们也可以趁机脱逃啊!也不算是白去一趟啦!」

「唉呦,人家想回去啦!好冷哦!我好讨厌这样!」

已经过惯了奢华生活的蜜蜂们,在行军过程总是满嘴抱怨,由于她们是门卡那林圣教国的成员,因此不能将她们从特鲁鲁城释放出去,只能以俘虏的方式处置。

在她们当中,最辛苦的应该是绮德琳,在马背上的她,温顺而又沉默。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幸好绮德琳没有发烧,这让绮莎菈放下了心,她似乎不介意其他蜜蜂嫉妒地抱怨「只有绮德琳可以骑马,真是太狡猾了」之类的话语,而罕见地环顾起四周的景色。

「多雷千、多雷千、城,好开心、哦。」

被薛德立在马背上拥抱着的绮德琳,双手合拢地笑了起来。

「会飞的马、星星,好开心哦,和薛德立,一起约……」

「嗯嗯,是妳之前说的旋转木马吗?在薛德立这里也有,好玩吧!」

薛德立对绮德琳投以笑脸,但心其实已经越过山岭,飞到了西顿去。

(安,妳如今在做些什么呢?应该没碰到什么不好的事吧?如果我会使用飞越山岭的魔法——)

薛德立夜间就寝的时候,只要思念起被布鲁托带走的安普洛希雅,眼角就不由得泛出泪光。

(如果不是这样与她分离,我才真正的了解,我到底有多么喜欢安……)

安普洛希雅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已经是个不可或缺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薛德立觉得以前说不出口的话,如今已经能对她说出口了。

(下次再相会的时候,我一定要亲口告诉她。将我最真实的心情,毫无保留地让安了解。我心里想要的,只有她一个……)

如果安现在出现在我眼前,我一定要紧拥住她……薛德立感受到怀里绮德琳的温暖体温,心里如此想着。

正当薛德立陷入沉思的时候,帝国军先锋部队突破斯拉法特防卫线的消息,飞快地传到了他耳里。这个捷报,让薛德立所在的后方部队欢声雷动。因此,薛德立不禁也认为,帝国军攻陷城池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而且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

「斯拉法特军几乎已经没有兵力了。」

「转眼之间成了骷髅王的饵食。」

「不论怎么呼天呛地求救,在这个内海已经结冰的冬季里,增援部队也来不及搭救。那些家伙气数已尽。」

战地上所有的帝国军士兵们,都已确信己方终将获胜。

然后,在那个夜里,薛德立等人所在的后方支持部队第三队,在目的地东方N62的坐标上,开始作野营的相关准备。他们刻意将洞挖深,以避免敌人从煮汤的炊烟发现己方的所在地。

「少爷,饭后的午茶时间到了!」

「查理……我们只不过是俘虏,还有立场可以喝果酱茶吗?」

「狄摩西少爷!您说这什么话!少爷可是贵为柏伊德家的继承人啊!您居然不重视

这个渊远流长的柏伊德家传统,我、我真是太伤心了,呜呜……」

「我说查理,你的论点偏离的还真是微妙啊。」

薛德立的耳畔,又响起了两人一如往常的斗嘴声。

(对了,狄摩西。在那之后和他闲聊的机会就不是那么多了,巴洛特-加龙省他没有魔力,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那时,薛德立正要进行封咒的时候,询问狄摩西擅长的魔法,但是他的反应却十分异常。那种不像他平日性格的反应一让薛德立总觉得有些在意。

「那个……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尝尝下午茶吗?」

薛德立对着因为少爷婉拒下午茶而伤心欲绝的查理开口问道。

「哦哦哦!当然!当然!」

查理满心欢喜地对薛德立说明茶的泡法。当他从高处倒入下茶水时,并未溅出杯子周围,这让薛德立感到惊奇不已。他心想,查理担任柏伊德家族的管家,应该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不,我开始受到柏伊德家族的关照时候,正好是在柏伊德少爷刚出生之前|查理说道。「在十五年前,住在多雷千的妻女相继身亡。我因为内心极度空虚而自暴自弃,多亏前代主人拯救了我……」

查理又说「这也表示神没有舍弃他」,那历尽沧桑的脸庞,露出了微笑。在波斯罗,石炭随手可得,因此取暖也不似以前那么困难。在薛德立与绮德琳的帐篷里头,也配给了简易型的石炭炉。查理露了一手泡茶技巧之后,也款待了帝国军的士兵们。

营火熄灭之后,有事发生了。

在进入帐棚之后,薛德立为了不让明早使用的水过于冰凉,于是又起身外出,此时,他发现狄摩西与查理两人,似乎正在悄悄地进行密谈。

(狄摩西……到底再做什么呢?)

他的手中有数颗魔法弹。甚至从薛德立所在的位置,便可以感受到那些魔法弹的强大魔力。

(他究竟是怎么进行封咒的?狄摩西应该没有魔法才对。还是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当他与我进行「决斗」的时候,手腕为何总是遮遮掩掩的。而且,他那时的态度……)

「狄摩西!」

百思不得其解的薛德立,呼喊了他的名字。狄摩西畏畏缩缩地转过身来。

「你干、干嘛?有什么事啦?」

他似乎不想让薛德立瞥见手里的银色子弹,于是全都塞进了口袋里。薛德立开口说话了。

「喂!那些子弹,真的是你制作的吗?」

狄摩西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这、这与你无关吧!」

「关系可大着呢!狄摩西!如果你不会使用魔法,就不可能参加斯拉法特的志愿军!」

薛德立毫不客气地朝着狄摩西的方向逼近。

「关于你们家族的事,我已经从巴洛特-加龙省先生那里听说了。你们家族是罗帝力可斯公司的大股东。所以你即使没有魔力,也可以拿到威力那么强大的子弹。罗帝力可斯公司甚至利用财力,与魔枪手建立良好关系,所以事实或是真如我所说的那样。」

「这不是很好吗?没错,我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所以子弹要多少有多少。你们根本没办法和我相提并论。」

不知是否讲开了的关系,狄摩西也跨步向前说话。

「正如你所说的,我根本没有半点魔力。话说爷爷在我生下来的时候,虽然立刻设法要提高我的魔法植,不过还是完全当不成魔枪手。事情就是这样。罗帝力可斯家族原本就是城内的铁匠家族。然后,在爷爷那一代,成功地让枪枝得以大量生产,因此成为月海王国的第三大财团。在我们血统里,未曾有人拥有过魔力。」

「少爷!」狄摩西不听查理的劝阻,犹如溃堤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偏偏就是常在『决斗』中获胜,自己运用魔法的范围也很宽广。我的实力很强。而且,构筑与发动魔法式的时间也很迅速,薛德立‧亚利鲁夏!我不会输给你的。我走到今天的地步,靠的是自己的才能,那些输给你的家伙和我差远了!」

「不过,那靠的并不是你自己的力量而已|薛德立下意识地驳斥了回去。「到目前为止,你都认为自己很不简单,今后大概也只会一直希望别人这么看你。不过,实际的情况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那么,你到现在为止,都是单单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获胜吗?」

「嗯。」

狄摩西的视线,犹如刀尖般锐利,彷佛打算刺入薛德立的要害。

「你能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活下去吗?如果你这样思考的话,你会发现你自己的想法才幼稚。人类之所以强,不只是本身力量的强弱,而是要正视自己的所有缺点,然后找出补救的方式。我很有钱,所以我善加利用。那个叫绮莎菈的女孩,也是运用类似的方式。」

薛德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狄摩西干笑了起来。

「我很清楚自己没有魔力,可是不战斗就无法生存下去。所以我会利用身边易于取

得的事物,人类全都是如此,利用自己身边最近的人事物。再怎么不完美而又弱小的家伙,也知道利用他人的方式上

狄摩西的眼神里,闪烁着强烈的意志,继续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薛德立听。

「那才是真正的『强』。你不知自己的弱小,根本就称不上真正的强。」

狄摩西以笃定而坚决的语气说完之后,薛德立对自己的哑口无言感到焦躁。

他说的不对!……虽然心里明明这么想,却犹如身体隐隐作痛似的,彷佛弄清楚先前不知道的大事似的,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可、可是……那只是权宜手段而已。」

「大家知道不那么作,就无法生存下去。所以毫无羞耻地利用他人。所谓的他人,是为了受自己利用而存在的,是为了让自己更完美而存在的。」

「不对!至少我不会那么做!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才在一起,才不是利用!」

「这样啊……」狄摩西以冷若冰霜的眼神盯视着薛德立。「我在与你进行『决斗』之前,曾经调查过你的来历与背景。出身地不明,父母不详。你有个不知是否有血缘关系存在的可疑姊姊。据说两人都来自闇黑精制所,而且在(月读之丘小屋)长大。」

薛德立的心跳瞬间加速起来。

「然后在进入镜谷修道院之后,你姊姊的等级晋升了,因此进了满月都市的大修道院——另外,你甚至还在那里毁灭了一座城市亡「唔唔唔……」

彷佛自己最大的伤疤,被人亲手狠狠撕裂似的,薛德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这家伙,可以在瞬间杀害十万人,所以才不把我这种的对手放在眼里是吧。」

「那、那是……可是那是意外啊!而且……我也记不太清楚……我也不想做那种事,那是奥利凡特……」

「你看,你又在怪罪别人了。你也经常利用别人不是吗?」

薛德立将手放在额头上,他发现先前的自己,极度不愿去回想伊柏利德灭城事。

没错,那的确是自己亲手干的……遭受奥利凡的背叛,在受到言语的严重刺激之下,唤出了闇黑太阳的人,确实是自己。而自己杀了十万人的重罪,也不能只当成是一场灾难来看待。

(虽然死了十万人,不过自己也没有亲眼目赌,所以才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不,我其实非常自责,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才会下定决心绝不再杀人。)

(可是——不是才又杀了人了?)

薛德立脑海里,浮现先前开枪滥杀那名斯拉法特兵的情形,犹如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那是……)

(虽然在那种情形下杀人,但那不是处于精神正常的状态。一般的话,任谁都会发狂的。)

冷静而模样冷酷的薛德立,说出了与符合表情的话语。另一个神情怯弱的薛德立,则是拼命的摇着头。

(不对!不对!我真的非常后悔。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杀人。当时是逼不得已的,是逼不得已的!)

(明明就是想忘掉吧!)

这是一句如同锐利刀刃刺入身体的话。

(明明就是想忘了一切。原本踏着尸体觉得恐怖,还心里还吶喊着不要,最后还不是像踩在昆虫样,甚至还在尸堆上奔跑了起来O

(啊……啊……啊……)

另一个薛德立的言语,让自己回忆起在波斯罗的凄惨光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

「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的错。」

薛德立彷佛双脚被冻结似的伫立在原地。

(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杀戮者。即使杀了人也蛮不在乎,一定是那样的,所以你现在才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不是……)(你是那样出生的。你是那样被制造出来的。薛德立˙亚利鲁夏,你是怪物,你天生就是个恶魔。)

「不是——!」薛德立大声吶喊的声音,彷佛划破玻璃般在空气中回荡。

就在此时,地上轰隆作响,薛德立附近的帐棚随之粉碎。

「是大炮!为什么?」

炮声接连不断的响起,炮弹着地之后扬起大量尘土,许多人与帐篷都一齐被震飞。薛德立听见了人群中的喊叫声。

「奇袭!斯拉法特军奇袭了!」

「斯拉法特?」

狄摩西与薛德立不约而同地彼此对视。狄摩西拔出了早已插在腰际的斯可尔尼克,确认子弹是否已经上膛。

「啊!狄摩西!」

他就那样从黑暗中冲了出去。薛德立也像突然想起似地,拔出了自己的红色杰米,朝着绮德琳所在的帐篷走了过去。

「爱珥!绮德琳!绮莎菈!大家都在吗?」

「薛德立!」

照明用的火把掉落在地面上,而且已经熄灭,所以几乎完全看不见。薛德立靠着爱

珥文的声音,在扒开了颓倒的帐篷。

「爱珥!」

「啊啊!薛德立,太好了!」

爱珥文看见了薛德立的身影之后,逐渐溃堤的情绪,清楚地写在脸上。她们——绮德琳与蜜蜂们都在那里——受到了周围的柔软水膜所保护。那是魔法屏障。薛地利以前曾经见过这种水膜魔法一次。

「是『水龙卵』。」

在雪地上,水系魔法的屏障效果,可以持续得比较长。这确实与使用土系魔法有所差异,这种水系类型的魔法屏障,会随着使用者本身一齐移动。薛德立心想,使用这种魔法的魔枪手,是在转瞬之间反应灵敏的厉害人物。

「可是,这种魔法,到底是谁……」

「绮莎菈!」

绮德琳伸出了手指,开心地喊了起来,薛德立诧异地转过身去。

那个伫立在黑暗里的人,是手里拿着枪,脸上略显脏污的绮莎菈。

「你在干什么,薛德立。这个屏障是非常强韧,据我所知,可以承受住炮弹的轰击。如果有什么万一,只要躲进绮德琳的阳伞里,就不会发生危险了。」

仔细一看,绮德琳确实撑着当初那把在暴风雪中初次相会时的阳伞。薛德立放下肩膀松了口气。

┐更重要的,是要赶紧到前方去,不是知道大概就是斯拉法特军了吗?将那些家伙踹飞吧。」

由于绮莎菈一身黑色衣裳,让人觉得她是悄无声息从黑暗现身的人物。薛德立点了点头,与绮莎菈并肩融入了黑闇之中。

炮声停歇之后,敌兵随即杀声震天地冲了进来。绮莎菈停住了脚步,扣住手上那把枪(仔细一看,那是桑尼赛德公司制造的小巫女)的板机。

「哦哦!率领万军的神圣存在!

王国创建始祖的浴血之隼!」

枪上传出绮德琳嘹亮而澄澈的声音,使得冲锋陷阵的斯拉法特士兵,脚步也随之停顿。那声音不但干净美丽,让战斗中的薛德立也忍不住侧耳倾听。而且声音也十分具有说服力。

(对了,魔法是否奏效也与声音有关。绮德琳高亢的嗓音非常厉害,甚至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对绮莎菈构筑的魔法式中的「率领万军的神圣存在」以及「王国创建始祖的浴血之隼」咒语,薛德立备感耳熟,不过觉得在魔法式里似乎鲜少使用。

率然使用「王国创建始祖的浴血之隼」这种高格调的词汇,并未明确表达出目的何

在。不过,接下来,那些用词汇的用意就变得明显了。

「让此等召唤而来的魂魄之火

如罗盘针的不动之星般,笔直前进!突破!」

(原来如此,浴血之隼原来是火系魔法!)当魔法式咏唱结束之后,浴血之隼以如指着北极星罗盘指针之势,疾素地朝斯拉法特士兵们袭击而去。完全不会防御魔法的斯拉法特士兵,从正面受到火魔法的吞噬,

纷纷着火燃烧起来。‧」

「率领万军的神圣存在……难道是出自圣典的词句?

薛德立与绮德琳背靠着背战斗,然后询问了她。

在她所构筑的魔法式里,总觉得词句似曾相识。只不过,那不是经常使用于魔法式「没错,每日诵唱的盛典,本身就有其力量存在。我经常使用圣典里的语句来组成魔法式。修女们只要诵唱圣歌就可以进行治疗,那么,与魔力的搭配的话,威力应该更强才对|由于绮莎菈必须照料绮德琳,所以无法像薛德立等人一样,透过参访古代遗迹,或者是藉由翻阅古书来学习魔法。绮莎菈应该是透过与参拜相关典籍来学习魔法。

(我的学习环境比她好多了……)

如果绮莎菈也拥有绮德琳那样的魔力,即使是在战争幸存下来的孤儿,也应该会像自己一样,受到门卡那林圣教的领养。

「因为清楚自身没有魔力,但是不战斗下去就无法生存,所以才会利用与自己关系良好的人——」

狄摩西所说过的话,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薛德立,敌兵又来了!」

薛德诧异地抬起头之后,拿着散弹枪的斯拉法特兵,已经发现了薛独立等人,于是扣下了扳机。

「疾速到来吧!

往昔梳理巴连美平坦之地

重新赋予峡谷之名的天父啊!」

薛德立比对方早了一步扣下扳机,连续射出了弹仓里的四颗子弹。为了让让对方连续发射的铅弹的风魔法「圆舞」,几乎毫无偏差地发动了——

「风之妖精啊!

此时正是从伟大母亲怀里出来的时刻!」

啪啦啦啦啦啦

弹壳散落在地面的声音响起,斯拉法特军朝着薛德立与绮莎菈的方向发射射铅弹。枪弹以人类不及的速度,飞向了薛德立与绮莎菈的身体,就在那一瞬间!

「以那轻快的脚步,少女们呀!

跳舞吧!回旋吧!

让充满女性魅力的裙子翻飞吧!」

两人的周围突然刮起了旋风,所有疾速袭击而来的子弹,悉数弹飞回去。

「咿啊!」

「呜哇!」

眼前的情景,宛如风之妖精们翻弄着裙摆飞舞着。没想到自己所击发的子弹,竟然朝着自己射来的斯拉法特士兵们,来不及反制便已被击倒在地。

「那个,不是『圆舞』吗?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浪漫的魔法式耶!」

从绮莎菈的表情,看不出她说的话是衷心赞美,或者是出言讽刺。

薛德立心里感到害臊,

「……话说回来,这到底怎么回事。斯拉法特军怎么会忽然发动袭击?」

「这不是游击战术吗?」

喀擦!绮莎菈一边退出弹壳之后,一边说道。「游击战术吗?」

「没错,也就是移动中的部队分散开来,然后以少量的人数进行奇袭。因为帝国军最擅长的战术,便是以透过压倒性多数的兵力,集中火力施以重击,所以斯拉法特人也只能采取游击战亡绮莎菈忖度着说。「不过,相对而言,对方的兵力是绝对劣势,所以采取这种战术,实在让人感到意外。」

「为什么?」

「因为在多雷千,敌军正在与帝国先锋部队交战,哪来的多余兵力防守多雷千呢?」

薛德立点了点头。

「哦哦!原来如此。」

「先锋部队已经和多雷千的部队交手多次了。斯拉法特的兵力显然比较少,所以像这次由个别行动的小部队进行奇袭,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啊。」

「也就是说,在多雷千与斯拉法特军交战的敌军,并未损耗到兵力?若真是如此,这到底是……」

薛德立的思绪,突然被熟悉的惨叫声打断。

「呜啊啊啊啊!」

「爱珥?」

薛德立开始冲向爱珥文等人所在的遥远后方。

(是水龙卵魔法被破解了吗——!)

眼前出现了斯拉法特兵!正当薛德立在弹仓里选择魔法的那一瞬间——

「来吧!地狱屠夫!

心肠恶毒,空虚寂寞的你

抛下傲慢的父亲,

撇下怠惰的母亲,从她的子宫出来吧!亡灵!」

「狄摩西?」

在薛德立冲往那里之前,狄摩西射出的子弹早已炸裂。

而且,那是薛德立从未听过的魔法式类型。有别于优美典雅的古语以及歌颂神明的圣句,他口中的背德言语,犹如祈祷用的念珠般紧紧相连。

「除却犹如衣服般的血肉,

自人类口中诞生的恶魔——」

随后,周围起了犹如恶梦般的雾霭,笼罩住袭击绮德琳等人的士兵们。

「这、这是什么啊!」薛德立抬头一看,发现一道人影在雾霭中现身。那是个额头长了比鸡蛋还大的肉瘤,驼背得如同老婆婆的强壮男子。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男子笑得诡谲,猛力朝下挥舞斧头。

「难道这就是『古艾鲁斐基的亡灵』?」

薛德立表情呆滞地眺望着这个魔法所构筑成的光景。

所谓的一般魔法式的定义,便是重新构筑世上既存物质的使用方式来进行攻击。

古老的语言,也就是所谓的古代语,每个文字都具有其各自的意义与力量。然而,将它们重新组合之后,更可发现其不可思议的力量。

魔法也是藉由赋予它们具体性,使其更加鲜明,而且具质量性地再度重现的方式。

换句话说,当咏唱出「如同阿修波雷绝壁」时,阿修波雷绝壁的这个地名,实际上也是以断涯绝壁而闻名的场所。藉由说出这种实际存在的物体而增加具体性,轻易地一让古代语重现。

「就像~~」或「如同~~」等等用语,在魔法式里面是经常被使用的。

不过一让薛德立现在诧异万分的是,这个魔法式并不具异质性。而且这个魔法式构筑的元素更是惊人。

「亡灵魔法……这还是初次见识到呢!」

在身旁的绮德琳,屏住了呼吸喃喃自语。

没错,狄摩西所射出的子弹,便是注入了亡灵魔法的魔法式。

而且,封咒在里面的,是「古艾鲁斐基的亡灵」。那是在一百年前的月历八六五年,时常在新月都市的新月之夜,连续杀害少女的犯人。在魔法中,也有实际让精灵再现,借助妖精之力的特别魔法式,称之为精灵魔法,同样的,也有实际让具有力量的人类亡灵再现的特别魔法式,为了与其他的魔法区别,称之为亡灵魔法。

死后百年再度现身的古艾鲁斐基的亡灵,挥舞着生前惯用的巨斧,开始让战场上的士兵们血肉横飞。

「呜啊!」

「唔哇啊啊啊啊啊!」

随着如同捏破蕃茄,令人作恶的「噗叽!」声响起,士兵们的脑髓也跟着四处飞溅。眼前的凄惨战况,让薛德立不由自主地别过视线。受到保护的蜜蜂少女们,吓得脸色惨白,叫不出声音来,甚至也有翻了白眼昏厥过去的人。

(这就是亡灵魔法……)

在魔枪手当中,有使用各式魔法的人,但使用亡灵魔法的人并不多。原因或许是在于,有不少在魔枪手在使用魔法时相当迷信,可能也是怕被自己构筑出来的亡灵反噬的缘故。

因此,最擅长使用这种魔法的魔枪手,薛德立也只知道一个——

萨铎罗斯˙西摩亚。他被称之为最强佣兵,擅长的就是这种亡灵魔法。

(对了,狄摩西出身自罗帝可利斯家族,据说他们聘用萨铎罗斯担任公司的顾问。

因此,如果狄摩西拥有他留下来的子弹,其实也不足为奇。)

萨铎罗斯本人如果还活着,年纪应该也是一大把了,以那种高龄进行实战,应该毫无可能的。他最挚爱的妻子与女儿,同时死在某次的战争里,据说他因此不再参与任何战斗。在魔枪手之间,也出现了他早已过世的传闻。自从他引退之后,再也没听说过有使用亡灵魔法的魔枪手。

「为什么,在后卫部队,会有这么厉害的魔枪手……」

一名袭击爱珥文的士兵,口中冒出了血泡说了这些话之后,表情扭曲地断气身亡。

在现代苏醒的古艾鲁斐基,随意地将沾着血肉的斧头夹在腋下,露出满足表情之后消失无踪。

「狄摩西,你帮了大忙,谢谢。」

薛德立向狄摩西道谢。他什么也没说,使了一个暧昧不明的眼神之后,便与急忙冲过来的查理,一齐朝着别的方向走去。

薛德立连忙冲向爱珥文身旁。

「大家都没事吧?斯拉法特军似乎已经撤退了,放心吧!」

「太好了!薛德立。」

薛德立一面紧拥着爱珥文,一面眺望斯拉法特军在黑暗中接连撤退的方向。从这个情况看来,第三部队或第四部队扎营的地方,必定也遭受到突袭。究竟为何敌军会突然做出这种举动呢……

在后方支持部队扎营的地方,原本因受到炮击而失去的光线,开始慢慢恢复了。受到浓密黑烟笼罩的四周,火把的光芒逐渐亮起,视线回复到可以看清脚边的情况。

因此,薛德立这才看清楚,原来倒卧在地面上的斯拉法特士兵,身上穿的是深绿色的军服。

「这……怎么会……这不是月海王国的士兵吗?」

薛德立周围的帝国军士兵们听到见这句话之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先前由于视线不清,因此没注意到敌人身上所穿的军服颜色,如今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所看见的情况绝对错不了。

袭击薛德立等人的营地的军人,是月海王国的士兵。也就是说——

「月海王国的增援部队已经抵达了吗?」

「可是听说在明年春天之前无法渡海的。难道——」

「那么、那么,其他部队的情况如何了?」

残存的帝国军士兵们,被错综复杂的情报所扰乱,似乎因此陷入了恐慌。

此时,传来了部队长宏亮的喝声。

「安静!很快就可以得到正确的情报了。比起这个,不如快点动手修复帐篷!」

士兵们闻言之后,似乎回复清醒,开始整理起战死袍泽的尸体,修复毁坏的帐篷。

如此一来,斯拉法特军在多雷千曾经在交战后撤退,目的大概是为了拉长帝国军的补给线,进而切断各部队之间的联络。

(月海王国的士兵抵达了?……换句话说,现在巴洛特-加龙省先生……)

而且,若是月海王国的援军抵达了西顿,那么为了攻陷多雷千城的帝国军,反倒陷入了绝对不利的状况。

(为何月海王国的士兵会提早抵达?不!这也只是有增援部队参加了战斗,真实的情况还不明确。总之……)

薛德立突然发现身旁的爱珥文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爱珥,妳怎么了?该不会受伤了吧?」

爱珥文婉拒了薛德立的搀扶,一个人走起路来。

「没、没有。我没问题。这是常有的情况。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比起这个,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没问题吧?」

「啊?嗯。我只是在担心巴洛特-加龙省先生他们。」

话里有一半是真的,其中也有一半是假的。

在此之前,帝国军与斯拉法特军在多雷千曾经进行大规模的会战——若是月海王国的增援部队人数比较多的话,那么帝国军究竟战况如何呢?这实在令人坐立难安。

(如果帝国军就此战败,我也去不成西顿了。或许就也再也见不到安了。)「我们两人之间,今后会究竟会变得如何呢?」

正当薛德立旁若无人地吐露真心话时,爱珥文突然转身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爱珥……」

爱珥文露出了『有我在,你安心吧。』的神情。

薛德立对着她绽放了笑容。

*

「月海王国的增援部队,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抵达呢。」

布鲁托‧巴里西斯作战参谋辅佐,对着满脸怒容的哥哥,露出了坦率的笑容。

他摘下了眼镜洗脸,说完「水龙头一转就有热水,拥有军人或贵族的身分真是」,起身迎接他的哥哥。

「喂!那些穿着深绿色军服的部队,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呀唉呀!基思哥哥,你快冷静下来。你那么生气,我都不敢靠近你了。」

「哼!」

基思的表情,似乎十分在乎某事,脸完全涨红了起来。

布鲁托将火炉上平底锅里的咖啡豆,放到了研磨机里。为了要喝个人自己的咖啡,

必须将咖啡生豆炒熟。

「那只是略施小计而已。要让帝国军以为月海王国的增援部队已经抵达,里面全都是斯拉法特人亡布鲁托边转动着咖啡研磨机边说。「人类一旦知道有圈套存在,行动就变得绑手绑脚。帝国军之所以积极进军,也不单是月海王国即将派遣援军的传闻。既然他们知道我方兵力极端不足,那就非常有可能看穿这个谎言。所以只好做去一些绕圈子的事。在多雷千会战直接撤兵,也是为了让帝国军以为是拖延战术。即使帝国军拥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只要让他们误以为是月海王国的部队在进行游击战,那么也会因此疑心生暗鬼,怀疑之前的顺利战况全是假象,认为唯有撤退一途。」

「略施小计啊。」

基思怃然说道。

「而且,如果不彻底执行这个小小的谋略,我们将会被逼到绝境。」

「真是的!」

官拜斯拉法特北军参谋的基思,认为最要紧的是便是非取得胜利不可。

(我还真是动辄得咎啊。)

对于眼前哥哥那副迫不得已的模样,布鲁托并不感到奇怪。纵然是受龙王宠爱的巴里西斯家次男,在军队里也非得明哲保身不可。实际上,基思不只是在处理国外政治犯与加瑞安鲁德反抗活动份子方面不择手段,对于自己人也绝不手软。布鲁托并不讨厌这种喜欢紧握权力的人。

因为易于了解。

「话说回来,从部队里挑出外表像月海王国人的人,还真是件苦差事啊。因为斯拉法特人,就是要拥有绯红头发,绯红瞳孔的外表啊!」

布鲁托边说边把咖啡研磨机的盖子打开,放了两把咖啡粉到火炉上长柄汤锅的沸腾热水里,然后拿出了一根在火炉下燃烧中的柴薪(比起以前,最近西顿的石炭配给量,有明显减少的趋势丫放入了长柄汤锅里。据说这么做,咖啡渣就会沉淀到锅底。

「不过……若是巴洛特-加龙省那家伙不打算放弃攻打多雷千。你做的事,或许真能让斯拉法特军获胜,不过也无异将老鼠逼到墙角,不能不考虑被对方反咬一日的危险性。」

「没错亡布鲁托将咖啡倒入杯子里之后,递给了基思说道,「曾经掉进陷阱的人,接下来就会提高警觉,不容易受骗。有关巴鲁巴利亚皇子的性格,我已经从哥哥那里听了不少。根据我的推测,他大概会这么想,他大概很清楚,我军希望藉由这次的重创帝国军让他们撤退。然而,既然已经豁尽全力在冬天行军,那么如果未能踏进多雷千一步,就此撤退,那么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不全都白费功夫了?」

他将杯子贴近鼻子,深深地吸入了咖啡的香味。

「嗯~~,还是一样那么香。虽然那些家伙粗暴又愚蠢,不过,我认为帝国人就好像闻到了这杯咖啡的香味,被我们引诱过来。

所、所以。巴鲁巴利亚基于以上两点,最后会做出不撤退的决定,继续向多雷千前进。在攻城战里,最讲究的就是机动力。他应该会认为,纵使我军得到了月海王国的增援,不过比起匆促组成联军的我方,帝国军还是占了上风……又或者……」

「又或者?」

「巴鲁巴利亚识破我军的欺敌战术,发现月海王国并未出兵增援。不过这话或许说的太早。那些家伙,是一群血冲上脑门之后就停不了来的猛牛。多半会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吧。无论如何,现在帝国军部队还在多雷千附近吧?那就好了。真正的谋略才正要开始。」

「你先前提交的那个作战计划,也让我过日吧。」

基思边喝着咖啡,用着比咖啡还要苦涩的语调说道。

「身为技术军官的你,既然让上头同意你的计划。这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

「对于像哥哥这样喜欢堂堂正正对决的人来说,大概会看不顺眼吧。」

他将空杯子放在茶几上,露出了不吝于敬佩敌人的表情。

「根据斥侯部队传来的情报显示,帝国军的确没有撤退迹象,依然朝着多雷千行进。但是后方部队的损害情形,似乎远比预估的少。呵呵,原来帝国军在后方部队留下了三个魔枪手。真是深藏不露啊,我大大失算了。」

基思闻言之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布鲁托,你未免太不谨慎了!」

「哎呀哎呀,看这情形,大约三日左右,就得和对方在多雷千交战了。我差不多也该往那边移动了吧。」

「你说什么?你打算前往多雷千?」

布鲁托走过了坐着的哥哥前方,眺望着窗口的方向。

「当然。『那个』可是我亲手制造的,当然也想亲眼看见成果啰!咦?难道哥哥身为军事参谋,却打算留在西顿吗?」

对于脸色铁青,顿时语塞的哥哥,布鲁托略带促狭地笑了起来。

「哎呀,没关系啦。对手是对手。哥哥总是喜欢正面对决,说不定会和对方的司令官以『决斗』的方式单挑呢。」

「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该怎么办才好呢?哥哥现在等级低的可怜吧。自从在库林凯尔被那小子击败以来,哥哥所有的休假都浪费在决斗上了吧。即使如此,要回复到先前的等级也是件极为困难的事。不过,在军队里头,巴里西斯少尉的暴走已经出了名。而且还有『红色鬃毛』复活的传闻出现。呵呵呵……」

愤怒的基思,直接将空杯子往布鲁托的身上掷了过去。不过杯子并没击中布鲁托,而是击中了窗户门扇,然后滚落在地板上。

「唉呀,拜托,这可不像一个大人会做的事哦。我可不能在这里被哥哥打死啊。对了对了,很久没看到约修亚哥哥了,不知道他好不好。帮我问好,顺便带句话给他,问他是不是打算放着一直恋人不管。」

「恋人……?」

「咦?哥哥难道不知道吗?在霜降山脉上蜜蜂之馆的监督夫人,就是约修亚哥哥的恋人。」

「……我不清楚。」

「哥哥们总是忙于私斗,在她还是蜜蜂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认识啰。我在来此之前,曾经在那边待过一阵子。她真可怜,一直在等待着呢。这真是约修亚哥哥的罪过啊,还是快点去看她比较好。」

布鲁不疾不徐地丢下了这些话之后,走出去将门关上。

兵营外面依然喧闹不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多雷千即将发生一场大会战。无论如何都得挡住帝国军的总攻击。由于两地之间交通发达,因此如果多雷千失守,那么西顿无异于暴露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之下。

布鲁托突然听见了女性的惨叫声,于是朝着建筑物的玄关方向走去。

「怎么回事?」

「啊!巴、巴里西斯少尉殿下亡让他惊讶的是,在兵营入口引起守卫们骚动的,竟是安普洛希雅。布鲁托抚着下颚,彷佛瞧见珍禽异兽似地,将脸贴近了她。

「唉呀呀……」

士兵们转向布鲁托的方向,对他敬了斯拉法特式的军礼。他露出困扰的表情,俯看着安普洛希雅说。

「这少女不是那个国家服务员吗?之前就说过好想见到妳了……」

「布鲁托˙巴里西斯?」终于察觉对方是布鲁托的安普洛希雅,甩开了抓住她的士兵的手,迅速地靠到了布鲁托的身旁。「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仓库里的人,到底被迫穿上了什么了?那些人之后……」

安普洛希雅没考虑场合就高声质疑起来,让布鲁托只好打断她的话。

「啊哈哈!好吧。为了对妳大老远跑来这里表示敬意,我就带着妳到多雷千去吧。」

「多雷千?」

布鲁托挥手示意,命令士兵们回到原来的岗位。

「我正好现在要过去那里。对了对了,告诉妳一个好消息。和妳一起待在蜜蜂之馆那个叫做薛德立的少年,他似乎与那个名叫巴鲁巴利亚˙尼欧的司令官一起行动。」

安普洛希雅宛如被夺走魂魄似地屏住了呼吸。

「薛德立与那个帝国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不知是否因为得知他还活着过于高兴,安普洛希雅眼里逐渐泛出喜悦的泪光,

「你说的是真的吗?薛德立真的平安无事?可是被帝国军抓走了……」

「虽然他确实是门卡那林的僧兵候补生,不过似乎不是遭到俘虏。斯拉法特军袭击帝国军的时候,他还使用魔法应战。在那场战争残存下来的士兵,曾经报告见到过有个身材与他差不多的魔枪手,我想应该错不了。」

「薛德立……平安无事。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安普洛希雅为了隐藏自己的咽呜声,双手摀住了嘴巴。布鲁托竖起眉毛,一脸狐疑。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布鲁托透过观察,认定那个少女与公主之间似乎有不寻常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公主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的理由就很明显了。)

布鲁托俯视着泪眼婆娑的安普洛希雅。

(如果有什么万一,也只能让那个少年消失了吗?不过这女孩还真傻。明明好像发现仓库里的人被穿上了「那个」,一听到薛德立的事,马上就忘了自己的疑问……)

人的正义感只到这种程度吗?人类在紧要关头总是会顺着自己的欲望。于是身为国家之女的公主舍弃了国民,母亲拿起钝器攻击自己的儿子……

布鲁托接着她的肩膀,催促着她赶快到外面去,

「之后会有前往多雷千的特别列车,我们就搭那班列车去吧。我想多少会引起一些骚动,妳也只能视情况开枪了……」

两人就这样步出兵营,就在此时——

「布鲁托!」

被呼唤了名字之后,他转过身去。

布鲁托的哥哥基思,表情严肃地伫立在微暗无光的兵营走廊上。安普洛希雅被搂着的肩膀突然僵硬了起来。

「啊……啊……」

安普洛希雅与基思眼神交会之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基思迈开步伐朝着布鲁托两人方向走去。

「布鲁托!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少女……」

「哦哦,哥哥应该见过她一次」吊儿郎当的布鲁托说道。

基思的锐利视线,犹如名射击手的弹道般,紧盯着安不放。

「那少女,难道是加瑞安鲁德的……?」

在一旁安普洛希雅的,脸色随即涨红起来,让基思更加确定。布鲁托随即把安护在身后。

「哥哥,不行哦……」

布鲁托摇头制止了基思。

「她出自于自己的意志,决定非前往古诺布莱亚不可。哥哥也听说过了吧?将她带来西顿的人是我。而且她今后必定会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基思眉头深锁。布鲁托又把手搭在安普洛希雅的肩膀上。

「今后就交给我吧!哥哥没必要出手。」

以「红色鬃毛」之名让人间风丧胆的基思,意外地对着布鲁托流露出仓皇的眼神。

「我真的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为什么老是绞尽脑汁做些复杂的事。虽然说已经小有成就,不过在斯拉法特的地位还不稳定。她是那样至关重要的人物,若是此事传入那些讨厌我们巴里西斯兄弟的人的耳中——」

「哥哥,你还真是体贴啊。」布鲁托以戏谑的语气,食指抵在嘴唇前方说道。「没问题的,因为我不会背叛自己兄弟。我一直都是为了斯拉法特而行动。血与龙万岁!」

布鲁托作出了像是狂热斯拉法特国粹主义的姿势,以右手押住左肩之后,将手向前挥舞。

*

「不论在波斯罗这里打了几场胜仗,如果到最后败了,那等于完全战败了!殿下!」抵达了先锋部队的本部之后,薛德立听见里头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薛德立吓了一跳,霎时之间不禁犹豫起自己是否要进入里面。巴洛特-加龙省的副官雪菈,发现薛德立伫立在门口,于是将他唤了进去,他战战兢兢地进入了建筑物里。

头上戴着醒目的牛角头饰瓦古鲁的将官们,视线集中在薛德立身上。在这建筑物里头,众人似乎无暇进食午餐,甚至连其他部队的军官们也开口讨论着,其中有白发苍苍的军官,也有身材矮小的少年。

(难道这就是骷髅王的六只眼。)

晓帝国的军阶,与薛德立的国家不同,采取的是贵族爵位同样的称号。

换句话说,元帅以下称为公爵将军,接下来则是侯爵将军。其中名号最有名的,便是被称为「骷髅王巴洛特-加龙省的六只眼」的六晓将。

在六晓将中,比其他人的身高都要高出一等的男子发言道:「那么,殿下,这名魔枪手少年是要分配到我们部队里……?」

「不,就算从现在起教他团体战法,也无法让他进行实战吧!还是让他担任游击士比较好。」

巴洛特-加龙省面对六晓将中坐在最末席的小个子将官,说道:「亚菈贝丝卡,拜托妳了。」

「遵命J

那名将官手背朝外,将手掌放在心脏上面,行了帝国式的军礼之后,踏着有力的步伐走到薛德立面前。

「我是游击队队长——亚菈贝丝卡‧妲拉泽朵尔˙吉昂什鲁,一等侯爵将军。」

「妳、妳好,我叫薛德立……」

因为对方身高比自己高,薛德立便先入为主地认定他必定是名男性,是以当吉昂什鲁侯爵将军发出了女性的声音时,因为诧异而透出了慌张及些许不知所措。

「在这说话不方便,不如到外面去,由我来说明我们这次的任务。」

薛德立跟在她背后离开,一同来到了建筑物的外面。

朝着多雷千奔流而去,汇入「银发少女」河的前方,此地被这条河川以及丘陵包围,是个绝佳的好位置。彷佛碰到控制天气的开关一般,连目的大雪在今天倏地放晴,在天空中悠游飘动的云朵下,隐约看得到多雷千的城墙。

吉昂什鲁侯爵将军和其他那些如同野兽般大块头的晓将们相比,是名带有中性气质的魔枪士官,以这个年纪就能成为侯爵将军,她的能力绝对非同小可,她大腿上配戴着稍微大支的左轮式魔法枪,身上穿着以华丽巴洛克风著称的帝国军军官服。或许是能力,或许是服装,让她给人有种难以亲近的印象,但在她那端整秀丽得像是陶瓷娃娃的容颜上,仔细端详后不难发现还残留着一丝稚气。

「那个……游击士到底是什么?」

对于薛德立的问题,亚菈贝丝卡的动作宛如装发条的人偶般,她微瞪双眼看着他。「你不是佣兵吗?」

「对,我不是。」

「这样啊……我是听说过你拥有很高的等级,不过,你没有任何团体战的实战经验吧!那么,我从现在开始说的内容,要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唷!」

薛德立斜眼瞥视,想起巴洛特-加龙省的副官雪菈˙黑明古斯塔比自己还要高大,原来帝国人的体型也是形形色色的!

「自从进入近代之后,在像这种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当中,一定会搭配魔枪手,而当中也有专事防御之人、以及负责攻击或辅助攻击等等不同的角色。区分每个人的属性后,可以均衡配置,让那个部队属性齐全;抑或只是聚集拿手的属性之人,例如特别侧重破坏力的配置方式,而根据不同的配置方式,魔法战中的战斗方法也有着天壤之别,弄清楚了吗?」

「也就是说,是要组成队伍,来产生全部的六大元素;或者是全员都是火属性,依照队伍的属性不同,战斗方法也会不同吧!」

「正是如此|亚菈贝丝卡的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你要知道,对越高阶的魔枪手而言,相反魔法属性,会成为他最大的缺点,正因如此,魔枪手们才大多会团体行动。然而,游击士却不一样。他们在掌握作战的大方向后,就会单独行动,主要是要极尽所能地发挥机动力和破坏力,突破僵持的战局,完成重要任务。」

「这就是游击队在团体战时的任务吧!」

大概是对薛德立的悟性奇高感到满意吧!先前几乎面无表情的亚菈贝丝卡,此时渐渐露出了笑容。

「是的!据说佣兵级的魔枪手一个人的工作是一个中队,捣乱敌军防卫线,在心理上将对手逼到谷底,也是件重要的事情哪!」

之后,亚菈贝丝卡便将几个基本战术及应用方式传授给薛德立。例如较为理想的组合,是四名步兵配上一名魔枪手;以及根据魔枪手的拿手魔法属性,来决定魔枪手的位置配置等等……这些知识对于薛德立而言,净是些新奇的事物,也让他体会到自己所知的战斗方法,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虽然其他的晓将大人们也都很年轻,但侯爵将军大人看来尤其年轻呢!」薛德立感叹地说:「年纪明明就跟我差不多,真是厉害。」

「我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一等侯爵将军的爵位,代代的亚鲁˙吉昂什鲁侯爵,是全员都以军人身分侍奉皇室的名门。我个人的能力,远远不及我的地位,虽说我个人想要推辞这个名不符实的地位,但这是家族传统,无法按照我个人的意志决定,我自己也很遗憾!」

她侧脸那坚毅的神情,像是悬挂在寒冬夜空中的新月,薛德立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羞耻得低下了头。「不、不好意思,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没关系。比起说话说得戒慎恐惧,帝国人更欣赏坦白直率。」

语毕,她突然就像是看到什么似的,饶富趣味地直盯着薛德立看。

「对了,为什么你到现在才突然改变心意……?」

薛德立眺望着在眼前川流不息的「银发少女」河,说道:「我和侯爵将军不同,对巴洛特-加龙省先生……不!是对巴鲁巴利亚斯皇子宣誓忠诚,当然也绝不是为了金钱,其实是因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被斯拉法特军抓走了……」毫无迟疑的回答,也让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尽可能简单地对亚菈贝丝卡讲述事情的经过,她和薛德立以前几乎没有关联,在薛德立过去的认知里,亚菈贝丝卡也只不过是个住在遥远国家的人,自己会对这个身为帝国人的她讲出这些事,让他自己也深感不可思议。

「我不是为了国家,也不是为了任何人,我只不过是想再见她一面。与侯爵将军相较,我不但任性又独断独行,理由实在没什么出息。」

「依自己的欲望行事并不可耻啊。」

亚菈贝丝卡斩钉截铁地说道。

「今天就早点歇着吧!预计明天凌晨六点就会发动攻击,就让我仔细看看你被殿下所认同的本领吧!」

她说完后,就对薛德立行了帝国式的军礼。薛德立想都没想过有人会对自己这个立场的人敬礼,他不知如何回礼,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正如她所说,明天早上一开始帝国军就会展开攻击,预计将以帝国军原本最拿手的火焰炮主攻,此外,据说在帝国有特别多的火属性的魔枪手,曾有次一步都没有踏过多拉森的城墙,但却简简单单地就粉碎坚守的斯拉法特军队。

「不要疏忽大意,斯拉法特有可能保存了兵力。」

帝国历一与三之日,十六时二十四分。帝国军终于由多雷千城西门正式进攻,斯拉法特军意外地直接放弃了其他城门上的防守,而将兵力集结在从城墙西门五点钟方向。

帝国军总司令官巴洛特-加龙省,决定只留下五百人守在城墙外,其余的部队则全都进攻多雷千。

「我们本次作战的目的,是要抵达『日晷广场』,只要将队伍突破到这附近,斯拉法特军也无处可挠了吧!太阳神守护我们,赐予我们幸福!」

「守护我们!」

晓帝国的独特乐器,同时奏出了巨大的声响,帝国军意图透过此举对城镇内的斯拉法特士兵,夸示己方军队的浩大声势。

这样一来,双方得在多雷千市摆出阵势对战是难以避免的,全军已经接到通知,得知目标到达地点,并编组假想市街战的小队。薛德立从亚菈贝丝卡所接收到的指令是,只要一展开总攻击,就和赤36小队一起,死守在「卷毛路」和「卖花小径」的交叉点。

「日出时开始攻击,在那之前各自补给十分钟,重复一次!」在决定发动总攻击的前一夜,宛如深夜时分的闹鬼坟场,多拉森市弥漫着令人生惧的静寂。

在漆黑的夜里,即使出现了月亮,柔雾般优美的月光,也被黑暗吞噬殆尽,小巧可爱的星星像是被这样骇人的黑给吓退,整个世界被纯黑的绒幕笼罩。为了要应战不知何时会攻击过来的敌人,主要阵营灯火通明,士兵们始终屏气凝神,在建筑物的阴影处等待早晨。

住在多雷千城里的居民,几乎在帝国军入城的同时,就从斯拉法特军所管理的东门逃离,城内拥有百年历史的石造房舍,也只剩下由无机质构成的石块。

(黑暗……简直像就是一头吞噬所有生物的巨兽)

每个人的神经,都变得像琴弦般绷紧,薛德立获得了亚菈贝丝卡的许可,造访了位于自己防御区域内的门卡那林寺院,那里收容了曾待在蜜蜂之馆的少女们。

(我想去看看爱珥。不告诉她我没事的话……)

薛德立进入到里面以后,就听到蜜蜂们说着床铺太硬、食物难以下咽之类的抱怨。

「只要战争开始,帝国军瞬间就会节节败退,斯拉法特士兵们,就会来救我们了出去了。」

「对啊!对啊!帝国军输定了!」

在寒冬中克服万难来到此地的帝国军,对她们而言,其实与恶鬼、妖魔无异。然而,她们为何不思考对方为何会救自己?为何不对帝国军宽容异教徒心存感激呢?薛德立对于那些从不思考这些事的人,不由得感到愕然。

「真难得啊!你脸上居然会出现这种表情。」

薛德立转身看向说话者。原来是绮莎菈,她依旧一袭出席丧礼似的全黑衣裳。

「薛德立,你不是志愿加入了帝国军了!为什么又在这里出现?」

由于两人曾为了绮德琳之事争吵,绮莎菈对薛德立总是语带嘲讽。

薛德立低下头嗫嚅:「那是因为……我担心爱珥。」

「啊!是这样啊!她现在正在祈祷,我想你还是别进去的好。」

她怀里抱着了个大盆子,里面装着堆积如山的待洗衣物,就这样朝着水井急急忙忙走去。

(爱珥变得有精神多了啊!)

尽管被撂下了刻薄的言语,薛德立还是松了一口气。自从在特鲁鲁城再度相会以来,爱珥文的身体状况仍然欠佳,脸色总是毫无血色,他心想。或许是她不想让我看见病恹恹的模样吧!她总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要不然就是专注地祈祷,该怎么说呢……薛德立有时候甚至觉得,她是否会像影子忽然缩小似的,倏地消失不见。

(其实,或许将爱珥一直带在身边比较好,可是……)

薛德立告诉她自己志愿加入帝国军后,前几天她也还不断地说服他打消念头。

「拜托你,薛德立!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就算战场上多了你一个人出力,战局也不会因此大逆转啊!」

但一知道薛德立的心意已决后,她只得每天在寺院里祈祷。

(祈祷……啊……)

『血归血——』

『骨归骨——』

『肉归肉——』

『万物回归应有样貌——』

薛德立对圣典祷词耳熟能详,他总觉得这段祷词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崇高,倒不如说贴近现实。而且更觉得,这段圣典里的词句,彷佛是用来替人送葬的。

里姆萨也是如此,明明就打算在外界发动战争,却又在类似此地的神之领域内,每天重复着一成不变的神职工作……

(正如安所说的,虽然祈祷并不能改变什么,但人类面对问题时,也只能祈祷了,因为此时如果什么都不做,心里会产生莫名的恐惧。正因为人类是意志软弱的生物,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祈祷这种行为吧!)

薛德立经过先前体验过的事,认为那些只是祈祷却什么都不做的人们,根本就是毫无没责任感,然而,那些人会之所以变得如此,也让他不得不产生自觉,知道一个人的能力真的有限。

(人类能做的事有限。就连原本热切地打算帮绮德琳做魔法长袜的事,在那以后也是毫无进展。明明自己夸下海口,说要让她自由自在地走路,如今还真是丢脸哪……)

至少要为这件事情道歉……在薛德立回到工作岗位之前,决定先到绮德琳的房间去。

当薛德立正要敲门时,突然感到迟疑,因为似乎感受到里头发出了强大的魔力。

(绮德琳……该不会……)

魔法光芒不断地从门缝间流泄而出,他知道,这是绮德琳正在制作子弹。

「绮德琳,我可以进去吗?」

薛德立旋开门把,进到里面,正如他所预料的,绮德琳的手里握着刚完成的魔法子弹。她脸色发青,疲惫不堪。「不、不行啊!妳身体都这么虚弱了还在制作子弹。」

薛德立连忙地从绮德琳手里夺走子弹。

她不知道薛德立在生气,还一脸笑吟吟的。

「因为绮莎菈、很高兴。子弹有很多很多……」

「不行!不行!这样妳会累得半死,昨天不是还发了烧吗?」

绮德琳不当回事地摇了摇头。

「绮莎菈、很辛苦。薛德立、很辛苦。绮德琳、要做、可以做的事。」

绮德琳边将手伸向薛德立拿走的弹匣说道:

「外面、在战争。大家,砰!砰!在战斗。绮德琳、要帮忙、出力。」

「可是,就算这样,妳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薛德立话才刚说完,绮德琳就奋力挣脱他的手臂。

「我要做!我想做!」

绮德琳突然情绪激动地大叫,让薛德立惊讶地后退好几步。

「绮德琳……」

「我要做、能做的事!我、没错。绮德琳、没有错。绮德琳、可以、做!」

她脸上的严肃表情,显示出薛德立之前从未见过的拚劲(对,这正应该称之为神色丫薛德立完全没想过绮德琳会迸出这样的话来,他不发一语地倾听着她的诉说。

「还有……可以做的事……」

绮德琳忽然以怅然若失的表情,抬头望着薛德立。

她缓慢地将手伸向薛德立,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手指可以动作了,比在蜜蜂之馆时更加活动自如。

「绮、绮德琳…」

薛德立知道自己正在颤抖…不对!不是在颤抖。

他的内心正在害怕。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要吃掉薛德立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么、绮德琳、可以、什么都、可以……」

「?」

转眼之间,绮德琳的脸凑了过来,将唇瓣贴上了薛德立的嘴唇。她的上半身压住薛德立的身体,两人就这样一齐滚到了地上。

「唔……」薛德立半睁着眼,注意到正前方绮德琳的脸上有个东西,使他大吃一惊。

「绮德——」

「我要做、可以做的事情。薛德立,开心……吗?」

薛德立想要说话所以张开了口,绮德琳唇瓣再度侧面包覆住他的唇。濡湿且温热的物体侵入他的口中,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薛德立知道那个湿滑的物体是绮德琳的舌头,那柔软潮湿的物体,正索求着薛德立的舌头,犹如软件动物般不停蠕动着,他在感到害怕的同时,也察觉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感觉涌了上来——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某处开始冲动起来。

「嗯……唔……」

「不要、动……」

在薛德立口中肆意侵略的舌头,慢慢地舔舐着牙齿,吸吮着下颚,接着舔上了脖子。薛德立动弹不得,就像是有隐形的枷锁将他困住,虽然他明知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他却依旧动弹不得!

(啊……啊……啊……啊……)

绮德琳的脸埋在薛德立的颈项之中,她那头柔软的金发也随之流泄而下。被舔舐后的冰冷触感,以及在那之后随之而来令人发颤的寒气!她的唇瓣慢慢往下移动,发丝左右轻拂着薛德立的肌肤,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指滑进了薛德立卷起的高领毛衣下方,沿着肋骨线条轻抚,接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探入了大腿内侧。绮德琳宛如寻找巢穴的野兽般,将脸部缓缓地理入其中。

「薛德立……」绮德琳如叹气般地呢喃,轻轻地仰起了头。她的丰润唇瓣,彷佛沾了蜂蜜般湿润,微微透着光泽。她温热的气息,徐徐吐在薛德立的脸颊,她将自己的手指放进口中后,只见一条银色丝线,在拉长之后断裂。(真像蜘蛛哪……)

她巧妙地从体内拉长了丝线,跨坐在薛德立上面……

「哇!」

在那瞬间,薛德立心里涌起了莫名的恐怖感,彷佛突如其来的强阵风吹过似的,体内的所有酥麻与快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住、住手!」

薛德立将跨坐在身上的绮德琳一把推开。

「哎呀……」

薛德立的撞击,让瘦弱的绮德琳猛烈地滚到一旁。薛德立还是一头雾水,他抬起上身往后退。

「这样……这样……不对!这样更不行!」薛德立冲动地大喊。

他的呼吸此时仍未平复。不久,呼吸频率才逐渐趋缓,右胸口如铜锣急速敲打的猛烈心跳,渐渐舒缓下来。

「不……行……」

绮德琳正在蠕动着。那动作犹如正在蠕动的奇特生物……看起来完全不像人类。

绮德琳的双膝、脸颊及手臂,如尸体般紧贴在地板上,只有脸部朝着薛德立看。

「……绮德琳、想做、可以做的事…」

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可以做……的事情,没……有了……」

只见银色水滴从绮德琳的鼻子和眼睛滑落,随即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绮德琳,不……是……不是累赘……不要……」

「绮、绮德琳」

「……不是累赘……想做……能做的事……!」

如果放着不管彷佛就会全都溶化似的,绮德琳将脸颊贴在地板上,激动地哭泣着。薛德立虽然想出言安慰,但也有心里却有等量的嫌恶感(这确实是对绮德琳的厌恶感!),他因为不知该如何调和两种心态而感到迷惘不已。

薛德立虽然想要让绮德琳起身,但在知道她没有起身的意念后便放弃了。然后,他最后决定说些话来解除眼前的尴尬情况。

「我之前也说过了,绮德琳即使不这么做,也不代表就是累赘啊!」

薛德立花费一番功夫才说出来的话,和她撕裂般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只留下一种空虚感。

「每个人都觉得绮德琳像天使一样,妳的心洁净美丽又善良……」

绮德琳忽然抬高了视线。

她以乌黑的眼眸凝视着他,断断续续地嘟哝起来。「绮德琳……、天使、不是……啊……」

这句话也几乎在喉咙就被挤碎,让薛德立完全听不清楚。

薛德立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走到听不见这个哭泣声的地方。

他正要走向门口,忽然看到放在绮德琳身旁,被小心翼翼摆放着的银色长袜。

『我会让你直直地走路哦!』

『就连旋转木马,妳也一定可以坐!』

先前为了让绮德琳高兴而订下的约定,再度浮现在薛德立的脑海里。

(啊……果然带来这里了。如果战事结束,事情全都解决后,就再尝试构筑一次魔法式看看吧!对了,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约定才来的,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

薛德立觉得就此默不作声走出去太不礼貌,于是再次对她说:┐绮德琳还有其他事可以做哦!即使不是刚才那种事……当然,也不是制作子弹,还有其他事情的……大家不会讨厌妳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妳可以制作魔法长袜哦:」

薛德立发现,如今不论说什么,只会像是个伪善者,于是他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晚安。」

薛德立留下了依然动也不动的绮德琳,缓缓离开了房间。

风中传来绮德琳的咽呜声,萦绕他的耳畔良久。

——同一天,早上六时四十六分。

对帝国军而言,这是相隔十年之后,第五次的多雷千攻城战;除此之外,对斯拉法特而言,这也是第五次防卫战,这场战争始于今日稍晚的破晓时刻。

这目的天气晴朗无云,气温摄氏七度,风向为南南西。

在战场上奔驰的两军士兵,都暗自祈祷这次是在波斯罗的最后一战。

*

旭日东升之后,帝国军随即展开最初的预备炮击。

已潜伏在建筑物阴影底下的士兵们,各自以喇叭声作为信号,一同开始突击。

在石板路上如雷雨般落下的炮弹,眼看就快把美丽的多雷千城轰成瓦砾山。初次参与团体战的薛德立,以支持游击队长亚菈贝丝卡的方式,与她率领的小队共同行动。

「绕到左侧!『绿』『钻石』从南方6-3-3坐标过来了,阻止他们!」

亚菈贝丝卡的指令明确地传至薛德立耳里。所谓的「绿」,是暗喻对方魔枪手使用「风」属性的魔法。薛德立听令之后,立刻将土属性的魔法「逆蜻蜓」注入子弹,装填至红色杰米的弹仓,然后了扣下板机。

薛德立当场完成的魔法式,将路上的石板一块块席卷起来,冲刺而来的斯拉法特士兵同时应声狼狈倒地。

「哎呀!」

「哇啊!」

犹如拥有倒转天地般质量的土壤以崩毁的石块,在空中凝结之后,从敌军的头上掉落而来!

「干得好!」

薛德立以为路上追来的斯拉法特先锋部队已经溃散,放心地吐了一口气。亚菈贝丝卡朝着他尖声大叫。

「还没结束。我说过敌人的阵形是『钻石』,后面的部队里,还有『土』属性的魔枪手。快进行攻击!」

亚菈贝丝卡她话才说完,手上拿着散弹枪的斯拉法特士兵们随即攻击过来,她立刻施展魔法放出弹雨。

「注意看好!这是团体战的魔枪手战斗方式,首先要挡住子弹,然后再施放烟幕。」

亚菈贝丝卡的枪「耶翎贝鲁的毒眼」窜出了火光。

「蔓延吧!以赤红火焰将所有物体烧化成灰!为世上带来灾厄,融化整个世界的恶魔,发怒的鲁娜朵菈,将人类关入牢狱燃烧殆尽吧!」

在间不容发之际,亚菈贝丝卡发动的火魔法「愤怒的鲁娜朵菈」,瞬间挡住了数十

发铅弹朝着己方部队疾射而来的子弹。

「啊!」

薛德立不禁肃然起敬。

这个魔法显现出善妒的雷神之妻鲁娜朵菈,在得知丈夫出轨时的焦燥心境。薛德立望犹如灰色水滴般熔化的铅弹,这魔法的威力之强,让他浑身颤抖起来。

正当薛德立看得茫然出神时,负责支援亚菈贝丝卡的持枪步兵们,开始进行突击。

亚菈贝丝卡大声怒吼:「在发什么呆!还不快挡下对方魔枪手攻击过来的魔法!」

「……挡、挡下?」

「看清楚!我刚才不是说对方是『钻石』了吗?」

「钻石」是一种掺杂着魔枪手团体战的基本名称,最小单位是步兵队四人,外加一名魔枪手。编组中所有人均为魔枪手时,称为「星芒」;编组中让魔枪手殿后防护的,则称为之「钻石」。在顶点配置一人以后,由队伍形状决定其名称,这是团体战里的基本编队战术,无论何时,一定至少以五人为单位行动。

薛德立注视着由正面而来的敌人,确实可以看见在步兵队后面有名士兵拿着魔法枪,那男人知道「愤怒的鲁娜朵菈」挡下了他的攻击之后,立刻发动下一波攻击。

「穿越土壤,梳理大地,从大王的巨口中涌现吧……」

薛德立大叫﹒一是『太刀风』!」「……你看着,这只不过是小意思……」

亚菈贝丝卡握着装进袖目的子弹,缓缓地展开封咒过程。

「在这个时候封咒?」

她那轮廓深邃的脸上,浮现出自傲的笑容,说道:「看我怎么破解那种失败的风魔法!」

亚菈贝丝卡在瞬间便完成了封咒,她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填装子弹,扣下板机,在子弹射出之后,她的手指继续扣着板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斯拉法特的魔枪手原本咏唱出来的「太刀风」,居然逐渐偏离原来的方向了……

「旋……风……啊,将眼前的所有障碍……全……都……扫平吧!」

「对方的魔法式渐渐消失了?」

她为了整顿精神,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转头对惊讶的薛德立说:「那东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个魔法等同毁灭了。」

「为,为什么…」

「有一种单纯只为了妨碍对方咏唱而制作出的魔法式,被称之为阻碍魔法。在这种魔法式里,有着与对方咏唱的核心『语句』性质相克的古代语,或者是比对方更有力的语句!」

斯拉法特士兵攻击的「太刀风」之核心古代语为「大王的巨口」,于是亚菈贝丝卡

使用注入更高阶的「地母神深渊」核心古代语的子弹进行攻击,顺利挡下了对方咏唱出的魔法。

另一方面,正当薛德立缓慢毫无进展之时,她游刃有余地使用的支持魔法,掀起漫天沙尘,吹向斯拉法特士兵,遮蔽他们的视线,让他们因瞬间目不视物而心生畏怯,帝国军便趁隙朝斯拉法特军穷打猛攻。

(……她和基思一样,在对战之时进行封咒,封完咒之后立刻攻击。这么做的确可以有效阻挡对方的魔法,但这不是每个魔枪手都办得到的,而且胆敢这么做,而且非做不可的时机,便是在逼命的战争时刻了。原来在团体战当中,魔枪手在战斗时的临机应变,非达到这种程度不可啊……)

敌方二十人左右的部队,由一个魔枪手负责守护,相较于此,帝国军方面有亚菈贝丝卡和薛德立二名魔枪手,而这一点大大地左右了战局。薛德立按照亚菈贝丝卡的指示,施展魔法对敌方一名魔枪手展开攻击,由于对方疲于应付薛德立,无暇掩护自己的步兵,于是斯拉法特部队在弹指间就被悉数歼灭了。

薛德立迅速打开弹膛,从缠在腰际的弹匣套里挑选子弹,直接塞入弹仓。

「只不过是多了一个魔枪手,战况竟然如此顺利了。」

「可是,也不是都只有优点。」亚菈贝丝卡拨起了被汗水濡湿而沾在额头上的浏海,说道:「看是二名魔枪搭配十人编成的小队,或者是一名魔枪手搭配五人编成的小队,都会因配置的不同而对战局有影响。另外,战况也会因为对方魔枪手之擅长属性而不同,这些都是不进行实战无法明白的事一

帝国军耗费了将近四小时的时间,冲入了多雷千城的东西向大道。亚菈贝丝卡所率领的小队,任务是竭尽全力突破对方的防守,替后面的步兵们杀出血路。

「可是,差不多也到了极限了吧!我军的弹药就快用尽了,若是要进行长期城市战,即使分散兵源进行战斗,战力耗损未免也太大了止

正如她所说,过了不久之后,号笛声音响起,薛德立他们采取预先被告知的退路,开始向南移动。斯拉法特的军队也是如此,他们也听到了号笛声,开始慢慢撤退。

她看了一眼,确认太阳的位置。

「在日晷广场进行最后战斗,恐怕就是要在那里进行殊死战了。」

「殊死战……」

「还不知道大军整合之后,还会剩下多少兵力。多雷千原本就是斯拉法特军的根据地,对方占有地利,只能祈祷我军其他部队胜利啊……」

亚菈贝丝卡担心的事果然成真了,在广场前方南26坐标会合地点集合的帝国军,人数远少于斯拉法特军的残存兵力。

「青46部队尚未返回!」

「前来增援的23部队报告!黄21部队在北225坐标被全数歼灭。」

「倾全力重新整队!把所有『赤』魔枪手布置到阵形里,即使凑得勉强也没关系!」

此时,多雷千城已经残破不堪。

所有的桥梁都掉入河中,让名为「银发少女」的美丽河川污浊不堪。围墙一块块崩落,无人前来扑灭火势,百年寺院惨遭祝融,窗帘从破掉的窗户飘了出来,毁损的窗框七零八落地掉落在路上,路边七叶树属的行道树,全都化为黑炭,市区各处都冒出直冲云霄的烟雾,远看彷佛天上垂下了数条灰色缎带。

城里遭受烟雾与强风席卷的日晷广场,如今已经化为一堆废墟,两军陆续在附近集结兵力。城内残破的景象,让薛德立大感震撼,感受到异物卡住喉咙般的窒息感。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攻城殊死战?)

——同一天,下午二时十九分。

虽然战事已经超过半日,双方却仍忙于重整四散的兵力,日晷广场上尚未发生冲突。斯拉法特军队在人数上比帝国军队还多,要和这样一麾雄师为敌,该如何作战,帝国军特别在这件事情上,仍然呈现指令不统一的状态。

「这样一来,最后阶段的会战,大概会变成魔枪手先行对决吧!」从司令部回来的亚菈贝丝卡,对部下们交代完作战计划之后,对薛德立如此透露。

她确认完全体士兵都用了餐,才随手拿起干面包边啃边说:「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再使用小手段了,凭实际的力量一决胜负吧!游击士要尽可能掩护步兵!不要让敌方的步兵队集结,敌军集结到一定程度之后,立刻朝那里发射干扰弹!」

正如亚菈贝丝卡˙吉昂什鲁侯爵将军所言,双方将残存兵力集结完毕之后,总算在同日午后三时,两军于日晷广场展开对战。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犹如巨人咆哮的吼声,在多雷千城灰蒙蒙的上空回响着。

广场上四处都遭受大炮攻击,地面上的石板碎裂飞散,薛德立拚命向前冲刺。帝国军以擅长的「火焰」发动密集的攻势,所谓的「赤」魔枪手,也就是火属性的魔枪手们,一齐向斯拉法特军施展火魔法攻击。即使兵力不多,属性相同的联合攻击,也可以让威力提高数倍。(若是此时有己方同伴施展水魔法攻击,那么火魔法的威力就会锐减丫

相对的,斯拉法特军彷佛早已预测到帝国军打算施展火魔法,他们使用比火魔法更强的风魔法反击。袭向攻击斯拉法特军的大火,宛如海啸一般,被不可能在这季节出现的西北风压制回去,形成了一道道的火柱,紧接着,这些形成漩涡的赤红焰柱群,在风之魔神看不见的手的操纵之下,居然开始逆向吞噬帝国军的魔枪手们。

「糟糕!快用土魔法筑起防护墙!」

传令下去后,附近开始传出构筑土魔法的魔法式咏唱声!

薛德立也随即施放出「断崖」魔法,在帝国魔枪手们前方形成断崖,抵挡斯拉法特

军弹的逆袭,只见火柱吸入裂缝后消失,保住了魔枪手们的性命。

(团体魔法……当初在库林凯尔的森林所见到的光束,正是基思率领魔枪手团以这种方式施放出来的!这种使用方法……居然有这种魔法式存在!)

见识了团体式魔法战斗之后,薛德立才察觉正体验着自己未知的时代潮流。薛德立先前未曾得见的团体式魔法战,实际地在他的面前展开——团体战中的团体战略、枪枝及魔法类型……布鲁托之前说过的『日后所必需的技术、相关支持资源与组织』这句话,立刻在他的眼前获得实证。

(全都改变了!)

哀嚎声、吶喊声、尖叫声,物体破裂声交错混杂,成为毫无意义的声响,恸哭转变为无言的哀伤,城内人民的家,大多被埋在瓦砾堆底下,原先完整的人,如今成了四散的肉块……

(所谓的一切,都被外力改变了!)

明明还是白昼,周围却黯淡无光,充满了灰色烟雾的天空一让人误以为天际被乌云所笼罩。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响起了震耳欲聋喇叭声,随着预备炮击结束,也等同于宣告全体士兵发动总攻击!

「血与龙万岁!」

「太阳神庇佑我们!」在日晷广场的东西两侧,分别飘扬着绘有龙及公牛图案的旗帜,双方的步兵队几乎同时展开总攻击。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帝国万岁!」

「斯拉法特万岁!」

枪林弹雨中,硝烟味、血腥味弥漫在早已麻痹的鼻子里……薛德立对于从他人身上飞溅到自己脸颊的血,如今已经毫无感觉。

(犹豫不决只有死路一条!犹豫不决只有死路一条!犹豫不决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已无犹豫不决的闲工夫,薛德立不再舍不得带来的子弹,他将所有的子弹用在攻击上,这种无暇思考如何节省弹药的情况,是他至今所未曾经历过的。薛德立所能做的,只有记住魔法防护罩的时限,好让迸射而来的子弹反弹回去,并且同时施展擅长的土魔法,扰乱敌方的进攻。在这里,人的死亡也变得理所当然。不论伤害、杀害、踩烂、侵犯对手,即便穷尽背德之能事,也不会受到丝毫责难。

如今在多雷千城里,到处充斥着手上持枪的恶鬼,这些人一心只想着要杀掉眼前的敌人,完全不思考如何活下来,吊诡的是,他们回家以后,或许是个温柔的父亲,又或者是个体贴的恋人,两者共同存在于一具躯体。薛德立觉得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也就是说,人类的温柔、残酷与卑劣,都出自于相同的地方。

锵!

突然响起了钢丝断裂似的声响,铅弹应声掠过了薛德立的右肩,他几乎未感受到任何痛楚,只瞥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向前冲刺,依然按照亚菈贝丝卡所教导的,只要一见到敌方步兵队出现,立刻摧毁对方的立足之地,使其队伍成不了阵,因而无法进行质量攻击。

当薛德立发现穿过他视野的士兵之中,出现了一个熟面孔时,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狄摩西!」薛德立揪住狄摩西的袖子。「你在做什么啊!喂!你是王国的人吧!怎么人在帝国军里……」

「烦死了!」

狄摩西的一头金发,全被煤烟给熏黑了,他说:「怎么可能只让你一个人累积实战经验?我也变强了哪!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只、只为了这种事!现在不是坚持这种事的时候吧!最重要的是,你应该没有办法自行封咒魔法吧!」

薛德立看到了在方才的战斗中,亚菈贝丝卡一面攻击一面封咒,因此清楚没有魔力的狄摩西投入这种团体实战很危险,然而,狄摩西却因为与薛德立之间的诡异竞争意识,才会干出冒死参战这等蠢事。

「乱来!快回到后方去!子弹用完的话,你不就得在这里白死了?」「你说什么?我可没必要听你说废话!」

狄摩西奋力推开薛德立之后,口里发出了勇猛的吆喝声,朝着敌军的方向冲刺。

「狄摩西!」正要追上去的薛德立,感觉小腿肚一阵闷痛,失去平衡朝前扑倒。

「呃!」

只见一颗子弹正嵌在他右膝下方,原来是被敌人的流弹击中了!

「可……恶……」

薛德利拖着犹如石头般沉重的右脚,好不容易才藏身在崩坏的喷水池旁,这里勉强可当作暂时的藏身之处,眼下必须要尽快挖出子弹,对伤口进行紧急处置,否则若是在战场上无法行走,也只剩下等死一途了。

薛德立迅速脱下了靴子,以随身携带的小刀挖出子弹碎片。此时,广场中心半径一千卡顿左右的区域,渐渐听不见任何的炮击声,他心想,多半是因为炮弹用尽了吧!敌我双方为了补充弹药,以及治疗己方受伤的士兵,正开始缓缓地退兵。

(如果不趁现在治好的话!)

薛德立正好想到此处是喷水池,于是他打开弹仓,塞进了水魔法属性的「少女之泪」。

下个瞬间,他察觉到周围的异变。

先前的声响彷佛都是假的,四周霎时一片死寂,薛德立感到异常地可疑,于是心惊

胆颤地环顾周围,然后从喷水池的阴影处,窥探着斯拉法特军的方向。

薛德立见状之后,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斯拉法特的士兵,全部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他们笔直地齐步走来,俨然像是一丝不茍的的军乐队行进一般,敲击地面的军靴,响起了规律的沙沙声。

从远处看来真是幅美丽的景象。

居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很美,这让薛德立觉得自己的想法诡异。

眼前那些横向排列发动总攻击的斯拉法特士兵,与先前的模样不太相同。每个士兵的表情都很僵硬,喉咙发出的声音非是吶喊而是哀嚎。从远处眺望,好似想逃却逃不了,抵死不愿前进的模样,他们毫无章法地扭动身体,挥动手枪,不知在嘶吼些什么。

迎击的帝国军士兵们察觉此事,内心开始动摇起来,众人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拿着枪楞在原地惊惶失措。

(怎……怎……怎……怎么会这样?)

两军在最糟的状况下短兵相接,帝国军的士兵们沉不住气,率先对着接近射程距离内的斯拉法特士兵开火。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以一个人开炮为起始,其他人也开始开枪攻击,但是诡谲的情况却接着发生了……斯拉法特的士兵们并未停下,所有人的步伐整齐画一,纵然遭到了猛烈的攻击,却依然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迈开步伐。

薛德立感到无比错愕,无论那些士兵受到怎样的攻击,仍旧锲而不舍地继续推进,笔直地往前推进,他们哀伤的眼睛飙出泪滴,嘴角不断吐出白沫,身体上的伤口鲜血泉涌,却仍然还是笔直地朝着帝国军方向前进。

他不断地哭泣。一面哭泣一面嘶吼着。

原因在于——他们每个人脚上部穿着跟色长袜。

「不……对……」薛德立从喷水池阴影后方跳了出来,完全忘却了身上的疼痛,神情激动地对着全体士兵嘶吼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不对!我不是为了这种事情才作的!」

*

此时,安普洛希雅站在能瞭望到日晷广场的尖塔上,看着眼前这个奇异的景况,惊吓不已的她因为激动的尖叫而使声音嘶哑。

「住手!住手!住手!呀啊啊啊啊啊啊……」

安从尖塔的窗户探了出去,身体几乎都快要掉下去了。此时,她在那里清楚地听见

对面一名斯拉法特士兵的喊叫声。

「住手!我们全是加瑞安鲁德人,不是你们的敌人!」那男人露出骇人的表情悲嚎着。「——不是你们的敌……呜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由四面八方而来的子弹将他射成了蜂窝,激动的嘶吼嘎然而止,当场窒息倒地。横向排列的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不!我不想战斗我不想战斗不想战斗啊……」

「不对!不对!不对!这不是我们的意志,把它脱掉!把它脱掉!脚自己动起来啊啊啊啊啊……」

「让开!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啊啊啊啊啊……妈妈呀!妈妈啊啊啊啊啊……」

「哎呀!」

「呀……啊……」

「呃啊……」

因为斯拉法特这种自杀式的攻击,让迎击的帝国军先锋遭受意想不到的攻击,剎时之间也慌了阵脚,无人能预料斯拉法特军采取如此惨烈的人海肉搏战。

「唉呦!这真是太厉害了!连尸体都排列得很整齐呢!」

布鲁托站在不断哭喊着的安的身旁,彷佛在欣赏歌剧似地,透过望远镜看着眼情的景象。从尖塔上看过去,日晷广场上的惨状一览无遗——士兵们被迫牺牲的悲惨表情、如茱萸果实般嵌入头颅的铅弹、连头盖骨一齐震飞的脑髓,以及断裂飞出的手臂、指头、还有分辨不出身体部位的肉块。那些士兵既不能闪躲也无法逃走,只能笔直向前走,有的士兵头颅破碎之后仍未窒息,像是被砍成两段的蚯蚓般,依然在地上蠕动着……

「住手!住手!这样太不人道了!」她那葱绿色的双眸布满血丝,激动地逼迫布鲁托:「我要杀了你!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说什么为了加瑞安鲁德,全都是谎言!你骨子里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斯拉法特人!」

「冷静下来。」

布鲁托的声音沉稳冷静,与他所俯瞰的景象有极大的反差。

「妳怎么想都可以。只不过,我考虑再三之后,我想妳现在还是乖乖待在这里比较好,毕竟现在妳也无能为力。」

「这……是什么意思……」安普洛希雅对他投以的锐利的视线,若是视线能杀人的话,那视线早已将布鲁托千刀万剐了。

「你是说还会继续发生什么事情吗?」

「继续安静看下去不就知道了。」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把玩着手中的望远镜。「人类所获得的力量,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人亟欲得手的东西,其本质又是如何,

又将产生何种化学变化呢?剧情现在就要进入最高潮了啊!我们是如此幸运,可以在这个豪华包厢里欣赏,如果中途离席的话,对演员们不是太失敬了吗?公主殿下。」

安普洛希雅出手赏了布鲁托火辣辣的一巴掌,他轻抚着发烫的脸颊,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看吧!马上就要开始啦!」

日晷广场上的血腥战斗,依然激烈地持续着。

在斯拉法特士兵不顾一切(在帝国军的士兵们看起来是如此)冲锋陷阵的之下,帝国军第二部队全军覆没。那些知道无法阻止身体前进的加瑞安鲁德人士兵们,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于是拚了老命开枪射击,他们的那种不要命的战法,让帝国军根本难以招架,因为没有任何帝国士兵能接受同归于尽的无理命令……

安普洛希雅再也看不下去,下意识地别过了脸,此时,一抹异样的色彩映入她的眼帘。

「那个,是……」

那抹色彩并未混杂血的腥红、烟雾的灰白与漆黑,颜色极为纯净。那个小白点,让帝国军的队伍自动退到两侧。

安普洛希雅的身体微微发颤。

「哦!开始啦!」布鲁托的平稳语气,像是在嘲笑安普洛希雅。

她无声地屏息凝视,布鲁托则是气定神闲地再度举起望远镜……「回去!回去!撤退!撤退!」日晷广场上的撤退喝声此起彼落。

受到意想不到的自杀攻击的帝国军,迅即企图重新布阵,不过这却非易事,因为方才遇害的帝国军先锋部队,全是准备进行第二波攻击的魔枪手。

帝国军几乎等于提早牺牲了宝贵战力,失去魔枪手阵容的帝国军,只能以残存的步兵队决战,双方之间的兵力差距,比开战前拉得要更大了。

薛德立不顾一切冲了进去,大喊:「住手,不对!我不是为了这样才做!不……」

倏地,不知何物冲到了薛德立的面前,他随即被拉向战壕似般的大洞里,薛德立整个人滚了下去。

狄摩西揪住了薛德立破口大骂﹒{你白痴啊!冲进去那里找死啊?」

「不……」

薛德立表情僵硬地抓住狄摩西的衣襟,「不!不!我明明不是为了那种事作的!可是为……什么……」

薛德立强忍作呕的感觉,不停地用力喘气。

那些士兵最后喊着的「我们是加瑞安鲁德人!」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他们绝对是被斯拉法特逮捕的政治犯,斯拉法特军队不只是想要杀了他们,还用了最残酷的方法利用他们最后一丝身为人的价值。

「唔……哦……哦……恶恶恶恶恶恶……」

薛德立无法停止呕吐,狄摩西抚摸着薛德立的背部喃喃自语,「真是过分!简直不是人干的……斯拉法特人全都是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魔一

薛德立明白狄摩西是要出言安慰,不过对他而言,这句话无疑是强迫自己重思考制作出那个的自己。

(那是我开发的,等于是我杀了他们。那是我做的,可是那不是我预想的用途啊——!)

清楚银色长袜的魔法式,又能在如此短期间内改变用他的人,除布鲁托之外,薛德立已经想不出第二个人选了。恐怕当时布鲁托的盘算,就是在战后带着安普洛希雅前往西顿,然后将这个与薛德立共同开发的魔法式,向军方申请作为军事用途吧!

(这种……这种事……这种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薛德立的牙齿喀擦喀擦地上下打颤。他打从心底感到害怕……害怕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那明明就是为了绮德琳制作的,当初觉得这是件好事才做的,明明就是这样,明明就是……

强烈的嫌恶感与莫名的沉重感,直接重重压在薛德立的心头上,他如今已完全无法正常思考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薛德立的牙齿不断打颤,双手紧抱着头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是绮德琳的东西啊!我和布鲁托为了她做出来的东西啊!绮德琳……是为了绮德琳,为了那个天使般的绮德琳啊!)

正当薛德立与心中的罪恶感交战之际,日晷广场又再度为静寂所笼罩。

薛德立瞇起了双眼,凝视着在他面前的狄摩西。此时,狄摩西脸色僵硬,完全不像他平目的神色。慢慢地,一阵与前一秒的静默截然不同的嘈杂声,如涟漪般回荡整个日晷广场。

薛德立感到疑惑,不知道这次又发生什么了,他尽可能地摆正发晕的头,从洞穴探出身体。

「耶……」

时节虽已入冬,却异样吹起带着微温的风,轻轻拂过了薛德立的双颊。

在多雷千日晷广场的石板地上,有许多肉块散落在地面上,除此之外,还有弹壳、鲜血、金属碎片以及各种人体器官散落一地,有如蝉壳般的单只军靴、军帽、帝国士兵头上戴的瓦古鲁,甚至留下了弹孔的全家福照片。

——在血流成河、哀鸿遍野的战场上,有一个人,犹如天使般从天而降……

「那是……」薛德立瞠目结舌,楞在原地。

那天使没有翅膀。她穿着纯白无暇——不,已被黑烟熏得有些肮脏的蕾丝衣裳,手上戴着贵妇穿戴的白色绢丝手套,柔软如丝的金发随风飘逸,白皙剔透的脸庞上,挂

着暗藏私密心事般的羞赧笑容。每个认识她的人,都称呼她为天使,薛德立也曾如此称呼她:清纯、无私,绝不说谎的纯洁少女……

(是绮德琳?)

薛德立以颤抖的手指揉了揉眼睛,还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怀疑看见的应该是绮莎菈才对,然而,那人确实是绮德琳没错,的的确确是绮德琳。

阴郁的天空下,绮德琳戴着白绢手套,撑着白色的洋伞,身上穿着蕾丝洋装,搭配相同材的蕾丝头饰,突兀地出现在这个血腥的杀戮战场上。所有看见她的士兵,莫不瞪大了双眼,以困惑不已的表情彼此对望——「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会有小女孩?」,斯拉法特军的士兵们也如此想着。

战场上每张错愕的脸,都注视着那名体型娇小的少女,在蜷曲得几乎露出来的石板地上,她踩着彷佛正要去参加舞会般的轻巧步伐走来。

薛德立感觉自己心脏狂跳不已。

(她在走路?)

少女脸上的笑容骤变,就在下个瞬间。

她优雅地撩开裙子前的蕾丝布料,从裙里取出了两把粗重的武器——桑尼赛德公司制造的「狂野娼妇」散弹枪。在她取出武器时,行走速度毫无减缓,只身朝着斯拉法特士兵聚集的西方——夕阳西下的方向走去。她的臂膀上挂着的「狂野娼妇」,不断地锵啷作响。至此,双方士兵们仍旧猜不透她下一步的行动,他们压根儿都料想不到,那样可爱天使般的少女,撑着洋伞,看似手握棒棒糖的孩童那般无邪,脸上带着天真的微笑,居然会对自己发射散弹枪。她的脚下未曾停歇,以踏实的步伐走着路,一步步笔直地向前走,那毫不停歇的脚步,彷佛人类命运的流转。

而且,绮德琳的确是优雅、天真地微笑着。「所————有人,都、去、死、吧!」绮德琳手上的「狂野娼妇」在说话的同时迸出焰光。

「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士兵们的集体哀嚎听来甚是惨烈。

薛德立激动地跳出了战壕。

「笨蛋!别出去!」狄摩西慌慌张张地想把他拉回来,但薛德立却完全没有察觉,嘴里吼着自己也不懂的话语,跌跌撞撞地朝着绮德琳的方向奔了过去。

「砰砰砰砰!哒哒哒哒!」的枪声不绝于耳,斯拉法特士兵这才回神,了解到眼前的小女孩是「敌人」,于是开始出手攻击。突然,一名斯拉法特士兵对着绮德琳扔了个

东西——那是手榴弹!在薛德立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绮德琳整个人已被手榴弹爆炸的焰光和烟雾所包覆。

「绮德琳!」

烟雾霎时笼罩她那孱弱的身躯,薛德立拚命地呼唤她的名字。

日晷广场上依然吹着微温的风,这阵风吹走了广场上烟尘和砂土。尸体身上的衣物以及木片起火燃烧,逐渐变得如木炭般焦黑。每个人都以为少女死了。然而,当烟雾散去之后,有个少女以缓慢优雅的步伐笔直前进,脸上披散着金色长发,身上的白色蕾丝洋装,成了破烂的灰色破布,洋装底下的裙撑骨架,如同被开肠剖肚的死人胸骨般露出。当所有人意识到那是被扔了的绮德琳之后,都不由得痉挛似倒抽了一日凉气。

绮德琳仍旧笑着,开心地微笑着,她手中紧握着「狂野娼妇」,以薛德曾经听得出神的「天使般的」嗓音,发狂似地高声诵唱着:

「呜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嘻嘻……」

「血归血——」

「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骨归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肉归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物回归应有状态——」

「伟大的主请拥抱我们,扬起灵魂之帆的船只,导引我们应当前往之处,我们应当前往的乐园……」

「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德立茫然地双膝着地,凝视着绮德琳往前冲刺的样子。

正如她所说的,万物回归了应有状态。人的血成为血,骨头成为骨头,肉成为肉块,绮德琳犹如握着强大魔法式形成的两把利刃,毫不容情地斩杀起来。

士兵们的头颅纷纷旋飞而出,洒满鲜红色彩的内脏四处迸射,此时薛德立突然发现,沾在脸上的黏稠物体是人的心脏,而且这个心脏还在跳动,鲜血不断狂泄而出,一让他眼前一片漆黑。

薛德立无法动弹。

绮德琳就在他面前缓缓行走。她手中握着的那两把「狂野娼妇」,对着周围的人说出了纯净的话语:「亲爱的兄弟们,欢迎来到安乐之地!」、「幸运的人们啊!以神的背脊作为台阶,前往天堂吧!」,那些全是圣典里的祈祷辞句。这些辞语,是经过长时间地琢磨修改之后而流传下来的美丽词句……

绮德琳见到了惊魂未定的薛德立,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天、使、哦……」

她的脸上绽出笑容。

在这瞬间,薛德立感觉时间彷佛静止了下来。「绮德琳————!」薛德立的失声吼叫、机关枪的轰然声响,手榴弹不断爆炸的巨响,形成绵延不绝的战争交响曲。绮德琳冲入斯拉法特阵营之后的悲惨命运,可说是让人不忍卒赌。

帝国军见状,趁势展开了最后的攻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击————」

帝国军的士兵们抢先冲到了过去,薛德立就算被撞倒之后,就算被踢得在地上滚动,依然像死了一般动也不动。

双方以日晷广场为中心,展开了最后的激战一毫无阵势也毫无战术可言,只是尽可能残余而有限的子弹,不择手段地大肆杀戮,死命攻击、抱头鼠窜的景象不断地重复上演。其中也有在背部中弹倒地的士兵身旁假死以苟全性命的人;也有趁乱搜索倒地军官胸前口袋偷走金表的人。

在这场混乱中,薛德立伏身在地上缓缓前进。地上充满了被炸开的坑洞,让他常常被绊住,身上中了流弹的他,脸上布满了汗水、泥巴与煤灰,连眼角流出的泪水也被染黑了。

不久之后,人潮逐渐从薛德立周围散去。战场扩大到日晷广场以外的地方,双方士兵们分散各处,比雾更浓的粉尘被风吹散,渐渐变得稀薄,于是薛德立看到绮德琳了。「啊.……啊﹒:」

绮德琳膝盖以下全没了,只剩下大腿,下半身的裙撑骨架完全断裂,犹如被埋在砂中的恐龙肋骨。数十发铅弹射穿她的身躯,留下了腐烂石榴似的硕大伤口。她的手臂也只剩一半,甚至趾头都没能保住。

看上去简直像个蜂窝。

「为……什么……」

薛德立失去了继续靠近绮德琳的勇气,心里更无法理解为何她要这么做……精确地说,无论他现在试图思考什么,头脑都无法好好运转,他不能接受绮德琳死去的事实,而且还暴尸在自己眼前。他真的不懂!为何她非死不可呢?

『绮德琳,对绮莎拉……有用处哦!』

『绮德琳、已经、可以、自己来!全部、都可以……!』

『约会、好棒哦。绮德琳、喜欢、星星。』

她应该是说想穿上银色长袜,笔直地向前走吧!想靠自己的力量走路,和薛德立约会;想在乐园巴士坐旋转木马……以那双闪烁着光芒,犹如天使般的眼眸如此诉说着……『绮德琳、不是、天使……』薛德立像是背部被狠狠鞭笞似地诧异地往后仰。

绮德琳赤裸的背部就在眼前,那大概是手榴弹爆炸时飞出的残骸吧!衣服的布料在后背大大地裂开而卷起,那里有一块蝙蝠翅膀似的胎记,和她的双胞胎妹妹绮莎拉给薛德立看的一样。

『欸!很像蝙蝠的翅膀吧!』

『我们是两人一体哦!』

虽然两人有着神似的面貌,但绮莎菈与绮德琳不同,她总是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她的声音,彷佛和眼前绮德琳的尸体重迭了。「——无论是谁,都会长大成人……」她的声音传入了薛德立的耳里。

现在绮德琳明明无法发出声音,但他确实听见了相同的嗓音。薛德立抬起头之后,发现她的分身正从广场对面缓缓拉着简陋的载货车过来……

「为了自己,为了掩饰自己,为了隐藏自己的缺点,想得到一面清楚映照出自己的镜子……」

是绮莎菈。

她宛如战后在战场上收整理尸骸的老婆婆似的,喀啦喀啦地拉着载货车。

「对你而言最方便的人、就是将妳照得最清楚的镜子……」

她通过薛德立的面前,蹲在绮德琳的身旁。

「——那就是在你面前的『他人』……」

两个人已经不一样了。

绮德琳的脸庞,已经被子弹射得严重凹陷,眼球也外凸出来。碎裂的手臂找不到残骸,被烧断的金色长发,散发出鸡蛋腐败的味道,脚也断成好了几截,连靴子也没有办法穿了。

绮莎菈望着已与自己迥异的分身,把脸埋在她染血熏黑的胸前,说:「……那么,就像平常一样,我把妳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哦……」

绮莎菈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拾起绮德琳散落在四周的尸骨与残骸——手指、头发、

衣服碎片等等。接着又捡起了绢制的靴子,断掉的手臂……然后开始凝视着恍惚地哭泣的薛德立。

她像是才刚注意到他在那里似的说:「啊……」

「你仔细地看着我。」绮莎菈将自己的脸猛地探向往后退的薛德立脸前,对他嘲笑。

「这就是将你照得最清楚的镜子。」

她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将绮德琳的尸体,连同其余捡回来的残骸放到载货车上。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

薛德立总算发出了声音,眼看着他就要抓住绮莎菈,他大叫着:「为什么不怪我,就是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绮德琳才会……因为我……就像妳说的是个伪善者,绮德琳才会……」

「因为你就是我的镜子。」

绮莎菈看也不看薛德立,直接将载货车调头。车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对她而言,那应该比世上任何物体都要沉重吧!

「可是,我会杀了你。」

「咦……」

「因为我想杀了自己,所以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不过,因为现在正载着绮德琳,为了她的美丽模样,不能再沾染血腥,所以……「——对你而言最方便的人……」

木头摩擦的嘎吱声响响起,载货车的车轮开始转动,绮德琳与来时相同,以轻快的口吻哼起了歌曲。

「就是将你照得清楚的镜子……」

绮莎菈慢慢地拉着载运绮德琳的载货车,朝着仍在冒烟的东边地区消失了身影。

穿着丧服的少女,运送着和自己在同个子宫出生的肉块……不知为何,眼前这样子的景象,和先前拖着双脚,拄着拐杖的绮德琳的印象重迭在一起。

薛德立在目送她离开之后,依旧恍惚地蹲在原地。过了一会,耳边响起了砰砰的枪响,感觉到有人在附近战斗的气息,「咻——」的一声,一发子弹掠过薛德立的脸颊,他完全没有感觉,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出现。

(无法动弹)

薛德立向前伸出手脚。

(心脏已经不会跳了……)

此时,某个人撞了过来,硬是将薛德立扑倒在地,只见两人的附近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洞——那是斯拉法特射击过来的32雷霆弹。

「混账,薛德立!站起来,你在干嘛?快站起来逃啊!」

狄摩西对着眼神空洞,有如石像般蹲在地上的薛德立,强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

膀,打算逃离广场。

「喂!好好的走啊!如果不逃就战斗啊!我已经没魔法弹了。」

在战场上毫无动作薛德立,居然没再继续受伤,看这样子,是因为狄摩西作出了防护罩。然而,他却对狄摩西的话无动于衷,眼神犹如死鱼一般,虽然睁开着,却什么也没在看……

「可恶!」

狄摩西想要硬将薛德立拉走,奋力地逃出这个战场,二人脱离日晷广场之后,冲过了数条窄巷,气喘吁吁地大口吐气。

二人走到了巷子的尽头,来到离日晷广场有段距离的城镇北侧。

「呼……呼……到这里的话,就没问题了…」狄摩西努力地调整尚未平复的呼吸,环视着四周。在这个城镇北侧的小广场上,有许多驿马车及帐棚,薛得立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种景象。

色彩鲜艳的红色锡铁马车、闪闪发亮的锡铁星星一豪迈地伸展雪白身躯,像是随时准备飞驰而去的木马……

(那是旋转木马……)

那是不知何时曾与安普洛希雅一同见过的移动式游乐园——巴士乐园,它在多雷千也有营业啊!薛德立的身体靠在墙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受到战争波及而满身坑洞的白马,以及那些掉落在地面的锡铁星星。

「哇啊啊啊啊啊啊……薛、薛德立!」

不过,没过多久,二人就注意到来到这个小广场的斯拉法特士兵,转眼之间,他们被十数名猎捕余党的斯拉法特士兵包围。狄摩西虽然想要开枪,却已经没了魔法弹,枪枝只响起喀嚓喀嚓的扳机扣击声。

「薛德立,快想想办法啊!」

薛德立突然回过神来,正想从大腿上的枪套拔出红色杰米,然而却已经迟了一步。斯拉法特士兵们瞥见两人想出手抵抗一毫不客气地朝着他们开枪。

(没办法了,逃不了了。)

薛德立剎时断了念头,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

「——少爷!」一阵令人意外而与眼前战况不相称的声音,混杂在枪声里头。

已经呈现半放弃状态的薛德立,怯怯地抬起了头,只见那套熟悉的燕尾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啊……」

薛德立的身旁的狄摩西,愣愣地张大了嘴巴,这也难怪!如今挡在前面保护自己的人,居然像跟屁虫一样跟着狄摩西,没事老爱找人喝下午茶的管家——查理˙西红柿酱。

「查……查理!」

查理若无其事地从外套内侧取出黄金表,瞇起了眼睛确认时间。「午茶时间过了,还是快点收拾好了!」

对!顺便也扫荡敌人吧!他彷佛留下了这句话似的,缓缓地上下挥舞手臂。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双手里紧握的两把武器,竟然是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大型魔法枪。

薛德立和狄摩西对于枪身上铸刻的骷髅头标志,自然是印象深刻。

「斯、斯可尔尼克。」

另一方面,包围他们的斯拉法特士兵们,因有意想不到的帮手登场而大吃了一惊,却又立即涨红了脸,将枪口对准他们。

「什么呀!是个老头子啊!顺便也一起杀了吧!」

只见查理面不改色,从容地扣下了斯可尔尼克的板机。

「锵——锵——」枪身产生了后座力,斯可尔尼克专用的长型子弹迸射而出,随即响起一阵低沉的男声咏唱。

14

「拥有肉身的生者与幸运的死者,

饮着流经阳世与冥界狭缝的比欧拉摩之水的生物啊!

跨越正义界限而来——汝,徘徊的宙亚!」

(这声音……似曾相识……)

一毫无水分的干燥石板地,忽然产生巨幅凸起,迸出了一条约莫二十吨重的巨型石鱼。薛德立茫然望着两人地未曾见过的大河,逐渐地幻化成鱼形,张口吞噬了那些斯拉法特士兵。

(「比欧拉摩之水」……那么,这个魔法是召唤出徘徊在阳世与冥界的河川之间的……也就是说,那条巨型石鱼,就是在那条河,成为海兽之王,素有古代昏君之称的宙亚的亡灵!)

「亡灵魔法……如此看来,难道查理是……」

对薛德立的喃喃自语,狄摩西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阵魔法咏唱声的音色,确实与注入狄摩西子弹的咏唱声完全相同。

「查理,你……」

「少爷!请后退!我目前无暇回答您的问题!」

查理说话的同时,击发了单边的斯可尔尼克,在狄摩西两人周围,设下了有如薄雾般的防护屏障。没过多久,其他听见骚动的斯拉法特士兵,全都聚集到了附近。「查理——」

士兵们齐将枪口对准查理,在防护屏障之外的他,完全没有魔法保护。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枪声连续响起,薛德立不由得闭上眼睛,暗自为查理捏了把冷汗。但只见穿着燕尾服的查理身形飘逸,从容不迫地在空中旋转一圈,那些子弹只在他燕尾服的下摆上留下数个弹孔。

斯拉法特士兵们未曾料想到查理会飞身跃起,正当他们东张西望地在四周搜寻,好不容易在崩毁的铜像上发现踪影的时候——

「时候到了。」

查理口中发出了低吟声,就像先前从袖口拿出预藏的斯可尔尼克时那样,再一次用力上下挥舞双手。

「咦?……是剑!」

斯可尔尼克的枪口亮出了尖锐的刀刃。查理灵活在瞠目结舌的斯拉法特士兵群里移动步伐,双手挥舞起斯可尔尼克近身肉搏。

「呜哇!」

「呃啊!」

查理精确地划破了斯拉法特士兵们的咽喉与天灵盖,在他两侧的士兵瞬间倒地,弹指之间,他那磨得发亮的鞋底,朝着其他士兵的太阳穴踹了过去,在漂亮的回旋踢过

后,他又扬起手中的斯可尔尼克,使劲刺向朝自己夹攻的士兵,用力地刺了过去,然后靠着挥刀的反作用力,顺势踢了右排士兵们的下颚,将脚收回之时,再度赏了左侧士兵扎实的踹踢。

或许是考虑到没上刺刀的枪枝在肉搏战中极其不利!于是士兵们拉开了与查理的距离,再将他团团包围。

不过数秒,查理右手拿的斯可尔尼克又喷出了焰光,薛德立他们未曾见过的亡灵,犹如夏日乌云在眼前涌现!

「吾乃人类之终结,吾乃降临苦难之黑翼,吾乃堕落,吾乃沉溺……」

(「基雷沙多米亚斩首天使」?)

传说中,被认为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美丽女刽子手娜塔蕾,曾出现在古代的基雷沙多米亚岛上的因人塔中,每一颗被她斩下来的头颅,脸上都呈现恍惚状态。

(能将亡灵魔法运用到这种程度的人,应该别无他人。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查理果然就是那个「血爪」——萨铎罗斯˙西摩尔吧!)

随着娜塔蕾高亢尖锐的笑声响起,胆战心惊的斯拉法特士兵们的头颅纷纷也飞了出去……此时,拿着两只沾满鲜血的斯可尔尼克战斗的查理,彷佛发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了头。

「不行!狄摩西少爷,快逃!」查理蹲到地上,将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的狄摩西背了起来,枪口对着后面,如脱兔般迅速逃离现场。

「查理!快放我下来,薛德立还在那里啊!」

「『他』来了。不能与那个人有所瓜葛了!」

「查理!」

转眼之间,两人身影就漫天尘埃中消失无踪。

「啊……」

只剩薛德立一人被斯拉法特的士兵包围,他不知所措,只能睁大双眼看着对方。

就在此时,斯拉法特士兵射击的子弹弹到薛德立的手边,他一直握在手里的红色杰米弹落在地。

(糟了!)

喀锵一声,红色杰米滚到薛德立脚边,但他却没打算把它捡起来。红色杰米被打到的部分不太妙,弹膛的部分跟枪身分离,恐怕已经没办法使用了。

士兵们见状渐渐逼近他。薛德立突然看见了滚到自己脚边的锡铁星星。

(安普洛希雅!)

他最后想起了应该已经不在这个城里的安普洛希雅。

——安,我心里总是想着做好事,想帮助别人,希望对别人好,希望别人觉得开

心,所以我才那么努力啊!可是为什么就是那么不顺利呢?不论我的初衷如何,最后总成为空想……

是我杀了绮德琳。

她是我杀的!我还让银色长袜杀了许多妳的国民——安,告诉我啊!制造出东西是一种罪过吧!我不过绮德琳能走路,所以才会豁尽全力地去努力开发!我从未想过那东西会被滥用在战争,我只是创造出美丽的事物啊!真没想到,实际上我所制作的东西,却成了逼迫人们作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恐怖武器。安,我们是不是什么好事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呢?我们存在本身,真的就是一种罪恶吗?在这世上,即使我们想抱持良知活下去,也如同未放上丝线的纺织机般,兀自喀啦喀啦地空转,无法织出任何东西,根本毫无意义可言吗……

安,请妳如同往常那样,坦率地对我说话,就是现在,我真希望妳在我的身边,对我说出我想听的话,这次我已经无法忍耐了,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意义,那个我误以为已经得手的东西,在被我抓住之后,又逐渐消失无踪了……

砰—〡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空气中回荡,薛德立的脖子上出现了清晰的红色伤口,他当场倒了下去,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薛德立心想,你们要开枪的话就尽管开枪吧!若是睁开双眼开始前进的话,我一定又会撞上同一堵墙吧!

(不!可是我好想见安一面。自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而温柔的女孩,让自己胸口激烈的心跳不受控制,而且她给了我那么多……我好喜欢她……大概从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一直喜欢着她了吧……)『喂,你!要不要和我交换弹匣?』

在知道路卡的背叛以后,打算独自逮捕他的我,在街上遇见一名扛着魔弹炮的少女,对我这么说……话说回来,在初次见到安的时候,她就提到旋转木马了吧……

「唔!」

砰!砰!砰!砰!薛德立的耳畔响起了激烈的枪火交驳声。而在最后,他彷佛听见某种拥有巨大翅膀的生物覆在身上的声音—

*

「薛德立!」

爱珥文见到薛德立在面前如松驰的发条般倒下之后,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她展开双臂,将薛德立护在身后,对斯拉法特士兵恳求,「走开!不要靠近,这是

我的……我的弟弟!」

爱珥文不断拚命叫喊着,同时心里出现了不好的预感。如果自己身体状况正常,便可以像往常一样潜入薛德立的影子里,他就不至于遭遇这种危险了!

斯拉法特士兵目瞪口呆,当他们看清眼前冲出了一名柔弱少女,而且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时,紧绷的神情迅即和缓下来,慢慢地朝爱珥文走过去。

「真是的,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个小鬼啊……」

「不!不是小鬼。这婊子身材不错嘛!」

男人们露出淫笑,互相向同伴使起了眼神,然后一面把玩着手枪,一面朝着爱珥文逐步进逼。爱珥文的直觉告诉自己士兵们接近她目的何在。那些军人并非斯拉法特正规军的士兵,而是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战争,被斯拉法特征召的佣兵。他们大概是被爱珥文丰满婀娜的身材迷了心窍,将军纪与可能发生的危险忘得一乾二净。这种男人的丑恶心态,还真容易看透。

爱珥文奋力吶喊:「不要过来!」

男人们非但丝毫未减缓逼近的动作,反而露出像是追赶着黑斑羚羊的肉食猛兽般的眼神,一步步逼近她。

「我、说、不、要、过、来、了、吧。」

爱珥文燃烧焰光的金色瞳孔,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包裹着双臂的衣袖子,逐渐开始膨胀起来,一阵「啪啦啪啦」的声响过后,她身上的衣物碎裂了。男人们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景象。

「手臂……隆起了……」

爱珥文的双肩隆了巨大肉瘤,更令人诧异的是,在她四周的金属碎片,以及毁坏的旋转木马零件全部悬空浮起。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怪物啊!」

一个男人下意识地朝着爱珥文疯狂开枪,爱珥文瞪了他一眼。啪啪啪啪啪,彷佛连声音都冻结了似的,男人射出的子弹还飞不到一半就全部掉落了。

(啊!不行……)

爱珥文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发出悲鸣。

不行!……爱珥文心想,若是现在要出手阻止这些男人加害薛德立的话,身体就回复成原来的模样了。最近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也是因为太久没有变更「组成自己的魔法式」的缘故。由于和爱珥文与薛德立一齐踏上长程旅途,所以迟迟未前往门卡那林设立的机关,于是对逐渐错位的身体置之不理,这也是她不愿接近战场的原因,她┐真正的体质」正逐渐失控而且缓缓现形。照这样下去,再过不久,那层包裹怪物的皮肤即将剥落。然而,现在要保住这个改写的肉体都有困难了,若是被迫唤回原有的力量,勉强保住的轮廓会变得不成人形,而且会在此地回复成原有的样貌——!

「讨……厌……没有像平常、平常那样『解决』的话……」爱珥文紧紧揪着自己的胸口,身体向前倾倒。

「我不想……回复成……那个模样…!」

斯拉法特的佣兵们完全没有察觉她内心的挣扎,毫不留情地朝着她开枪。

「嘎啊啊啊啊啊!」

爱珥文尖叫了起来。

在这瞬间,包覆着她的空气弹非而出,看不见的物体东西朝男人们飞了过去,崩毁的旋转木马装置,发出了巨响之后完全解体,男人们手上拿着的枪枝也随之爆炸。

「啊嘎啊啊啊!」

男人们的手臂与指头断成数截飞出,腥红的血沫在广场上喷洒。那些奇迹似地未受伤的男人们,又见到了奇异的光景,方才爆裂的手枪板机、弹仓及枪杆等的金属碎片,全都在空中漂浮着。

「咦———─」

「呜啊啊啊啊啊!」爱珥文彷佛在呕吐般,身体大大向前倾,当场蹲了下来。一仔细看,她的背后高高地隆起。差不多有小孩的头部那么大吧。她背后有好几个地方哔哔啵啵地鼓涨了起来……

「喂,喂,为什么尸体,浮起来了……?」说这一句话的男人,再也没能说出下一句话。

「咿啊啊啊啊阿!」

爱珥文发出了呻吟,在此同时,那些被炸死的斯拉法特士兵,尸体在男人们的面前漂浮,然后是瞬间被猛划了一刀,甚至像是遭解剖似的遭到割裂,噗滋一声,血液四处飞溅,紧接着躯干完全断折,身体上的皮肤蜷曲之后如橡胶般垂下。然后,那些漂浮在周围的枪枝碎片、锡铁星星、旋转木马的铁栅、以及尸体身上爆出的腥红内脏与肉块,都陆续朝着爱珥文的方向飞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

爱珥文背后隆起的肉瘤,就像生物的嘴巴一样,将所有飞来的物体吞噬进去。然后连接成长长的肢体,不停地朝向四方伸缩蠕动。

那六只伸长的肢体,俨然像是肉块与铁所组成的蜘蛛脚。

她的背后长出的肢体,全都以那种方式连接。人类的头发、肋骨、肠子晃来晃去地垂挂着,单轮车的车轮上,堆积着锡铁制的星星与月亮,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人的头骨,头骨上又沾连着人脚,然后又连接着灯柱……犹如孩童积木所堆组的那双手,已经不再像是人类的「手」了。

由于眼前的景象怵目惊心,在场的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痛、痛……好痛、好痛……」

爱珥文吸着鼻子,流着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男人们猛然连退了好一步。

「好痛,哦……还是不够。我的『质量』,还是不足啊!」

还要需要更多。爱珥文说话同时伸出了「手」。可是,她的手却已经不再是以绳索包裹的白皙的「手」,而是从背部长出的可怕肉瘤。

「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谁、谁来!救命啊!怪物、怪物出现啦!」

每个斯拉法特士兵都失声大喊起来,不断朝着爱珥文扣下板机。然而,为了要寻找材料,她伸长了身上的八只手攻击那些男人。男人们被抓住之后,身体被撕裂成好几块,腥红色的物体在板地上扩散开来。

「好……痛。我讨厌这样……」

爱珥文蹲在地上,盯视着自己逐渐增殖的身体。

从前、从前、从前,

那是爱珥文几乎已经没有印象的往事。爱珥文漂流在寂静、封闭,空无一物的世界里。

那里没有任何声音,也瞧不见任何物体,既是一片漆黑,又是一片雪白,是空隙中的秘密世界。在那里的所有物体都相同,全都动也不动并排着。从那里将爱珥文——不是在形成爱珥文之前的物体召唤出来的人,是一名魔法师。

15那时的大气中仍弥漫着魔法元素,人类说出口的话,仍对于「多层界」具有影响力……那是在遥远的从前,那个时代的人们,使用的是目前大多已经佚失,被称为之古代语的话语,那是个大量而且易于使用古代语的时代。

那个人究竟到哪里去了呢?爱珥文思考着。那个打开时空狭缝,给予爱珥文这个世界的钢铁衣服的男人。没有双脚的他,骑着赤羊在在各地旅行——他名字叫作贝李杰吧。那个将爱珥文称为「铁姬」,为了防御来袭的敌人,而将她当成召唤使魔的绝代大魔法师,构成「他」的组织式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错误,逐渐变得无法动弹,然后如沙子般崩毁消失。

「……好……痛、好……痛……」

爱珥文掩着自己的身体,缓缓地站起身来。如今她身上有好几个斯拉法特士兵留下的弹孔。她身体上的接缝清晰可见,为了要补强那些接缝,她以自身所拥有的质量将尸体扯断,用来作为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的人类肠子,以沾黏在上头,犹如树干上的虫卵似的眼睛,眼前的凄惨光景,更甚于屠宰场里的砧板。

「快……不快点……恢复的话,薛德立就要醒过来了……」

爱珥文拖着剧痛不已的身体,赶到薛德立的跟前。她心想,幸亏他没受重伤,多半是因为战斗过度体力透支,导致精神磨耗而支撑不住吧。只不过,得过一阵子才会醒来吧。霎时,一根绿色羽毛掉落在她眼前的血滩里。爱珥文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那根羽毛,随即听到了刺耳的声音。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救我、救我!」

「愚蠢的怪物!」

在那阵似乎将她当笨蛋看待的鹦鹉声中,混杂了人类温柔的声音。爱珥文站在充满铁味与腥味的血滩里,转动着瞪大的眼珠,抬起头仰望上方。那根羽毛如同拙劣画家的调色盘般,混杂了不同色彩的……那只伸展着翅膀的鹦鹉,在倾斜的旋转木马上盘旋之后,朝着那名男子飞去,徐徐地降落在他的肩上。

「你是……路卡˙亚斯兰席恩……!」

「哼哼哼,怪物!妳的表皮剥落啦?」

男人坐在失去了头颅的白色木马上。那个男人,奥利凡特——路卡˙亚斯兰席恩,带着讽刺的眼神凝视着爱珥文。

「那孩子……的,父亲……!」

爱珥文以纠缠不清的眼神看了回去。沙沙沙,她从背后伸长了新长出来的六只触手,打算驱逐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住手!妳现在也不想耗费多余的气力吧,『铁姬』!贝李杰的魔力果然要枯竭了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妳毕竟已经被构筑了超过二千年了。妳只不过是在三千多

年前从『多层界』被召唤出来的魔法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妳才取得了人形呢,这真是个谜团啊……」

啪滋一声,在他周围张开的薄薄的,看不见的墙壁,将她的触手弹了回去。爱珥文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是!我不是魔法式!……我、我……」她豁尽了全身的力气,犹如野兽咆哮似的嘶吼起来。「我,是被被被被被人爱着的哦。就就就就算是现在,也是被人爱着的呢。碰碰触着。美美美丽的、嗓音——!」

爱珥文的身体一动作起来,血滩就发出啪滋啪滋的声音。她裸露的背部因为他人的鲜血而染得赤红,她大叫着。

「一一一一一直都在薛德立身边的哦……那是因为,我是他的姊姊!」

「妳不是人类。妳只不过是贝李杰所构筑的古代语罢了。」

奥利凡特说出的话语,成为爱珥文最恐惧的冰冷锋刃,彷佛将她活生生地四分五裂。

「我……变变变美了哦。美丽的双手!美丽的双脚!身上没有接缝,而且也一点不肮脏。而且,已经——拥有温暖的体温了!」

「人类原本就没有接缝。再说,人类原本就拥有温暖的体温一

奥利凡特以兴味盎然的视线投向广场彼方。「话说回来,那个勇敢冲进斯拉法特军队里的女孩,才真是厉害呢。正如人类的命运,只要一踏出步伐,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他的喉咙发出咯咯笑声,抚摸起胯下白色木马的断颈。

「不只那个女孩,也不只那些加瑞安鲁德人。所有人类,每个人都穿着银色长袜,持续着无法停下的脚步。如此一来,在每个人命运里,都必须面临牺牲。一面哭喊着,一面一直地向前走。」

「?」

「我和妳也是如此。不过,那个女孩与薛德立,恐怕都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不了解绮德琳为什么﹒出现那种举动——」

爱珥文神情恍惚地望着奥利凡特。奥利凡特以温柔的表情对她微笑。

「小孩没有慈悲心。正因如此,人才要长大成人,那并不肮脏,而是为了成为更温柔的生物。并非是成为大人,而是成为人。这就是人永远无法成为天使的理由。那个女孩原本就不是天使,只不过是个人。可是,她身边的人,却不肯让她变成真正的人。那个女孩为了证明这件事,她只好这么做。不过——」

他瞇起了颜色与薛德立相同的瞳孔微笑起来。

「只是个魔法式的妳,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不是天使!不是天使!温柔、温柔!」

葛蕾熙丝小姐从奥利凡特的肩膀上飞了起来,在天空上盘旋喧闹起来。奥利凡特从木马跃身而起,避开了广场上的血滩,缓缓地降落在地面上。

「难得能见识萨铎罗斯的亡灵魔法,就让我好好享受一下吧。『铁姬』!妳的能量逐渐耗尽,这表示妳『铁姬』也快不行了吧……」

奥利凡特语毕之后,就如同刚现身的时候,突然在风中消失身影。最后,他留下了这句话。

「呵呵呵!『铁姬「妳再不快点变回来的话,薛德立就要醒过来啰……」

这句未因风声而变得模糊的话,让爱珥文猛地抬起了头,她浑身发抖。

她慌张地想让从背部长出的触手恢复原状。然而,她像是是忘了如何合上翅膀的虫子,不论怎么努力,背部的触手无法消失。

「讨厌……拜托,变回去!快!……我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这个模样……」

爱珥文哭着亲吻起自己的手脚以及身体其他部分。快点……必须快点将这些诡异的东西隐藏起来,还得消去身上的伤痕。否则就会让薛德立看见了。那么薛德立就会得知自己不是人类了……

(如果变成那样的话——!)

爱珥文光是回想当时的事,就感到彷佛被拖回多层界般的寒冷。薛德立一定讨厌自己的。不对,不只讨厌而已,或许会认为我是怪物而排斥我。只要爱珥文无法顺利隐藏自己真实的身体,人们就会朝着她丢石头,二话不说地拿剑就砍。每个人都咒骂她是怪物,完全不去听她想说的话。这就是人类这种生物的本质。爱珥文很久以前就了解这件事。所谓的人类,只要对方与自己越不一样,他们就会愈讨厌对方。纵即使是体格与自己相似的同类,也会因为发色不同,使用的语言不同,因而排斥对方,即使同为人类,也听不见进对方所说的话。

这就是——人类。

薛德立看到真正的自己,说不定会像他们一样,对我挥刀相向。

「唔,唔……」

在爱珥文的臂弯里,薛德立微微转动了身躯。爱珥文慌张地让他躺在地上,飞也似地离开了他的身旁。怎么办?薛德立注意到了。可是,又不能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模样!

爱珥文藏身在建筑物的阴影下,丝毫不敢动弹。由于爆炸的缘故,那栋建筑物三楼以上的楼层已经崩解。她窥看着薛德立逐渐恢复意识的模样。

(啊……)

爱珥文尽可能蜷缩起沉重的身体,并且屏住气息,只为了不让躺在那边薛德立发现自己的模样,空无一人的巷道上空,金色夕阳缓缓西下在不知不觉间,将仍然处处血滩的广场染得更加殷红。

巷道的对面,出现了一道人影。爱珥文不由得暗自惊叫。

背对着夕阳缓缓走来的人,居然是安普洛希雅。

爱珥文眼神空洞地跪在倒下的薛德立身旁。然后,她将手放在薛德立的脸颊上,轻声呼唤他。薛德立、薛德立……

薛德立的双眼,宛如慢慢绽放的花苞,慢慢地睁了开来。

「啊,安…」

他一脸幸福地将脸埋在安普洛希雅的胸口。

「啊!我好想妳。是妳救了我吧。不论在什么时候,我老是被妳搭救……」

安普洛希雅不知说了些什么,薛德立仍旧抱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希望妳待在我身边。永远都在我身边……只要妳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安普洛希雅,我、喜欢妳。」

(不是这样!)

爱珥文从冰冷石墙的内侧,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拥在一起的两人,发出不成人声的叫声。

(是我,是我救了薛德立啊。一直以来,从那个被他要求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是这样了。可是为什么不是我呢?)

想在当下冲出去将二人拉开的嫉妒心,以及不想让薛德立看见自己如此丑陋的羞耻心,两者在爱珥文的内心激烈交战,而且后者被迫屈服在凶暴之下。

『安普洛希雅,我、喜欢妳J

爱珥文压抑着身体的颤抖,怒视着因重逢而无限欢喜的两人。

(不给……我绝对不会把薛德立交给任何人。要是「姊姊」不行的话,就算不再是姊姊,我也要得到他。对,不论怎样都好……只要能像那样被抱住身体……不论手段多么卑鄙……)

爱珥文体内出现一股未曾有过的热气,那股热气因无处可去而发狂,爱珥文明白那热气几乎要令她感到疼痛。

现在不能出手。因为薛德立认为爱珥文是「姊姊」。「姊姊」对他而言,绝对是能够得到至高爱情的位置。明明长久以来,自己都觉得只要这样就好,但齿轮究竟是在何处出了毛病呢……

(对……啊……)

她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变得像安普洛希雅那样就可以了。我变成她的话,我就是薛德立的最爱了……)

当爱珥文的后背的触手诡异地蠕动之时,薛德立与安普洛希雅二人,彷佛为了确定对方是无可取代的人似的,无视于身上的血迹斑斑,紧紧相拥在一起。

*

——狄摩西和查理就这样离开了。多雷千城已被斯拉法特军与帝国军破坏殆尽,此外,由于双方耗损过多兵力,在进行休战协议之后决定撤退。

由于月海王国向斯拉法特军队申请庇护罗帝力可斯公司的少爷,狄摩西二人之后便与斯拉法特军一起行动。他们将搭乘斯拉法特军队准备好的最新型蒸气汽车,先一步回到月海王国。因为北边的海洋依旧结着冰,他们便决定穿越旧库里斯特鲁国领地,从南方渡过海湾。

离别之日,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疙瘩,狄摩西不太想跟薛德立见面。

「狄摩西……」

薛德立得到巴洛特-加龙省的允许前来送行,狄摩西下定决心、笔直的向薛德立走去,并慢慢拔出插在腰上的爱枪「斯可尔尼克」。薛德立惊愕地盯着他。

「狄摩西,这个……」

「不是要给你,不过是借给你罢了!」他从头到尾都噘着嘴,但脸颊却微微发红。

「还不都是因为你那不值钱的三流货色坏掉了!你不像我是上流社会的人物,竟然穷得买不起象样的枪,真是没办法啊。罗帝力可斯公司的魔法枪是一流货色,所以我才借给你,这可是你买不起的的高级枪枝。罗帝力可斯公司的创始者,也就是我爷爷,是个拥有优越技术的枪枝锻造大师。所以,这把枪的子弹只适用于我家的厂牌,另外,不是使用罗帝力可斯公司的零件的话,也没办法进行改造。而且……」他说的话像是从齿缝硬挤出来似的。「……而且,最了解这把『斯可尔尼克』的人正是本少爷。虽然不清楚你之后的使用状况,不过你要是因为操控不了而跑来跟我哭诉的话,我还是会负责帮你改造的。毕竟这把枪是我的,由本少爷来改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狄摩西……」

沉甸甸的感觉传到薛德立手中。薛德立知道,这并非只是单纯的借用而已。

狄摩西出借这把枪,其实是向体内那个幼稚的自己诀别。这是他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妥协的证明,也是符合他自己选择的仪式。薛德立抬头看着狄摩西、这名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认识的同行者,感到头昏目眩,心想,他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谢谢,我会珍惜的。」

薛德立面对着狄摩西,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狄摩西虽然有些错愕,却也装作一脸不悦的回握了薛德立的手。

「保重。」

薛德立发觉自己还有话想说,于是在狄摩西准备坐进插有斯拉法特旗帜的蒸气汽车时,他朝着对方大叫。

「我……我一定会到你家去,要你帮我改造枪枝!然后……我也会去买斯可尔尼克的子弹的!」

「……你这家伙,还真是厚脸皮咧!」

薛德立的脸庞因为狄摩西的惊讶语气红了起来。

「对、对啦,我就是厚脸皮,因为我就是穷啊!」

薛德立这么说完后,狄摩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是他们相遇之后的第一次。

站在狄摩西身旁的查理,赞许地将从没离过手的茶具盒塞近车内,并露出微笑。

蒸气汽车的引擎启动之后,巨大的烟囱喷出了蒸气,载着两人朝着彼方前进。狄摩西连忙将头探出了车窗。

「我话先说在前头,那把枪只是借你的而已,绝不是要给你的,你可别弄坏啊,要好好珍惜它!」狄摩西自始至终大叫着,他的声音浑杂着风声吹了过来,薛德立用力地

朝他挥着手。

「再见!」

车子吐出的烟渐渐变小,不久,地上卷起了黄沙,车子随即消失了踪影。薛德立不

让任何人听到的在口中低喃。

「……日后还能再相会吧!」

*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薛德立尚未整理好心情。

可是,时间却像是从桥下凝视的河水,不理会薛德立的迷惘迅速地流逝。

帝国军队因为斯拉法特军队的自杀式攻击,战力几乎消耗殆近,虽然他们只是暂时要补强丧生得特别多的魔枪手,不过也不得不放弃他们已占领的多雷千城。此外,斯拉法特的兵力已经短少到无法被称作军队,他们在月海王国的援军到达之前,只能被困在西顿。

薛德立他们在特鲁鲁城与折回的巴洛特-加龙省分离后,和狄摩西他们及帝国军展开了不同的道路前进。

在这次战斗开始前,爱珥文似乎因为山里太冷而生了病,为了她,薛德立他们决定在多雷千城郊外的道院稍作停留。爱珥文的情况不太好,因为她不想将病传染给伙伴,连薛德立都不许进入房间。几天后,薛德立看到她的笑靥时,才松了一口气。

一切又回归到原本的平静了。

只剩下安普洛希雅这一件事……

「或许还有留下些什么,我得去一趟多雷千城。」为了帮收留自己的修道院寻找医药用品和木炭,薛德立踏进早已化为废墟的多雷千城。

城里的尖塔全都崩毁了。因为强烈的北风,连石板路中间缝隙都看不到了的多雷千城,就像只住着幽灵一般……让人觉得这里是在非常久远以前就被消灭了的王国。薛德对自己从破掉的展示橱窗进入店铺,运出温暖的羊毛制品以及砂糖等等东西,在心里忏悔着。不过,店里的东西也所剩无几,表示商店在城镇的居民逃离时,曾受过大规模的抢夺。

突然,薛德立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抬起头来。

「听得到,音乐……」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某处洒下闪闪发亮的砂糖屑和宝石的碎片。薛德立穿过好几条小巷,来到数目前自己倒下的地方。「啊……」

薛德立下意识停住脚步。那里是前几天的战斗中,出现最多牺牲者的「七色洋伞大道」小广场。虽然已经整理过为数众多的牺牲者尸体,石板上仍然留下了大量血迹。

在他视线的前端,正是安普洛希雅。

她在坏掉的旋转木马旁,用手转动圆盘式的大型八音盒。铁制的发条拨弄着圆盘,奏出从宝箱洒出宝石般的声音。

「安……妳在这里啊。」

薛德立叫呼唤她,并跑到她的身边,安普洛希雅停下旋转八音盒的手,缓缓回头。

她露出微笑。

这个笑容,比先前在雷尼斯敦看过的微笑更加澄澈,薛德立不自觉地朝她走过去。

无来由的,总觉得倒在安周围的白色木马、小丑装饰品以及剥落退色的红色马车,因为方才的八音盒,又被重组起来,再度开始运转。

甚至是以顺时针方向旋转……

「安、我……」他毫不犹豫的将安普洛希雅拉到胸口,「我,再也不想离开妳了!」

安普洛希雅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的颤抖。

「我不想离开妳,希望一直待在妳身边。和在雷尼斯敦那时不同,这次的分离让我深深明白,妳对我到底有多么重要。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妳的日子,妳不在我身旁

时,我总是想念着妳,一想起妳就无法冷静下来,我的情感——完全释放出来了!」

因为她发出了细微的声音,薛德立觉得自己用力过度而稍微放开安。

「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为了妳,我什么都能做,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我好害怕自己作决定,我害怕我只想着自己的幸福,害怕追赶着某人。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出于良心而做的事情,也不会顺利完成。我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要怎么做才好了!」

纵使是自己想要做些什么,都会害怕自己会不会犯错,所以希望别人帮自己作决定。薛德立也明白,这样的行为比自己犯罪还要卑鄙。然而,现在的他被困住了。自从目击绮德琳壮烈牺牲后,就不能认为自己是能够成就伟大事业的人了。

「希望自己至少能待在妳身边。安普洛希雅,为了妳……」薛德立停顿下来。不是因为见到安普洛希雅的喜悦或是感动,而是因为她慢慢蹲下去,捡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星星,铁制的星星,不存在于天空中的星星……

安普洛希雅不发一语,默默地将星星放到薛德立的手上。

「嗯亡薛德立凝视着铁制的星星。落在地面上的星星,已经不再闪闪发光,反倒被尘埃和泥土弄得脏兮兮的。

再也回不到天上的星星,已经不再转动的旋转木马,只能在人们回忆中顺时针旋转。那些美丽的白色木马行经的轨迹,再也无法重来,那些轨迹只存在于回忆之中。

16

薛德立忽然全身放松,扑通地跪在地上。安普洛希雅走到他身旁,她抓住薛德立想要搂住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

「薛德立,我好想你。」

薛德立吐出温热的气息,安出神地将手贴着他的脸颊,然后,掩住了薛德立仰望着的脸庞,两人接吻了。

除了安之外,没人能给予的甘甜触电感,从薛德立的嘴唇扩散至体内。

「我也不想离开你,我无法想象自己也会有如此思念着某个人的时候。我也和你祈求着相同的事情,看不见的星星在我们周围绕着大圈,希望以后能够再次见到。我,爱着你。比任何人都……爱你。」

然后,她对薛德立投以落寞的微笑。这表情看起来比之前见到过的任何表情都要遥远,薛德立感到战栗。为什么呢,为什么看着她的笑容,会如此的不安呢……

「安……」

安普洛希雅痛苦地凝视着他说。「薛德立,我啊……」

他感受到一阵寒意。「我是……加瑞安鲁德的公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