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笠原丸号。
准确的说是第二代小笠原丸号。初代目一九七九年开始投入使用,到一九九七年退役,把接力棒交给了眼前的二代目之后,就被卖到菲律宾去了。
一般人如果想去小笠原诸岛的话,除了乘坐这艘由小笠原海运公司运营的货客船之外别无他法。没有到小笠原的航班。只有当岛上出现急病人或者有要人前往的时候,才会启用自卫队的飞机进行运送。
虽然岛上机场的建设多次被提上日程,但是由于存在占地问题和环保问题,所以每一次的方案最终都逃不过搁浅的命运。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喜欢乘船前往所带来的这种“浮舟于海二十五个半小时方能抵达的绝海孤岛”的感觉,所以也不觉得岛上有建设机场的必要。不过这只是我这个游客的意见而已。对于岛上的居民而言,机场的建设是生死攸关的问题,热切期望岛上能修建机场的人不在少数。
因为以上种种情况,现在唯一前往小笠原诸岛的定期交通工具只有小笠原丸号了。这个大铁家伙可是十分的克己奉公,运行时全然不理睬旁边的母岛和途径的伊豆诸岛,只是默默的在东京——父岛这条路线上专心往复。当然它也不会停靠我们的目的地再从兄弟岛。因此再从兄弟岛上的人需要开快艇到父岛来接我们。
小笠原丸号全长一百三十一米,总吨位是六千七百吨,乘客定员七百六十九名,高度约有五层楼那么高。
在它那威风堂堂的身姿面前,
“好厉害——!”
荔枝大喊。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她内心的激动心情。成濑在一旁满足的点着头。我们对这艘船已经见惯不惯,所以没有再发表什么感想。
荔枝把数码相机从背包中取出,开始从各种各样的角度对着船拍照。留下她和正拿着智能手机对着她照相的成濑两个人,我们几个人先行向舷梯方向走去。
刚刚长蛇一般的队伍的队尾还排在舷梯前。我们就从后面跟上了队伍。
我的前面排着两个有点讨厌的年轻人。两人都穿着背心,一个颜色是黑色,另一个是白色。
听两人的对话,他们的目的地是父岛。这两个人大声谈论着下流的话题,我不断地听到她们的没完没了的下流话,内心越来越对这两个人感到厌恶。时值暑假,目的地又是南国的热门度假景区,遇到一两个这样的人也是免不了的。暂且忍了吧。
突然,我有点好奇小野寺对这两个人的反应。转过头去,发现她也在看我,两人的视线交汇了。我老实的向她点点头,她也皱了皱眉。我们两个真是心有灵犀啊,开心。
队伍慢慢的前进着。
我们就快要上船的时候,成濑和荔枝两人追上了我们。
我让船员检完票后,登上了小笠原丸号。
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了中条惊讶的声音。
“诶,浅川,你是二等舱?”
我回头看去。二等舱,也就是杂鱼寝的乘客,登船时会拿到写有铺位的号码纸条。中条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才知道的。
小笠原丸号的船舱总共有五个级别,从高到低分别为特等、特一等、一等、特二等和二等。
特等和特一等舱室都是双人单间。
一等舱根据人数与别人合住一间。
特二等舱是上下床,也是与人合住。
这几种舱位都是指定席。
二等舱是杂鱼寝,到登船的时候分配铺位。
我们第一年线下聚会订船票的时候,有人提议全员都一团和气地订二等舱,但是由于女性成员都讨厌睡杂鱼寝,最后决定全员都订特二等舱。第二年、第三年也都是这样。所以我们本以为今年也应该是如此。
可是浅川订的是二等舱——
“为什么呢?”
医生应该很有钱啊——这话刚要出口,我意识到这不太好,急忙住嘴。可是成濑说出了同样的问题,我的用心白费了。
浅川的声音很明亮。
“哎呀,最近生意不太景气,所以想稍微节约一下。”
特二等舱大约四万两千日元,而二等舱大约两万九千日元。单程便是一万三千日元的差距,确实也不是小数字。
“其实我今年也不是特二等舱哦,我和荔枝酱这次一起住特等舱。”
成濑好像在攀比一样说。
我想,他做出此等发言,大概就是想让我们更加吃惊,从而吸引眼球吧。但是有浅川的情况在前,“有属于自己的独立船舱”这件事带来的冲击感反而变弱了,他现在一定很后悔吧。当然,以上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不管怎样他这只是在自我炫耀而已。与(在他自己看来)最棒的女友一起住在最高档的船舱里,必定是羡煞旁人。这种优越感滋润着他的心田,高人一等的感觉让他十分欣慰。大家对于他带着荔枝一起这件事,也渐渐的能够容许了。
但是想要中条接受这一点,还需要时间。
“总之先跟上前面吧,老是在这里停留会碍着后面的人的。”
她的声音冰冷,没有理会成濑。成濑似乎自讨没趣了。
听从她的指示,我们从导游服务站和商店旁边离开,走进了在螺旋阶梯旁的入口。
走进入口来到C甲板,换算成建筑物相当于一层。特等舱位于二层的船首侧,特二等则在二层的船尾侧。而二等舱则位于一层和地下室——水下一层和二层。浅川的号码纸显示他的铺位在水下二层。
“那么大家先各自去自己的舱位把行李收拾一下吧。”
成濑摆出架势。
浅川补充道,
“今年大家不都是住特二等舱了,是不是相互之间记录一下房间号码比较好呢?”
说得对,确实是这样。我们按照他的话做了。
各自记下了其他人的房间号码之后,我们就先行解散了。
在此与浅川暂别,登上了螺旋阶梯。
来到二层,我们又与成濑和荔枝分开,向特二等舱区前进。
船上到处都准备有树脂呕吐袋,不管何时有晕船想吐的感觉都可以向里面吐。我个人不是那种容易晕船的体质,所以也不太需要这些呕吐袋。
特二等舱总共有五个舱室,每个舱室里都放有七到九台上下床。我们本来应该是一起订的票,却唯有我与其他几人不在一个舱室里,应该是那个舱室正好我订票的时候满员了的缘故。没能跟小野寺睡在一个舱室稍微感觉有些遗憾。
我走进了自己的舱室。
初入特二等舱,便感到空间很狭小。现在其他床上都有人躺着,更是加深了这种感觉。但是实际上在睡觉的时候可以把脚伸到床外,还是很舒服的。
今年我睡下铺。我把背包扔在一边,横躺在床上。
到刚才为止我都是和大家在一起,现在突然只剩我一个人了。
倒也不是讨厌这样一个人待着。孤独乃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友人。可是——
不知为何,感觉今年大家不止是住的舱室不同了,在各种意义上都有些疏远了——
这样的感觉让我有些寂寞。
这时,小野寺走了过来。
“大家一起去浅川那里玩吧。”
她的笑容让我重新精神了起来。
我从床上坐起,笑着对她说,
“好啊,那成濑那边呢?”
“打扰他可能不太好,而且……”
小野寺向通道看了一眼。中条正站在那里。
原来如此,这两个人现在要是遇见了又会吵起来。
我也没有心思在那对情侣之间插一腿。而且如果去特等舱找他,他估计又要开始嘚瑟起来了。反正过一会儿他肯定还是要主动让我们过去参观他的双人套间,到时候再应承就好。
我们三个人走下台阶。
睡在二等舱的人按照登船顺序从一层的中央开始分配铺位。一层的铺位分完之后接着分水下一层的,最后是水下二层。这应该是因为一层中央是最好的铺位,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按照垂直顺序,餐厅等主要设施集中在一层以上,所以越靠上的铺位去这些地方所需要爬的楼梯数越少。此外,住在一层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景色,但是水下没有窗户,自然有一种闭塞感。
按照水平次序,中央的区域受到海浪的冲击小,基本不会晃动。
基于以上这些理由,大家为了能够抢占到一层中央的位置,都早早地排起队来。
我们走入了水下二层的二等舱。
脱下鞋,登上几个高台,眼前的床单被褥各自分开摆成一排。为了防止出现踢到别人的事故,铺位都是头对头、脚对脚的摆放着的,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地上到处放着金属洗脸盆,用途应该和上面的树脂呕吐袋一样。
第一年乘坐这艘船时,我来这里侦查,发现二等舱空间其实很宽裕。这并不是我的错觉,而是有原因的。
二零一一年,小笠原诸岛成为世界遗产。
由于这个原因,在二零一二年六月,为了保护当地自然环境,限制来岛人数,同时也是为了改善二等舱环境,二等舱定员减少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二。虽然这一举措广受外界批评,但是总之二等舱每一个人的铺位和所占有的空间都变大了。
为了等成濑而耽误了抢铺位时机的浅川,不出所料,只能被分在犄角旮旯的铺位了。
“呀,你们来啦。”
他盘腿坐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下半身,向我们打招呼。多亏了二等舱削减定员,他才有足够的空间勉强能把腿伸直了睡觉。
“真是的,他们怎么能让你睡这种像仓库一样的地方。都是因为成濑这个笨蛋迟到才会变成这样!”
中条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仿佛接下来要在此度过一天时间的是她自己一样。浅川只是挥了挥手。
“我本来也无所谓睡那里,就别再责怪‘小瞬瞬’了。”
他如此勉强的模仿荔枝的口气说出“小瞬瞬”这三个字,引发了我们的一阵狂笑。我虽然不太会给人起名,但是听到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孩这么叫他也实在是忍不住笑了。果然这个昵称是那个荔枝给他起的吧。不然,实在难以想象他对女朋友说“以后你就叫我小瞬瞬”这种场景。真是太搞笑了哈哈哈。
等我们终于从“小瞬瞬”这个梗中缓过神来之后,话题又转回了浅川的住宿条件上面。中条不知为什么用像哄孩子一样的口吻问浅川,
“一个人会不会寂寞啊?”
“是有点寂寞。你能陪我一起睡吗?”
中条嘴角浮现出微笑。
“好啊。”
说话间她就把浅川推倒在床上。她明明是已婚人士,却经常做出这样的举动,大概在“中条国”这种行为完全合法吧。
浅川轻轻一转身,避开了中条,又从床上坐了起来。中条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随随便便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在这待着真闷啊,船马上就要起航了,咱们去甲板上如何?”
浅川的提案获得了我们的赞同,于是我们顺着楼梯又爬到了三层,打开了金属门。
金属门外是有屋顶的甲板区域。
继续向前走,爬上外面的楼梯,就可以到达上甲板了。
上甲板十分开阔,顶上没有任何遮挡物,举头便可望到天。一下子从水下二层上到这里,真是非一般的爽快。小野寺用手摁住帽子,以防风把帽子吹走。
现在,小笠原丸号还保持着入港时的状态,船尾朝向东京湾方向。向船尾走去,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头血红色的头发。是荔枝和成濑,他们正背对着我们靠在一起。
成濑指向他身前巨大的桥梁。
“你看,那就是彩虹大桥。”
“那个吗?好棒~给我封锁吧,彩虹大桥!——”
荔枝向上挥拳,很可爱的样子。
“封锁!——”
成濑也学着荔枝的动作。我们在他们身后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如我们想象的一样,成濑开始了他的炫学。
“你知道吗?那部彩虹大桥的电影,实际上根本没有来这里拍过哦。”
“真的吗?”荔枝发出惊叹。“那么他们是在哪儿拍的?”
“是在京都的久御山交通枢纽拍的,在通车之前。当时的日本道路公团的负责人好像是《跳跃大搜查线》的忠实粉丝……”
我去年已经听他讲过一次这个了。
在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兴高采烈地向荔枝炫耀自己的杂学水平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锣的声音。
“诶,怎么了怎么了?”
荔枝吓了一跳,连忙向四下张望。
“哈哈哈,是那个啊。”
成濑本来想解说,可是他的声音被巨大的汽笛声掩盖住了。
船身开始震动。
然后,船向后退着,缓慢地离开了码头。
锣声和汽笛声是船起航的信号。
成濑还在向荔枝卖弄着。
“敲锣是古时候赶走船上的恶魔的一种法术哦。”
这个我去年也听他说过了……
我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正好十点,准点出发。明天预计十一点半到达父岛。
这一天的时间改怎么打发掉啊。我这是第七次坐这艘小笠原丸号了,船上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不新鲜了。
不过对于第一次乘船的荔枝来说,一切都很新鲜,她兴奋地跳来跳去。
看着她的样子,小野寺羡慕地低语,
“要是我也带着恋人一起来,该多好啊。”
“——”
尽管正值盛夏时节,我却如堕冰窖。
她说,恋人?
我小心翼翼地向她看去,她的侧颜很平静。
舌头如同冻住了一样。许久,我终于开了口,问出了那个即将决定我的命运的问题。
“小野寺已经有恋人了吗?”
“啊,诶,不不,没有没有。”
她的脸腾的一下变红了,慌忙否定了我。
“我只是说如果有一个能陪我一起来的恋人就好了,没有更深的意思。对不起,让你会错意了。”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安心的同时,全身如同脱力一般,差点当场倒下。
另一方面,中条对这两个人却是冷眼旁观,与小野寺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女的怎么想的,她这身完全不像是要穿去南方小岛的衣服啊,尤其是那双鞋。”
“嘛,等到那边再换不也挺好吗。”
浅川劝解道。
“再怎么说这两个人年龄差也太大了吧?!那女的还在上高三?来来来,咱们来赌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吧。”
“通过夜总会什么的?”
中条看来兴致缺缺。浅川反驳道,
“那个,不管怎么说,夜总会小姐也没有这么风尘气吧。我猜这两个人是约炮约上的。”
“难道不是成濑书的粉丝什么的吗?”
小野寺推理道。浅川笑了。
“要是那样就好了,他也终于算是有女粉丝的人了。”
自由作家成濑瞬(本名=笔名)这个名号也不是完全没有名气,但是距离成为畅销君还差得非常远,从常逛他博客的只有我们几个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而且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女性读者的粉丝来信,还曾为此事感到苦恼。
“冲君怎么看?”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风俗”这个词。要自重啊。
“她应该是他打工地点的便利店店员吧。”
自由作者这一份工作可填不饱肚子,所以他据说还要在便利店打工。
我们说话的工夫,船已经掉转好方向,向着彩虹大桥的方向前进,然后,在乘客的欢呼声中,从桥下穿了过去。我把这座桥联想成马拉松的起点,从这里开始,等待我们的就是漫长的旅途了。
左手边的海面上,可以看到当年黑船来航时修建的第六台场和与之连接的陆地上富士电视台有名的球体展望室。荔枝用数码相机拍下了照片,而成濑则黄雀在后,用手机拍下了荔枝拍照的身姿。
然后,他开始了今天第三次炫学。
“你知道那个球体展望室的正式名称吗?”
八玉,我在心中默念。
船通过富士电视台之后,两人离开了栏杆,向我们这边走来。接下来成濑似乎要陪着荔枝参观船的内部。我们连忙闭上了嘴,给他们让开了通道。两个人轻轻点了点头,从我们中间穿过。两人看起来更像是在旅途中偶然相遇的微妙的熟人关系,而不是刚刚确定恋爱关系的情侣。
两人离开之后,我们也没有了话题,于是几个人自行解散,各回各的船舱去了。
这时从船上还能看到港湾的景色。
大井埠头的长颈鹿(一样的红白色的巨大起重机)。
在羽田机场起降的飞机。
连接神奈川县川崎市和千叶县木更津市的东京湾海底隧道的部分换气装置,在海面上如同巨大的风车。
但是以上这些景观我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虽然对旅途本身也有所期待,但我们的目的地终归是再从兄弟岛。
我回到了船舱。
打算读带来的小说打发时间,于是我打开背包,把书拿了出来。
早坂吝的《岛》。虽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作者,但是这本书腰封上写着“孤岛推理的最终形态!”这样诱人的评价,所以我在旅行之前买了一本带了过来。在孤岛上就应该看孤岛推理。我最喜欢这种把题材和现实联系在一起的感觉,所以每年都会带一本这样题材的小说,在旅行结束前看完。
这书可真厚。我读书比较慢,这书又这么有分量,从现在开始读,估计能读很久。
打开封面,在大大的“岛”字下面,附着一行字母:Die Insel。大概是岛的意思吧,但这是什么语呢。总之肯定不是英语,可是对于大学第二外语学的是中文的我来说,也就只能判断到这里了。法语,还是德语呢……
咦,德语?
对啊,待会儿问问学德国文学专业的小野寺不就好了。
我倒不是特别想知道这几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不过能找到跟小野寺聊天的话题总是好的。就凭这点这本书我就没白买。
我一边在内心里感谢作者,一边开始读。
在摇晃的船里盯着字看,过了没多久我的头就开始疼了。我暂且把书放下,向厕所走去。
刚从厕所出来,我意外地遇到了成濑和荔枝。
“啊,正好遇上你,我本来打算现在去找你们的。怎么样,要不要来我的特等船舱看看?”
来了来了!
可能在他看来我出现的正是时候,所以没过大脑这话就出口了,结果看到我似乎并不领情,热脸贴了冷屁股,又慌忙把笑脸收了回去
“啊,说的也是啊!”
我随便地回答道。
“那么咱们赶紧把大家都叫到我那里去吧。我和荔枝酱去叫上面的那两个女人,浅川就交给你了!”
就这么随便使唤人去叫离得远的人,自己和荔枝却抄近道。我虽然有点不爽,但还是决定先忍了。就这样我又来到了水下二层。
浅川干脆地答应跟我一起来。
我们到了成濑的船舱,发现小野寺已经到了,可是中条还没来。
“她好像晕船了。”
成濑不知为什么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对他来说,来这里参观的人数越多,这个特等舱订的就越值得。
中条竟然会晕船,真应了那句“罗汉也有病倒时”。不过我也没看见她晕船的样子,估计就是为了拒绝成濑而找的借口吧。
“那么各位,请进吧。”
成濑像男侍者一样打开了房门,于是我们纷纷走了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到特等舱里面。
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在屋子里。
“哇,好大啊——”
正如小野寺所说,这里的双人床的大小与特二等舱的床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几乎可以让两个人一起站在上面做广播体操,床头还放有床头柜。
“这里有独立卫浴吗?”
浅川一边打开了室内的一扇门一边问。看起来并没有,他们这两者还是要跟我们共用。
室内备有电视和冰箱,简直跟宾馆的豪华套间一模一样。单程预订这个特等舱大概需要七万三千日元。
“怎么样,这房间是不是很棒?”
“嗯嗯,真的好棒啊。”
小野寺直率地回答道。听不出来她的话只是社交辞令还是发自真心。
“我说,大家,难得的机会一起来玩怎么样?”荔枝突然开口。
我们吃了一惊,纷纷望向荔枝。这是她自我介绍之后我们与她的首次接触。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浅川问出了我们几人心中的那个问题。
“玩,是说玩什么?”
“嘿嘿嘿,我带了UNO哦。”
她腼腆的笑了笑,从背包里取出了这个在高中生中间很流行的游戏牌。
至今为止的几次线下聚会还没有人带过这种东西呢,稍微感到有些新鲜。
“嗯嗯,玩啊玩啊。”
小野寺笑了起来,荔枝也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什么啊,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很难交际的人呢,这么一看完全不是这样啊。
我们把床头柜和椅子拉到了床边,摆成圆形。
结果几分钟之后我手上的牌数就增加到了十二张。这不是因为我不会玩,实在是运气太差。我本来打了一张+2打算坑下家,没想到他们四个人每个人居然手上也都有+2,最后十张牌全都加回我自己手里了。真是出人意料的展开。
结果不言而喻,我最后一个出完。
作为败者,洗牌的任务自然就交给我了。这时,浅川揉了揉眼睛,说,
“我算是上了岁数啦,这种牌面上一个字都没有的牌我真是越打越晕。抱歉,我先走一步。成濑,谢谢你带我参观你的特等舱。上木小姐,谢谢你的UNO,我玩的很开心。那么各位,回见。”
随即,他慢慢地走出了房间,留给我们一个背影。
“他没问题吧。”
小野寺十分担心的样子,小声地说。不过在我看来,他这个晕船估计也是假的。他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离开这里去找中条,不过是怕让成濑不开心,所以勉强来参观了一下房间外加跟我们打了会牌。
我如此推测着他的之后的行动。
首先他会前往中条的舱室,却发现中条早已金蝉脱壳,床上空空如也。
于是他会去甲板上,在那里他会看到中条穿着越式旗袍靠在栏杆上,正无精打采地戴着耳机,看着海岸的景色。但是,实际上她并没有在听音乐。
浅川故意放开脚步声向她走去,并如她希望的那样跟她搭话,
“你在听‘四分三十三秒(注2)’吗?”
呀,被他发现了。不过他一定不会在意的吧。
在这之后,中条开始向浅川抱怨。
“那两个人算个什么事啊!”
“想要二人世界的话干脆从一开始就两个人去不就完了吗?”
浅川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笑着听着中条的抱怨。
当然以上都只是本人的妄想,不过事实经过应该也差不多吧。
浅川走后,还在特等舱的我们四个人之间的交谈急剧减少。
我讨厌沉默,于是问出了那个从集合时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你们两个人是在哪里认识的啊?”
“啊,对,我也好奇来着。”
小野寺一边出牌一边附和道。
成濑与荔枝相视一笑。
“这种事你们也要问。你们没看我的博客吗?”
“诶?不对,我们看了啊。”
我慌张地回答道。这是事实。
“但是上面没有提到过上木小姐啊?”
“三个月前我更新了一篇在森林里遭遇红毛妖怪的博客,你还记得吗?”
他这一说我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篇。
原来“红毛妖怪”指的是荔枝啊!
也就是说。
“上木小姐也是个户外派吗?”
不过,即使她不是小野寺那种该加引号的“户外派”,可是她的皮肤也很白啊。
“我虽然没有小瞬瞬那么厉害,可是有的时候也会去野外野餐哟。”
“于是我们正好意气相投,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说着两个人刚刚开始恋爱时候的事情,空气中再一次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看着成濑抱着和他一起坐在床上的“红毛妖怪”,我仿佛看到了两具强壮的肉体与丰满的肉体在床上缠绵的光景。好恶心。
我们就这样打了很久的UNO,几乎错过了饭点。荔枝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我好饿啊。”
“呀,都这个点了。好,咱们去吃午饭吧。”
我们向一层的餐厅走去。
此时正好是正午,餐厅的入口人挤人,十分混乱。我们找到了早已来到这里的浅川和中条两人,但是他们旁边的座位都坐满了。
正在我们讨论要不要就到小卖部或者自动售货机那里买几盒泡面凑合一下的时候,正好餐厅里空出了四个位置。我们叫小野寺和荔枝帮忙占了一下座位,我和成濑两个男人则负责去柜台点菜。
我点了看起来刚正朴实的岛盐拉面,和小野寺点的和风蘑菇通心粉一起放在托盘里,往座位方向走。
成濑点了唐扬鸡块套餐,荔枝则点了与自己头发相同颜色的番茄沙司通心粉。
成濑与荔枝愉快地交谈着,而我与小野寺之间则只有尴尬的沉默。
没有办法,只能专心吃面。所谓岛盐拉面,就是用了小笠原诸岛上的盐做出来的拉面,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是不巧,我这张嘴也分不出这岛盐拉面和普通拉面的区别。
最后等到小野寺吃完后,我把我和她的餐盘放到托盘里,向餐盘回收窗口走去。
正在走着,船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我端着托盘,向前踏了一步稳住。
我的前面只有一个人。
托盘上盛有拉面碗,里面还有没喝完的汤。
正在我心说“坏了”的时候,托盘又受到来自下方的冲击,整个翻了过去。
温热的拉面汤不偏不倚正好撒到我的T恤下摆上,整个湿透了。盘子和杯子落在地上滚来滚去。
在我前面的那个人,是我在登船时遇到的两个讨厌的背心男中穿着白色背心的那个。他正用可怕的眼神瞥着我。
是这家伙把我的托盘打翻的。意识到这一点之时,我怒发冲冠。
……然后慢慢地,我开始在脑海中分析刚才的情况。
说起来问题一开始确实是我引起的。当时汤确实马上就要撒到他的身上了。他的背心是白色的,如果被菜汤撒到的话肯定会留下很明显的印子。但是向前面躲也会被撒到,所以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躲开这个选项。所以他选择了直接把我端着的托盘打翻。之所以这样确信,是因为我注意到他的动作并非紧急情况下的应激反应,而是具有明显的目的性。一般情况下,人是不会对其他陌生人做出如此暴力的举动的。他明知如此,却不仅没有对我道一句歉,反而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整件事都是我自己的错一样。有点奇怪,最近的年轻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很异常。
然而,还没有切换到“南国模式”的我,面对这种情况,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喂,走了。”
是男人的声音。白背心向入口处看去,我们也顺着他的目光,只见白背心的同伴黑背心站起来了。
白背心冲我一咂嘴,跟着黑背心一起离开了餐厅。
“你没事吧?!”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原来是中条向我这边冲了过来,浅川则跟在后面。
“嗯,还好。”
“那家伙——”
我慌忙拦住正想从餐厅冲出去的她。
“你有这份心我已经非常感谢了,就别跟那群家伙一般见识了。”
“你说什么啊健太郎,你松手就行了——”
“行什么行,你再这样我就真的要生气了。继续在这个地方吵闹只会更让别人反感不是吗?难得的旅行,不能浪费在这种事上面。所以说你就暂且忍了吧。不对,不该这么说,中条是为我而发怒,所以要忍的人是我自己。对,我要忍住。所以说,大家也都别为这件事发火了,拜托。”
我强忍着情绪对他们说道,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
“健太郎!”
中条端详着我的表情思考着。良久,她突然一把抱住了我。
“你总算长大了呢——”
“喂喂喂,你放开啊!”
我虽然赶紧慌慌张张的把她推开,内心却感到很温暖。内心的负面感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有能为我发怒的伙伴而感到的衷心的喜悦。
我有点难为情的转头对浅川说道,
“那两个人登船的时候就排在我前面,说不定她们的铺位跟浅川离得还很近呢。所以说现在不把事情搞大,也是为了日后好相见。”
确实是为日后考虑。
“哈哈哈,你连这都想到啦,谢谢。不过非常遗憾,我在水下二层可没见过这两位。我那个位置应该是最偏的了,所以我估计他们应该不是二等舱的,至少应该是特二等舱以上。”
“什么啊,那不就是说揍他一顿也没关系吗?”
不过,如果她们真的住在特二等舱以上的话,我们和她们在走廊里相遇的可能性就会很高,这点一定要留心啊。
我正迷迷糊糊的站着想这件事的时候,小野寺从厨房拿来了几块抹布,想要把我身上的菜汤擦掉。可是菜汤基本都撒到我的股间部位去了,所以我慌忙从她手里接过抹布自己擦。
我这边擦着,那边小野寺、浅川和中条则负责擦地板以及收拾散落一地的餐具。
成濑和荔枝从别的乘客那里接过了水桶,在我们用过之后又迅速地将水桶还了回去,并没有造成拥挤。虽然没有直接帮助我,但是他们的行动有效的减轻了我的心理负担。
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从心底里向大家致谢。
我们离开了餐厅,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才的衣服已经干了,于是我拿着早坂吝的《岛》来到了右舷甲板。
此时的风景与还在彩虹大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陆地正在视野里后退,现在只能在远处隐约看到。
但是既然我们还能隐约看到陆地,就说明我们现在的位置离陆地还不远。从时间上来讲我们现在应该正在东京湾的浦贺水道上航行,看到的那片陆地应该是三浦半岛。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航行到太平洋洋面上呢。
哪边是东京湾,哪边是太平洋呢?
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伸直,形成字母C的形状,让大拇指指向三浦半岛,此时食指的指向就是房总半岛,两指中间的C形区域就是东京湾的范围。只是在这个范围内有富津岬这个凸起存在,所以在富津岬内的部分是狭义的东京湾,而其外侧被人称为浦贺水道,以示区分。
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离开释迦之手的范围呢。
圆形的桌子周围摆着四把椅子,我就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了。船的摇动有可能会让桌子和椅子晃来晃去,因此它们都是用链条和甲板相连固定住的。
为了杀时间,我迷迷糊糊地翻开了那本《岛》继续看了起来。
“啊,真的看得见!”
“是吧,我说的没错吧?”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向我靠近。我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向上一看,果然还是那对情侣。他们正向我这边走来。
我还是像之前一样,就跟他们点头示意一下就行了,毕竟我们的交情也就是到互相邀请对方参加婚礼这种程度——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荔枝却十分热情地向我挥手,就好像已经把我当做了真正的朋友一样。这都是UNO的功劳啊。
我意识到这一点,也露出了笑容,向她挥手回礼。成濑此时面无表情,看着有些不爽,嫉妒之情溢于言表。不过请不要担心,我和荔枝真的只是挥挥手的交情,仅此而已。
当然,打完招呼之后,荔枝就没有再理会我,而是拉着成濑到了一处比较远的栏杆那里一起看风景去了。
他们视线的尽头处有一座岛。
那座岛距离我们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模模糊糊能看到轮廓。
但是这肯定不是父岛,我们距离目的地还差得很远。
我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十五点四十五分。也就是说这座岛应该是伊豆诸岛中的某一座吧。多亏了那里的信号塔,我的手机现在又有信号了。
“那个是三宅岛?还是御藏岛?”
“嗯。在我看来——两个都是。”
“哇,仔细看的话真的是两座岛呢,好厉害好厉害!”
她开心的跳了起来,落到甲板上发出咣咣的声音。明明她穿的是高跟鞋,举止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他们确认了那座岛的身份之后,又跑去看船内那个显示目前位置的显示屏去了。
二零零零年,火山喷发,岛民全体离开岛去避难的三宅岛。
有名的观海豚胜地御藏岛。
这两座岛在我们身后消失之后,视线中就只能看到一片大海了。距离下一次再看到陆地还要大约两个半小时,那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八丈岛。
即使如此,那两个人也没有回到船舱中,而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前亲热的交谈起来。刚开始交往的情侣都是这样,就算没话也能找得到一堆话说。
如果现在就离开我就显得太刻意了(我讨厌这样),于是我依然安坐于桌子旁,再次翻开了书。
读了一会,突然被搭话了。
“你在读什么书呀?”
我慌忙抬头,眼前站着的竟是小野寺。
大脑飞速的运转起来。当然,没有任何成果。
诶,好像是被问了个什么问题来着?NIZAIDUSHENMESHUYA。啊,她是在询问我现在手里拿着的这本书的作者的名字。要迅速地回答她……这样吧。
我把书抬起来,给她看了看封面。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光是这样做显得我太冷淡了,于是打算接着说点什么。
然而在我开口之前,小野寺先说了起来。
“‘ディーインセル’……岛,是吗?”
从她的口气听来,Die Insel好像是德语。
“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大略的给她讲了讲。
“是推理小说啊。你还真是喜欢这种小说呢。”
小野寺这样说着,坐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紧张感于此时到达了高潮。
现在我该找个什么样的话题呢?
不能是书的话题,我在这方面可是有心理阴影的。第一年线下聚会,我听说她是德国文学专业的,就让她给我推荐几本书。作为回礼,我先向她介绍了推理小说名作,希望能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可是轮到她的时候,她却说“总而言之德国文学也有各种各样的风格和类型……”,然后就打算蒙混过关了。明明只要能推荐给给我其中的任何一本都好的。就好像在背地里说“我才不要跟你这种人有相同的兴趣”这种话,让我很受伤。
可是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别的话题。
我向四周看去。然后,就像在竹芝港客船站候船室里看到了那个海豚喷泉一样,我注意到了那边的红发少女。
荔枝与成濑。这两个人正在以一种能让周围人感到非礼勿视的姿势亲热。而且这两个人的年龄差比我和小野寺的还要大,作为模板(话题)真是太合适了。
那两个人起劲地讨论着恋爱的话题。没有话题的恋爱是不会有结果的,这话我好像在那本书上读到过。这大概跟“不坐小笠原丸号就无法到达小笠原诸岛”是一样的道理。尽管如此,我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有恋爱相关的话题可以聊。这真是很严重的事态。
幸好,那两个人现在在栏杆那边聊得正起劲,这样的话我跟小野寺提起他们的事也不用怕被他们听到。
我在大脑中组织着语言。
深呼吸。
向成濑和荔枝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我开口了。
“说起来,那边的那两个人,真是恩爱啊。”
“诶?嗯嗯,确实呢。”
“他们之间的年龄差意外地没有成为障碍呢——”
“是……”
就在这里切入要害。
“刚才你说你没有男朋友,不过肯定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我很想看着她的眼睛问出这个问题,可是却没有这样的勇气,于是改而注视着她眼睛旁边的虚空问道。
小野寺低头思考了一阵。
她在想些什么呢?
她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了呢?
还是说,她只是在考虑,是不是该回答我这个问题呢?
风儿愈发喧嚣了起来。
我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她这回没有戴那顶草帽。大概是怕被风吹跑所以就放在船舱里了吧。会不会被偷走呢?想着这些毫无关系的事情,思路越跑越偏。
大概过了多久呢?
她终于做出了回答。
“有的。”
她低着头,嗫嚅道。虽然声音很小,在我听起来却很有力度。
有的,是吗……
脚下的甲板似乎化作了虚空,深渊好像在看着我。我用力踏了一下甲板,稳了稳心神。面对这样的回答,我可不能气馁。虽然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让已经有喜欢的人的人通过交流也喜欢上自己,不也挺好吗?
而且,假如说,假如说的话,她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呢?因为,如果那个人不是我的话,她又何必煞有介事地思考这么久呢?是啊,一定是这样的。就这么定了。反正我是信了。
心脏砰砰地跳。
我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吃惊,摆出一副“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嘛”的样子,继续追问道,
“哦,是什么样的人呢?”
然而,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希望她没有发觉。
她依然低着头,羞得颈子都发红了。
“他,他是个很直率的人,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沉浸在其中的时候,那专注而充满活力的样子,连包括我在内的周围的人都会被感染到呢。他就是这样的人。”
一边听着,我好像沉入了冰冷的绝望之海。
不对。这肯定说的不是我。尤其是,我这样一个既没有梦想也感受不到人生意义的区政府小职员,怎么会跟她口中那个“有自己喜欢做的事”的人是同一个人呢?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假如她刚才提到的人是我的话,我们早就应该在交往了。哎,我还在幻想些什么呢?
同时,我也断绝了未来与小野寺交往的念头。“有活力”这个关键字,与我的个性正好相反。这样说的话,未来她做恋爱咨询的时候,也不会对我这种人倾心吧。
我的夏天,结束了。
在这之后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小野寺好像离开了,成濑与荔枝他们好像也离开了。天空被夕阳染红,八丈岛已经来到了视野内。
我突然回过神来。
我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啊。
突然,我感到饿了。我拿起书,站了起来。不想去食堂,因为会遇到小野寺。所以,我转而去了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一盒炒面。食之无味。
今天就赶快洗洗睡了吧。
我回到了自己的船舱,正准备拿起洗漱用品前往澡堂,没想到此时,小野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慌忙把换洗的内裤藏在枕头底下。
“啊,是小野寺啊。有什么事吗?”
“那个,待会我们几个打算在甲板上一起喝一杯,冲君你也来吗?成濑和荔枝酱都说要来的。”
过去我们也曾在甲板上开过酒会。
一般情况我肯定是要参加的,可是现在我不想看到小野寺的脸。
用身体不适这个理由拒绝她吧。
我正这么想着,那个喜欢喝酒还喜欢劝酒的女巨人突然从小野寺的身后冒了出来。
她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用不容分说的口气说道,
“你会来的吧?”
我没有拒绝的权力。
于是我们来到了甲板上。
夕阳还未完全西下,群青色的天空中,群星却已经在眨眼睛了。同样的时间,东京的星夜可还没有成型呢。
南国爽快的海风,从船头刮到船尾。
浅川、成濑和荔枝三人看来已经坐在桌边等候多时了,正在消灭着桌子上一碟碟小菜和看起来像是从商店里买来的罐装啤酒。
“哇,带劲!”
整整一天都很兴奋的浅川捋着自己的胡子,旁边的荔枝正在手舞足蹈。坐在她侧面的成濑则不出所料地板着面孔。要是她也稍微留神一下成濑的心情就好了。
我们也来到桌旁。
大家礼节性的互相推举了一会领头干杯的人,最后还是一致同意由最年长的浅川来领这个头。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祝酒词。
“嗯——今年,咱们大家也平安无事的聚集在这里了。而且,我们还有了一个新伙伴——”
说着,浅川把视线转向荔枝。荔枝轻轻地颔首。
“咱们这些本来生活上毫无交集的人,现在能够一起围在这张桌旁,真可以说是奇迹,而且是成濑君的博客、黑沼先生的岛,还有咱们每一个人的心愿所促成的奇迹啊。”
第一个被提到名字的成濑露出得意的表情。
“为了咱们美好的相遇、美妙的假期和头顶美丽的星空,”
中条苦笑着,那表情仿佛再说“真的吗”。我也无奈的笑了笑。
“干杯!”
“干杯——!”
我举起啤酒罐,与大家一一碰杯。中条、浅川、荔枝、成濑……本想在此把酒放下,可是小野寺还保持着举杯的状态。我也不好把她晾在那里,只好死死的瞪着她的啤酒罐,例行公事般的碰了下杯。
果然还是好在意她的表情,我抬头看去。她此时视线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我不快地夹起一块炸鸡,用力地咬了下去,然后恶狠狠地闷了一口啤酒。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郁闷之情,宴会热闹如常。
荔枝虽然看起来不是那种会因为未成年这种理由在这种场合就不饮酒的人,可实际上她真的没有喝酒,而是在喝可乐。此时她正在试图和中条攀谈。
“喂,说的就是你,你怎么在喝可乐啊?给我喝啤酒啊,啤酒。”
这样说着,中条用力把一罐啤酒摔在荔枝的面前。
荔枝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保持着可乐罐贴着嘴唇的姿势。
成濑劝解着两人。
“饶了荔枝吧,中条。荔枝还没有成年哟。”
“未成年怎么了?我三岁的时候就喝过酒了。来,你说吧,你喝还是不喝?”
明明是个律师,在她的心中,“中条国”的法律竟然比日本国的法律优先级要高。
比起对讨厌的人的厌恶之情,她这种行为更像是正常的交流。大概是跟浅川抱怨一通之后,内心对荔枝的芥蒂已然消逝了吧。可是对荔枝来说这纯粹就是在找事吧。
我正思考着荔枝可能的应对之策,她突然绽开笑容。
“那我就不客气啦,大姐姐。”
然后她举起啤酒罐一饮而尽,做出得意而调皮的表情。短暂的安静之后,浅川首先吹起了口哨鼓起了掌。中条也紧随其后。
“嘿,可以的呀小妹妹。”
最后一个顽固分子终于也认同了荔枝的加入。看来,今年的线下聚会一定也会像以前那样安定进行的。
我刚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面前突然多出了一罐酒。
“健太郎,你可不能输给人家小姑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我内心现在可是很想借酒浇愁的。
我自暴自弃般地响应了她的挑衅。
第二、第三、第四罐酒。不愧是健太郎!在这样的喝彩声中,我和中条面前的罐子都越堆越多。中条喝得甚至比我还多。她可不是那种只劝别人喝酒,轮到自己就敬谢不敏的人。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没有人会愿意陪那种人喝酒的。是的,今天晚上,不管中条喝多少,我都要奉陪到底……远远地我又看到了那两个背心男。他们好像正在笑嘻嘻的往这边看。我在被白天那两个炸鸡混蛋嘲笑吗?可恶,我要用拳头跟她们讲讲道理。我站了起来,可是一站起来不知为什么马上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好像有人在说“没事吧”之类的话。没事,完全没问题。眼前的景色和头顶的星空会摇来摇去,那都是因为船本身在摇动。没问题的。
时间不知过去了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抑或是一小时。意识完全回复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厕所里狂吐。
第一天就喝成这个样子,未来几天会怎样简直不可想象。
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之后,我感觉好多了。
从厕所里出来,我再次往甲板方向走。半路上,我看到了船上附带的树脂呕吐袋。没有用到它们,真是太好了。
然而,等我回到桌子那里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一个人也没有。好像这里的宴会已经散场了。我连这都不记得了,看来刚才真是醉得厉害。
我在夜风中凌乱着。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洗澡呢。虽然醉酒之后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赶快回到床上呼呼大睡,可是我想了想明天的安排,感觉就这样睡下似乎是不行的。如果待会不清洗一下身子的话,明天到了岛上我肯定会被嫌弃的。总之,我必须至少把身上呕吐物的气味给洗掉。
为了回到自己的舱室拿洗漱用品,我从甲板上下到了二楼。
就在这个时候。
在特等舱、特一等舱和一等舱这片区域,有一个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在那边,我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荔枝正与刚才那两个人一起,走进了一个房间。
这个位置不可能是成濑的房间,而应该是那两个人的单间。
诶,什么情况?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一头标志性的红发我是不可能看错的。而且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还用手勾在荔枝的肩膀上……
我感到有些迷惑,于是决定找到他们进入的房间,一探究竟。
走廊的两侧排列着许多二人单间。他们究竟是进入了哪一间呢?
我暂时无法确定他们具体所在的房间号,于是暂且在走廊里徘徊着。走到每一个房门前,我都会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一听里面的动静。
床嘎吱嘎吱摇晃的声音,以及女性的娇喘……
是荔枝的声音没错。
那家伙——她到底在干嘛?
她和那两个人以前认识吗?还是说双方过去根本就毫无交集?不对,这种事不管怎样都好。关键的问题是,她已经有成濑这个男朋友了,还去和别的男人做——而且是和萍水相逢的男人——而且还是3p——啊啊啊这是什么情况?!
我在那扇门前呆立了许久,经过走廊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这个眼神死死盯着房门的人。清醒过来后,我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舱室。
我受到了比自己失恋更大的冲击。小野寺甩掉我,不过是她正当的权利罢了。可是这……荔枝的见异思迁简直毫无道理可言。而且更令我不快的是,她出轨的对象竟然是那两个讨厌的人。
这件事我是否应该跟成濑说一声呢?不,我不能就这么跟他讲。可是,瞒着他的话也不太好吧……
内心激烈的斗争之后,我最后还是决定先瞒着成濑。眼不见心不烦。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事就算跟他说,他也绝对不会相信的。
先去洗澡吧,让这破事随着我身上的酒精味一起被水冲走就好了。
可恶,那个女人,连旅行的时候都不能稍微忍耐一下吗?成濑这家伙也是,这种碧池那里好了?非要跟带她一起来聚会,破坏这只属于我们几人的旅行。
虽然身体清洗了个干净,可被污染的心灵却没有。
赶紧回铺上躺着去吧。因为有些兴奋的缘故并没有立即睡着,可是不断涌上大脑的酒精最终还是送我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个梦。
在再从兄弟岛的沙滩上,我跑着追逐着小野寺。不是警匪追逐戏那样真正的在追,而是像恋爱剧中在湖边追逐的情侣,一边跑一边喊着“哈哈哈,等等我等等我——”这样。不知为何,在我的梦境中,小野寺竟是裸着身子的。
突然,她倒在了沙滩上。
我一边喊她,一边向她跑去,可是她还是没有站起来。她是为了吓我一跳而这样做的呢,还是真的哪里不舒服呢?
暂时无法判断,所以我慌忙来到了她的面前。只见她脸朝下倒在地上,头部流出的鲜红色液体正在沙滩上扩散着。
是血。
难道是她倒下的时候被沙滩上尖锐的石子扎伤了吗?
我慌忙抱起她那一丝不挂的胴体。
血污已经将她的头发染成了红色。不对,这不是小野寺,是荔枝。不知什么时候我追逐的人就从小野寺变成了荔枝。
荔枝睁开了眼睛,同时张开了口。
从那口中发出的,是刚才她男欢女爱时的那种喘息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注3)
枕边的手机闹钟响了。我从床上坐起来,关掉了闹钟。现在是上午九点。
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小野寺竟然变成了荔枝,明明这两个人之间毫无关系。把着两个人放到一起来比较,感觉像是侮辱了小野寺。
嘛,也不能一直只想着梦里的事。
眼下的问题是,早饭去哪里吃。
我现在既不想遇到荔枝也不想遇到成濑。但是,我也不想一大清早就去吃方便食品。思考良久,我最终还是决定起身去餐厅。
餐厅早饭和晚饭时间都不是很拥挤。
然而如同我所担心的那样,我的那些同伴们已经齐聚于此了,他们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吃早饭。看到我之后,他们挥起手来招呼着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去加入他们。
我在托盘里放了两个奶油卷儿、一份沙拉和酸奶,端着盘子走向了那张桌子。他们的盘子基本都已经空了。
“竟然睡了这么久懒觉。”
中条开玩笑似的说。
“因为是难得的休息日啊,干嘛要起那么早?”
这要是放在平时的话,我估计这一天就这么睡过去了。
“而且,反正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呢。”
桌子一边坐着两个人,另一边坐着三个人。看来我是得坐到两人那边了。于是,我做到了那对情侣身边。
荔枝就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与成濑亲热着。然而那张天使般的笑脸——说起来她脸部的皮肤还真是细腻啊——的背后却隐藏着恶魔的本性。她跟成濑交谈的时候,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是在心底里暗自嘲笑成濑这个冤大头吧。还是说,在她心中,脚踏两只船,啊不,三只船这种是根本就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心理负担?双线操作?反正我是完全无法想象她此时的心情。
在我吃完后,大家在此解散。
在我收拾餐盘的时候,我看到小野寺和荔枝正在餐厅出口处聊着什么。内容我无从得知,但是小野寺你怎么能把那种碧池当朋友呢?她可是把我们每个人都给骗了啊。
说起来,当我看到她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比起对小野寺的失恋之情,更早进入我脑海的竟然是对荔枝的厌恶。对,我就是这么讨厌荔枝做的这种事。
我回到了自己的舱室,继续看书,消磨时光。等到十一点的时候,我放下书来到了甲板上。船突然驶入小笠原高压的范围内,空气豁然变得干爽。这里的海水的颜色变的翠绿起来。
甲板上如同启航时一样聚满了人。有的人在欢呼,有的人则用手指着船前进的方向——父岛。
经过二十五小时的航行之后,父岛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随着船逐渐接近父岛,我们即将到达的港口——二见港已然肉眼可辨。在港口中,可以看到父岛与母岛的联络船母岛丸号、白色的候船室建筑以及在港口处并排站着的等候接人的人群。
深景应该也在那群人之中吧。重纪先生因为某些理由从不离开再从兄弟岛,所以负责开快艇把我们从父岛接到再从兄弟岛的一直是她。
父岛是一座面积约为二十三点八平方公里的小岛,它的港口二见港从船上看去也像怪兽电影拍摄中使用的小型道具一样微小。尤其是港口紧靠背后的山,更加强了这种压缩感。岛的中心部分基本都是山脉,山周围的平原部分只占岛的很小一部分面积。因此,这座岛上连机场都没有办法建设。
船在港湾内开始慎重地进行转向。大多数乘客这时都聚在甲板上看着船如何停靠在港口的全过程,只有我们几个,因为见得太多了,于是趁着回房间的路还没有被人流堵住之前,先行回到了舱室,收拾行李准备下船。
船摇动了一会后稳稳地停在了岸边,广播里开始播放下船开始的通知。与乘船时相同,指定席的乘客优先下船。
我带着行李从船舱出来,与小野寺和中条一起,在阶梯处与成濑和荔枝汇合。
如果在这里等着二等舱的浅川的话,接下来就要被挤进人群之中了。于是,我们先行走下了舷梯。
虽说紫外线辐射最强的六月已然过去,可南国毒辣的阳光依然十分刺眼。
正当我四处寻找深景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拉了一下我的衣服。回头一看,是荔枝。
“冲君,不切换到‘南国模式’吗?”
突然被她问起这个,我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了一些敌意。她于是又解释道,
“啊,这是我从小瞬瞬那里听到的。”
我在心里摆出了一副扑克脸。
“在这里还不行,等到再从兄弟岛再说吧。”
这时,中条似乎发现了深景,向她喊道“这里!这里!”
我们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候船室前面有一座陆桥,而深景正在桥下的阴凉处等候我们。
深景是个性格多少有些阴霾的女性。一般来说,被太阳晒黑是一个人活得快活自在的标志,但是她这个人却的肤色与常穿的黑色蕾丝裙交相呼应,搞得整个人跟影子一样,如同久居森林里之中却一不小心来到阳光下的魔女一样。
不过有趣的是,尽管她是这样的性格,却也像中条一样喜欢用拥抱来打招呼。因此,现在她正和中条、小野寺两人抱成一团。虽然笑容有些僵硬,可还是能感受到那笑容所带来的亲切感。
“你可能从成濑那里听说过了,不过还是正式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上木荔枝酱,是成濑的那个。”
说着她竖起了小指,然后继续道,
“别看她穿成这样,实际上可是个好孩子哦。两位要好好相处。”
上木荔枝酱?
她的语气,就仿佛在介绍亲密的后辈一样,让我吃了一惊。虽然昨天晚上的豪饮应该是让中条在某种程度上认同了她,可是现在她竟然在自己主动将荔枝介绍给深景,两人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荔枝向前跨出了一步,快活地跟深景打招呼。
“我是上木荔枝,因为无论如何也想来这南国的小岛旅游,于是就勉强小瞬瞬把我带过来了。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一边说着,她一边低头行礼。
深景的反应跟我们刚刚见到荔枝时一样,表情僵硬。
这时,浅川来到了我们身边。
“大家久等了。哟,深景,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深景的答复虽然还是很冷淡,但是表情终于缓和下来了。这一切没能逃过我的注意。
三年前和两年前我们前几次来的时候还在父岛游览观光过。不过今年我们和去年一样,不在父岛停留,直接前往再从兄弟岛。于是,我们向着快艇停靠的栈桥方向移动起来。
离开港口的过程中,我突然想起来,刚才下船的时候,我好像没有看到那对穿着背心的二人组。
在找快艇的途中,我们看到了被两面海夹在中间,形同く字的防波堤。尖角部分如同瘤一般突出的岩石上生长着树木。
那就是二见岩。江户末期的探险队发现这里时,用伊势湾的那块著名的二见岩(也就是夫妇岩)命名了这块岩石。二见港这个名字也由此而来。
防波堤的前端耸立着向邮筒一样形状的红色灯台。荔枝发表着“那个灯台就好像是鸟居和灯笼的合体一样”这样崭新的感想,并用数码相机拍了照。明明是跟昨天差不多的行为,可对于今天的我来说,这种行为却显得很恶心。
我们很快到达了飞鱼栈桥。尽管这里停靠着许多渔船和游览船,黑沼家的快艇在其中却显得十分醒目,很容易找到,因为它鹤立鸡群般的大小和豪华。
深景解开系船的绳子,然后坐了进去。
“哎呀?”
她说。
“怎么了?”
我向她身后张望,看到了一本摊开在甲板上的杂志。那一页上竟刊载着露出阴毛的女性裸体照片。
“这是深景的杂志?”
成濑用有点下流的口气问道。
“不是。”
她轻声否认,视线在陆地上徘徊着。然后,她的目光定在了一个点上,眯起了本来就很细的眼睛。
我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从阴凉处跑出来三个少年,一边用变声期的公鸭嗓笑着一边跑远了。
“原来如此,是那帮小不正经的恶作剧啊。”
浅川苦笑着说。
“嗯,他们好像是这座岛上唯一一所中学的学生。之前他们也曾经把新买的女性内裤放在我的船上过。”
“没准人家喜欢你呢。”
“就算被小孩子喜欢上,我也不会高兴哦。”
深景意味深长地看了浅川一眼。然后,她拾起小黄书,无言且面无表情地递到了成濑面前。
“诶?为什么是我?我已经有荔枝酱了,所以不需要这个。”
本来是为了活跃气氛而说出的话,却让气氛更加尴尬了起来。不过,知道他已经被他口中的“荔枝酱”给绿了的我,此时无法不对他产生同情。成濑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向我的方向转过身来。
“这本杂志,就交给一直都散发着恋爱的光辉的冲君吧。”
我,一直散发着恋爱的光辉?
难道我对小野寺的单相思被看穿了?
成濑趁着我内心动摇之际把杂志塞到了我的手上。
展示着全裸身体的模特,似乎与小野寺一样,都是清纯系的女性。我无意识地翻开下一页,突然注意到真正的小野寺的目光,慌忙又把杂志合上了。她会怎样看这样的我呢?我害怕地想着。
“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也有这种杂志流通啊。”
小野寺一本正经地说着,然而她的发言似乎有些偏离了重点。
我们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平静的大海。
拥有小型船只驾照的深景坐在了驾驶席开船。这个“小型船只”——用于休闲的船只——的定义十分宽松,我们现在乘坐的这么大的快艇也包括在内。看着纤瘦的深景自由自在地操作着如此比卡车还要巨大的庞然大物,真是痛快。
一边向着目的地前进,我的心情逐渐变好了。
小笠原诸岛可以分为婿岛列岛、父岛列岛、母岛列岛和硫磺列岛几个区域。再从兄弟岛是父岛列岛中的一个小岛,从父岛开快艇前往的话,所需时间大概是三十分钟左右。
从二见湾出发向外洋方向前进一段时间后,远处的海面上突然跃起了什么。那个东西目测跃起了能有五米高。是海豚。与竹芝港客船站的喷泉雕塑不同,这个是真的海豚。
大家看到海豚,都十分兴奋,而我却悄悄地想,如果那东西直接撞倒了我们的船就危险了。紧接着,我又为自己产生了这样消极的想法而感到自卑。好想赶快切换到“南国模式”啊。切换过去之后,我也能变得更加乐观了吧。
越发感觉在甲板上呆不下去的我,假装自己不堪日晒,进入了船舱。
进入船舱后,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时,我听到了驾驶席处深景与浅川的对话。
“你戒烟了?身上没有烟味了啊。”
“唉,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啊。”
两人相视一笑。这两个人还是老样子啊,像搭档一样。
第一年来的时候,深景还没有见过重纪。她当时也是作为我们同伴中的一个来参加线下聚会的。当时她和浅川意气相投,两个人十分谈得来。不知道两人之后有没有以此为契机交往过,不过最后深景不是跟浅川,而是跟重纪结婚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我本想推测一下这背后的理由,不过如果再在这里坐着的话,可能会被人以为我在偷听他们两个的对话。所以我又回到了甲板上。
不久之后,我看到了那熟悉的岛的影子。
我们终于到达了再从兄弟岛。
现在有一般居民居住的岛屿只有父岛和母岛两座,但是以前却不是这样的。然而,历经岁月的洗礼,其他有人居住的岛人口逐渐稀疏,以至于最后大多变成了无人岛。再从兄弟岛也是这些岛中的一个。
因此,那座随着我们的接近慢慢从岩石后面现身的栈桥,也是在二战前建造的,后来只经过了简单的修补。
深景娴熟地操纵着快艇,将其精确地停在了栈桥边上。
我们下了船。在我们面前有许多裸露的岩石,岩石的旁边的树林裂开了一个明显的缺口。海风的味道中,混杂着草木的香气。
深景开始一个人把船系在栈桥上。我们每次提出代劳,都会被她以“不自己亲自系就不能安心”为理由拒绝。
我们闲得无聊地等着深景。突然,从身后传来了有特色的沙哑声音。
“今年各位总算也来了啊。”
转过头去,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从树荫下站了起来。是重纪。他与过去一样,被烈日晒得黑黑的。从一个月前他在主题为“今年也欢迎大家莅临敝岛”的隐藏帖子里附带上传的两人的照片就可以看出,他与深景的皮肤还是跟过去一样黑啊。
然而,他身上最大的特征不在于那黢黑的肤色。
荔枝发出了小声的惊叫,紧紧抱住了成濑的胳膊。这不是演技,而是真的被吓到了。
尽管事前已被告知此事,荔枝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难怪的。重纪虽然穿着与平日并无二致,可第一次看到他的人,仍能注意到他的奇特之处。
与浅黑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张白色的,面无表情的假面。这张假面覆盖住了重纪的整个头部。
白昼的假面——
非现实的光景——
然而,又是无可置疑的现实。
译注1:本章标题原文作“呉越同舟”。
译注2:1952年约翰.凯奇举行钢琴独奏音乐会。这是艺术家也是艺术史上一次独特奇崛、耐人思索的演出。这是一部为任何乐器、任何演奏员、任何乐团而写的作品。三个乐章,没有一个音符。最原始的演出“版本”是:钢琴家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默坐4分33秒。然后起身,向观众鞠躬致意。
译注3:原文如此。
译注4:成濑的外号“小瞬瞬”在原文中作“ナルシー”,来源应该是成濑(なるせ)的成字,但是翻译为“小成成”不太好听,因此译为“小瞬瞬”。另外,“ナルシー”一词又对应英文的narcissist,意为“自我陶醉者、自恋狂”,在文中有双关的效果,译者水平有限无法译出,所以在此说明。(看来荔枝小姐看得很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