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经利姆利克核心地区的河川沿岸,矗立着许多富裕的交易商所兴建的豪宅。每一栋豪宅都是幅员辽阔、美轮美奂又极尽奢华之能事,每每让第一次造访利姆利克的吟游诗人以及商人感到赞叹不已。
爱莉西亚的父亲多摩特的宅邸当然也不例外。从上空俯瞰这座拥有广大庭园的豪宅,刚好呈现新月的形状,因此当地人尊称多摩特的宅邸为新月邸。
外观的雕饰虽然不如其他豪宅金碧辉煌,却也突显出豪宅主人对整体造型的自豪与自信。
如今在爱莉西亚的坚持之下,洛克和菲尔来到这座豪宅的面前。
娜奇并未一起前来。爱莉西亚当然也邀请了娜奇,不过她以今天另有要事为由,婉拒了爱莉西亚的邀约。
“真是了不起……”
“简直是太壮观了。”
亲眼目睹绿意盎然的庭园以及高高耸立的白色豪宅,洛克和菲尔只有连声赞叹的份。
庭园到豪宅之间铺设着石板砌成的小径,两旁的草皮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修剪得恰到好处。庭园四周环绕着充当围墙的林木,搭配零零星星的小型花圃,构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
“洛克。”
爱莉西亚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仿佛即将上战场与敌人厮杀。
“知道该怎么做吧?”
“嗯,扮演你的男朋友就对了。”
洛克不假思索的回答,令爱莉西亚羞红了双顷。
“没、没错。可别搞错了,单纯只是扮演男朋友的角色而已,不过演技方面必须特别注意,千万不能应付了事。父亲对这方面可是特别敏感的,如果不拿出男朋友对待女朋友应有的态度,可是一下子就会穿帮的。”
“那……可以举出具体的实例吗?”
爱莉西亚的惊人之语固然让洛克感到脸红心跳,得知这只是演戏之后,洛克顿时变得异常冷静。
今年十六岁的洛克从未交过女朋友。印象中六岁的时候似乎暗恋过邻居家的小女生,不过那年的防卫战夺走了洛克的双亲,迫使他不得不离开自幼生长的都市。之后洛克的人生就在魔剑使的任务以及‘干杯’的工作之中度过,根本无暇与异性交往。
事实上洛克并不是从未将爱莉西亚当成异性来看待,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采取行动罢了。
“简而言之,就是接吻。”
菲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却也不忘以宽大的衣袖遮掩嘴角。
“当着爱莉西亚的父亲面前来个深情的热吻,然后明白地表示两人常常背着父亲做出更激烈、更大胆的举动——痛痛痛!爱莉西亚,很痛耶!”
稚嫩的脸颊都被捏红了,菲尔的眼角顿时泛起些许的泪光。
“菲尔,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只见洛克的眼神游移,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才鼓起勇气询问爱莉西亚:
“……真的要接吻吗?”
“谁要跟你接吻啊!”
时间往前同溯少许。
“父亲要我结婚,还要我放弃魔剑使的身分。”
地点是娜奇家附近的酒店‘樽’。娜奇先行离去之后,三人才走进这家酒店。
爱莉西亚踢著作为椅子的酒桶,难掩内心的愤慨。
“结婚?”
菲尔的语气充满了疑惑与不解,洛克的反应也差不了多少。
单纯就年纪而言,在场的三人确实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偏偏结婚的选项从未出现在三人的脑中。
“两个月前的家书曾经提到这件事,当时我没放在心上就是了。”
“这就是你说什么都不肯回家的原因吗?”
“没错。只可惜我太天真了,还以为父亲只会一味地催促我赶快结婚而已。”
“难道不是吗?”
“这门亲事已经敲定了,我甚至还跟父亲所指定的未婚夫见过面。”
这下子洛克和菲尔可就无言了。
“伯父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家,想必不是这两天才决定的吧。”
“据说在寄出家书的时候,就已经积极地进行洽谈了。对方也是利姆利克的市民,我才刚踏进家门,父亲就立刻派人通风报信。结果就被逮个正着,被迫跟对方见上一面。”
“未婚夫是个怎样的人?”
啜饮着蜂蜜酒的菲尔开口询问。
“名字叫做法比悟斯,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岁吧,据说是魔剑使公会‘黄金翼鸟’的干部。他身为商人的父亲于前几天不幸病逝,为了继承父亲的事业,应该会放弃魔剑使的身分吧。”
“帅不帅?”
“算是帅吧,感觉就像是骑士物语中的男主角。”
爱莉西亚耸耸肩膀,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个性如何?会不会动不动就使用暴力、或是动不动就要别人请客、还是动不动就以贬低他人为乐?”
“昨天跟他稍微聊了一下,倒是没有这种印象。如果风评真的不好,父亲也不会选择他了。”
菲尔不禁朝着身旁的洛克瞥了一眼。
“你居然打算以洛克对抗那种近乎完美的好男人,会不会太有自信了一点?”
“我、我也很无奈啊,偏偏找不到其他人选。”
爱莉西亚忍不住替自己辩驳。洛克虽然有点受伤,却也不认为自己拥有赢过法比悟斯的可能性。
“这是你第一次与法比悟斯见面吗?”
“几年前似乎打过招呼,不过现在早就忘了,应该算是第一次见面吧。”
“爱莉西亚,你讨厌法比悟斯的哪一点?”
“严格说来也称不上喜欢或是讨厌啦。不过一想到昨天才见面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未婚夫,心里面有点抗拒罢了。”
“所以你拒绝对方的理由,就是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吗?”
面对菲尔冰冷的视线﹒爱莉西亚不禁为之气夺。只见她双手搁在腿上,双颊微微泛红。
“人、人家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嘛!而且当时事出突然,也没想到父亲竟然会要我把那个心上人带回家……”
“如果我是令尊,也是会这么做的。”
“——明白了,现在就前往爱莉西亚的家吧。”
洛克做出结论之后,立刻起身离开座位。爱莉西亚则是抬起头来打量着洛克。
“……确定吗?”
“我不是说过吗?不管你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忙的。”
“而且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我们也少不了你这个魔剑使。”
于是三人一同前往爱莉西亚的家。
穿过庭园之后,豪宅的门前站着一名警卫。这名警卫替大家打开大门,洛克这才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紧张兮兮地进入屋内。
“——小姐,您回来了。”
大约有二十名左右的女侍分别排列在铺着地毯的玄关两侧,以整齐划一的动作低头行礼。眼见洛克半张着嘴巴呆立原地,爱莉西亚只好以手肘轻敲他的手臂。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呀。”
面露难色的洛克搔搔砂色的头发,似乎认为自己闯进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
“这一定是父亲刻意安排的阵仗,他最喜欢虚张声势了。”
爱莉西亚附在洛克的耳边低声细语。
“真的是虚张声势吗?那些女侍应该都在这里工作吧?”
“是没错啦,不过她们都有各自的工作,很少在玄关排成两列欢迎访客。通常只有非常重要的客人或是父亲的生意伙伴,才享有这种礼遇。”
——果然是有钱人的家庭。
洛克回过头来看着菲尔,却发现菲尔依然维持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处之泰然。
“洛克,有事吗?”
“这……没事。”
于是洛克在心中告诉自己。没错,千万不能示弱。为了三人的未来,我一定要好好地扮演爱莉西亚的男朋友。
“请将魔剑交给我们。”
两名女侍走上前来。洛克轻扣魔剑的剑锷,表示待会见的意思之后,旋即将魔剑交给女侍。另一名女侍则是从菲尔手中接过铁锤。
“没错,这样就对了。没什么好紧张的,保持平常心就好了。”
爱莉西亚对洛克的表现相当满意。
“其实我还另外请了个帮手,不过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及时赶到,还是别抱着太大的希望好了。”
两名女侍退下之后,第三名女侍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
“老爷正在等候三位的大驾光临呢,请跟我来。”
会客室并没有想像中的宽敞,墙壁和天花板的配色也十分朴素。
不过这种配置反而突显出挂在墙上的画作、雕像以及烛台的奢华与贵气。洛克坐在宛如流沙一般让身体深陷其中的柔软沙发,隔着一张黑檀木的小桌子,与爱莉西亚的父亲多摩特四目相对。
多摩特是个身材比洛克更加矮小的中年男子。
今年四十六岁。略显肥胖的身躯穿着绢制的华服,头发稍嫌稀疏,不过圆滚滚的脸庞却散发出莫名的压迫感,打量着洛克的眼神更是锐利如矢。
多摩特是独自出来见客,爱莉西亚和菲尔则是分别坐在洛克的两旁。尤其爱莉西亚更是贴在洛克身上,紧紧地搂着洛克的手臂。
女侍送上盛满饮料的四只水晶杯之后,旋即退出会客室。杯中的饮料看起来应该是蜂蜜酒。
洛克先自我介绍之后,多摩特这才缓缓地开口:
“小女昨天已经跟我提起,据说你是普洛多米尔斯的知名魔剑使,深受市民的爱戴,而且……跟小女也是真心相爱。”
知名魔剑使和深受爱戴的字眼传入耳中,洛克却一点也不觉得多摩特描述的人物就是自己。
“我愿意尊重两位的心意,不过事关爱莉西亚的未来,做父亲的可不能将爱女随便托付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所以……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是。”
洛克明白要进入正题,立即绷紧了神经。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多摩特给我的感觉跟师父有些类似,却又有点不太一样。
洛克的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股压迫感其实是来自经历无数次的成功与失败的成熟男子所焠炼出来的气度,年纪轻轻的洛克自然是浑然不知。
他只知道一定要成功地闯过这一关。
“好,你的名下有多少资产?”
“资产……?”
陌生的辞汇传入耳中,洛克不禁微微发愣。坐在身旁的爱莉西亚紧咬下唇,一副万事休矣的表情。
“无妨,我换个说法。你有多少存款?”
“没有。”
全身家当都在海底,或者是鱼腹之中吧。
多摩特在微凸小腹前交握的双手突然一震。
“……下一个问题可能有点失礼,还请多多见谅。据说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不知道府上位居何处?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住在普洛多米尔斯一家叫做‘干杯’的旅店,平常就在店里打工维生。”
多摩特的口中仲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响,大概也只有他本人以及爱莉西亚知道那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吧。
洛克虽然察觉到会客室的气氛不怎么友善,却也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现在是爱莉西亚的男朋友,所以绝对不能说谎。
“——听说你是个魔剑使。”
沉默片刻之后,多摩特才再度开口:
“能不能请你谈谈将来的展望……也就是你对未来的期许?”
“未来的期许……?”
“我不曾当过魔剑使,也从未立志成为魔剑使;不过平日倒是常常接触魔钢的交易,跟魔剑使公会之间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对于魔剑使的职业并非一无所知。”
喘了口气之后,多摩特打量着眼前的洛克、爱莉西亚以及菲尔。
“魔剑使是个非常危险的职业。”
发现洛克似乎有话要说,身材矮胖的交易商立刻以手势加以制止。
“魔剑使必须前往大陆,与魔物搏斗。就算不外出探索,当都市与大陆接触的时候,也要挺身而出对抗魔物。就算是再怎么小心谨慎,也难保不会在战斗中失去生命,即使幸运存活了下来,也有可能失去手脚。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否定魔剑使的意思,毕竟魔剑使和魔钢是维系都市发展与繁荣的两大要素。没有魔剑使的牺牲与付出,利姆利克势必会在魔物的蹂躏之下成为一片废墟。只是……”
多摩特摇摇头,脸色不怎么好看。
“只是魔剑使不能当成终生的职业。世界上虽然也有白发苍苍的魔剑使,毕竟是少数的特例,大部分的魔剑使最后都不免走上转业一途——这就是我想请教的地方。”
多摩特凝视着洛克,表情十分坚定,仿佛不容许洛克逃避问题。
“你对你的未来……不,或许应该称之为你与小女共同的未来到底有什么期许?你打算在这个职业上面获得什么成就?还是说魔剑使只是现阶段的谋生手段,未来还另有计划?若真如此,我也可以接受,毕竟这只是迈向成功的过程之一。”
“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
洛克还来不及把话说完,爱莉西亚就连忙插嘴:
“请、请等一下,父亲!昨天我也说过了,洛克只是十六岁的少年,甚至比我还小一岁!这种问题连大人也未必答得出来,洛克又怎么可能——”
“爱莉西亚,安静。”
矮胖的身躯散发出难以想像的压迫感,爱莉西亚只能乖乖地闭上嘴巴。
“他确实有话要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慑于父亲的威严,爱莉西亚不敢继续争论下去,只能默默地做好心理准备。
女儿听话的态度让多摩特大为满足,于是他再度凝视着洛克,示意洛克继续说下去。
“我成为魔剑使的最终目标——就是打倒魔王。”
多摩特的表情十分僵硬,视线也从洛克的身上缓缓落在眼前的黑檀木圆桌。
咬牙切齿的声音虽然不大,听在爱莉西亚的耳中却是格外地刺耳。
“打倒……魔王……?”
浑圆的肩膀微微颤抖。
多摩特的反应虽然让洛克感到不解,却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你、你、你这个蠢货!”
只见多摩特猛然起身,气喘吁吁地指着洛克的鼻子破口大骂,会客室顿时笼罩在肃杀的低气压之中。洛克为之愕然,菲尔为之哑口,唯独爱莉西亚伸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见多摩特气得满脸通红,牛铃般的双眼更是布满了血丝。
“我不是跟一个拿着木棒扮演骑士家家酒的小鬼头对话,而是跟一个深爱着女儿、深爱着爱莉西亚的年轻人交谈!结果我得到的答案是什么?身无分文、家无恒产,没有父母兄弟的庇荫,明知魔剑使的工作非常危险,却不愿加入公会……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人生本来就不可能一帆风顺,偶尔也会跌跤,也会面临一无所有的低潮期。”
多摩特呼吸急促,肩膀剧烈地上下摆动。每当他说出一句话,内心的怒气和杀气就随之提升。
“可是你不但不愿真诚地面对未来,甚至还口出妄言,将不切实际的空虚梦想视为未来的目标!爱莉西亚嫁给你一定不会幸福的,我一点也感受不到你的诚意!”
卯起来劈头大骂之后,多摩特不停地喘气。
洛克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心里面多少有些受伤。就在他暗自盘算该如何回应的时候,爱莉西亚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父亲,你太过分了!”
“过分?我还嫌骂得不够呢!爱莉西亚,难道你相信这小子真的有本事打倒魔王?”
“这……其实是有条件的相信……”
“够了!”
爱莉西亚吞吞吐吐的模样激怒了多摩特。只见他打断爱莉西亚的话头,拉开嗓门命令女侍请法比悟斯与大家见面。
“法比悟斯也在家里?”
这下子爱莉西亚可慌了。
“如果你的心上人是个足以媲美法比悟斯的年轻人,本来打算让他们两个较量一番。现在看来,我的苦心似乎是白费了。”
不久之后,靠近走廊的门扉开启,一名年轻人自门后现身。
——他就是法比悟斯?
斯文秀气的脸庞,果然有资格成为骑士物语当中的男主角。不过举手投足之间却显现出骑士特有的精悍,倒也不是个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
蓝色的长发直达肩膀,身材高瘦,体型十分匀称。即使隔着一层衣物,结实健壮的体格依然清晰可见。
法比悟斯先向多摩特行礼,再朝着爱莉西亚微微一笑。爱莉西亚恶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这才礼貌性地回应法比悟斯的招呼。
“法比悟斯,小女未来的幸福就拜托你了。”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就是不要!”
不等法比悟斯开口,爱莉西亚立刻表示抗议。
“我根本没有结婚的念头!”
“你已经十七岁了,多少也应该替自己的未来着想吧?六年前我顺从你的意愿,一直放任你为所欲为,结果你非但不懂得学好,甚至还跟这种男人搅和在一起!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洛克冷眼旁观爱莉西亚与父亲之间的争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接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询问坐在身旁的菲尔。
“我的回答真的那么糟糕吗?”
“其实也不能怪你。你这个人不是说谎的料子,万一被爱莉西亚的父亲识破,只会让情况愈来愈糟。”
这时法比悟斯微微转头,视线落在洛克的身上。
“哦,你就是洛克?”
洛克察觉到对方的眼神所流露的轻蔑与侮辱,然而基于面对年长者的礼仪,洛克还是轻轻地点头示意。
“久仰大名,你这个人倒是相当有趣。”
“久仰大名?你是从谁的口中听来的?”
“当然是这里的女侍,大家都对爱莉西亚的男朋友很有兴趣呢。打从你进入会客室开始,大家就一直躲在门后偷听。透过女侍的转述,我才对你有了初步的认识。”
法比悟斯冷冷地哼了一声。洛克忍不住就要发作,却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反应只是出于忌妒。毕竟像法比悟斯这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任谁都会抢着跟他说话。
“不瞒你说,我也想要拜托你一件事。请你跟爱莉西亚分手好吗?到时候我会请公会介绍
一个实力不错的魔剑使,递补爱莉西亚的位置。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想办法让你加入公会。只不过——”
法比悟斯的嘴角浮现嘲讽的微笑。
“请你别把打倒魔王这种小孩子的梦话挂在嘴上好吗?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早已过了做白日梦的时期。”
法比悟斯的嘲讽相当伤人,洛克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只见他挺直背脊,双眼直视法比悟斯。
“恕难从命,我没有跟爱莉西亚分手的意思。”
“果然有志气,不过你可以带给爱莉西亚真正的幸福吗?”
“……那你就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跟你不一样,名下可是有相当可观的资产。”
法比悟斯好整以暇地点点头,丝毫不将洛克的怒意放在眼里。
“虽然规模不及这边的雍容华贵,但我的名下有两栋房子,以及三艘交易船。而且在多摩特先生的协助之下,日后的贸易版图将会无限地扩大。除此之外,我对自己的剑术也是相当有自信的。”
爱莉西亚和多摩特已经进入大眼瞪小眼的局面,洛克和法比悟斯之间的气氛则是剑拔弩张。在这个险恶的情况之下,唯独菲尔置身事外,不过她满脑子都在思考该怎么处理摆在洛克面前的那杯蜂蜜酒。
“你这个……”
不知道是谁打破了沉默,却又很快地恢复沉默。原因无它,一名美女推开门扉,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多摩特叔叔,大家聊得挺愉快的嘛。”
美女的脸上浮现自信的表情,以及无所畏惧的微笑。
黑色的礼服绣着展翅高飞的白鸟,外头套着一件点缀着金线的纯白斗篷,贴身的设计充分突显出丰满圆润的胸部曲线。
同色系的紧身长裙直达脚踝,却不给人妨碍活动的感觉。
绑着马尾的秀发跟爱莉西亚的金发十分相似,却比较接近蜂蜜色。
“师傅!”
相较于爱莉西亚的又惊又喜,多摩特的表情显得格外尴尬。法比悟斯俊俏的脸庞蒙上一层阴霾,接着又快步走向墙边,为眼前的美女让开一条路。
“妮舞……?”
洛克先是一惊,旋即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菲尔手持盛满蜂蜜酒的水晶杯,轻轻地点示意。
“气色不错嘛,爱莉西亚。洛克、菲尔,好久不见了。”
名叫妮舞的女子朝着三人挥挥手,旋即走进会客室,在多摩特和法比悟斯的面前露出妩媚的笑容。
“叔叔,你怎么可以擅自替我的徒弟决定她的未来呢?”
面对双手扠腰、自信满满的妮舞,多摩特显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你的徒弟,更是我的女儿。”
“也是莉拉的女儿吧?她怎么说?”
莉拉是爱莉西亚的母亲,也是多摩特的妻子。听到妮舞提起莉拉的名字,多摩特虽然有些狼狈,却很快地恢复平静。
“妻子的意思是由我决定。”
“前提是尊重爱莉西亚的意愿吧?”
多摩特闻言,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就是因为尊重爱莉西亚的意愿,才会吩咐她把那个小子带回家来,而且还跟那个小子促膝长谈了一番。”
“谈了些什么?”
两人的对话传入耳中,洛克不禁以惊叹的眼神打量着妮舞。她的气势不但压过了两名年长一者,甚至还掌握了谈话的主导权。
这时洛克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询问身旁的爱莉西亚。
“你所谓的另一个帮手,该不会就是妮舞吧?”
“当然。当初我也不确定师傅能不能及时赶上,这下子可没问题了。”
妮舞是爱莉西亚的远房亲戚,更是爱莉西亚的魔剑使启蒙恩师。对于洛克而言,妮舞则是师父的战友。过去洛克常常听师父提及妮舞的事迹,也向来尊敬这名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之下,妮舞的出现无疑是替屈居弱势的洛克打了一计强心针。
“——财产、房子,还有未来是吧?”
经过多摩特的说明以及描述之后,妮舞伸出食指抵着下唇略微思索之后,旋即笑着摇摇头。
“叔叔的坚持固然不无道理,只是一个是二十七岁的青年、一个是十六岁的少年,似乎不应该以同样的标准来衡量吧?”
“两人之间的差距,并不是年纪可以一笔带过的。”
虽然自己是当事人,洛克却忍不住表示赞同。
“既然如此,叔叔十六岁跟二十七岁的时候又如何呢?”
面对妮舞的揶揄,多摩特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总而言之,你并不赞成这门亲事?”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我倒是有个提议。”
妮舞轻轻撩起裙摆,站在可以同时环视五人的位置。
“不如就以战婚来决定吧。谁能够在妖精塔之中取得颈环、挂在爱莉西亚的颈子上,谁就是爱莉西亚的未婚夫。目前的这段时间可以直达妖精塔,双方又是优秀的魔剑使,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我没意见。”
对于妮舞的提案,法比悟斯只是微微苦笑。
洛克并未直接回应妮舞的提议,而是小声地询问爱莉西亚:
“什么是战婚?”
“利姆利克自古流传的一项仪式,早在魔王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印象中有一首诗歌就是在咏唱战婚的仪式。”
草原上翩翩起舞的美丽女子,吸引了无数的年轻战士。
女子谁也不选,与塔之妖精对话。塔之妖精,考验年轻的战士吧。
通过考验的人,就是我的丈夫。将颈环赐予有资格娶我为妻的年轻战士吧。
“……如果有一个以上的男子爱上同一名女子,就必须以战婚来决定谁才有资格得到那名女子。挑战者只能携带一种武器和一名随从,以及足够的食物和饮水,离开这座城市,前往名为妖精之塔的古塔。只要得到位于古塔最上层的颈环,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魔王出现之前……岂不是已经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历史?”
洛克大吃一惊,菲尔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最新的妖精之塔大概出现在十年前,那里可不是游山玩水的观光胜地。”
“我反对。”
多摩特以严厉的眼神环视众人。
“妖精之塔虽然位于海岸边,毕竟还是在大陆的一角,难免会遭遇许多魔物。而且高塔本身设有许多机关,足以逼退所有的挑战者。”
“这些机关应该有人维护吧?否则早就不堪使用了。”
菲尔露出狐疑的表情,爱莉西亚则是耸耸肩膀。
“据说是栖息于高塔之中的妖精,他们跟高塔的建造者订定了契约。不过这只是个传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唯一确定的是高塔迄今尚未受到魔物的入侵,依然维持原本的样貌。”
“可是,自从人类被迫离开大陆、定居于都市之后,战婚的挑战者常常在抵达高塔之前就死于魔物之手,最近甚至还有人在高塔的附近看到跟小山一样的巨大魔物。”
多摩特的说法令洛克心中一沉。
“一定要以战婚来决胜负吗?”
“毕竟这是利姆利克的传统之一。而且对于公会的魔剑使而言,往返高塔的路线也不失为一种训练。”
不知不觉中来到身旁的妮舞代为回答,之后还不忘以挑衅的眼神凝视着法比悟斯。在妮舞的注视之下,法比悟斯也跟着点点头。
“我曾经以护卫的身分多次前往高塔。途中虽然遭遇不少魔物,却还不至于陷入苦战。”
“事情就是这样,不知叔叔意下如何?至于洛克的随从,就由我来担任吧。”
妮舞此言一出,洛克、爱莉西亚和菲尔无不大吃一惊。
“总不能让爱莉西亚担任随从吧?”
这倒也是。爱莉西亚是这场战婚中的女主角,不应该偏袒任何一方的挑战者。只见爱莉西亚凝视着菲尔,蓝发少女却摇摇头。
法比悟斯的实力是个未知数,不过身为公会的干部,实力应该差不到哪去。如果他挑选了一名实力相当的魔剑使担任随从,菲尔和洛克的组合显然是力有未逮。如果换成妮舞,自然是多了几分胜算。
“……可以。”
俊俏秀气的脸庞浮现出阴险的微笑。
“有了妮舞的加入,或许可以弥补双方的实力差距。而且你我之间还有帐没算,刚好趁这个机会做个了断。”
“你真的要这么做?”
多摩特以难以置信的眼神凝视着法比悟斯之后,旋即打量着洛克。
“当然。”
洛克不假思索地回答。
“多摩特先生,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不过爱莉西亚是我最重要的伙伴,我不能轻易地放弃她。为了证明我的决心,我愿意接受挑战。”
“洛克……”
意外的宣言让爱莉西亚大为感动。只见她的双颊泛起红晕,碧绿的瞳孔噙着泪水,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洛克。身旁的菲尔虽然面无表情,却是以苦涩的心情沉重地开了口:
“伙伴……原来是伙伴……这不是演戏,而是洛克的真心话,所以他才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菲尔冷取旁观感激涕零的爱莉西亚,深感前途多难的她不禁叹了口气。
“不如以魔剑较量一番吧。”
离开会客室之后,法比悟斯主动向洛克提出挑战。
“……你想怎样?”
“没什么。早点知道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说不定就不必大老远地跑到大陆了。”
——他打算彻底地击败我,迫使我退出这次的战婚吗?
“好,我接受。”
洛克一口答应,他实在无法忍受法比悟斯目中无人的眼神以及态度。
“既然如此,我去跟多摩特先生知会一声,你先到外面的庭园等着吧。”
目送法比悟斯离去的背影,柳眉倒竖的爱莉西亚恶狠狠地瞪着洛克。
“为什么接受?别理他就好了嘛!”
“因为这也不失为刺探实力的大好机会。”
洛克没好气地回答。事实上洛克是经过一番考量之后,才接受法比悟斯的挑战。
“万一受伤了呢?”
“我会视情况中止决斗的,这点倒是不必担心。”
妮舞伸出右手搁在爱莉西亚的肩膀上,试图化解爱莉西亚的不安。既然自己的师傅都开口了,爱莉西亚也不便继续坚持反对的立场。
于是在玄关的门口接过魔剑之后,一行人来到庭园。
“这就是你的魔剑?”
妮舞打量着贺布,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许的好奇。
“贺布,你可以在这个人的面前开口说话。”
贺布听到洛克的搭话后,剑锷上的宝石便开始闪烁。
‘我并不想说话,不过基于礼貌,还是先打个招呼吧。我叫做贺布。’
“我叫做妮舞,算是爱莉西亚的剑术老师吧,很高兴认识你。”
在爱莉西亚的带领之下,一行人走在宽广的庭园之中,最后在一片空地停下脚步。
“附近没什么东西,动手的时候不必有所顾忌。而且这里跟马路隔了一段距离,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洛克点点头之后,将魔剑放在地上,开始做起热身运动。
‘等一下要在这里做什么?’
在魔剑的询问之下,洛克将之前跟多摩特以及法比悟斯之间的对话重新描述一遍。
‘以魔剑决胜负?你打算怎么做?’
“我没想过该怎么做,到时候就全力以赴吧。”
‘好,知道了。’
一段时间之后,法比悟斯终于姗姗来迟。只见他的腰间挂着一把长剑,身后跟着一名少女。见到那名少女之后,洛克不禁惊呼一声。
“娜奇……”
“你们认识?也罢,请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娜奇,在这次的战婚之中担任我的随从。”
娜奇似乎也吃了一惊,不过她很快地就恢复平静,默默地低头行礼。
——原来雇用娜奇的人,就是这个家伙。
“根据多摩特先生的说法,你似乎是来自普洛多米尔斯。所以你是隶属于‘勇者继承人’的魔剑使啰?”
所谓的‘勇者继承人’,就是普洛多米尔斯的魔剑使公会。
“我并未加入公会,剑术是跟名叫巴特达斯的魔剑使学来的。”
“……你是巴特达斯的弟子?”
法比悟斯的语气明显地带着恨意,不过他的喃喃自语并未传入洛克的耳中。
“那就开始吧。”
法比悟斯握住腰间的剑柄,洛克也抓起地上的魔剑,摆开战斗的架势。两人在相隔一定距一离的情况下互相对峙。
爱莉西亚和菲尔不知道该不该跟娜奇交谈,不过黑发少女倒是站得远远的,看也不看两人一眼。爱莉西亚和菲尔见状,也只好放弃攀谈的念头。
妮舞将双手交抱在胸前,心事重重地打量着法比悟斯和洛克。听见巴特达斯的名字时,法比悟斯突然目露凶光,这点可瞒不了眼尖的妮舞。
——想不到他还是耿耿于怀,这可是我的一大失策。
“小子,你的魔剑看起来倒是挺帅气的。”
“你还不拔剑吗?”
法比悟斯的右手握着剑柄,却没有拔剑的意思,这下子可把洛克搞迷糊了。
“尽管放马过来吧。我一定可以及时拔出长剑,在你身上划出又深又长的伤口。”
洛克当然知道这是法比悟斯的挑衅,却也没有拒绝接受的道理。
——来吧!
立足点没有问题,地面十分坚硬。
手掌和手指握着剑柄的感觉相当清晰。
于是洛克猛力一蹬,以飞快的速度缩短彼此的距离。法比悟斯的讶异全都写在脸上。
洛克见状,不禁在内心暗自得意。这的确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开始。
法比悟斯并未移动位置,直接拔出长剑。
洛克不禁瞪大了双眼。法比悟斯的长剑竟然没有剑刃,剑锷之后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一股冷气直窜背脊,洛克清楚地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出现不自然的流动。
‘小心了,洛克。’
察觉异状的魔剑才刚提出警告,又痛又麻的热辣感袭上洛克的背部。遭受对方的奇袭之后,洛克顿时停下脚步。
回头一看,身后却看不到半个人。
——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左手往背上一摸,指尖传来一阵湿黏的感觉。那是血。洛克顿时明白自己的背部被砍了一刀。
“眼睛怎么可以离开敌人呢?”
法比悟斯的揶揄顿时让洛克恍然大悟,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虽然再前进两、三步之后就进入攻击范围,现在却不是抢攻的时候。
——这就是他的魔剑所拥有的力量……?
肩膀痛得发麻。他转眼一瞧,一把染血的刀刃划过左肩,旋即当着洛克的面前消失不见。
“这就是我的魔剑‘跳跃’。”
在法比悟斯的声音吸引之下,洛克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原本只有剑柄和剑锷的魔剑居然冒出染血的银色剑刃。
“瞧你一脸茫然的模样,大概还搞不清楚状况吧。其实你也别太难过,毕竟跟这把魔剑交手的人,几乎都会出现同样的表情。”
甩掉剑刃的血渍之后,法比悟斯得意洋洋地说明其中的奥妙。
“只要是在我的视野之内,消失的剑刃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虽然有所限制,不过攻击你的死角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法比悟斯挥动长剑,剑刃又再度消失。
“而且消失的剑刃可以配合我的行动,对你展开攻击。”
话才刚说完,银白色的剑刃立刻掠过洛克的双脚。
——来自四面八方、神出鬼没的斩击吗……?
其实除了背上那一剑之外,肩膀和双脚的伤势都不严重;然而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剑刃却让洛克感到莫名恐惧,大大影响了他的斗志。
法比悟斯举起没有剑刃的长剑,从右边挥向左侧。这幅画面看在眼里,不知情的人或许会感到十分滑稽,然而对于洛克而言,这却是相当可怕的攻击行动。
洛克以眼角余光捕捉到银白色的剑刃。即使立刻展开防御,银白色的剑刃也会在接触魔剑之前消失无踪,紧接着腰部就会传来一阵剧痛。
每当法比悟斯挥动魔剑,银白色的剑刃就会出现,在洛克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伤痕。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难道都没有闪避的方法吗?
银色剑刃突然自眼前现身,洛克连忙弯腰屈膝试图闪避,却还是被划中了双腿。只见洛克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失去重心,连忙以魔剑代替手杖,硬生生地挺住。
呼吸急促,几乎快要喘不过气。除了背部的第一击之外,其他的伤势并不严重,然而过度的疲劳以及精神上的压力还是让洛克丧失了行动能力。
全身上下疼痛不堪。别说击败对手赢得胜利了,洛克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敌人。
“你好歹也是个魔剑使,应该看得出我并未使出全力。”
收起魔剑之后,法比悟斯缓缓地走近。
“现在你还想参加这次的战婚吗?战婚可是真枪实弹的对决,敌人不会手下留情的。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丢掉一条小命呢。”
“……”
洛克低头不语,凝视着支撑自己的魔剑。
勉强驱使疲惫不堪的身体,洛克慢慢地扭动颈子,忧心忡忡的爱莉西亚和菲尔顿时映入眼帘。
于是洛克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法比悟斯的奇袭不但打乱了洛克的阵脚,也大大削弱了洛克的战意。直到现在,洛克才稍微恢复了冷静。
“我还没认输。”
洛克抬起头来,凝视着法比悟斯的双眸流露出旺盛的斗志。
“你还想打啊?”
法比悟斯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重新释放出魔剑的剑刃。
洛克拔起魔剑扛在肩上,发出怒吼,朝着敌人发足狂奔。这一次的攻击凝聚了全身上下仅存的力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法比悟斯正面接下洛克的斩击,却不敌洛克的压制,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顿时让法比悟斯变了脸色。
“你……”
于是法比悟斯劲贯双臂,硬生生地将洛克推开,趁着双方拉开距离的空档以神出鬼没的剑刃攻击洛克的背部和肩膀,然后又往前跨出几步,一脚踢在洛克的胸口。
洛克往后一仰,狼狈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好,到此为止。”
妮舞拍拍手,表示决斗结束之后,旋即朝着两人走去。法比悟斯的表情虽然有些不情愿,
却也只能乖乖地自洛克身边离开。爱莉西亚和菲尔见状,连忙迎了上去。
“洛克,不要紧吧!?”
“快点帮他疗伤!”
“你们冷静一点。”
眼见爱莉西亚和菲尔慌了手脚,妮舞干脆轻敲两人的脑袋。
“几乎都只是轻伤而已。虽然流了不少血,伤势却没有想像中的严重。”
即使如此,爱莉西亚还是托起洛克的身子,脱下他的衣服,让菲尔以炼成术替他疗伤。
朝着两人瞥了一眼之后,妮舞的视线落在法比悟斯的身上。
“下手也太重了吧?就你的实力而言,取得胜利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又何必把他搞得全身都是伤?”
“妮舞,你太看得起我了。”
法比悟斯从娜奇手中接过毛巾、拭去脸上的汗水,一派轻松地回答。
“他是巴特的徒弟,但不是巴特本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法比悟斯试图装傻,苦闷的表情和僵硬的声音却让他露了馅。妮舞见状,不禁哼了一声。
“也罢,战婚再见真章吧。”
法比悟斯转过身去,并未开口。娜奇打量着洛克的眼神虽然有些担忧,但发现法比悟斯迈开脚步之后,她也只能深深地一鞠躬,旋即跟在法比悟斯的身后离开现场。
妮舞耸耸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转身面对洛克三人。
“情况如何?”
“没什么大碍。”
“真是的,别吓人家啦,笨蛋。”
菲尔松了口气﹒爱莉西亚的眼角泛起泪光。
“抱歉,这下子丢脸可丢大了。”
‘输得真惨。’
洛克的脸上浮现出虚弱的微笑,魔剑也忍不住开口。
“不过也真凑巧,没想到娜奇居然是那个家伙的随从。”
“所谓的另有要事,原来就是跟着那个人一起行动。”
“你们认识她?”
面对妮舞疑惑的表情,爱莉西亚点点头。将认识娜奇的来龙去脉解释一遍之后,妮舞不禁哈哈大笑。
“看来你们的旅行还挺有趣的嘛,真是令人怀念。”
“全身家当都沉入海中,一点都不有趣。”
“妮舞,娜奇跟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治愈洛克的伤势之后,菲尔开口询问。
“既然跟爱莉西亚论及婚嫁,理论上应该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而且我也不认为他有那个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情妇去见未来的岳丈。”
“你也真没礼貌,居然擅自把人家当作是情妇。”
爱莉西亚忍不住轻敲菲尔的头顶。
“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个女孩子的父亲跟法比悟斯的父亲达成协议,在法比悟斯放弃魔剑使的身分之前,都由她来担任贴身保镖。”
‘那个男的跟她的组合,对于现在的洛克而言是一大威胁。’
自己的心事被魔剑说中,洛克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法比悟斯可以让剑刃出现在视界之内的任何地方,完全不需要考虑武器本身的有效范围,娜奇则是一名优秀的长戟好手。有了娜奇的掩护,洛克恐怕会在无法接近法比悟斯的情况下不幸落败。
“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你还是先靠自己的力量与智慧克服难关吧。’
“拜托,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万一我输了,爱莉西亚可就……”
面对洛克气急败坏的抗议,魔剑的回答相当冷漠:
‘没有人逼你接受战婚吧?输不起的话,带着爱莉西亚远走高飞也是个办法。’
“你、你倒是说得简单……”
光是想像画面,爱莉西亚就不禁羞红了双颊。
“这么一来,爱莉西亚和多摩特先生之间的关系不就会愈来愈糟了吗?”
洛克的语气有些强硬,爱莉西亚和菲尔不禁互望一眼。
“不知道多摩特先生到底将爱莉西亚当成了什么。”
菲尔看着妮舞,语气就跟她的表情一样的平淡。
“当然是宝贝女儿啰。”
“既然是宝贝女儿,为什么还会擅自替她决定对象?”
“传统家庭的女人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是很正常的情况。法比悟斯虽然也有缺点,年轻有钱却是他的优势,绝对是未婚夫的不二人选。而且挑选魔剑使为女儿的未婚夫,其实也是基于对同样身为魔剑使的女儿的一种体贴。或许你不这么认为,事实上多摩特叔叔并不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父亲。”
——原来多摩特先生的心中,还是挂念着爱莉西亚。
洛克不禁松了口气。过去之所以主张爱莉西亚应该跟家人见个面,出发点就在于不希望爱莉西亚跟双亲交恶。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洛克自幼失去父母的关系吧。
“贺布,我一定要在这次的战婚当中赢得胜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很好,那就开始修行吧。’
魔剑的声音略显兴奋。
‘其实你最后的突击还算不错。法比悟斯的实力虽然在你之上,却不是无法击败的对手。只要能够缩短彼此之间的差距,自然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对了。”
贺布的发言突然让洛克想起一件事。
“妮舞,你刚刚提到的巴特是指我的师父吗?”
印象中上次见面的时候,妮舞也称呼巴特达斯为巴特。据说两人之间的交情已经超过十年,过去常常一起行动。
其实洛克对两人的关系十分好奇,偏偏巴特达斯总是避而不谈,妮舞也是顾左右而言它,直到现在还是一团迷雾。
洛克只知道巴特达斯称呼妮舞为战友。这是专属于妮舞的称呼,巴特达斯从未用在第二个人身上。
“法比悟斯认识师父吗?”
“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可不是用‘认识’两字可以带过的。”
妮舞双手扠在腰间,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往事了。当时巴特来到利姆利克处理一些事情,结果跟法比悟斯展开一场决斗。其实法比悟斯的实力并不弱,得到‘跳跃’之后更是如虎添翼,除了公会长之外,几乎可说是罕逢敌手——可惜他碰上了巴特。”
言下之意,就是巴特达斯击败了法比悟斯。
“请、请告诉我!”
洛克马上跳了起来,以迫切的眼神凝视着妮舞。
“师父是怎么战胜那个家伙?”
洛克焦急的模样实在有点滑稽,妮舞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告诉你当然不成问题,不过你可别照单全收。”
洛克闻言,不禁咽了口唾液。
“决斗的地点是在公会附近的空地,巴特的武器是一把坚固的魔剑,没有什么特殊能力。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起冲突的,不过当时巴特已经获得魔剑杀手的称号,吸引了许多魔剑使向他挑战,或许法比悟斯也是其中之一吧。”
明知妮舞在吊自己的胃口,洛克依然不发一语,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眼前的人物好歹也是师父的战友,可不能失了礼数。
“决斗一开始,巴特就迅速缩短双方的距离,法比悟斯甚至来不及发动‘跳跃’。洛克,猜猜看法比悟斯接下来采取了什么行动吧。”
“这个……大概是用力把师父推开,藉以拉开距离吧。就跟对付我的时候一样。”
魔剑‘跳跃’只有在跟对方保持一段距离的情况下,才能发挥真正的实力。
“没错,正是如此。不过法比悟斯并未成功,反而被巴特压制在地。”
这下子非但洛克一脸疑惑,甚至连爱莉西亚和菲尔也露出不解的神情,大家都无法理解妮舞的话中含意。沉默了片刻之后,洛克这才怯生生地开口:
“呃……意思是师父无视于法比悟斯的反击,直接以蛮力将他撞倒吗?”
“是的。魔剑虽然没事,法比悟斯的臂骨却因此断成两截,不得不放弃比赛。”
“……”
三人面面相觑,魔剑的光辉也蒙上一层阴影。
‘现在的洛克没有这种本事。’
“除了巴特达斯先生之外,还有其他人办得到吗?”
“应该没有吧。所以我就说嘛,这种事情听听就好,千万不要有样学样。洛克,伤势应该没事了吧?”
“菲尔的炼成术十分有效,已经舒服多了。”
搀扶着洛克的菲尔闻言,不禁骄傲却又有所保留地挺起胸膛。
“是哦。不碍事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你练个几招。”
“好的,麻烦你了!”
洛克立刻点头答应。全身上下虽然疼痛不已,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结局却也让洛克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眼前既然出现了增强实力的机会,求好心切的洛克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而且以目前的实力来看,就算有了妮舞的协助,想要战胜法比悟斯和娜奇也是相当困难。菲尔虽然面露不悦,却并未开口反对,就是因为她十分明白提升实力的急迫性。
“很好。爱莉西亚,拿剑和盾牌来。”
爱莉西亚答应一声,旋即快步离开现场,结果又被妮舞叫了回来。
“机会难得,你也换上战斗服装吧。我一个人对付你们两个。”
洛克在菲尔的搀扶之下,步履蹒跚地走在夕阳西下的路上。
脸部浮肿,全身上下都是瘀青,累得几乎快要走不动。
菲尔提出以炼成术疗伤的建议,却被洛克加以婉拒。毕竟这只是皮肉伤而已,回家休息之后就会自动痊愈。
“她下手真狼……”
洛克和菲尔才刚刚从爱莉西亚的豪宅离开,爱莉西亚和妮舞则是留在豪宅之中。
“她的实力跟巴特达斯先生在伯仲之间,难怪那个叫做法比悟斯的人对她如此忌惮。”
当时洛克手持木剑,爱莉西亚和妮舞各自拿着木制短剑和圆盾,结果两人还是被妮舞打得全身是伤,毫无还手的余地。
即使洛克和爱莉西亚联手抗敌,依旧伤不了妮舞半分。洛克的木剑和爱莉西亚的短剑全都被妮舞轻易地闪避,或者是被妮舞手中的短剑和圆盾阻挡。
——洛克,你应该多多观察敌人的行动,采取必要的防御或是闪避措施,而不是一味地攻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算是继承了巴特的特色吧。
于是洛克依言修正自己的战斗模式,却反而落得绑手绑脚施展不开的下场,结果又被妮舞的短剑和圆盾狠狠地修理一顿。
“那个人对你还算客气了,没听到她对爱莉西亚说了些什么吗?”
“……也是啦。”
或许是因为两人是师徒的关系,妮舞对爱莉西亚的批评可说是极尽恶毒之能事。
——你只长身体不长脑袋吗?无论是剑术或是盾术全都乱七八糟,当初实在不应该把你跟洛克和菲尔凑在一起。我看你干脆放弃魔剑使的身分,早早结婚算了。
一开始爱莉西亚还有试图振作的意愿,后来实在是抵不过疲劳的累积以及精神压力,完全失去了斗志。凌乱的双马尾无力垂下,看起来实在教人于心不忍。
“其实我倒认为爱莉西亚的表现还算不错……洛克,你觉得呢?”
“我也有同感,你呢?”
洛克询问背上的魔剑。当时菲尔抱着魔剑在一旁观战,搞不好魔剑看出了什么端倪也说不定。
‘如果爱莉西亚也跟妮舞一样,你们应该会轻松不少。’
“这不太可能吧。”
洛克不禁皱起眉头,魔剑的宝石却陡然发亮。
‘我并不是要求爱莉西亚必须拥有跟妮舞一样的实力。同样都是手持短剑和盾牌,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差异,而且是跟功力深厚与否无关的差异。或许她希望爱莉西亚能够从这次的训练当中发现答案吧。’
“怎样的差异?”
‘如果我说出答案,你们一定会立刻告诉爱莉西亚吧?’
洛克无法反驳。如果这种差异真的非常重要,洛克实在找不到隐瞒爱莉西亚的理由。
‘她希望爱莉西亚自己找到答案。事实上从妮舞的言辞以及爱莉西亚的表现看来,妮舞已经将找出答案的方法告诉爱莉西亚了。’
“……那就只能看爱莉西亚自己的表现了。”
洛克叹了口气,他知道魔剑绝对不会说出答案。
抵达娜奇家之后,菲尔利用娜奇所交付的备用钥匙打开门锁。
屋内一片阴暗,唯独训练场透露出些许的灯光。看来娜奇应该在家。
——我该说什么?打扰了吗?有点怪怪的。我回来了吗?好像也是不太自然,不过总比“打扰了”好得多。
横越客厅的洛克说了声“我回来了”之后,旋即推开训练场的大门。
娜奇果然在这里。
只不过赤裸着上半身。
浓纤合度的苗条身躯、修长细致的手臂、以及饱满圆润的胸脯瞬间映入洛克的眼帘。
才刚结束训练的娜奇将毛巾盖在头上,豆大的汗珠自身体缓缓流下,构成一幅冶艳煽情的画面。
事出突然,洛克和娜奇不约而同地愣在原地。直到菲尔的铁锤命中洛克的后脑之后,娜奇赤裸裸的上半身才自洛克的视线获得解脱。
“真是意想不到,居然会在那种地方碰面。”
“我也一样,法比悟斯先生只说要去见他的未婚妻。”
菲尔的开场白催化出“世界真小”的感慨,娜奇不禁微微苦笑。
“那个……洛克身上有伤,也差不多可以饶了他吧?”
“不必替他求情,他是罪有应得。”
“……我觉得那只是偶然撞见啊。”
娜奇和菲尔正坐在沙发上,洛克则是趴在地上忏悔。
“当初住在普洛多米尔斯的时候,他并不是这种色眯眯的变态……难怪人家都说旅行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啜饮着娜奇提供的蜂蜜酒,向来面无表情的菲尔毫不掩饰自己对洛克的愤怒。无奈之余,洛克只好转而向倚靠在墙边的魔剑求救。
‘既然对方已经原谅你了,你干嘛还这么畏缩?’
魔剑冷冷地开口,这个举动却引起了娜奇的好奇心。
“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过拥有智慧的长剑,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呢。”
‘请称呼我为贺布,我不喜欢“知性之剑”的说法。’
“好的,往后也请你叫我娜奇。”
娜奇恭敬地向魔剑低头行礼。
“之前洛克喝醉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听到奇怪的声音,那应该就是你的说话声吧。”
‘请容我代替主人向你致歉。事实上无论是上次或是这次的事件之中,他都没有任何的恶意或是非分之想,纯粹只是蠢了点而已。’
“原来我在你眼中是个蠢蛋……”
出生入死的伙伴居然如此地贬低自己,洛克不禁感到有些落寞。
‘纯粹是客观的评价。战斗中的你非常专注,日常生活中的你却总是少根筋。我是不太介意,但你若是不服气的话,就改掉这个坏习惯吧。’
“这次的事件纯属意外,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洛克,请你起来吧。”
“这只是场面话吧。”
娜奇试图缓和现场的气氛,这份苦心却被菲尔轻描淡写地破坏殆尽。为了不让娜奇难做人,洛克只好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菲尔的身边。菲尔虽然脸色一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赤身露体的模样被别人看见,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
面红耳赤的娜奇直视洛克。
“不过……该怎么说呢?藉此发现自己的不足之处,也算是小小的收获。”
“不足之处?”
有时候娜奇的想法实在很难理解。不但洛克面露疑色,菲尔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的。身为一个骑士,实在不应该为了这种小事而乱了方寸。”
——当初把我们从海里救起来的时候,她好像也提到骑士二字。
洛克的内心浮现一个疑问。
“娜奇,你是骑士吗?”
话才刚说完,洛克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怪问题。
骑士已经是过去的历史,同时也是人类离开大陆、生活于都市之后所失去的传统之一。
“训练场的骑士盔甲虽然保养得不错,应该已经是老古董了吧。而且架上的书籍也几乎都跟骑士有关。”
菲尔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只见她将蜂蜜酒一饮而尽之后,意犹未尽地凝视着空空如也的杯子。
娜奇下意识地伸手掩口,似乎对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悔不已。犹豫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地开口:
“那套盔甲据说是我的祖先在大陆所使用的防具。据说他擅长使用长枪之类的长柄武器,放眼全国无人能够匹敌,甚至还受聘为王族的贴身护卫以及武术教练。”
“真了不起。”
洛克没有那么伟大的祖先,因此他是打从心底感到钦佩。娜奇闻言,不禁微微一笑。
“祖父和父亲也将这段历史视为家族的荣耀,从小就让我学习枪术,培养身为一个骑士所应该具备的特质。”
“骑士应该具备怎样的特质?”
“大陆时期的骑士无不以精湛的武术以及崇高的胸怀为目标。每一个骑士的具体目标虽然有所差异,就我们家而言,大概就是勇敢、诚实、慈悲以及忠诚吧。”
“听起来不错呢。”
洛克黑色的瞳孔绽放出兴奋的光彩。菲尔冷冷地瞥了洛克一眼,举起空陶杯遮掩嘴角,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实在无法理解,男孩子为什么就是喜欢这种话题。
“每个骑士都会遵守这些美德吗?”
“虽然也有例外,不过大多数的骑士应该都会贯彻他们的骑士道。如果从吟游诗人所歌颂的骑士物语当中来举例的话,像‘猛犬战士’,或是从天神的手中得到与光之剑齐名的光之神枪的骑士,就曾经出现在历史文献……”
一提到骑士,娜奇就兴奋得比手画脚,恨不得将脑中的知识倾囊相授。不过察觉菲尔索然无味的眼神之后,娜奇顿时尴尬地低下头去,整个身子缩得小小的。
“对、对不起……”
“不用道歉吧?我觉得很好呀。”
洛克笑了笑。
“所以为了当一个称职的骑士……不,应该是为了成为真正的骑士,你每天都不忘锻炼自己,这真的很了不起耶。”
“……请不要嘲笑我。”
娜奇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着洛克,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洛克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菲尔将空陶杯放在桌上,朝着身旁的洛克瞥了一眼。
“我不知道成为一个骑士到底有多难,不过跟洛克的梦想比较起来,绝对是实际多了。”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人家是认真的耶。”
面对洛克的抗议,菲尔干脆身体一扭,软软地倚靠在他的身上。
“有时我不禁心想,世界上真的还有比洛克的梦想更难实现的心愿吗?就算真的有好了,大概也是两只手数得出来吧。”
菲尔言之有理,洛克顿时无言以对。再加上菲尔撒娇的功力一流,洛克更是毫无抵抗能力。
只见娜奇面露疑色。
“请问洛克的梦想是什么?”
“打倒魔王。”
洛克、菲尔甚至是魔剑异口同声地回答。娜奇不禁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地环视四周,旋即小心翼翼地探出上半身,甚至还刻意压低音量。
“魔王是指二十年前被封印的那个魔王吗?”
洛克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却换来娜奇无法置信的眼神。
“为什么?那不是很危险吗?”
“这个……一言难尽。”
洛克含糊以对。过去他只跟贺布提起为什么想要打倒魔王的理由,却不曾跟爱莉西亚或是菲尔谈过这个话题。除了另有隐情之外,内心的害臊与尴尬才是真正的原因。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深究。不过你打算怎么打倒魔王?”
娜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洛克,表情十分认真。这下子轮到洛克感到疑惑了。
洛克常常跟其他人提起自己的梦想,那些人却总是将洛克的梦想视为笑话。娜奇可说是第一个将洛克的梦想当一回事的人,而且就娜奇的个性和为人来判断,她应该没有嘲弄洛克的意思。
“现阶段的当务之急,就是加强自己的实力。”
洛克正面接下娜奇真挚的视线,也诚实回答问题。
“我没遇过魔王,不清楚魔王到底有多厉害;不过既然是魔物之王,实力应该更胜于其他的魔物。所以首要目标就是增强实力,将自己锻炼成可以跟金色颈环的魔物一较高下的魔剑使。”
洛克虽然打倒了海人马,却赢得十分侥幸。而且金色颈环的魔物也不是只有海人马而已。
“等到我的实力跟金色颈环的魔物或者是师父并驾齐驱,或者是找到了实力不比金色颈环的魔物以及师父逊色的同伴,就可以跟魔王一较高下。”
娜奇闻言,不禁大为钦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赶在娜奇开口之前,倚靠在洛克身上的菲尔突然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娜奇。
“既然你的梦想是成为真正的骑士,可以请教一下你打算怎么实现梦想吗?”
“我吗……?”
娜奇没想到话题的焦点居然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脸上不禁露出诧异的神情。不过她很快地轻咳一声,让自己恢复冷静之后,旋即轻轻地点点头。
“在这个王国覆灭、人类被迫迁移都市的时代,骑士或许是名存实亡的产物。不过只要彻底地贯彻骑士道,自然可以成为真正的骑士。”
“骑士道……”
“勇敢、诚实、慈悲、忠诚。实践这些特质的时候,就可以自称为骑士。遗憾的是我到现在连一项特质都无法实践。”
“勇敢、诚实和慈悲还可以理解,忠诚指的又是什么?”
菲尔不禁皱起眉头。
“就是以自己的生命侍奉主人的意思。只可惜我到现在还是没遇见真正的主人……”
“你的雇主——那个叫做法比悟斯的人呢?”
娜奇摇摇头。
“他是个伟大的魔剑使,却不是我真正的主人……请不要误会了,我并没有贬低法比悟斯先生的意思,只是他跟我真正愿意侍奉的主人还是有一段差距。”
“可以顺便请教一下两位的关系吗?”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法比悟斯先生是雇主,我是他雇用的护卫,就这么简单。”
“那个家伙还需要护卫吗?而且他又是公会的干部,身边不缺保镖吧。”
公会里的魔剑使那么多,只要法比悟斯开口,不愁找不到贴身保镖。一想到法比悟斯轻蔑的嘴脸,洛克就不禁心中有气。
“洛克说的没错,我几乎没什么跟法比悟斯先生并肩作战的机会。之所以担任护卫,主要是因为父亲生前与法比悟斯先生的父亲之间的承诺。”
——这件事似乎也听妮舞提起过。
“父亲生前为了寻找光之枪以及雷光烈枪这些传说中的武器,常常度过大海前往大陆冒险。有一次自大陆返回都市的途中拯救了法比悟斯的父亲,死里逃生的他想要重重地答谢父亲的救命之恩,于是父亲就做出雇用我为护卫的提议。”
“这算是谢礼吗?”
菲尔面露疑色。
“至少生活还算安定。父亲是未加入公会的魔剑使,收入不怎么稳定。护卫的薪水虽然不多,至少也足够养育我长大成人。”
“令尊为什么不加入公会?”
娜奇的眼神流露出一股哀愁,洛克不禁担心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不过娜奇很快地就恢复笑容。
“他没有亲口说过理由,因此我只能擅自臆测……或许因为父亲的目标是成为骑士,而不是成为魔剑使吧。加入公会就等于是承认自己是个魔剑使,父亲自然是无法接受。”
洛克隐约能体会这种感觉。
离开都市前往大陆冒险的方法并不多,要不就是成为魔剑使或是炼成师,要不就是雇用魔剑使或是炼成师。一般人只身前往大陆,无疑是自杀的行为。洛克从小就对大陆的现状有着深刻的体认,自然明白娜奇的父亲内心的苦衷。
“或许吧,不过这样子怎么能算是称职的父亲呢?”
“以长远的眼光来看,也不算太差啦。”
洛克轻抚菲尔的头发,示意她不要继续深究。娜奇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既然身为当事人的娜奇并不介意,外人又何必对父亲生前的做法有所指责?
“不过这一切就快结束了。这次的战婚,就是我最后的任务。”
只要法比悟斯舍弃魔剑使的身分,娜奇就得以恢复自由之身。这是两位父亲当时的约定。
“往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决定,不过我还是会继续锻炼自己。等到哪一天遇见真正的主人时,才可以成为不会让主人为之蒙羞的优秀骑士。”
娜奇的这番宣言深深打动了洛克的心。只见洛克点点头,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让我们互相加油吧。”
“是,也希望我们在这次的战婚中能够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动作虽然笨拙,两人还是生硬地互相握手。菲尔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光景,心中似乎若有所思。
娜奇和菲尔躺在寝室的床上。幸好菲尔的体型娇小,两人还勉强塞得下一张单人床,若是标准体型,恐怕就稍嫌拥挤了。
熄灯之后,两人同时钻进被窝,就这样过了四分之一刻钟。
“——娜奇,你睡了吗?”
睁大了眼睛的菲尔喃喃自语。
“还没,有事吗?”
凝视着天花板的娜奇静静地回答。
“不好意思,我睡不着,可以陪我聊一聊吗?”
“好啊。”
“第一次在海而上相遇的时候,你到大陆去做些什么?”
菲尔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实在无法相信娜奇前往大陆的目的只是为了散心。
然而静待了十秒钟之后,依然等不到回答。这下子菲尔可糗了,满心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刚开始学习枪术的时候,家父曾经多次带着我往返大陆。”
娜奇的告白十分突兀,菲尔不禁为之一愣。
“或许家父是希望我熟悉大陆的生态,才能当个称职的护卫吧。每当想起那段往事,我就忍不住搭着小船前往大陆。”
“……对不起。”
娜奇的动机十分单纯,同时也隐含了不欲人知的心事。菲尔只是基于好奇才有此一问,内心不禁感到有些歉疚。
“请不要放在心上。这件事我从未跟其他人提起,如今终于有机会说出口,心情顿时轻松不少呢。”
“既然如此,我想问下一个问题。”
娜奇的反应让菲尔松了口气,不过为了改变略显阴暗的气氛,她还是丢出第二个问题。
“你跟法比悟斯之间,真的只是单纯的主从关系吗?”
“怎么大家的问题都一样?”
黑暗之中,娜奇微微苦笑。
“大家?”
“没错,尤其是公会的人。法比悟斯先生的异性缘不错,常常有人间起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呢。”
原来如此,菲尔不禁暗自点头。娜奇的语气虽然一派轻松,现实生活中想必常常为了此事遭受到不必要的臆测以及猜忌,难怪她总是对魔剑使公会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我愿意对天发誓,法比悟斯先生跟我之间真的只有单纯的雇佣关系。”
“所以你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他的身上拥有令人尊敬的特质,例如特别照顾属下,总是替他人着想,而且又很有上进心。除此之外,更是一个博学多闻的万事通。”
可是——娜奇话锋一转。
“他却常常以贬低、甚至是嘲讽他人的梦想为乐。虽然有时候会在事后向对方道歉,不过这种奇怪的个性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回想起法比悟斯嘲笑洛克的嘴脸,菲尔顿时感到全身不舒服。
“虽说是长辈许下的诺言,但你跟他在一起,都不会觉得不快吗?”
“至少担任护卫的薪水可以让我养活自己,我也可以从法比悟斯先生的身上学到不少。对了,你有什么梦想?可以告诉我吗?”
“——我的梦想是嫁给喜欢的人。”
菲尔诚实以告。
“这是女孩子共同的梦想呢,真是令人羡慕。”
娜奇的有感而发听在耳中,菲尔不禁耳根发烫,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一脸倦容的爱莉西亚出现在娜奇家的门前。
她先站在屋外打量着训练场,却发现挡雨板关得紧紧的。
——昨天的这个时候早就醒来了呢……大概跟我一样,累得爬不起来吧。
经过昨天的特训之后,爱莉西亚对师父的实力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师父的对手,可是跟洛克联手之后却依然连师父的衣角都摸不到,就真的有点意外了。一想到昨天的特训,被妮舞的木剑和盾牌击伤的部位又隐隐作痛。
爱莉西亚绕到屋子前面敲敲门。一段时间之后,娜奇自门后露面。
“早呀,洛克跟菲尔呢?”
“洛克还在睡呢。”
娜奇笑了笑,让爱莉西亚进入屋内。才刚走进客厅,就看到将魔剑抱在胸前的洛克正窝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面无表情的菲尔则是在一旁打量着洛克的睡脸。
“昨天接连跟法比悟斯先生以及妮舞交手,想必一定是累坏了。”
——也对。
即使经过一夜的休息,爱莉西亚依然无法消除昨天的疲劳和痛楚。更何况洛克是睡在沙发上,睡眠品质想必不会好到哪去。
——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爱莉西亚微微一笑,忍不住伸出食指轻戳洛克的脸颊。
“洛克刚刚说梦话的时候,有提到你的名字喔。”
菲尔的发言顿时让爱莉西亚双颊一红。
“是、是哦?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
“其实他也有提到我跟娜奇的名字……骗你的啦。”
爱莉西亚的食指陡然一沉。发现菲尔是在开玩笑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只见洛克睁开双眼,跟全身僵硬的爱莉西亚四目相对。
睡眼惺忪的洛克无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爱莉西亚连忙收回食指,往后退了好几步。
“没必要退得那么远吧?”
菲尔叹了口气,模仿爱莉西亚的动作耸耸肩膀。
“抱、抱歉,吵醒你了。”
“没关系,不过你刚刚想要对我做什么?”
洛克盥洗之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以疑惑的眼神打量着爱莉西亚。坐在洛克对面的爱莉西亚则是缩起了身子,尴尬地俯视地面。
“爱莉西亚只是想把你脸上的小虫赶走而已。”
看不下去的菲尔上场救援,爱莉西亚顿时双眼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
“没、没错,你的脸上有一只小虫。”
‘胡说八道。在我的防守范围之内,岂能容许任何一只害虫——’(吐槽:傲娇剑卖萌中)
“你给我安静一点!”
爱莉西亚以杀气腾腾的眼神瞪着洛克手中的魔剑。
“别骂它啦,谢谢你替我赶走小虫。”
一脸困惑的洛克试图安抚爱莉西亚的情绪。
“……对不起。”
爱莉西亚自知理亏,只能老实道歉。
“一大早就跑到这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
备妥四人份的凉茶之后,娜奇望着爱莉西亚。爱莉西亚旁边的位子已经被菲尔坐走了,娜奇只好坐在洛克的身边。
于是爱莉西亚环视众人,眼神流露出一丝紧张。
“战婚已经决定于两天后正式举行,趁着今明两天做好准备,好好培养体力吧。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一开始就没有回头的打算。不过这么一来,找工作的事情可得延后了。”
“找什么工作?”
洛克的下半句传入耳中,爱莉西亚不禁皱起眉头。
“我跟菲尔本来打算出去寻找短期的工作,多少赚一点旅费。”
“何必呢?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嘛。”
“之前你给我们的银币还没用完,不过老是靠你吃饭,似乎也不是办法。”
菲尔虽然言之有理,爱莉西亚还是一脸不悦地嘟起嘴唇,玩弄自己的双马尾。
“如果洛克赢得这次的战婚,就等于是女方家长认可的女婿了,到时候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你拿钱。不过在赢得战婚之前,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
“你什么时候收敛过啦?”
女方家长认可的字眼虽然让爱莉西亚红了双颊,对菲尔的抢白可是毫不含糊。
“对了。爱莉西亚,可以借我一百枚银币吗?我会还你两倍的钱喔。”
“当然可以,不过你借那么多银币做什么?”
一百枚银币不是小数目,爱莉西亚竟然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这种有钱人家的气势不禁让洛克大开眼界。
“我想跟法比悟斯打个赌。既然法比悟斯对这次的战婚颇有自信,只要在言语上稍微下点工夫,他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提议驳回。”
“……爱莉西亚,你不信任洛克吗?”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我只是不希望搞得那么复杂而已!”
“爱莉西亚,不觉得挥汗如雨所得到的金钱跟手心冒汗所得到的金钱基本上是一样的吗?唯一的差异之处,只是在于流汗的地方不同而已,一样都是靠自己的力量赚来的钱。”
“不要把赌博跟工作混为一谈!既然那么缺钱,我可以介绍搬运石材的工作给你。反正你也不必参加战婚,多得是打工的时间嘛。”
爱莉西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菲尔见状,立刻以若有所求的眼神凝视着洛克。
“这样吧,如果换我去搬运石材……”
“然后将工资拿来下注,一夜之间变成有钱人。嗯,相当完美的计划。”
“不要浪费洛克的体力!”
“你们三个的感情真好。”
娜奇的语气十分真诚,仿佛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爱莉西亚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钱的问题不必担心。其实我今天早就有所准备。”
只见爱莉西亚掏出一只皮袋,递给了菲尔。
皮袋相当沉重。菲尔打开袋口瞧了两眼,里面大概有几十枚银币。
“将这笔钱交给满嘴赌经的家伙实在有点危险……娜奇,麻烦你转告法比悟斯一声,不要随便跟着别人打赌。”
娜奇点点头,脸上早已忍俊不住。
“接下来是其他的准备工作……”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等爱莉西亚把话说完,娜奇慎重而认真地提出疑问。
“没关系,战婚当天的战术是由师父负责构思的。我是战婚的奖赏,到时候根本无法离开都市。”
“嗯,说的也是。”
娜奇点点头,不再开口。于是爱莉西亚转身面向洛克。
“至于你嘛,应该要好好养足体力。家里面虽然有好几间客房,可是父亲他……”
爱莉西亚虽然没把话说完,洛克还是能够体会她的话中含意。
“没关系,这张沙发睡起来挺舒服的。”
爱莉西亚点点头,歉疚之意全都写在脸上。
“小船和其他的用品全都由我这边来准备。三天之后的清晨于码头集合,等候担任裁判的父亲一声令下之后,战婚就正式开始。从这里前往大陆需要一刻钟左右。抵达大陆之后,右手边有片森林。沿着森林旁边的草原一路前进,大约半刻钟就会看见高塔。进入高塔之后,依照高塔妖精的指示完成考验,然后再爬上最高层取得颈环……大致上就是这样。”
‘妖精的考验有没有大致的方向?’
魔剑的宝石来回闪烁。
“这就没有人知道了。曾经进入高塔的人无法进入第二次,事先知道考验内容的人也会被拒于入口之外。”
“怎么分辨谁是第二次进入高塔,或者是谁知道考验的内容?”
洛克难掩内心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不过就是有办法。一个人一生当中只有一次进入妖精世界的机会,这种说法常见于古代的传说。除此之外,据说某些特定的语言或是咒语可以驱逐妖精,或者是被逐出妖精的世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洛克终于紧张了起来。
“洛克,我知道你很想打工赚钱,不过现在请暂时将这件事搁在一旁,为这次的战婚做好万全的准备好吗?不管怎么说,呃……那个……还是希望你能获胜。”
话才刚出口,爱莉西亚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并未表达出内心的真正想法。
“放心,我一定会赢的。”
洛克笑着拍拍胸脯,爱莉西亚也只能默默点头。
接近中午的时刻,洛克、爱莉西亚和菲尔三人告别娜奇,来到距离娜奇家约一刻钟路程的小屋子。
“……应该就是这里吧?”
洛克一脸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物。
“错不了的,就是这里。”
话虽如此,身旁的爱莉西亚却皱起眉头,菲尔则是保持面无表情的模样。
白色的墙壁、平坦的屋顶,乍看之下是一间随处可见、平凡无奇的建筑物,布满墙面的涂鸦却给人一种历尽沧桑的印象。
门口似乎也有涂鸦,不过仔细一看,才赫然发现上面写着屋主的名字。
“画师多卡德……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
离开普洛多米尔斯之际,巴特达斯交给洛克一封信,信上的住址就是这里。娜奇必须担任法比悟斯的护卫,因此并未同行。
——根据师父的说法,对方似乎是个大名鼎鼎的炼成师。
不过建筑物的外观却一点也没有知名炼成师的感觉。即使心里面不怎么情愿,身为在场三人当中唯一的男性,洛克还是主动举手轻敲门扉。
静候片刻之后,屋内却毫无反应。
“不在家吗……?”
明知对方可能只是动作慢了点,洛克还是满心期待地喃喃自语。
“——大清早的到底是谁啊?”
一名男子自门后现身,洛克三人顿时哑然无语。男子年约五十岁出头,脸上还有怪模怪样的刺青。
察觉爱莉西亚和菲尔的肩膀微微颤抖之后,洛克勇敢地往前踏出一步。
男子的身高比洛克高出少许,中等身材,右脚自膝部以下装设义肢,手中拿着一把拐杖。身上的衣服沾满颜料,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灰白相间的头发乱得跟鸟巢似的,脸上的刺青更是令人望之生惧;不过仔细一看,男子的外貌倒也还算正常,并没有想像中的吓人。
“你就是多卡德先生吧?师父……呃,巴特达斯交代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听见巴特达斯的名字之后,多卡德顿时露出不悦的神情,脸上的刺青看起来更加狰狞。不过他倒是并未拒绝洛克等人的来访。
“不嫌脏乱的话,就进来聊聊吧。”
洛克等人面面相觑,多卡德却不等三人做出口应,迳自走回家中。于是洛克只好率先提起脚步,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内。
一股有点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气味飘了过来。
“这是什么味道?野兽的臭味吗?”
跟在身后的菲尔立刻以手掩鼻,屋子深处的黑暗角落同时传来多卡德的声音。
“这可不是野兽,不过味道确实是难闻了些。”
天花板点着一盏灯,看来应该是以火精灵的力量为能源的油灯。
微弱的灯光所照亮的客厅并没有想像中的宽敞,凹凸不平的地板散落着数十张的画纸。桌椅随意弃置,墙壁贴满了多卡德的画作。
弥漫室内的独特臭味,来自绘画的颜料所使用的黏胶。
画作的主题可说是五花八门,包括了在街角谈笑风生的家庭主妇、与怪物交战的骑士、搭乘小船漂流海上的旅人、以及在灯光昏暗的酒店高歌一曲的吟游诗人。
“这些都是你的作品……?”
“赚点零用钱的嗜好罢了,随便坐……唔,椅子不够啊,坐在桌上吧。自己把桌上的杂物清一清。”
从洛克手中接过信纸之后,多卡德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
“我坐在地板上好了。”
“如果不怕屁股沾上颜料的话,就尽管坐吧。我已经好几天没打扫了。”
多卡德的衣服上沾满了飞溅的颜料,他的警告可说是格外有说服力。
剩下的椅子只有两张。洛克将椅子让给爱莉西亚和菲尔之后,朝着墙边的桌子前进。桌面不小,容纳两个洛克不成问题﹒不过上面堆积着十几张的画纸。
洛克下意识地翻开最上面的作品,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整张画纸描绘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周围全部涂成黑色。
眼睛本身呈现黑色与红色的色调,看起来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洛克从这幅画作感受到难以言喻的不祥与灾厄。
被恐惧揪住心头的感觉,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可是心中虽然畏惧,洛克的视线却离不开眼前的画作。
“喜欢吗?”
正在阅读信件的多卡德抬起头来,眼神流露出些许的嘲讽。
“这是在画什么?”
“魔王。”
洛克惊呼一声,爱莉西亚和菲尔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早在那个叫做莎夏的年轻小姐封印魔王之前数年,我们就已经挑战魔王了。”
勇者莎夏封印魔王之前,没有人战胜魔王。
多卡德的挑战,显然以失败告终。
“这条腿也是在那场战役之中失去的。不过其他同伴全都死于非命,唯独我一个人幸运活了下来,相较之下,失去一条腿也不算什么了。”
察觉爱莉西亚的视线落在自己的义肢上之后,多卡德继续开口。只见爱莉西亚脸上一红,轻轻说了声抱歉,多卡德却随意挥手,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恕我冒昧,脸上的刺青是炼成术造成的吗……?”
菲尔的用字遣词格外谨慎,深怕在无意间得罪了眼前的人物。
“我中了诅咒,刺青是用来封印诅咒的。既然看得出刺青与炼成术之间的关系,代表你是个炼成师啰?”
多卡德笑了笑。在刺青的加持之下,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可怕。
“诅咒……?”
“小事一桩,不提也罢。”
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之后,多卡德继续阅读手中的信。
站在桌前等候的洛克注意到摆在桌上的其他画作。
画作的内容不外乎是手臂、影子或者是凶恶的眼睛,应该都是魔王的一部分吧。
作品所流露而出的狂气,令洛克感到不寒而栗,光是直视画作,内心就会涌现出莫名的不安。正常人应该不会想要拥有这些画作,更别说是将画作挂在家中了。
“为什么要画这些……?”
同伴死于非命、自己失去了一条腿、甚至是中了诅咒,为什么还要回顾这些不堪回首的恐怖经历?
“不为什么,只是将亲眼目睹的魔王画下来而已。”
多卡德喃喃自语。
“我对绘画技巧小有钻研,不过画了几十张之后,还是画不出让我满意的作品。你所看到的这些画作,顶多只能表达出魔王百分之一的恐怖。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至少下半辈子不愁没事可做。”
多卡德哈哈大笑,脸上的刺青也因此而扭曲变形,不过洛克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百分之一的恐怖……
想像自己跟魔王对峙的画面,洛克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
“害怕吗?”
多卡德折起信纸,打量着洛克。洛克老实地点点头,丝毫没有虚张声势的意思。
“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害怕并不可耻。”
打量着手中的信纸,多卡德轻抚脸上的刺青,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嗯……三天后过来一趟,我再将回信交给你。”
于是洛克三人离开多卡德的家。
走在马路上的三人感到格外轻松,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轻松的感觉绝对不是来自远离黏胶臭味的解放感。
——那就是魔王吗?
短期之内恐怕很难忘怀吧,洛克心想。不,说不定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只是一幅画,不是实物。而且是将多卡德对魔王的感觉浓缩于纸面的抽象作品,并不是魔王的实体素描。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才与魔王产生交集的洛克还是难掩内心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