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的新闻节目报导,辻堂一带发生了大规模停电。
难得将船只形状的贝壳工艺品卖给外国观光客后‧礼品店内空无一人。非假日的中午过后,很少有客人走进店内。这和停电无关,今天江之岛上来往的行人也很少。
立川研司坐在收银台前,愁容满面地转动著手上的银制粗犷戒指。这是他烦恼时的习惯动作,但今天烦恼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他五年前制作的这只粗犷的结婚戒指。
「研司,那里还有写海报用的备用萤光笔吗?」
妻子阳子从和室探出头说道。听到她圆润柔和的声音,研司紧闭的双唇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的声音还是这么悦耳动听,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等一下。」
他跪在地上,探头向收银台下方张望。目前由他们夫妻两人照顾这家店,父母已经将这家店交给他这个儿子经营,两个老人在后方的主屋照顾年幼的孙女。
研司在高中毕业后,和本地一些朋友整天吃喝玩乐的时期,经常和父母发生冲突。但在继承了这家店,开始认真工作之后,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口角。经营这家店虽然不轻松,但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五年前和阳子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平安顺遂。
只是──他内心隐藏了一个秘密。
(那件事,也不能丢著不管。)
没有太多时间了。他脑袋里想著这件事,跪在地板上,双手抓住了放在深处的纸箱。这个动作简直就像在磕头。当他闪过这个念头时,生动的记忆苏醒。五年前,研司就是用这个动作,向叔叔修磕头。
立川修是父亲的弟弟,「人生就要自由快乐,无忧无虑」是他的口头禅,他任何一份工作都做不长久,一辈子都单身。他曾经在老家的礼品店帮忙,也曾经住在西浦照相馆打工,还曾经离开小岛,去国外流浪了好几年。虽然大人都对他的生活方式不敢恭维,但研司年轻时和他的状况差不多,所以觉得是亲戚中难得可以聊天的对象。
研司在附近旅馆的员工宿舍向叔叔磕头拜托。当时,叔叔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还在那里打工。
「叔叔。请你借钱给我。」
研司面对看起来就没钱的叔叔,把额头碰到了榻榻米。因为他想不到其他可以求助的人。
「借钱喔……」
叔叔一脸为难地挽起袖子,抓著细瘦的手臂。虽然是假日,但他仍然穿著旅馆的工作服。因为他没有像样的便服可穿。
「这和你刚才说想要结婚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研司点了点头,但仍然没有抬起头。向来游手好闲的研司在认识阳子之后,决定继承家里的礼品店。
之前因为一起玩乐的朋友要结婚,研司这辈子第一次去买礼服。他完全不知道该买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最后觉得去高级的店应该就可以搞定。于是去了藤泽车站前一家历史悠久的百货公司,阳子刚好就在那里的男装卖场工作。
她白皙的肌成吸引了研司的目光,但她看起来很乖巧老实。研司之前对这种类型的女生完全没有兴趣,但在她问研司:「请问你要找什么?」后不到一分钟,研司就爱上了她。她说明礼服礼仪的声音太优美动听,每说一句话,颤抖就从研司的脚底油然而生。怎么会有人有这样的声音?仔细一看,她眉清目秀。研司在她的建议下,还买了皮带和口袋巾,在结完帐之后,认真开始考虑和她结婚这件事。
研司从那天开始展开热烈的追求,阳子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比研司年长六岁,年轻时的恋爱没有留下美好的回忆,对结婚这件事并不积极,不知不觉就超过三十岁了。她正在考虑一辈子单身也不错,研司就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研司一次又一次去百货公司,锲而不舍地约她,最后他们从正常的约会开始交往。虽然她来约会时看起来并没有不甘不愿,但显然对研司并没有恋爱的感情,感觉像是姊姊在陪调皮捣蛋的弟弟玩。
差不多在那个时候,阳子位在静冈的老家说要为她安排相亲。对方和她同年,是静冈县内最大糖果公司的富二代。
研司大惊失色,从此开始洗心革面,认真在老家的礼品店工作。他打算存钱买戒指向阳子求婚。如果再拖拖拉拉,阳子就会被静冈的男人抢走。但买戒指的钱不便宜──
「没有戒指就不能求婚吗?」
叔叔问。旁人会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但研司已经不知道求过多少次婚了。每次见面都会示爱、求婚,阳子似乎已经把这些话当成是研司在打招呼。因此,需要拿出一样重量级的东西,才能让阳子瞭解研司是出于真心。修听完研司的说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真儍……和我一样。」
研司抬起头。叔叔听了这些话,仍然没有答应要借钱给自己,可见他身上真的没有钱。向没钱的人借钱,根本是缘木求鱼。正当他打算放弃时,叔叔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就只能用绝招了。」
「……你要借钱给我吗?」
「不是我要借钱给你,而是要去某个地方借。至于行不行,要去了之后才知道。」
「某个地方是哪里?」
到底是什么地方?叔叔和自己一样,根本不可能有人借钱给他。
「是西浦照相馆,富士子婆婆那里……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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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没有打招呼,就自己打开了西浦照相馆前门的玻璃门,简直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之前曾经听说,叔叔二十多岁时在这里打工,也住在这里。最后只留下一封信就不告而别,之后,富士子婆婆每次看到他,就会数落他一顿。叔叔在富士子婆婆面前抬不起头。
「……午安。」
研司跟著叔叔走进照相馆,打了声招呼。没有回应,富士子婆婆似乎不在。
「这个时间,她通常都不在。虽然她自己可能没有注意,但通常都是这个时候抽完菸,然后出去买菸。」
叔叔一脸安心,迈著轻盈的步伐走上二楼。既然富士子婆婆不在,当然不可能向她借钱,叔叔到底想干什么?研司讶异地跟著他走上老旧的木楼梯。主人不在家,擅自进屋没问题吗?
虽然太阳还没有下山,但灯光调得很暗的二楼摄影室内很昏暗。修走到光线照不到的角落,来到一个大木柜前,木柜的门和脚都雕刻了图案,这个很有份量的古董家俱好像多年之前,就一直在那里。叔叔打开木柜的门,里面还有一道富有光泽的厚实帘子。
「啊?」
研司终于回过神。叔叔怎么擅自打开别人家的柜子?叔叔哼著歌,把手伸进帘子的缝隙,不知道从里面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喔,太好了,原来还在啊。」
叔叔满面笑容地转过头,把手上的东西丢向研司。研司接住后,发现是一块不规则形状、份量很重的金属块,发出暗淡的银光。
「叔叔,这是……?」
「这是纯银块,就把这个借回家吧。你可以拿去卖掉,也可以把银块熔化,自己做戒指,我给你的那些工具应该还在吧?」
研司曾经多次制作银饰。叔叔的手很灵巧,曾经教他怎么做银制工艺品。用亲手制作的银戒指求婚,这个主意似乎不错。但研司突然想到一个根本的问题。
「但还没有徵得富士子婆婆的同意……」
「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原本就是我以前在这里打工时,偷偷藏在这里的。我认为富士子婆婆甚至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原来是这样,所以是你的吗?」
一阵沉默。不对,如果是叔叔的,不可能一直放在这里。修露出灿烂的笑容,但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手说:
「你不必太介意,反正只是偷偷借用一下。」
「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这不就是小偷行为吗?」
研司的腋下冒著冷汗。虽然他不瞭解详细的状况,但八成是叔叔把西浦照相馆的财产藏在这里。
「不算是小偷啦,这原本就像是垃圾。」
怎么可能是垃圾?研司不想用偷来的东西制作戒指。他走到木柜前,准备拉开帘子,打算把银块放回去。修惊讶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一下,没事,你别担心。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万一发生问题,由我完全负责……虽然你可以放回去,但除了向地下钱庄借钱,有谁会借你一整笔钱吗?」
被叔叔这么一问,研司也就无话可说了。他突然开始在店里工作,父母仍然对他抱著怀疑,他根本不敢对父母说,要为了女人向他们借钱。以前一起玩的朋友和他一样都没有钱。当然,西浦富士子也不可能借钱给他。
「但是,不告而取……不好吧?」
叔叔亲切地把手放在研司的肩上。
「既然你这么担心,那就用我的名义写一张借据。等以后有钱了,再买银子赔偿给富士子婆婆就好。到时候我也会和你一起向她道歉,先这么办,好不好?」
叔叔不等研司回答,就从旁边的书桌抽屉找出了厚纸和钢笔。研司没有吭气。不会被人发现。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然后忍不住想,既然这样,那就没关系。他一时想不到其他解决的方法。
叔叔立刻写好了字据──「我借用了放在这个柜子里的银块。二〇一〇年三月十日 立川修‧研司」。叔叔出示在他面前,问他这样是否没问题了。他点了点头。
叔叔在书桌上把纸折好,然后塞进帘子的缝隙,啪地一声,关上了木柜的门。
转眼之间,五年的时间过去了。
「……这个可以吗?」
研司把礼品店收银台下方的纸箱关起来后站了起来,把一组萤光笔交给妻子阳子。
「谢谢。」
阳子满面笑容地向他道谢。她的无名指上仍然戴著当时送她的粗犷戒指。虽然研司知道自己的求婚很愚蠢,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阳子竟然感动落泪。
阳子觉得年轻的研司很爱玩,不可能爱上自己。她告诉自己,虽然研司展开热烈追求,但只是闹著玩,或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只不过在多次约会后,她被研司的温柔和贴心吸引。相亲那件事,只是为了顾全父母的面子,所以答应了,但原本就决定要拒绝对方──
之后的进展顺利得令人感到害怕。双方的父母都不反对他们结婚,决定举办简单的婚礼,只邀请亲戚参加。阳子辞去了百货公司的工作,在研司继承的礼品店帮忙。她原本就对观光业很有兴趣,想要发挥在百货公司接待客人时所练就的技巧,也积极参加观光协会举办的聚会。
研司原本觉得那个戒指只是表达自己的决心,之后再买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但阳子认为那个银戒指已经足够,不让他另外再买戒指。她要求研司也戴相同的戒指,于是研司又做了一个不同尺寸的戒指作为婚戒。
阳子说,研司做了两只婚戒,她会负责大部分婚礼的费用。研司流著冷汗拒绝了。因为研司制作这两只戒指完全没有花一毛钱。材料来自西浦照相馆,将银块熔化铸型的过程中多次失败,在完成两只戒指时,已经用完了所有的银块。
西浦富士子没有找上门。也许如叔叔所预料的,她完全没有发现。他原本打算努力工作后买一块银子,登门归还给富士子,同时向她道歉。但婚后没几个月,阳子就怀孕了。接著,研司的父亲因为脑中风病倒了,幸好父亲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阳子也顺利生下了女儿,但无论父亲复健,还是养育女儿都需要钱。在忙于张罗生活中的大小事后,就把归还银块的事一延再延。
两年前的秋天,叔叔修得了肺癌,发现时已经是末期了。当病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聊起了银块的事。因为研司夫妇负担了叔叔的住院费用,所以那时候也没钱赔偿。
「你不必担心,我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我会负责。」
叔叔重复了和当时相同的话。但是,借据上也有研司的名字。叔叔放声大笑说,没想到你这么胆小,保证没事啦。那是研司最后一次听到叔叔的笑声,他来不及迎接新年,就离开了人世。
不久之后,富士子也去世了,借用的东西失去了归还的对象。虽然他也想过向家属道歉,但不知道该赔偿多少钱,所以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以重量来看,价格应该不会太贵,但也许那个银块具有特殊的价值。因为通常不会有那种形状的贵金属放在家里。
上个星期六,西浦富士子的外孙女来这里整理遗物。虽然已经失去了归还的对象,但叔叔当初写的借据还是很大的问题。如果富士子没有发现,那张借据可能还留在木柜里。
研司知道,必须在名叫桂木茧的女生发现借据之前,就把事情告诉她。虽然知道,但另一个想法始终挥之不去。只要没有那张借据──即使借据仍然在原来的地方,只要偷偷处理掉,这件事不就只有天知地知,还有自己知道而已吗?
今天是星期四,是非假日,桂木茧说,她都会在下班后来照相馆整理几个小时。白天时,那栋房子没有人,而且为了方便猫出入,后门随时敞开著。
「研司,要不要午休?我来负责收银台。」
阳子拿著刚写好的店头海报,从和室走了下来,然后目不转睛地打量著研司的脸问:
「你的脸色很差,身体不舒服吗?」
「不,没事……我很好、很好。」
研司挤出笑容。他最怕被阳子知道一切,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偷别人的东西来制作婚戒辩解。事到如已经失去了归还的对象,当然更不想失去妻女。「今天我去外面吃午餐。」
他故作平静地站了起来。
「……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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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司站在西浦照相馆前。
正门的玻璃门上了锁。果然今天没人。他绕过房子,准备去后门时,忍不住惊讶地站在原地。因为戴著眼镜,身穿工作服的人影迎面走来。他是富士子委托管理西浦照相馆的人,曾经和晚年的叔叔一起在旅馆工作。他的年纪比叔叔轻,但比研司年长。
「研司?你怎么会来这里?」
男人似乎很惊讶。因为研司已经走进照相馆的院子,不能谎称刚好路过。
「不,有点……你刚好午休吗?」
研司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他向来很不会记别人的名字,只记得之前在商店街的春酒时,听他说过自己的经历。他几年前还在大银行工作,因为各种因素辞职了。研司没有问「各种因素」的详细内容,但感觉事情不单纯。
他来江之岛散心,去了年轻时曾经拍过纪念照的西浦照相馆,结果富士子为他介绍了旅馆的工作。富士子对有困难的人特别亲切,研司的叔叔也在那家旅馆工作。
一些有隐情的人似乎都会去那家旅馆工作。不知道是否因为人手不足,旅馆方面很乐意雇用岛民介绍的人,或是以前曾经在旅馆工作过的人。听叔叔说,甚至有人用假名字在那里工作。
「对,因为刚好有时间,所以回来洗早餐的盘子。」
白猫钻过他们的脚下,跑进了巷子,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了声音。管理员似乎也要负责喂食那只猫。
「那你呢?」
男人再度问道。研司后悔事先没有想好万一被人看到时的藉口。
「啊,要怎么说呢。我刚才想起,之前曾经有东西放在富士子婆婆那里,或者说是委托她……我想在被丢弃之前拿回去。」
研司结结巴巴地说道,男人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点了点头问:
「是相片吗?」
「相片……?」
「不是相片吗?有不少来不及交还给客人的相片,富士子婆婆的外孙女他们正努力想把相片交给客人……」
「喔,没错!我之前也忘了来拿。」
研司立刻搭腔说。真是水到渠成。
「是吗?但我要回旅馆工作了……她外孙女应该晚上才会来。」
「我可以自己去找吗?我大致知道放在哪里。」
管理人皱了皱眉头。基于受人之托的立场,他无法轻易点头。
「这一阵子晚上都很忙,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过来……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其实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那些相片。因为是富士子婆婆,所以就放心交给她加洗。」
对方放松了脸上的表情。没想到他心地很善良,他内心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那好吧。因为他们还没有整理完毕,所以请你尽量不要动其他东西。你应该不会去二楼后方吧?」
「当然,相片不可能在那种地方。」
二楼后方是员工宿舍,目前应该仍然有人住,研司只是要把那张借据拿走,并不是来这里窥探别人的隐私。
「因为猫会出入,你离开时,可不可以把后门稍微打开?」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很快找到,然后很快离开。」
「拜托了,那我就先走一步……」
管理人正准备离开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也会帮忙一起找。」
研司惊讶地转过头,发现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高个子男人笑脸盈盈地站在那里。他一头短发,眉清目秀。研司最近曾经见过他,但也同样想不起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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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人离开后,研司只能和新来的男人一起走进照相馆。管理人似乎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为研司介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得知他姓「真鸟」,才终于恍然大悟。游艇码头附近有一栋门口挂著这个姓氏门牌的大别墅,听说那户人家是在横滨经营综合医院的有钱人。研司和真鸟家的人不熟,几年前,曾经和一个姓真鸟的年轻人在这家照相馆聊过几句,但从没见过眼前这个年轻人。
「你是仲见世通的礼品店老板吧?我经常经过你们店门口。」
虽然他的外形很有男人味,但很健谈,说话也慢条斯理。
「因为人手不够,我也在这里帮忙整理。这里有很多古老的东西。」
「是啊。」研司敷衍地附和著,但那个男人似乎无意离开。研司之前就听说有人帮忙整理这里,反而是他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桂木小姐小时候是怎样的女生?」
研司努力思考,如何才能支开那个男人。一个人在这里找借据,所以对方突然改变话题时,他也并没有感到不对劲。
「桂木小姐?你是说茧吗?」
研司心不在焉地问。
「对。」
「……以前她整天带著相机到处拍照,其他就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有一阵子,茧喜欢穿一些奇怪的、很有女人味的次文化服装,然后又恢复了像现在一样的朴素。之后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研司想起曾经听说她儿时的玩伴当了演员,但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是否还在演戏。
「桂木小姐很厉害。她很聪明,和她聊天很有趣。」
研司在走廊上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转头凝视著真鸟的脸。他的长相像模特儿,但似乎喜欢那个不起眼的女生。研司突然对他产生了共鸣。因为研司完全瞭解被和自己完全不同类型的女生吸引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现在很希望他赶快离开。
「未领取的相片都在这里。」
真鸟指著以前是等候室的和室说。
去那种地方没用,我要去二楼。研司心想。
「啊……对了,在此之前,我想去看看楼上的摄影室。我从婴儿的时候就开始出入西浦照相馆,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这句话并不假。他在出生时、七五三节时,还有学校入学时,都一定会来这里拍全家福。和阳子结婚时,也分别穿著西装和礼服来这里拍照。每隔几年,西浦照相馆就会撷取研司人生的瞬间,是令他充满回忆的地方。
「可以啊,这边请。」
研司道谢后,快步走上楼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感到失望。这家伙为什么不在楼下等?
摄影室和研司最后一次看到时完全一样,可见进行了妥善的管理。无论已经变成焦糖色的木地板,还是挑高的天花板、老旧的萤幕,以及后来才増加的照明设备,都已经年代久远,插座上仍然留著传统的白炽灯泡。
木柜和以前一样,仍然放在房间角落。之前和阳子一起来拍结婚照时,桌子和梯凳挡在木柜的门前,现在已经整理乾净,随时都可以打开,把里面的借据拿出来。
「这里和以前完全一样吗?」
真鸟在身后问道。看来无法趁他不备,偷偷打开木柜。
「嗯,大致上……以前有天窗,光线比较亮。」
「现在没天窗了。」
「我小时候,这里重新装潢过,之后就没天窗了,墙壁的窗户也减少了。因为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了,风都会钻进来,二楼也有一个很大的暖炉。」
虽然只是无足轻重的回忆,但真鸟深有感慨地说:「是这样啊。」研司在说话时,也忍不住瞄向木柜。
「那个木柜中,也有你的回忆吗?」
真鸟突然问到了重点,研司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不,没有……只是那个柜子也很多年了。」
「对啊,好像放在这里很久了。昨天我们擦了灰尘,想要整理里面的东西,但时间太晚了。因为和管理人约好,不能整理到太晚。」
研司假装四处张望,以免真鸟发现他内心的慌乱。既然这样,今天应该会先整理这个柜子。不,也许昨天已经确认了柜子里的东西。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只有桂木小姐稍微把门打开一下而已,我没看到。好像这个柜子本身就很珍贵。」
研司松了一口气。他们似乎还没有发现。必须在傍晚之前把借据拿回来。还有几个小时──
「对了,桂木小姐应该快到了。」
真鸟看著挂钟,随口说道。
「……啊?」
研司忍不住发出了呆滞的声音。
「今天是非假日……她不是要上班吗?」
「她的公司在辻堂,今天大规模停电,没办法工作,所以她传讯息给我,说会提早下班,目前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研司想起刚才听过这则新闻。因为要提早开始整理,所以这个男人才会来照相馆。既然这样,事不宜迟。
「要不要打开看看?我也很好奇。」
研司还来不及制止,真鸟已经抓住门上的把手,用力拉了一下。
但是,柜子的门没有动。他尴尬地笑了笑。
「惨了,桂木小姐锁住了……因为她说,万一被人打开很伤脑筋。」
研司浑身无力。五年前,木柜并没有上锁。话说回来,这么高级的家俱,当然会有锁。虽然真鸟没有看到里面的东西,研司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这也意味著他无法拿走柜子里的借据。钥匙到底放在哪里?研司四处张望,真鸟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把旧钥匙。
(原来钥匙在你身上!)
研司忍不住在内心大叫著。如果现在被他看到里面的借据就惨了。
「这把钥匙也很少见啊,我可以看一下吗?」
研司硬是从真鸟手上把钥匙拿了过来,假装好奇地打量著。钥匙似乎是铜制的,拿在手上很重,表面有绿色的锈斑。
「你对钥匙很瞭解吗?」
「也谈不上瞭解……」
研司含糊其词。因为他完全不瞭解,如果真鸟多问几句,就会露出马脚。研司假装突然想起似地抬起头说:
「啊,对了对了,你刚才说有未领取的相片,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好的,那我们去楼下……」
「我不敢去那里,因为小时候捣蛋,富士子婆婆叫我不可以再去那里,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拿来这里?」
虽然他的藉口乱七八糟,但真鸟深表同情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那我去楼下拿上来。」
真鸟下了楼,摄影室内只剩下研司一人,比起顺利支开真鸟的成就感,他更为欺骗了善良的年轻人而感到不安。但是,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了。
他冲向木柜,把钥匙插了进去,打开门。一股老旧木材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将厚实的帘子左右拉开,发现好几层低矮的层架上放著看起来像是纸张的东西。叔叔塞借据的位置,有一张熟悉的厚纸。果然还没有被人发现。
为了以防万一,他打开了折起的纸。「我借用了放在这个柜子里的银块。二〇一〇年三月十日」。的确是当时的借据──但是,接下来的签名不太对劲。
当时,叔叔写了「立川修‧研司」的名字。但是,原本写研司名字的地方被人用钢笔涂掉了。虽然从背面对著光源看,仍然可以看到,但目前只能看到叔叔的名字。
(有人在事后涂掉了……?不,不对。)
墨水的颜色和其他字完全一样。应该是修写完借据后,趁研司不备时涂掉的。研司想起修在折这张纸时背对著自己。
(没事,你不必担心。万一发生问题,由我完全负责。)
原来叔叔这句话是这个意思,虽然为了消除研司的罪恶感,写了这张借据,但他一开始就打算自己承担。
(叔叔……)
他的眼眶发热,只不过研司的名字并没有完全涂掉,这点的确很像是叔叔做事的风格。叔叔和研司一样,总是在关键的地方出差错。
楼下传来拉门打开的声音,接著听到女人的说话声。应该是桂木茧到了。她应该马上会来二楼。研司急忙拉起帘子,转动钥匙后,把钥匙拔了出来。他把借据揉成一团,想要塞进羽绒衣的口袋,但纸太厚了,变成很大一团。要不要藏在摄影室的某个地方──这么一来,就和原本一样,很快会被人发现。
既然这样,那就丢去窗外。只要丢到楼下,等一下离开时再捡就好。研司跑向遮光窗帘,打开一看,发现是一道白墙,不由得愣住了。
(妈的,根本搞不清楚。)
这里原本有一扇窗户,如今变成了墙壁。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留著窗帘。对面有一扇大窗户,但下方刚好是从前门走向后门的通道。研司刚才就走过那里,如果丢下去,可能会被来这里的人看到。
最后,他只能把纸打开,仔细地重新折好。楼梯上传来了挤压的声音。当他好不容易塞进口袋时,身穿白色羽绒大衣的桂木茧和真鸟一起走了进来。
「嗨,小茧,辛苦了。」
研司亲切地向她打招呼。她想要挤出笑容,但似乎挤不出来,僵硬的嘴角吐出了「你也辛苦了」这几个字。真鸟眯起眼睛看著她。
「不好意思,打扰了。既然已经看了这间摄影室,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总算顺利把借据拿回来了。他说了声「谢谢」,把钥匙还给了真鸟。正打算走向楼梯,茧叫住了他。
「研司,你不是来拿未领取的相片吗……?」
她手上抱了一个很大的长方形铁盒。放在盖子上的相片袋印著「西浦照相馆」的名字。
「嗯?喔喔,是啊,但应该找不到吧?」
因为他原本就没有委托洗相片,当然不可能找到。茧和真鸟互看了一眼。
「不……找到了。」
茧回答。她像蚊子叫般的声音令研司不寒而栗。
「啊?找到了?你是说找到相片了?」
「对,就在这里。」
她拿起放在长方形铁盒上的相片袋翻了过来,背面是细长的文字写著「立川研司先生」,一看就是女人的笔迹。研司觉得那是富士子写的字,他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并没有来这里加洗相片,为什么会有自己的相片?
「我、可以看一下里面吗?」
「……当然。」
茧讶异地点了点头。既然是研司委托加洗的相片,她当然没理由拒绝。研司接过相片袋,拿出相片。里面总共有三张相片。
「呃。」
研司发出好像肚子上挨了一拳的奇怪声音。第一张是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黑白相片,那块银块放在椅子上。第二张和第三张是彩色相片。分别是刚才的木柜──和那张借据的特写。研司脸色苍白。
(原来被她发现了。)
西浦富士子并不儍。她虽然没有追究,但对一切瞭若指掌,所以才会留下相片给研司,表示她早就知道了。
「这是什么?」
真鸟瞪大了眼睛。研司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看到他的反应,立刻回过了神。完全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懂这几张相片所代表的意义,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任何一张相片上都没有研司的名字。
「我也不太清楚……这不是我要加洗的相片。」
「……你要加洗的是什么相片?」
茧的双眼盯著相片问道。研司一时语塞。
「是我女儿七五三节时,来这里拍的相片。我爸他们说,要挂在自己房间,所以我请富士子婆婆帮我加洗大尺寸的相片,但之后我就忘了这件事。」
虽然临时编了这个藉口,但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女儿的确在七五三节时穿和服拍了照,研司的父母也真的想把孙女的相片放在相框里,挂在自己房间,只是当时富士子身体不好,研司来不及请她加洗而已。
「是喔……」
茧仍然没有抬起眼睛。虽然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怯懦,但两眼炯炯有神。
「看这张借据的内容,好像是立川家的几个人借走了放在柜子里的银块。我外婆可能基于某种理由,想要告诉你这件事……」
她几乎完全说对了。研司突然对茧感到陌生,她以前的直觉也这么敏锐吗?
「立川修是谁?」
「是我叔叔,两年前去世了……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这里打工,也住在这里……虽然他是怪胎,但和我关系很不错。」
研司咬紧牙关。叔叔说,他会负起所有的责任。事到如今,只能利用叔叔了。他在心里向叔叔道歉。
「可能是我叔叔向富士子婆婆借了原本放在这里的银块……我之前好像听他提过这件事,但我记得他说已经归还了。」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外婆会把这些相片留给你?」
「不,这我就不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我叔叔倒债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
她低头道歉,但并没有结束这个话题。
「这张借据也有问题,签名的地方有涂掉的痕迹,是不是原本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刚才说「立川家的几个人」,也就是说,她察觉到并非只有一个人。研司舔了舔乾涩的嘴唇。
「既然涂掉了,不就代表只有一个人借了银块吗?」
「是啊……」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真鸟把脸凑到茧旁,一起看著借据,茧红著脸,身体微微后退。虽然现在时机不对,但研司有点不敢直视她的清纯。
「既然写著『放在这个柜子里的银块』,就代表拿走银块后,留下了这张借据。如果因为某种原因还没有归还,借据不是应该还留在柜子里吗?」
真鸟说。研司突然觉得放在口袋里的厚纸很沉重。只要他们找不到这张借据,就无法得知研司也参与了这件事。
「……是啊,那就打开柜子看看吧。」
茧小声回答,用真鸟递给她的钥匙打开了柜子。看到里面的帘子时,她瞪大了眼睛。
「有人打开过这个柜子吗?」
研司一惊,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用力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个……稍微拉开了。昨天晚上,我明明拉得很密实。」
她指著帘子下方说道。仔细一看,帘子下方的确有几毫米的空隙。可能是研司刚才拉起时太匆忙了,但也只是很微小的缝隙。
「我觉得和昨天没什么不一样……」
真鸟有点困惑地说,但茧无法接受。
「不,绝对不一样,真鸟先生,你没有打开过吧?」
「我没有打开。虽然我原本想偷看一下,但还来不及看,你就来了。」
「是不是你看错了?」
研司假装不经意地插嘴说,茧的双眼仍然发亮。以前她带著相机经过礼品店门口时,经常露出这样的眼神,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中,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叔叔生前也经常露出这样的表情。
茧眼中的光突然暗了下来,就像是相机的镜头盖上了盖子。
「……也许吧。」
她又变回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女生了,她把手伸进帘子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好像很怕触碰到里面的东西。她摸索了很长时间,最后回头看著研司说:
「没有……惊扰你们了。」
既然没有借据,就可以假装已经归还了原本借用的东西,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怀疑研司。奇怪的是,研司竟然感到有点遗憾。因为他觉得茧前一刻充满活力的样子很有魅力。
「我可以把刚才的相片带回去吗?那是富士子婆婆留给我的。」
「喔,好啊,请便。」
「我会给我的家人看,也许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有进一步消息,我会来通知你。」
研司假惺惺地说完,从茧的手上接过了三张相片。研司比任何人更清楚,即使让立川家的其他人看相片,也不会有任何收获。他决定今天要去叔叔的坟上扫墓,要为推说是叔叔一个人借用了银块这件事道歉。
「那我……」
「请等一下。」
茧叫住了他。她和刚才不同,双眼再度发亮,直视著研司。
「怎么了?」
「你刚才把木柜的钥匙交还给真鸟先生,为什么?」
研司知道茧察觉了这件事。真希望她刚才没有看到。
「因为很难得一见,所以我请他让我看一下。」
「钥匙在你手上时,真鸟先生曾经离开这个房间吧?」
「……啊啊。」
研司点了点头。一度消失的恐惧又慢慢回来了。
「你请真鸟先生去拿你之前委托加洗的相片,对吗?」
真鸟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似乎终于察觉了研司言行中的不自然。和茧相比,他的反应太迟钝了。
「是啊,你想说什么?」
「研司,你是不是打开过柜子?」
茧的声音细弱,却像一条坚韧的线。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除了真鸟先生以外,只有你有机会打开这个柜子。你是不是拿走了里面的借据?」
「太可笑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借据上有一个名字被涂掉了,我猜想是和修先生一样姓立川,名字是两个字……如果是你,就刚好符合。」
「我们家族的人和亲戚的名字大部分都是两个字,反正,我完全没碰过这个柜子。从我来这里之后,到你刚才打开之前都一直锁著。」
摄影室内一片寂静。研司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在回应茧的挑衅时,似乎不小心说了什么决定性的事。
「只要调查一下,就可以知道这个柜子有没有被人打开过。因为会留下证据。」
「啊?」
研司忍不住在摄影室内张望,他以为哪里装了监视器。摄影室内当然没这种东西。
「哪里有证据?」
「柜子记录了门是否曾经打开过。」
研司重新打量著柜子。这个柜子只是很普通的古董家俱,看起来不像具备这样的功能。
「这不是普通的家俱……也同时是暗房。」
「暗房……?」
研司忍不住重复了这个陌生的名词。
「很久以前,使用老旧的大型木制相机时,底片都装在密闭的底片匣内。每拍一张,就要换一次。在拍下一张相片时,当然也要为底片匣换上新的底片。交换作业必须在没有光的暗室进行。」
「这个柜子就是暗室吗?」
「对,这是底片的保管箱,也同时是暗室。」
啊!研司差点叫出声音。
「所以,里面的帘子……」
「是为了避免光进入的暗帘。换上新的底片时,先把底片匣放进暗帘中,摸索著把底片匣的盖子打开,再换上新的底片,底片上有缺口,只要用摸的,就知道正反面。」
茧刚才在里面摸索时没有拉开帘子,研司感到很奇怪,原来是避免光线进入。研司没有多想,就打开了暗帘。层架上除了借据以外,还有其他好像纸一样的东西。如果是底片──
「里面有好几张没有包装的底片,如果你不知道这件事,里面的底片应该都感光了。昨天晚上,我们离开之前,这些底片都完好如初,所以只要查一下,就知道到底是什么状况。」
研司情不自禁摸著羽绒衣的口袋,她的视线停在他的口袋上。
「……可不可以请你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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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司和茧他们一起来到一楼的和室,说出了五年前的事。
虽然他可以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要离开照相馆,把借据烧掉,就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证据,但是,研司没有胆量说谎到底,而且认罪之后,心情也比较轻松。
「都是我的错,总之,我会赔偿……也可以把我送去警局。」
研司深深地鞠躬。茧看著皱巴巴的借据,慌忙摇了摇头。
「不、不需要,我想,外婆原本就不希望你们赔偿。虽然她明知道有这张借据,却没有去找你们。」
「即使这样,仍然无法改变我们偷了银块这个事实。那块银子是照相馆的财产。」
更何况目前已经无法瞭解富士子的想法。如果她不打算追究,根本不会留下那几张相片,所以至少应该很生气。
「关于银块这件事,」
茧指著放在矮桌上的黑白相片,上面是那块银块,富士子知道叔叔把银块藏在那里,所以拍照存证。之后,原本放银块的位置放了一张借据,所以她也拍照存证。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银制品或是银条。你知道这块银子是以什么方式,放在这个照相馆的哪里吗?当初有没有听说详细的情况?」
「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叔叔把银块放在柜子里,而且他说这就像是垃圾。可能他把原本放在照相馆某个地方的银制品熔化之后,变成了银块。因为他很喜欢银制品的加工,而且也有很多工具。」
「立川修先生在这个照相馆工作,应该也具备了化学方面的知识吧?」
「……应该吧。」
叔叔经常说一些研司完全听不懂的化学物质的名称。他说在照相馆工作,显影时会使用药剂,所以自然就记住了。
「果然是这样。」
茧露出微笑。她的笑容充满清新,好像相隔许久,终于想起了该怎么笑。虽然她并不漂亮,但研司还是有点动心。
「这个银块,可能真的是从垃圾中提炼出来的。」
「啊?」
研司瞪大了眼睛。
「……相片的底片上涂了乳剂,乳剂的原料是银,所以底片相片也称为银盐相片……在显影过程中产生的废液中含有银。立川修先生应该从废液中提炼了银……我之前曾经听外婆说,曾经有员工这样恶搞。我想他把用这种方式提炼的银块,藏在别人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研司心想。虽然提炼了银,却没有拿去卖掉。这种做法很像是叔叔的作风。虽然他很穷,但他并不贪。
「所以才藏在这个柜子里……但是,不是经常会打开柜子拿底片吗?」
「平时都会拉起暗帘,而且每个层架并不高,只要藏在角落的位置,应该很难被人发现。而且,我外婆现在很少用大片幅相机了,所以很少打开那个柜子。他只是把原本要丢弃的东西放在很少使用的地方。」
茧似乎想要表达,对这件事不需要有什么罪恶感。她想要安慰研司,研司对此感激不已,但忍不住在意另一件事。
茧这么充满热忱地谈论摄影的事,为什么不再拍照了?上次遇到她时,也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她没有回答。看来之前富士子说得没错,她的确曾经出过什么事,只是研司无意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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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之后,研司走出照相馆,沿著仲见世通往下走。
观光客的人数比刚才多了,有人拿著单眼相机,对著躺在围墙上的猫拍照。
每次经过商店门口的摊位,就有人向他打招呼。西浦富士子也一样,住在这一带的人都彼此认识,而且都是多年的老邻居。富士子住院后,研司有时候也会去探望她。
研司曾经听富士子稍微聊起她的外孙女。富士子叹著气说,因为外孙女喜欢拍照,所以个性稍微变得外向,但因为出了点事,结果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研司还以为她是在恋爱中遇到了不愉快的经验,所以对富士子说,反正她还年轻,只要结交新的男朋友,应该会改变。富士子对他露出苦笑说:
「她又不是你,哪有这么单纯。」
但是,研司觉得人其实都很单纯。茧似乎稍微开朗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个姓真鸟的男人有关。
真鸟在离开前向研司道谢。听说他的祖母有失智症,之前迷路时,曾经在立川家的礼品店休息。研司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是阳子一个人顾店时发生的事。真鸟外形帅气,很有礼貌,也很照顾祖母,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不光是茧,很多人应该都会喜欢他。
研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没有明确的理由,只觉得无法相信那个男人的外表和言行。
「你回来了,事情办完了吗?」
研司回到店里,正在把海报贴在陈列台上的阳子向他打招呼。虽然茧和真鸟保证,绝对不会向别人提起那件事,但研司并不打算这么做。继续隐瞒下去,有朝一日,会像今天一样露出马脚。自己就是这种人。
「阳子,」研司说,「今晚打烊后,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窗外的天色已暗。
研司把那张借据和富士子留下的相片放在桌上,向阳子坦承了所有的事。他们请研司的父母帮忙照顾女儿,一起走过弁天桥,走向海岸的方向。这种事无法在家里谈,岛上的餐厅都会遇到熟人,找不到可以说秘密的地方,最后走进了小田急线车站前的麦当劳。
阳子几乎不发一语。研司说到一半时,她开始揉著眉头,但研司说完之后,她抬起眼睛看著窗外。身穿西装的上班族和粉领族接连经过验票口,从色彩鲜艳的车站走出来。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开口。
「我知道这件事。」
「啊?谁告诉你的?」
「富士子婆婆,只是并没有说得很明确。」
阳子淡淡地回答。从她的声音中,无法分辨她是否在生气。
「好像是我最后一次去探望她的时候……她说,修叔叔和你在某件事上亏欠她,虽然不会逼你们还,但希望你能够当面向她道歉。」
富士子果然生气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富士子婆婆笑著说,这种事,如果不是当事人主动道歉,就失去了意义,我以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所以,你最后还是没有去向她道歉。」
她叹著气,拿下手上的戒指放在桌上。嘎答。刺耳的声音格外大声。
「我不想戴著用偷来的东西制作的结婚戒指。」
「离婚」两个字浮现在脑海。研司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得知了这种事,阳子对自己的看法当然会有改变──
「所以你要用自己买的材料,再做一个相同的戒指。」
研司张大了嘴。
「……你不和我离婚?」
「我没有要和你离婚啊,你在说什么啊,而且我们都已经有了孩子。」
她露出了苦笑,嘴角旁挤出了隐约的皱纹。
「你其实根本不需要告诉我,但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富士子婆婆曾经对我说:『如果研司把事情告诉你,你就代替我告诉他,一切既往不咎』……所以,这次就这么办。」
「对不起。」
研司深深鞠躬,头几乎碰到了桌子。虽然茧说不需要,但研司还是想要赔偿。即使是从废液中提炼出来的银块,仍然是照相馆的财产,自己的行为就是窃盗。
「幸亏你遇到不是会到处乱说的人,他们真是好人。」
研司默默点了点头。既然有这张相片和借据,事情有可能会闹大,但那个姓真鸟的年轻人也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对了,真鸟的祖母曾经在我们店里休息?他刚才向我道谢。」
「是啊,他的祖母好像有失智症……经常会趁人不注意自己出门。虽然有管家在别墅照顾她,但管家来这里的日子还不长,而且也还没有适应照护工作,最后,秋孝来店里接她……」
秋孝。研司听到这个名字,耳朵动了一下。
「……他是真鸟秋孝?」
「对啊,他就是秋孝。虽然很孝顺祖母,但祖母好像忘了他的名字……啊哟,你不是中午才见过他?没有问他的名字吗?」
研司不知不觉中起了鸡皮疙瘩。中午的确没有问真鸟的名字,但是,研司之前曾经见过真鸟秋孝,而且当时他曾经向研司自我介绍。
几年前,研司去西浦照相馆拿加洗的相片时,遇到了真鸟秋孝和他父亲两个人一起来照相馆拍照。在等富士子从摄影室下楼时,和他们父子站在水泥空地聊天,因为很少有年轻人和父亲一起来照相馆,所以研司清楚记得他的长相。
显然和今天中午见到的真鸟秋孝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个子和年纪相近,但当时的真鸟秋孝五官轮廓不明显,也很不起眼。之后曾经多次遇到他,在岛上遇见时,也会相互打招呼,但他今天见到研司时,表现得好像第一次见面。如果中午那个年轻人果真是真鸟秋孝,照理说应该认识研司。
「住在真鸟家别墅的年轻人,只有秋孝而已吗?」
「应该是啊,秋孝说,只有他一个孙子……你从刚才就怪怪的,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研司看向窗外,想要整理自己的思绪。如果那个真鸟秋孝是冒牌货──会有这种荒唐的事吗?难怪白天看到秋孝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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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木茧身穿羽绒大衣,戴著围巾,走在车站前的广场上。夜已深,她应该刚结束照相馆的整理工作。她快步走向验票口,似乎想要逃离强风的吹拂。
也许只是自己误会了,只要问茧,她或许能够清楚说明。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那个男人真的不是真鸟秋孝──就变成她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单独在照相馆整理。
(还是应该告诉她一声。)
研司站了起来,冲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