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丢下快要消失的黑惠不管,我们全都没去学校留在家里。我爸妈都出外工作了不会发现,不过等他们回来就会知道了吧。
「唉唷……我早上很难爬起来耶……哇,变透明了!?」
「谢谢你和预想一样的反应啊-多亏你的好主意我才变成这副模样。」
在上学前绕过来我家的莲看到变透明的黑惠,惊讶得瞪大双眼。
「小金和银字没事……所以是银字和社的羁绊加深了?」
「对,他们昨天好像一起睡。」
「不行啦小社,要睡就要和三人一起睡。」
「是这个问题吗?」
我不知道黑惠会不会就这样消失,也可能会一直维持这种状态……。
但这只是我自私又贪图方便的想法。
明明黑惠在这个瞬间消失也不奇怪……。
「不过这样一来,就能确定羁绊的强度决定存在的强度了。」
「嗯,对啊……」
我和金惠约会之后,黑惠和银花就变透明了。
我和银花一起过夜之后她就恢复正常,黑惠却变得更透明。
果然是我想得太天真了。还以为羁绊强弱这种肉眼看不见的暧昧东西,不可能引起这么致命的事态。
如今只能认为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那答案不是很简单吗?」
「咦?」
「小社你知道的吧。小黑也是。」
莲看看我又看看黑惠。
「你们说不出口的话就由我来说吧,只要小黑把喜欢小社的心情全部发泄出来就好了。亲下去的话或许能一口气取回存在感喔?」
「谁做得到啊!首先,我又不喜欢他!」
「不坦率也要有个限度,不然一点也不可爱喔。再说,难道你想消失吗?」
「就算是这样……!」
「还是你有什么不能老实说喜欢的理由?」
「烦耶,那种事怎样都好吧。」
黑惠别过脸骂了一句。
「说正经的,如果你的存在感就这样完全消失,我们可能失去与你有关的记忆喔?」
「什么……」
「你搞不好会变成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从我和小社的记忆中消失而被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话,等于是否定了你和小社至今为止共同度过的每一天喔?」
「会、会变成这样吗?」
「故事不都这样演的吗?」
「给我从现实角度思考啊!」
「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还谈什么现实啊。唔,也是有类似的都市传说啦。最后只有亲近的人记得他,其他人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不过这附近的都市传说,可没有这种不幸的结局。」
「开、开玩笑的吧……」
「毕竟是都市传说我也不能保证真实性,但谁也说不准小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真的只有女神才知道了。」
接着莲竖起食指对黑惠说:
「你们三人,可能正在争夺有限的存在之力。」
「存在之力?」
「名称不重要啦。简单来说……小黑本来只有一个人对吧?把本来只有一个的东西分成三份,可能已经是极限了。换句话说,现有的存在之力不足以维持三个人的存在。」
「这样的话,不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就不说难听话了,不管你要约会要接吻还是什么都好,快去跟小社加深羁绊。既然加深羁绊的行为确实能维持你们的存在感,那应该是由小社来提供你们存在之力。」
「那又怎样,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黑惠说完很快地起身跑出房间。
接着又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看来她跑出我家了。
「哎呀呀……不老实到这种程度,可以算一种病了吧。」
「…………」
「小社。实际上也得看你怎么做,振作点喔。」
「嗯、嗯……」
「那我先去上学啰。」
「莲』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啦。如果又发生什么事再联络我吧。」
说完莲就挥挥手,离开了我家。
「我去找黑惠。」
「银花也去。」
金惠和银花也接连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也应该去找才对,因为我不希望她消失。
可是……我敢说自己下意识中没这么想过吗?难道不是拒绝承认自己的卑劣和任性,才装作不希望她消失的样子吗?
她追到高中来的时候,我还认真地想诅咒她呢……。
「…………」
我走出房间,离开家里。
双脚自然而然地走向后山。
往御神木的方向走去。
我不但翘课也没去找黑惠,只是像这样寻求御神木的帮助,真是不像话。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的行动居然会决定她们三人的存亡……。
我沿着后山的楼梯往上,来到御神木底下。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的手贴着御神木,小声发着牢骚。
明明就不会有人回应。而且就算我说出烦恼,心理的疙瘩也不会消失。
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御神木的叶子。
「咦……?」
御神木……好像微微在发光……。
是我看错了吧?
但是细小的光芒就像树根吸收水分那样,从底部端沿着树干往上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神木散发的气氛明显和平常不同,仿佛只有这附近脱离现实世界的怪异感觉。
周遭的微风没有停止,但我的肌肤却完全感觉不到,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原因之一。
那细小的光芒仿佛随时会消失……但我知道它很努力的想蔓延至整个树干。
然后,树干发出的光芒逐渐往天攀升。
『社啊……』
「咦?」
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传出了声音。也可能是我听错了……总觉得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还以为我已经习惯异常状况了,结果还是吓了一跳。
『听不————再稍微————把波长————』
是想告诉我什么吗?那是细小到感觉很不可靠的声音,但我知道那声音想要告诉我什么。
『要加深……羁绊……不能……只是等待……对方的……好意……』
听起来像是尽全力挤出的声音。
在这句话说完的同时御神木也恢复了原状,好像树根从来没发光过。
眼前只有和平常没两样的御神木。
风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好像在暗示我回到了现实。
接着突然有一阵略强的风从背后吹来,仿佛在催促我行动……。
「不可以只是等待?」
我反覆思考脑中响起的话语。
『神座木神社的御神木寄宿着神明』这是我家自古以来流传的传说。
难道能实现神座木神社当主的一个愿望是真的吗?
我以前还完全不相信呢……。
明明是神社的儿子,不相信神佛也该有个限度。
虽然实际上只是我这么希望,或许御神木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守护着不像话的我吧。
一定是我们家祭祀的神明看不惯我的做法,才出言帮助我吧。
我想这么想的。
搞不好我老是让御神木担心。
「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
目前最重要的是守住黑惠的存在。
总之,黑惠不在的话就没办法开始。
我为了寻找黑惠先回家一趟,却发现黑惠已经回来了。说得正确一点,是她跟金惠、银花三人正好回来。
她们正打算走进社务所,我连忙跑起来,赶在她们进门前来到她们身边。
「黑惠,你跑去哪里了啊?」
「要你管……」
「她跑去那个池塘啦。」
「喂!」
「她在那边大叫要女神出来面对,差点就被警察抓走了。」
「吵死了!」
原来如此。对了,她之前也对着池塘大叫要女神出来。
上次女神有现身,这次却没出现啊。
「然后呢?你有什么事?」
黑惠严厉的眼神扫向我。
「…………」
有点恐怖。
黑惠她会不会又对我发火、怒吼或殴打呢?
不过比起变透明的黑惠,我的事情根本不重要!
「黑惠!」
「干、干嘛啊……那么大声……」
「我们去约会吧!」
「啊!?」
黑惠的眼睛瞪得老大。
金惠也很惊讶,银花是……我看不太懂她的表情,应该是很意外吧。
「你突然说什么啊!脑袋没问题吧?」
「我的脑袋很正常所以去约会吧,去哪里都好!」
「我、我才不要咧!为什么我非得和你约会不可!」
我正打算接近,黑惠却逃进了屋中。
「黑、黑惠,等一下!」
我也追在她身后进屋。
爬上楼梯,我快步走向黑惠她们住的房间。
我握住门把想要开门,却只听到「喀擦」的钝重声音,没办法转动。看来她从里面上了锁,以前在黑惠家也发生过这种事。
「黑惠,开门啊!」
「吵死了!吵死了!」
我是有房间的钥匙没错……但要是我用钥匙硬把门打开,她八成会从窗户逃走。虽然这里是二楼,不过她小时候就常常从窗户爬出去。真让她从窗户逃跑就危险了。但也不能因为这种事而放弃。
「黑惠,开门啊!我有话想跟你说!不约会也无所谓,让我待在你身边!」
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她也有可能会消失。一想到这里,我的身体就忍不住发抖。
「社,怎么样了?」
「又躲起来了?」
就在我不停敲着门的时候,金惠和银花也上来了。
「她不肯出来,门也锁上了。」
「黑惠——这也是我们的房间耶。」
「给我去用其他房间!」
「超会给人添麻烦的。」
「比不上你们啦!」
换金惠和银花来说也不肯开门吗?
「要怎么办?再做色色的事引她出来?」
「不,这次应该行不通。金惠、银花,可以帮我看住黑惠,不让她从房间出来吗?」
「可以是可以,你打算做什么?」
「只是要反过来行动。」
说完我就离开了二楼。
我穿上鞋子走出家门,来到黑惠她们房间的正下方。
这里的雨槽刚好通到黑惠所在的房间窗户。
我曾经从房间沿着雨槽溜到一楼,却从来没有爬上去过。更何况溜下来也只在很久以前有过几次经验而已。
我不擅长爬树,也不知道自己的腕力和体力能不能支撑到最后。
可是就算是这样,如果连这点程度的事都办不到,就没有和黑惠说话的资格!
「好!」
我往上爬却抓不到要领,马上就滑了下来。
「得找出立足点才行。」
不可能只凭腕力爬上去。我太过慌张,才会连这么简单的车都没注意到。
我重新沿着雨槽往上爬,脚踩着水管连结处一点一点地往上。
因为非常紧张,我的身体开始发抖,手腕也因为做出明显不习惯的动作而发出悲鸣。
再怎么不习惯攀爬,我也总算爬过了一半的高度。
总之,只能往上爬了。就算对站的地方感到不安,我也要往上。
「唔!」
好痛苦、好累、好恐怖、好想放弃——我的心立刻被这些负面情感给支配了。
可是,听到自己可能会消失的黑惠一定比我更痛苦!
不要撒娇了。
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是原因之一啊!
「喔喔喔喔_喔喔喔喔喔!」
我使尽全力,努力朝黑惠所在的房间窗户伸出手。
连身体也探出去把手伸到了极限,却因为不安定的姿势而无法使力。
不管怎样我都得把窗户打开。
要朝窗框跳过去,一口气抓住纱窗吗?利用起跳时产生的力量想办法打开窗户之类的。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颤。
往下一看,当然有一层楼左右的高度。
地面离得好远。看到平常看不到的景色,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跑进背脊之中,身体不禁阵阵发颤。
不过是一层楼的高度……但也有一层楼的高度。
要是掉下去撞到要害,有可能会死掉。
但黑惠她别说是性命,连存在都有可能丧失。
不只是黑惠的身体,连我们至今为止的回忆都有可能会消欠。我绝对不要这样。
虽然大多是我被她欺负,几乎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是有很重要、很重要,如宝石般璀璨的回忆啊!
「就算掉下去……也死不了人的!」
我移动颤抖的双脚侧身往窗框-跳。
手顺势构到窗框,成功把窗户打开了。
接着要一口气抓住纱窗却失败了。我左手指无情地掠过纱窗。
「呜啊!」
好在右手勉强抓住了纱窗!说是抓住,其实也只有手指而已……好难受。
我想举起左手抓住纱窗,却举不起来。
手指正一根根地松开。
我马上就明白自己会掉下去,掉下去也无所谓。
可是,我想跟黑惠说话啊!
「社!」
黑惠赶到窗户边,很快地抓住我的手。
用尽全力把我拉了上去,我就这样发出噪音摔进房间之中。
「黑、黑惠,谢谢——」
「笨蛋!」
黑惠突然对我怒吼。
「你干嘛让自己遭遇不幸啊!不准做不习惯的事!要是做这种危险的——」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打住。
「…………」
然后就一直没有说话。
「黑、黑惠……」
「喂。」
「嗯?」
「你是为了不让我消失才想那么做吧?」
她突然开口这么说。
「啊……」
「可是……如果是为了不让我消失的话,我才不需要。」
「为、为什么?黑惠!」
「本来就是我掉进池里才会变成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就从她们两个之中选一个喜欢的出来,很简单吧。」
「为……为什么你要说这种……」
「只是为了不让我消失,我才不需要这种同情。」
「黑惠……」
我的确是为了不让黑惠消失才这么拼命。
难道这不可以吗?
这是不对的事吗?
明明在我做这些事的期间,黑惠也有随时会消失的危险……。
「呀啊!?」
「……啊。」
房门外传来细小的哀嚎。
我连忙从房内打开门,看到在门外等待的金惠和银花透明到几乎要消失。
「为、为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变透明了。」
为什么连她们两人都变透明了?
我转头看向黑惠,但她也没有恢复原状,依旧是半透明的。
她们三人全都变得透明,就快要消失了。
「如果莲说的是真的……」
黑惠缓缓地开口。
「也就是莲说过的存在之力……是叫这个名字吧?因为那东西本来就只有一人份,所以无法维持三个人的存在。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吧?」
「那她们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消失吗?」
「对了,那个没用女神也说过『再过一阵子自然就会解决』,搞不好就是这个意思吧?到了某个时间点,她们两人一定会消失……不过现在三人都变透明了,也有可能全都会消失。」
黑惠看开似的小声说着。
所以,结局早就注定了吗?莲说是由和我的羁绊来提供她们存在之力,原来不是这样吗?
只是借由我的观察来选择谁能留下?怎么会这样!
「本来就是我分裂出两个人,那么三人之中有两个人消失是最有可能的吧。」
我……不希望黑惠消失。
这也包含了不希望她们三人任何一个消失的意思。
可是眼下的状况并不允许全员留下。
「社……」
「社……」
金惠和银花一起走进房间,然后——。
「你选吧。」
「选出其中一个人。」
「可、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给我好好想想要选哪一个!」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这种时候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我,怎么可能选出其中一人。
「抱歉……我选不出来……」
「你还是得选。搞不好我们全部都会消失,如果你觉得没关系的话……就随便你吧。」
黑惠的口气就像放弃了一切。
「反正我们也不会立刻消失……你自己好好考虑吧。我可不想看到你思考要选谁的模样。」
听她这么说,我只好离开黑惠她们的房间。
我一步一步推着自己的脚前进,拼命地移动变得不灵活的双脚。我得去那个地方。
引起这些问题的罪魁祸首——女神所在的池塘。
走进公园,我来到了池塘边。站到突出水面的水泥台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女神大人!」
我尽了全力大叫。声带隐隐作痛,但我完全不在乎。
「女神大人,请您现身吧!」
我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大喊。附近的几名路人远远看着我然后绕开的时候,我不禁觉得丢脸,随即又把这种情绪强压了下去。
「拜托你了,女神大人!」
我只能继续叫喊。
连这种时候都要依靠别人,我真是窝襄到极点。但我现在能做到的只有这件事了。
「女神大人……!」
我勉强挤出了声音。
我持续叫喊了好一阵子。就在我不知道喊了几次,喉咙开始刺痛的时候,池面上反射的太阳光开始发出异常的光芒,光芒往周边扩散,四周的景色像白色颜料被打翻一样变得一片纯白。
然后,一道飘忽不定又朦胧的光浮出了池面。
「哎呀哎呀……都不让我好好睡一觉。刚刚才被吵死人的女孩吵醒,正想现身的时候她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真像时机来得不凑巧的宅配大哥呢。算了,不管怎么样,喔,好久不见啦!少年。」
女神还是老样子,充满世俗气息又无忧无虑的模样。但我可不能那么悠哉。
「女神大人!她们三个都快消失了!」
「啊I—这也难怪,毕竟她们三人正在争夺灵魂嘛。不固定成一人的话,可是会消失的喔。」
「怎、怎么这样……不能想想办法吗!?」
「什么办法都没有喔。」
「那……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女神那开朗的声音,现在却令我觉得火大。
她大概觉得人类的事怎样都无所谓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许愿的是你们吧。我只是实现你们的愿望而已。」
「黑惠她……向你许愿?」
对了,我完全忘光了。
这个泉水可是「能实现愿望的泉」。
「可、可是黑惠为什么要许这种愿望……」
「慢着,没人说这是那个女孩的愿望吧?」
「咦?」
不是黑惠的愿望……。
那就是当时在现场的……我的……愿望……?
「骗、骗人的吧……」
但是,我能否认自己心里没这么想吗?
希望黑惠的个性变成那样。
希望能和黑惠像幼稚园时一样要好。
「呜呵呵呵呵。少年,我可一个字也没提过那是你的愿望喔。」
「那、那么……」
「性急可不好喔,少年。是谁的愿望有那么重要吗?现在重要的,不是让她们不要消失的方法吗?」
「有、有那种方法吗?」
「有喔——我很想这么说,可惜没有。」
我心中的天坪一瞬间产生期望,却又一口气倾向绝望。
「你、你是在玩弄我们吗?」
「没错。困惑吧、迷惘吧、惊惶失措吧,让迷途羔羊的大海染上绝望——开玩笑的。我没有在玩弄你们,但那几名女子的生杀大权确实在少年你的身上。」
「怎么会有这种事,女神大人!」
「对不起喔。神是很反覆无常又随便又残酷的,毕竟『那个系统』是绝对的呢。」
我正想着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尴尬的瞬间,周围的风景就变回了原样。我连询问「那个系统」的时间都没有。
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只能由我做出选择。
为什么我的手上,会握有他人的生杀大权呢?
我怎么可能让金惠、银花或是黑惠消失呢。
照理说应该让黑惠留下,这是对这个世界最没有影响的选择,毕竟世上一开始并没有金惠和银花,她们两个原本就不存在。
可是,我和她们有过交流、和她们有过接触。
我体会过她们的体温,感受过她们生命的气息。
我无法想像她们从世上消失。
她们在家里和学校对着大家、对着我露出的笑容。
我的心并没有坚强到能把这些消去。
我连想都不敢想,她们离开这里前往很远的地方。
「照理说我该选本来就存在的黑惠,可是那两个人……」
我想让金惠和银花都活下来。
银花清楚说过她不想消失,还说过想跟我在一起,但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我能做的,只有选择其中一个人让她留下。
「这么说来……」
《伊索寓言》的『金斧头银斧头』突然掠过我的脑海。
把斧头丢进泉里还说谎的樵夫,不只金斧头和银斧头,连铁斧头也赔上了。
难道是我说谎了吗?
「结果……我……」
我自然而然地走向通往后山的入口。
再往上走,就会抵达御神木那里。我在依赖御神木,这我有强烈的自觉。
我想,如果御神木给了我什么建议,我大概会直接照做吧。如果最后出现我希望的结果倒还好。如果不是的话,我大概会觉得那是御神木的建议我也没办法,把责任推到御神木身上。
「不行……」
向他人寻求答案是最差劲的行为。
这个答案绝对得由我自己想出来,把责任推给别人实在太过分了。
再继续看着山道的话,我一定会走上去的。
「不可以上去……」
于是我转身背对山道。
「社?」
金惠突然从不远处的树荫中现身。身体变得半透明的金惠。
「金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要问的喔?好像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过来了,能看到你我真的好高兴。」
她微微一笑,难道她不害怕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她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怎么可能不害怕啊……。
「金惠你……真坚强啊。」
她脸上却完全看不出恐惧。
我现在的脸色……应该很糟糕吧。
「啊哈哈。才没那么坚强呢,我根本不敢和黑惠和银花她们见面。我并不是值得你这么称赞的女人。」
「金惠……」
我没办法正视她。
「我明明想跟大家在一起,为什么只能选出一个人呢……」
「你不想选吗?」
「那、那还用说吗!这会让其他两个人消失……」
就在这个时候,金惠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害怕选择!神座木社!」
然后发出能传遍整座后山的叫喊。音量大到令人惊觉原来人类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要是害怕选择的话就无法前进!正因为你……不,正因为活着的人做出选择,才造就了现在啊!」
她持续喊着,声音中没有半点悲痛的色彩。
「如果选错了该怎么办?不要去考虑那种事!世上没有错误的选项,也没有正确的选项!只有选择后的结果而已!」
金惠做了个深呼吸,调整自己因为大叫而慌乱的气息后接着抱住我。
「唉唷——抱歉、抱歉。但是我觉得一定得说出来。对不起我说得那么大声,鼓膜没有破吧?没有受伤吧?对不起喔……」
平常总是拼命不让我不开心的金惠,这次却认真地责备我。
她抱住我的力道很微弱,脆弱到仿佛一碰就会消失。
但是这份触感我是不会忘记的。
「我没事。金惠,谢谢你的鼓励。」
「嗯。你可能会觉得我很自大,但你要加油喔,社!」
说完金惠就转身回屋里去了。
我也打算回房间,让自己稍微冷静-点。
「嗯?」
银花正站在我房间门口,胸前抱着一本很大的书。
「啊,社……」
「有事吗?」
「嗯。」
银花拿起手上的书给我看。
那是我的相簿。
「银花看到黑惠拿出来的……然后银花也看了……」
「啊哈哈,让你看到我以前的相片真害羞。看这个不觉得无聊吗?」
银花用力地摇摇头。
「银花很开心。可是……」
她的表情暗了下来。
「果然银花和黑惠的记忆有出入……」
「有出入?」
「金惠和黑惠的记忆几乎完全一样,银花却有一半以上不同。所以说,银花并不是黑惠理想的自己……」
「银花……」
「社。银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金惠和黑惠……还有银花,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分成三个人呢?」
「…………」
「黑惠的命运,在银花遗忘的记忆中产生了分歧……过去没有遇到某件事的黑惠,一定就是……银花。而金惠是黑惠想成为的自己……也就是未来的……黑惠吧?」
「简单来说黑惠是现在、银花是过去、而金惠则是未来?」
银花轻轻点头。
确实就和银花所说。
实际上,银花她的确和幼稚园时期的黑惠一模一样,也就是过去。
如果金惠是黑惠的理想……理想即是总有一天的未来。就算再怎么想尽快改变,也必须经过时间的酝酿。
「所以说……只要你心中决定好……现在和过去和未来……哪一个比较好就可以了……」
现在、过去、未来……。
要从中决定哪一个黑惠比较好吗?
「银花说了奇怪的话吗?」
「没有的事。谢谢你,银花。」
我一向她道谢,她就把头凑向前。
「嗯……」
是想要我摸她的头吗?
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到银花头上,缓慢又温柔地抚摸。她干爽的银发摸起来相当舒服。
「来,还给你……那银花先走了……」
我收下银花递给我的相簿,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过去和未来吗?」
我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上翻开相簿。
里面放了我小时候的照片,是我还天真不懂事的时候。
翻到下一页,出现的是幼稚园的我和黑惠。
年幼的我们感情很好地靠在一起,我站在前方,黑惠则揪住似地抱着我的手。
这是黑惠的个性还很懦弱的时候,整体感觉和银花很接近。
再翻到下一页,这次是我们小学时的照片。
这个时候黑惠的举止开始变得粗暴,但基本上还是室内活动派,照片中的黑惠大部分都是在看书。
接着我翻到国中时期的照片,每翻过一页,黑惠就越来越倾向户外活动派。她在运动会上全力奔跑的模样,简直就像只羚羊。
我和她一直都在一起呢。
封锁在相簿中的过去,唤醒了我的记忆。
不只相簿中纪录的事,我们之间有着许许多多的回忆。
像是宝石一般璀璨的回忆。
回忆中的黑惠有各种样貌。
懦弱的黑惠、在读书的黑惠、喜欢运动的黑惠,但我却一直没有改变。
相簿中的我一直都很懦弱,实际上也是如此。
我理想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像个影子跟在黑惠身后跑的男人?不对。只会后悔过去的选择,却不打算改正的男人?
不,绝对不是!
一点点也好……我想要变坚强,想成为精神更强韧的人……想变成能一直待在黑惠身边的那种男人。
我不经意地看向窗外的御神木。
如果是御神木大人……。
「祂一定会说,你要用自己的脑袋思考自己到底想走在谁身边吧……」
正因为是御神木,祂才不会给我特别的建议。
不,搞不好根木不会给我建议。
这纯粹是我个人的问题,必须由我自己做个了结。不去依靠别人,也不要求别人告诉我答案。
从我闪避回答、不断绕路的行为来看,其实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我伸手敲了黑惠她们的房门。
黑惠随即打开门让我进去。金惠和银花都好端端地坐在房间之中。
「决定好了吗?」黑惠问道。
她的存在感不断地变薄弱。金惠和银花也是,身体几乎完全透明。
「社……」
「社……」
她们两人不安的看着我,我轮流看过她们三人的脸。
大家的打扮都和我们一起出门时相同。
也不是不觉得意外,但我现在的心情变得和那个时候II黑惠问我「你希望她们两个留下来吗?」的时候一样。
不过,这次我会好好说出口。
「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
金惠和平常一样,温柔又热情地抱住我。
虽然有点害羞,但她的体温……非常舒服。
「不可以后悔……」
银花她老是跟在我身后,就像妹妹一样。
虽然有一点毒舌也有些令人意外的地方,但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社。」
黑惠老是欺负我,宣称我是她的所有物,把我当作奴隶对待。
可是,她一直在我身边守护着我。
「我的答案是……」
三人都微微调正坐姿。
我下定决心开口说:「要舍弃其中两个人……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不管是黑惠、金惠还是银花,大家不都是小野吗?真要选择的话,我选择你们全部!因为我喜欢小野黑惠的全部!我绝对不认为这个选择是错的!」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我把自己的想法全说了出来。
「选择其中一人的话,不就代表否定了其他人吗?可是我喜欢运动时的金惠,也喜欢读书时的银花。」
这就是我想选择的答案。
「而你们两人,不就是黑惠原先抱有的理想吗?如果我否定你们,也等于否定了黑惠的未来和过去啊!」
她们没有优劣之分也无法比较,天秤什么的根本不需要。
「我绝对不会去否定黑惠的过去和未来,当然也不会否定现在。所以我要选择你们三个。我想要和黑惠所有的可能性在一起!」
话说到这里,她们三人都笑了。
原来笑容也有各式各样的。
像金惠一样满面的欢笑。
像银花一样羞涩的微笑。
像黑惠一样无奈的苦笑。
每一种笑容都很有个性,展现出大家不同的魅力。
「谢谢你……接受了我的全部……」
黑惠流着眼泪向我道谢。
「黑惠,不要哭啦。」
「我、我才没哭呢,笨蛋!」
黑惠害羞的想掩饰。
「我也对你——」
她正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
「……该说再见了。」
「没错……该道别了。」
金惠和银花的身体开始消失。
原本她们的身体就一点点地消失,如今却以进行式的状态越变越透明。
「为、为什么……!?」
「因为大家的心情同步了。」
「黑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
女神说过,只要所有人的心情同步就能恢复原状。
难道那也包含我在内吗?
就在我这么思考的期间,她们两人也越变越透明。
「别、别开玩笑了!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居然要消失!?」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因为早就注定好了。」
「黑惠……社就拜托你了。」
「开什么玩笑啊!擅自跑出来、擅自迷惑我的心还擅自闯进我的心里!最后还把事情丢给别人,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这么说我多少还是信任你的嘛,毕竟是我的原型。」
「银花也是。毕竟银花和金惠也可能会变成你这样。不过,这里选黑惠才是正解。社就……虽然会很辛苦,但是你-定没问题。」
她们两人已经完全放弃了。
就没有什么方法能帮助她们吗?没有奇迹什么的吗?
拜托女神?不对,她并不一定会现身,我也不认为拜托她就会帮忙。
「那不就只剩一个办法了嘛!」
「社?」
「你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用不可思议眼神盯着我看的两人的手。
那微弱的触感,仿佛我一松手就会忘记所有的体温和触感。
这就是没有存在感吗?我不禁觉得害怕。
「跟我过来!」
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我拉着两人出了家门,再次登上后山。目标是御神木!
奇迹。传说御神木能实现神座木家当主的一个愿望。
我不是当主,也对那个传说抱有疑虑。
可是,既然御神木真的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那传说也有可能是真的。
就算要预支我以后能许的愿望,我也不能让她们消失。
「社,不可以啦。不是说我们不能进去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社,银花已经……」
「不行!不可以放弃!」
她们的触感还在。但那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触感,只让我觉得焦躁。
就连我现在抓着的手,也好像随时会消失不见。
「社!你想干什么!?」
黑惠匆匆忙忙地追了过来。
「我要去御神木那里!」
我沿着土台嵌横木制成的阶梯往上、往上、往上,用至今最快的速度全力跑过山路。
终于来到御神木跟前,我赶紧抓住御神木。
「神啊!如果你有力量的话,请让这两人留在这个世上吧!奇迹也好什么都好!我的愿望若能实现,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明明就登上山顶向御神木呼喊,却没有发生之前那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御神木的根部没有发出光芒,周围的气氛也没有任何改变。
不是我一个人来就不行吗?还是我没有实现愿望的资格呢?
「求求您!求求您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只能祈祷只能许愿。
如果祈祷不能引起奇迹,她们就无法得救。
可是不管我怎么祈祷,神座木神社供奉的御神木仍旧沉默不语,什么反应也没有。
仿佛冰冷地宣告这才是自然的常理。
「社,已经够了。」
「社,来这边。」
金惠和银花抓着我的手,带我抬头眺望山顶的风景。
眺望我烦恼时总会欣赏的风景。
「这就是社一直在看的景色吧。」
「好漂亮……能和社一起看到真是太好了……」
金惠和银花都满足地说着,身体也慢慢消失。
「喂、喂!金惠!」
「啊哈哈。黑惠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以后你要我叫多少次都可以!所以别给我消失啊!喂,银花你也别消失啊!」
「没办法。所以………………就拜托你了……社的不幸和幸福……全部都……」
她们两人身上散发出闪着淡淡光辉的粒子,一点一点被吸进黑惠的身体之中。
金惠和银花逐渐回到黑惠身上。
「社,不要哭啦。我们只是回复原状而已……」
「虽然很不坦率……也和银花和金惠是同一个人……要一直在一起喔。」
说完这些话她们就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论是她们的体温、触感和气息,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们两人已经不在7。
「金惠……银花……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咽不断自口中溢出,我泪流不止。
她们两人的消失,使各种感情涌上我的心头。
「社,对不起……」黑惠抱住我说。
她的温度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对不起……」
耳边只听得到她的喃喃细语。
黑惠往我的头揍了一拳。
因为疼痛,我忍不住用责备的眼神看向她。大概对我的回应不满吧,她一脸不爽的样子,但她并没有继续揍我。
从我和黑惠的打扮来看,这应该是国中的时候。
场景突然转换,又是黑惠在打我的场景。这次是非常困惑、十分克制的方式捶打,一眼就能看出黑惠的表情有多迷惘。
但是这时的我还是小学生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打过我的黑惠会打我呢?
那时的我因为悲伤,完全没有注意到黑惠的表情。
场景再次转换。
我和黑惠手牵着手走在山路上,不是神社的山路而是其他地方。
我和黑惠的外表都很年幼,应该是幼稚园毕业前的远足。
就在这个时候黑惠和大家走散了。我完全没考虑到自己也会遇难的可能性,就急忙跑去寻找黑惠了。
走了一阵子之后我平安地找到黑惠。
但是,这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于是我一边鼓励黑惠,一边牵着她的手漫无目的地前进。
这个时候却在路上遇到了落石意外。
幼稚园时期的我被落石砸中,当场失去意识。
而在一旁看着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黑惠拼命地呼喊昏倒的我。就在这个时候,有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她身边。
「这名少年失去了祭祀神的加护,背负着不幸。那不幸足以让天秤失衡,因此这个小镇机制造成的不幸都会集中到他身上。」
「不幸……?」
「就是不幸福的意思,少女。再这样下去,这名少年会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卷进足以致命的不幸而死去。虽然我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不幸。」
「人、人家不想要那样,要怎么办才好?」
「如果你想防止这名少年的不幸,就由你来让他不幸吧。但是绝不能让他知晓。」
「要黑惠让社不幸?」
「在一百的不幸造访之前,一点点地给予他十的不幸,借此分散风险,这样说应该比较容易理解吧,少女。从一百的不幸中抽掉十的不幸就变成九十,九十的不幸再变成八十,要是你从中调整天秤,这名少年或许就能活下来。」
「为什么社会遇到这种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命运的恶作剧,又或许是神明的心血来潮。不过,幸福和不幸其实是表里一体。因此不论你使用什么手段,都不能在给予他不幸时先告诉他。要让他觉得自己不幸,才能在他召唤致命的不幸之前——」
黑色的人影就这么消失了。
我慢慢想起来了,在这个事件发生以前我常发生意外。
我的父母甚至说过,我能活下来真的很不可思议。
那个落石事故可能也是我的不幸所招致。
但再仔细回想,自从黑惠开始对我动用暴力之后,我就没有遇过太大的不幸。
多少还是会受伤或遇上小状况,却没有遭遇生命危险。
这时我才第一次想到,黑惠把我当作所有物对待的理由。
所以黑惠才什么都不说,默默地为我调整我的不幸。还为了不让我遭遇意外事故,总是要我远离危险,甚至到了过度保护的程度。
她为了保护我,一直都这么做。
这种事,当然说不出口……。
「对不起,社。黑惠以后不得不让你遭遇不幸……」
黑惠对着昏倒的我,很痛苦地说着。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金惠是黑惠理想的自己。
银花是黑惠有机会成为的自己。
但是金惠跟银花都不记得这件事。
如果——
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的话——
◆
深夜,黑惠来到了公园。四周一片漆黑,没有月光,只有不可靠的路灯微微地照亮四周。
黑惠当然是来找女神的。
女神没有现身,但黑惠早就猜到了。
「真是的,还真敢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啊。这对社来说,可是足以与死匹敌的不幸喔。就算身体没有受伤,精神也受到很大的打击。」
她在自言自语,就像在说给看不见的女神听。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暂时不用让社不幸了,以这层意义来说我倒是轻松不少。说到要让那家伙不幸,我这个笨蛋只想得到动用暴力或是粗暴的行为。可是他挨打时露出的湿润眼神,就算过了十年我也没办法习惯。」
黑惠说着阖上眼。
她是在思考,还是在回忆过去的事呢?
不过,她马上睁开了双眼。她的瞳眸中含着强而有力的火焰。
「可是啊,我就跟你说清楚吧。少给我多管闲事!我早就决定由我来支配那家伙的不幸!绝对不会让他死的!还有——」
黑惠捡起地上的石头丢向池塘。
石头没有在水面上弹跳,而是伴随响亮的水声落入池底。
「那家伙的不幸是我的东西!不能是你,要由我来让那家伙不幸!其他的人都不准给我插手!这我小时候就发过誓了!」
黑惠先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全力朝前方的池塘冲刺。
「没用女神!你给予的不幸,我绝对要你收回去!」
黑惠说着朝池塘的方向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