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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5话 狮鹫与海人马

一望无际的花海。

当覆盖山头的树林来到尽头,不再有层层相叠的茂密枝叶投落阴影,地面便随之染上鲜艳缤纷的色彩。柔软的花瓣没有分毫空隙铺满眼前大地,放眼望去甚至见不到属于大地的土色。花毛茛与雏菊、罂粟以及其他超过数百种的花朵在春光中争相竞艳。桃红与鹅黄、鲜红与橙色、紫与青等无数缤纷色彩在风中摇曳的模样简直令人震慑。不过,这片如梦似幻的美景中却有个难以理解的怪异之处。

在花海中心处,有个古怪的隆起。

彷佛有只巨大的生物平躺在该处任凭花朵攀附。

在深山中的这片花海没有任何访客造访。周遭只有浓郁花香与重重寂静。但就在突然之间,鸟的振翅声粗暴地扰乱了这片宁静。

异样巨大的黑影投落于花海上。

啪达、啪达,血雨打湿了花瓣。

下一个瞬间,一只巨鸦──外观与乌鸦相同但尾巴比一般长上许多,体型庞大的幻兽──彷佛自空中跌落般朝花海降落。

削过大地令无数色彩飞舞,巨鸦两三次拍打翅膀停止了动作。

一名少女自巨鸦背上连忙跳下,那新娘般的纯白头纱随之摇摆。快速确定巨鸦身上没有受伤之后,她开口说道。

「麻烦你,库施那。」

这话一出,少女的黑影开始蠢动。那黑影从巨鸦的背上运下一名男性。

男人身上配备著武装。脸颊上有著醒目伤疤。一眼就能明白他从事以暴力谋生的职业。他的腹部与保护腹部的链甲一同被某种生物咬破。

黑影让男人的身躯倚著花海中隆起的部分躺下。每当他呼吸,血就从腹部伤口溢出。止血用的布条隙缝中甚至能看见一部分内脏暴露在外。

少女从自己的肩背皮包中取出宽绷带。也不怕自己的衣物沾染血污,熟练地重新包扎伤口。

「已经不远了。请振作点保持清醒。这孩子也很努力帮忙。」

男人的伤势很重,恐怕终究保不住性命。明知如此,少女还是如此倾诉。

开口想回答的同时,男人咳出一口鲜血。男人空洞的眼神转向把自己运送到此处的─恐怕接下来还要继续载他─的巨鸦。具有灵性的幻兽回以平稳的视线。彷佛厌恶那眼神般,男人撇过头。

直到这时,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背后倚著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

他睁圆了双眼,男人倏地抬起脸,再度仔细端详在背后支撑全身重量的物体,环顾四周的花海,震惊的他张大了嘴。

数秒后,男人那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颊颤动。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笑了起来。尽管每次笑声肯定都伴随著剧痛,但男人还是一面吐血一面狂笑。

像是觉得万分滑稽般,他无可抑制地笑著,笑到最后他咳著血的同时将手伸进怀中。虽然少女制止男人要他别乱动,但是他不予理会,用那颤抖的手取出了一封信封,递给少女。

「我认输啦,小姑娘。」

这就是男人的最后一句话。

吐出大量的血,男人再也无法动弹。

摇曳著头纱,少女在男人身旁双膝跪地,祈祷般闭上眼睛。

事情就发生在这片一望无际的美丽花海。

* * *

石造的天花板附近飘著一层水菸草的甜腻烟雾。再加上以大量辛香料调味的料理气味与烈酒芳香、沾黏锅底的油脂烧焦时的味道等等,这些气味混合形成浑然一体的独特气息,充斥在没有窗户的房间内。这地方使用著许多其他地方十分罕见的嗜好品。房间本身没有窗户,门看起来像是在墙上凿个洞充数般造型奇异。摆在房内的众多家具与一部分已经自然剥落的墙面的新旧程度也显得参差不齐。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这房间本身是许久以前埋在火山灰底下的废墟一部分。

巨大的──大到堪称一座山中都市──废墟现在仍然是学术研究的目标。但调查员大多被分配到图书馆与神殿遗迹等处。由于调查员无法顾及整座废墟,将没有历史价值的出土品送到山脚下的城镇变卖,藉此赚取金钱的非法盗卖团便在废墟的一角猖狂肆虐。至于珍奇的种种嗜好品,则是国家正式委托搬运工作的集团在此一时享乐时留下的金钱替代品。

由于废墟本身的奇妙特性,再加上各种出身的人们在此汇聚,形成了不可思议的空间。

在这可疑空间的角落处,菲莉独自一人坐在该处。

如果要问她正在做什么,打从不久前她就在这享用著三明治。

现在她正大口品尝的是将厚切培根双面煎得熟透之后与茄子一起夹在胚芽面包中的三明治。小心地用包装纸接著滴落的肉汁,菲莉神情认真地一口接一口使劲咀嚼著。

那模样与周遭显然格格不入。其他客人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但是大口咀嚼著三明治的她眼神未免太过凶狠,让他们说不出这句话。浮现在蜂蜜色眼眸中的目光甚至称得上杀气腾腾,老实说让人不禁有点害怕。

更重要的是,菲莉持有进入此处必备的「邀请函」。对自己人慷慨大方但是对外敌严苛无情,按照恶徒们这样的规矩,她属于应当受到尊重的客人。

置身这般谁也不敢置喙的气氛中,菲莉大方将三明治送进口中。

「……咕、唔。」

菲莉将三明治的最后一角塞进口中。当她终于结束用餐,周遭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松弛。但是,菲莉立刻朝著房内那大型吧台──这也是额外搬到此处的用品之一──后方的男人举起了一只手。

「请再给我一份三明治。」

「你、你还要吃喔?不会吃太多了?」

「请别担心。毕竟今天不吃实在撑不下去。」

菲莉如此回答。蓄著大胡子的店员虽然有些傻眼,但还是开始做下一份餐点。

这回是将辛辣调味的豆子与洋葱、赤红腊肠一起夹在黑面包之间。和刚才同样不容易吃得优雅,但菲莉同样灵巧地一口接著一口啃著。

她头顶上的托罗说也想尝一口。菲莉就以指尖撕了一块附有豆子的面包。托罗紧张地吃下那块面包后,瘫软倒下。

身为烧瓶蝙蝠(homunculus)的他照理来说什么食物都能吃,但看来这味道似乎不合他的胃口。他的鼻子发出奇妙的噗呜声,时左时右地打滚著。菲莉的白发也随之摇曳。

现在她的头顶上没有戴著那新娘般的白头纱。

店员与其他客人心中的疑惑至此来到最高潮。

其实这地方接下来很快就要召开某个活动。

而且那可不适合给菲莉这般年轻的少女观看。也不知道她是否对接下来的活动心知肚明,她浑身散发著不准任何人多嘴的氛围,就这么不断啃著三明治。但满脸胡子的店员认为终究不能就这么放著不管,打算开口劝阻的时候──

铜锣声乍然大作。

菲莉倏地抬起脸,将剩余的三明治全部塞进口中。大口灌下一口水,她使劲站起身。明白她的目的就是这次活动,满脸胡子的店员将忠告吞回腹中。

同时,将有如灰狼般的头发绑成一束的青年现身于此。他发出快活的吆喝。

「来来来,各位期待已久的时间到了!有入场券的各位动作要快!」

青年如此宣言后就转过身。装扮美艳的另一名女店员走上前来。

客人们接二连三将金币递给她,同时出示名为入场卷的纸片后,从与入口不同的另一个出口鱼贯离开这房间。

菲莉也跟在众人身后。但女店员叫住了她。

「先等一下。那可不是你这种小孩子该进去的地方。」

「……请您查验。」

菲莉不慌不忙从皮包中取出信封和金币。她表情平静地将两项物品摆在店员的眼前。接过信封确认内容后,店员愣了一瞬间。

「确、确实收到了……请进。不过对你来说也许刺激太强了喔。」

「我不在意。请别担心。」

女店员在困惑中目送那娇小的背影离去。菲莉走过出口,废墟内部的通道就有如迷宫般错综复杂。跟著前方客人的脚步,她快步走过这酝酿著压迫感的通道。

不久后,菲莉抵达了一个四处点著火光的宽敞明亮空间。

这是一座圆形的竞技场。头顶上则是无垠的夜空。

看来就在不知不觉间,她与其他客人已经到了室外。

阶梯状的座位上已经有许多客人就座。好座位大部分都已经有人占据。最适合欣赏表演的位置上,坐著一位脸戴面具并且让美女服侍左右的人,看起来地位甚高。

菲莉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能环顾整座竞技场的位子,立刻坐下。

不久后,刚才那位青年出现在竞技场中央。他对著观众深深行礼。那充满自信且难以捉摸的举止,虽然没有特别穿上戏服但不可思议地有种小丑般的感觉。

「时候到了!想必各位都期待已久!」

不知何时,在青年背后,竞技场的边缘处摆著一具黑布笼罩的笼子。

笼中传出野兽低沉的嘶吼声。

「猎杀幻兽的时间到了!」

青年伸手抓住黑布,一口气将整块布抽下。

目睹在铁笼内愤怒挣扎的身影,菲莉眯起蜂蜜色的眼眸。

周遭欢声四起。一名男性走到竞技场中央处,举起凶恶的剑。

菲莉握紧了合花椒的木制手杖。

* * *

「幻兽书,第一卷四百二十页──『狮鹫』。『拥有鹰一般的羽翼与上半身,下半身则有如狮子的幻兽。具有发现并守护黄金的习性。传闻中敌视马匹,会特别猎食马』。然而狮鹫不属于第一种危险幻兽,也不归类于第二种。」

紧盯著笼中的幻兽,菲莉呢喃道。

铁笼的一部分被打开。挂著脚镣的狮鹫走出铁笼。也许是被喂了药,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摇摆不定。

浑身武装的男人走到狮鹫面前。肌肉壮硕的男人像是炫耀般高举起那柄造型单纯而粗暴的剑。彷佛自以为是挑战驱除幻兽的勇者。

大概是为了炒热观众气氛,青年扯开嗓门喊道。

「各位看官,今晚的挑战者能否顺利打倒幻兽成为勇者?」

「完全搞错『勇者』的定义了啊。虽然旧日之龙觉醒的那次没有赶上,但『勇者』指的其实是人类整体因为外敌侵略而遭遇重大危机时,彷佛事先有所准备般,提前诞生拥有特异力量的个体……绝对没办法『成为』勇者。况且,如果谁都能简单成为勇者,我的辛劳也会减少许多吧。」

菲莉如此呢喃说著,紧盯著场上情况。

男人靠近狮鹫后,高高举起了剑。

狮鹫发出高亢的威吓。振翅试图飞离竞技场。但是扣著狮鹫的脚镣残忍地拦阻了他。在锁链的拉扯下他沉沉坠落地面。

好几次拍打翅膀,狮鹫悲伤啼叫。

彷佛处决人一般,男人一面挥动著剑一面靠近。大概是要炒热场上气氛,男人的动作看起来还没有要取狮鹫的性命,先是朝著狮鹫的翅膀砍去。

鲜血喷溅。幻兽的惨叫声回荡在竞技场中。

──但事实并非如此。

────锵!

男人使劲劈落的剑身被一道黑影挡住。男人愣了半晌,使劲拉扯剑柄,但是缠绕著剑身的黑影一动也不动。

紧接著,黑影倏地膨胀起来。置身竞技场的所有人发现眼前似乎有一块巨大的黑色披风晃过,四周霎那间被黑影覆盖。

在黑影消逝后,在持剑男人身旁,彷佛戏法般出现了一名白衣少女的身影。

观众们发出惊呼声。

请库施那一瞬间带她到竞技场中央后,菲莉睁开双眼。

露出眼皮底下那双蜂蜜色的双眸。

观众们不禁屏息。就在众人面前,菲莉伸手在皮包中东翻西找。一段无法言喻的空白。也不理会纳闷在观众之间扩散,菲莉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请托罗先振翅飞起,她熟练地将那物体戴在头上。

幻兽调查员的身分象徵,新娘般的纯白头纱。

紧接著,她自胸前领口掏出了银制的膏药盒。

「我是幻兽调查员,名为菲莉•埃赫纳。前来调查虐待幻兽与杀害未遂的行为,所有人请待在原地不准动!」

银铃般的语音凛然响彻场中。下一个瞬间,惨叫声响起。

观众们连忙拔腿就想逃。但是他们就连站都站不起身。

就像狮鹫的脚镣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全被黑影紧紧抓住。唯独看似地位特别高的男人没放弃挣扎。

他连忙脱下靴子,连滚带爬地想逃。但是黑影立刻扣住他的脚踝,让他难堪地跌倒。

在这片骚动中,只有一个人仍然能自由活动。

霎那间,刀刃交锋般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就要斩断菲莉颈子的刀刃被库施那的黑影挡下。

对手正是刚才在场上主导表演进行,头发有如灰狼般的青年。他在黑影完全捕捉自己前就已经抽脚逃走,同时踩著场上那位持剑壮汉无法动弹的背脊高高跳起。

「────啧!」

在遭受追击之前,青年松手拋弃了已被黑影缠住的剑。脚踢向剑柄,向后方空翻俐落拉开距离,有如猫一般灵巧地落在尚未被黑色覆盖的地面上。

大概是因为目睹那情景,菲莉身旁的黑影凝聚形成身材修长的绅士姿态。

「哦?情急之中反应居然还如此灵敏。区区人类也满有一手。」

摇摆著黑色兔耳,库施那赞叹般嗤笑。像是不在乎在场所有人为他的模样而惊吓,现在的他没有伪装为人。

兔头人身的生物突然现身,竞技场内又是一阵惊呼声。青年啐了一口说道。

「呸!这相貌看起来不像人类啊。调查员居然带著幻兽喔。话说这种类我还真没见过!」

「哼哼,我可是我的鲜花的护花骑士兼绅士。毕竟是无可比拟的存在。别以为随处都有机会见到同类。话说我这样的『王』要是随处可见,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嘲弄般如此回应,库施那轻哼一声。

青年重新面对菲莉,从腰间抽出了短剑。他不愉快地叫道。

「为什么混帐幻兽调查员会混进这里啊!莉洁!叫你检查是都在打混吗!」

「不、不是我的错啊!这女孩确实带著入场券……而且还是只有雷瓦特先生能发配的那种!」

「老爸的?」

负责检查入场卷的女性刚才正在观众席间兜售美酒,现在就这么被固定在走道中。听她这么说,青年皱起眉头。随后他倒抽一口气,转头看向菲莉。

正眼迎向对方的视线,她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哀伤的表情。

「您就是雷瓦特先生的儿子……莱欧斯先生吧?您父亲曾提过您。我的邀请函和入场券都是因为听闻此处的谣言,为了确认是否真有这回事,与他长期同行后由他亲手交给我。」

「少胡说八道。我爸怎么可能把东西交给幻兽调查员。别扯谎!我爸怎么了!」

「请保持冷静听我说──您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这瞬间,名为莱欧斯的青年没有一丝迟疑,飞快投出短剑。那就有如标枪般笔直飞向菲莉的咽喉。但是在刀刃刺进柔软的肌肤前,刀刃被黑影应声折断。半截锐利刀身在空中回旋的同时飞向狮鹫。

黑影一样若无其事般接下那刀刃,无声吞噬。

悠悠摇晃著兔耳,库施那以低沉到彷佛来自地底的嗓音说道。

「你还不明白不夺走你的自由是出自我的慈悲?尽管身手再好也不过就是人类。该不会区区毒虫真以为自己能胜过黑暗?」

在开口说话的同时操纵黑影,霎那间就缠住了莱欧斯。

莱欧斯震惊地睁圆双眼。恐怕他也无法预料库施那在束缚了所有观众之后还有如此余力吧。

库施那轻易地举起他的身躯。骨头倾轧的声响传来。

莱欧斯因痛苦而低声呻吟。菲莉连忙制止道:

「库施那!库施那!不可以这么粗暴!」

「别强人所难啊,我的鲜花。对我而言,无论是谁,只要想伤害我的你,无一例外都是毒虫啊……怎、怎么了啦,这眼神……我知道了、我懂了。我退让就是了。唉,我就是敌不过我的你啊。」

在菲莉那蜂蜜色眼眸的注视下,库施那轻叹一声弹响指尖。束缚莱欧斯全身的黑影稍微放缓力道。站在他面前,菲莉平静地说道。

「您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但凶手并不是我。」

「……无法相信你啊。要不然呢?从尸体身上翻出来的?我爸和我一样痛恨著幻兽。怎么可能会协助与幻兽站在一起的调查员?」

「……憎恨著幻兽。您和雷瓦特先生都一样……所以才会做这种事?」

菲莉哀伤的眼神转向失去自由的狮鹫。他依然不断发出害怕的啼叫声。紧握住合花椒木的手杖,她对莱欧斯问道:

「难道是这孩子对你做了什么吗?」

「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幻兽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眼神阴郁的莱欧斯如此说道。菲莉挺直了背脊。

「──请您告诉我。」

这般率直的反应恐怕也超乎了莱欧斯的预料吧。莱欧斯先是愣了半晌。随后他再度于眼底点燃憎恨,开口说话。

在试图挣脱黑影的观众环绕中,莱欧斯开始回顾自己的记忆。

* * *

「那天深夜。我和老爸、老妈跟妹妹一起走在一条小湖泊与海岸间的道路。那天我们去参加邻镇亲戚的婚礼。直到今天我也不曾忘记。我妈和妹妹少见地用心打扮,看起来非常漂亮……就在那时,那家伙现身了。」

那是一匹骇人的怪物。

身体像是一匹体格壮硕的马,腿上长著看似鱼鳍般的宽大薄膜,彷佛鲸鱼般张大的口中像是酿造锅般喷出蒸气似的白烟。只有一颗的眼珠像火一样红,其中最诡异的是,马背上还长著男人的上半身。

男人的手臂长到几乎能触地。头部像颗巨大的球,好像马上就要从肩头上滚下来般不停左右转动。

而且怪物没有皮肤。

暴露在外的赤黑肌肉上,淌著乌黑焦油般黏稠的血。

莱欧斯的父亲雷瓦特,是位曾经受邀前往贵族的森林狩猎的著名猎人。至今猎杀过无数野兽的他,曾说过他在那瞬间已经明白自己的命运。

逃也没用。一家人马上就要成为怪物的晚餐。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尽可能抵抗,让家人们有机会能幸存。一家人渐渐放缓步调,在父亲的一声令下转身狂奔。

有如暴风雨时大海的咆啸声从背后追来。

莱欧斯感觉到彷佛浑身毛发倒竖般的恐惧。飞快蹦跳的心脏与因为死亡预感而颤抖的身体,透过本能告诉他。怪物已在不远处,那手臂马上就要伸向你。就在这时,妹妹不小心滑倒而跌入湖中。莱欧斯以为一切都完了。但是当溅起的水花泼向怪物四条腿的瞬间,怪物向后退开。

父亲连忙抱起妹妹,同时察觉了。怪物讨厌淡水。于是他们便朝著湖心走去。然而湖泊太小,深度与范围都不足以躲过怪物的追杀。

他们踩过浅滩不停奔跑。一家人朝著小溪前进。那里有著流动的淡水,如果能想办法跨越小溪,也许就能摆脱怪物。

他们将一切赌在那猜测上。

耗尽一切力气奔跑────突然间,某种预感涌现心头,莱欧斯转头看向身旁。

那个瞬间,对他来说时间如同冻结般停滞住。

妹妹的头发──那头他时常帮忙梳理的乌黑秀发──被怪物一把抓住。

难以想像的力气把她整个人往后方拉。霎那间,紧抱住女儿的母亲也跟著从眼前消失。背后传来凄厉的惨叫。

好痛好痛救命啊救救我。

紧接而来的是骨与肉被撕扯咬碎的声音。

父亲一瞬间要往后方冲,但他摇了摇头,抓住了想要回头的莱欧斯,表情肃杀的他慎重地度过小溪。这时莱欧斯转身一看,怪物已经不在身后了。

在该处只剩下两条似曾相识的手臂与腿。

那晚过后,莱欧斯原本黑色的头发变成了鼠灰色。

「幻兽书,第三卷第八页──『海人马』,『第一种危险幻兽』。『拥有马一般的身躯和类似人类上半身的幻兽。身体没有皮肤,除了形状之外的任何特徵都与马或人迥异。会使农作物枯萎,猎食人类。但因为属于海妖,无法度过淡水』。居然会遭遇海人马……我很遗憾。」

「遗憾?你觉得一句遗憾就能了事吗?在那之后,老爸再也不猎捕一般的野兽,一头栽进了猎杀幻兽的行业。我当然也举双手赞成……在这世界上,因为幻兽调查官来不及处理而发生的兽害实在太多了。总是有这行业的需求。不过啊,时常有些杀了也换不到钱的幻兽踩进陷阱,于是我们就搞出了这地方。老爸去狩猎的时候,我负责管理。我们就这么分工合作。」

「残杀幻兽当成表演的这个地方?」

「就是这样。在你眼中八成是恶质的游戏吧。实际上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啊,聚集在这里的人们有许多都是兽害的被害者。怀抱著无论如何都无法拭去的仇恨和痛苦,为了减轻那苦痛而来此处。自愿上台杀死幻兽的人也一样。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不会让你碍事。」

「我过去曾经无数次遇过遭遇兽害的人们。我明白各位的愤怒、悲伤与憎恨。希望您能理解,我绝对没有轻视各位心中的痛苦。请您明白这一点之后,我再度郑重向您询问。」

菲莉深吸一口气。她举起了合花椒木的手杖,将那圆润的杖头指向狮鹫。引导青年的视线转向那头害怕得挣扎的幻兽,她问道:

「难道是『这孩子』对『您』做了什么吗?」

「………………啥?」

「您的愤怒、憎恨与痛苦,让无辜的这孩子背负难道真的对吗?」

菲莉的话语中透著纯粹的疑问与耿直的愤怒。在那蜂蜜色双眸的凝视下,莱欧斯一瞬间屏息。但他立刻摇头接著回答。

「确实吃人的不是这家伙,狮鹫本身也不是危险幻兽。但是你这种想法太天真了。我陪伴我老爸去工作时,也曾经见过因为入侵狮鹫守护黄金的范围而全部被残杀的人们。幻兽根本不值得保护。」

「照理来说有狮鹫守护黄金的地区,会被指定为周遭居民也不准进入的区域,并且设下数重的警告标示才对吧?那些人们为何入侵了?」

「…………为了猎捕一头逃跑的鹿,不小心误入禁区。那情景真是凄惨。」

「虽然遗憾,但既然踏入了不准入侵的范围,人身安全就无法受到保障。」

「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你是站在幻兽那边的吗!」

「视情况而定。为了让幻兽与人类共存,需要明确的界线。我同时站在双方的身旁。不会特别倾向某一方。」

菲莉坚定的双眸映著莱欧斯的身影。沉重的语气轻声说道。

「因为我是幻兽调查员。」

新娘般的头纱微微摇曳。面对菲莉的决意,莱欧斯只是嗤之以鼻。

「什么幻兽调查员……就是因为你们的动作太慢,这种生意才得以成立。少在那边自以为是啊。」

「……没错,这我明白。所以我正在撰写幻兽书。为了让谁也不需要再哭泣。彻底查明他们的栖息范围与习性,让人与幻兽都能更加了解彼此,不再互相伤害而共存下去。」

「少作白日梦了。要我们去理解可恨的家伙们?」

「不先试图理解,就要直接断定一切都可憎吗?」

菲莉的语气中渗出一丝愤慨。但是莱欧斯眼中燃烧的憎恨没有因此熄灭。他啐了一口后说:

「人与幻兽不可能共存。那些家伙们太危险了。你就等著瞧吧,总有一天人类会消灭它们。」

「您说的也许没错。也许人类会不断开垦自然,渐渐让幻兽成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但是在结果浮现之前,无论如何都必须彼此共存。况且就算幻兽再怎么危险,这样的表演究竟有什么意义?」

「…………意义?」

「现在无论再怎么猎杀幻兽,理论上不可能彻底杀光他们。而这地方就如您所说的,只不过是发泄心中愤慨的场所。杀害无辜的幻兽能治愈心中的伤痛?那就像是将对个人的怨恨扩大到对人类这种族。无论有什么理由────这不过就是种娱乐罢了。」

菲莉以怀著坚决信念──强烈程度不下莱欧斯的憎恨──的语气继续说道。

「────所以,我要阻止各位。」

「少废话了,快动手啊!艾德!做就对了!」

霎那间,莱欧斯打破沉默扯开嗓门吼道。他的视线正指向狮鹫的铁笼。

菲莉连忙转身。只见一名少年手拿著钥匙浑身颤抖。

「可、可是、我……」

「动作快!」

少年咬紧嘴唇,靠近狮鹫后飞快地解开了脚镣。尽管狮鹫没对他显露敌意,少年还是发出惊慌的惨叫,连滚带爬逃向场外。

狮鹫伸展羽翼使劲拍打翅膀。两三次微微飞起后,这才明白自己已经重获自由。发出高亢的鸣叫声,狮鹫振翅卷起强烈的阵风,自场上飞起。他的眼中浮现了明确的杀意。

被黑影固定在半空中的莱欧斯大笑道。

「好了,那些好听话我已经听腻了!既然这样你就挺身阻止看看啊,幻兽调查员大人!你有强大的幻兽能依靠,能躲在安全的地方才说得出那种话!自以为高高在上,开口闭口就是冠冕堂皇的理由,那肯定很舒服吧!」

「唉。毒虫就是这副德性。」

短暂叹息,库施那就要弹响指尖。但是菲莉立刻就举起手制止了他。凝视著前方,她简短说道。

「库施那。」

「我的鲜花,没必要理会。区区戏言罢了。无论他要永远被愤怒操控,还是只怀抱著憎恨而活,都与我们无关吧?和你究竟有什么关联?」

「库施那。」

「…………好吧。毕竟属于我的你都这么拜托了。我就是说不过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库施那摇了摇头,放下手。

狮鹫先是飞上天空,随后一口气俯冲。目标正是被固定在半空中的莱欧斯。但在狮鹫抵达前,夺走他四肢自由的黑影融化了。

莱欧斯重获自由。但他却没有打算逃走。

面露无畏的笑容,莱欧斯从皮靴抽出新的短剑。

「来吧!我会凭自己的力量抵抗!」

「不可以!」

伴随著尖锐的喝止声,菲莉先飞快摘下头纱搁在地面确保托罗的安全,随后便飞身扑向莱欧斯的腰部。她与莱欧斯一起滚倒在地面上。

躲过狮鹫的利爪后,菲莉比莱欧斯更早站起身,拔腿飞奔。

莱欧斯原本认为,她会就这么逃离竞技场。

面对眼前的狮鹫,菲莉伸展双臂从正面抱住了狮鹫的颈子。

「────啥?」

「别担心……很可怕对吧……平静下来,乖孩子,乖孩子。」

温柔地低语。菲莉搔痒般轻抚著狮鹫的侧颈。

狮鹫剧烈甩动头部。他使劲拍打翅膀,带著菲莉一同飞上半空中。每当狮鹫挣扎,那尖锐的嘴喙就刮过她的侧腹。但任凭白衣逐渐渗出腥红,菲莉也没有放开手臂。

紧接著她俐落地从狮鹫颈子移动到双翼之间,攀附在狮鹫的背上。菲莉维持著那似乎马上就要摔落的危险姿势,对他细语倾诉的同时不停抚摸著他的头。

「冷静下来,别担心。这里已经没有人会伤害你了。不需要这样挣扎。对,已经没有敌人了……放心下来,乖孩子。」

「那……那家伙,到底在干嘛?」

「那就是我的鲜花。我永远的花朵……毒虫大概不会明白吧。」

库施那站在愣在原地的莱欧斯身旁。那双凝视著菲莉的兔眼,流露著担忧与无法介入的焦躁。

紧接著,库施那的视线转向莱欧斯。彷佛传颂故事般低声呢喃。

「远在我不在的时候,她已经独自一人与数百幻兽有过交流。就她独自一人。就凭著那具少女的身躯。在遇见我之前,听说她也有好几次被幻兽杀死。残酷而凄惨地死去……但无论是因为幻兽或人类而死,她一次也不曾憎恨任何一方。也不曾绝望或失望。」

「你在说什么……那女孩明明还活著啊?」

「……的确如此。那远远超越了你想像的范畴。但是毒虫啊,看她那模样你应该也明白吧?她追求著人类与幻兽的共存……为此而搜集必须的知识,那绝非随口说说或一时兴起。她真心相信著,那些知识最终能减少像你这样遭遇危险幻兽的不幸被害者。」

「……………哈!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也是事实。但是,她就是为此一次又一次赌上自己的性命。你的父亲也是因为这样最后才认同了她。」

莱欧斯眉心微蹙。在这同时,狮鹫渐渐恢复平静。

理解了菲莉的言语,他没伤害任何人就回到地面。

好几次轻抚了狮鹫的背之后,菲莉站到狮鹫身旁。她转身看向莱欧斯。一身白衣沾满了羽毛,侧腹部布料严重破损,甚至渗著绝对不算少的鲜血,一副饱受折腾的凄惨模样。尽管如此她还是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

「终于平静下来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了。原本就是温柔的好孩子。」

莱欧斯脸上参杂著震惊与傻眼。最后他自言自语般低声问道。

「……老爸,是怎么死的?」

「您的父亲遭遇了海人马。刀枪或猎枪对海人马都不起作用。但他却没有逃走,因此受了重伤。」

「为什么,他把邀请函给了你……只要你没来,我们……」

「这个嘛……」

菲莉环顾四周。观众们依然被黑影固定在原地。

菲莉原本就打算把他们与莱欧斯一起交给幻兽调查官。让这群人付出应当的代价,这一点她不会退让。但是烦恼短暂数秒后,她歪过头对他问道:

「您要一起来吗?」

被头纱缠身而挣扎的托罗目睹菲莉的伤口而气炸了。菲莉好不容易安抚了气愤难平的他,请他向附近的幻兽调查官通报。

维持著观众们的束缚,她带著莱欧斯与狮鹫离开了废墟。

走到外头,现在正好是太阳已经升起的时间。刺眼的阳光自蓝天洒落。

是最适合飞行的天气。

* * *

「呜……呜哇啊啊啊!」

狮鹫飞舞于蓝天。在狮鹫的背上,莱欧斯像个大男孩般手忙脚乱。野兽的气味与体温、肌肉的鼓动、更重要的是自己飞在空中的现况让他无所适从。

在菲莉指示要他乘上狮鹫的当下,他确实拒绝了。但是黑影不由分说将他固定在狮鹫身上。菲莉神气地坐在他前方狮鹫的颈子根部。托罗为了不被风吹走而躲在盖好的皮包中,只从洞中探出头。

伤口想必还在疼痛,但菲莉摇曳著头纱转过头来开朗地问。

「感觉怎么样~?飞在天上感觉很舒服吧?」

「哪、哪里有什么好舒服的啊!会摔下去!要掉下去了!」

「请放心!相信这孩子,请您紧紧抓稳喔!」

菲莉轻拍狮鹫的侧颈。他伸展翅膀急速下降。

在飞上天空的同时,黑影便不再束缚莱欧斯。换言之,已经没有任何事物支撑他的身体。他只能紧抱住狮鹫的躯干,放声惨叫。

狮鹫加速,两人飞过森林上空。过了好一段时间,莱欧斯终于理解到自己应该不会被甩出去,因此镇定了许多。风拂动他深灰色的发丝,他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愣了好半晌后不禁喃喃说道。

「……真难以想像。」

据说目前有一部分炼金术师,正暗中研发能飞行于天空的机械。但是,对人类而言─至少对一般民众而言──还无法取得飞翔天空的方法。

照常理而言,人一生都没有机会能目睹鸟眼中的景物。

俯瞰下方无垠的世界,让莱欧斯深感震慑。但是他使劲摇了摇头,让憎恨再度凝固自己的表情。注意著他的表情变化,菲莉继续说道。

「雷瓦特先生在逃离海人马时,也曾经搭乘在巨鸦背上。在那时恰巧过去与我有些缘分、温柔又聪明的孩子们就在附近,就拜托他们帮忙搬运。」

「……你用幻兽运送我爸啊。」

「因为那伤势在地面上移动一定赶不上。」

「但结果还是没救到人吧。」

「是的……最终力有未逮,我很遗憾。」

菲莉诚挚地回答。沉默短暂笼罩。

不久后像是无法忍受这阵尴尬,莱欧斯开口说道。

「然后呢?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雷瓦特先生的遗体暂时寄放在幻兽调查官的地方分部……之后我会带您过去。」

「哈,然后我就直接去吃牢饭了吧?」

「我会带著过去您曾遭遇兽害的报告书与您同行。虽然刑期得看至今杀害的幻兽数量,但应该能期望一定程度的减轻刑期吧。度过与那罪状相符的岁月后,就能重获自由……不过,我们现在正要前往的,是您父亲逝世的现场。」

菲莉语气平淡地回答。莱欧斯陷入沉默。他们就这么飞过天空。

风拂动两人的发丝。太阳光灼烧著网膜。森林彷佛波浪般在下方往身后流动。

一段时间后,菲莉拉高声量。

「能看到了!就在那里!」

「这是……!」

莱欧斯不由得惊叹。

一望无际的花海就在眼前。

当覆盖山头的树林来到尽头,缤纷色彩便随之溢出地表。数百种柔软的花朵争相竞艳,展现那压倒性的美。那豪华灿烂的景观彷佛足以吞噬人的意志般,令人忘却自我。但在这片美景中有一处显得莫名其妙。

花海中心有一块奇异的隆起处。

「那是什么?」

「…………靠近就知道了。」

菲莉没有直接回答。狮鹫那双强健的羽翼使劲一振,拍打空气而迅速减速。一阵强风在花海上短暂压出圆形的凹陷,一行人就这么轻盈降落在花海之中。

寂静与浓郁的花香环绕著菲莉与莱欧斯。莱欧斯神情呆滞地环顾四周。最后他的视线停驻于花海中央不自然隆起的小丘。

长满小丘的花朵上还沾著乾涸的血渍。

一股预感涌现心头,莱欧斯迈开步伐奔跑。在花海中溅起飞沫般的七彩花瓣,他抵达了陡坡旁。近距离凝视著那抹血迹,莱欧斯伸出颤抖的手。

「……老爸。」

恐怕当时重伤的雷瓦特就是倚著这个小丘吧。

而后,他亲手将邀请函交给幻兽调查员。

究竟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理由在死前改变了他的想法?

莱欧斯转身向后。狮鹫与菲莉站在花海中。是因为当时巨鸦搬运身受重伤的他?又或者是因为立场迥异的菲莉赌上性命救了他?两者也许都是理由的一部分,但莱欧斯不认为这会是关键。

再度转向前方,莱欧斯第一次目睹了父亲当时背靠的物体全貌。

「────?」

瞪大双眼的他失去了言语。再度定睛一看,莱欧斯连忙环顾花海的全貌。他不由得愣愣地张大了嘴。

数秒后,莱欧斯的脸颊微微抽搐。

「呼……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莱欧斯放声大笑。彷佛实在难以忍受笑意般不断笑著,笑到最后莱欧斯猛烈咳嗽。

在他身旁,美得慑人的花海随风摇曳。

笑得太过剧烈而不由得眼角浮现泪水。他拭去泪水呢喃说道。

「啊,是这样啊……老爸,你也见到了这玩意吧。」

某种意义上,眼前之物象徵了幻兽究竟身为何种存在。

花海的中央,有一块彷佛巨大野兽横躺般的突兀小丘。

在那小丘下有一具龙的尸骸。

拥有长满尖牙的上下颚的巨龙。怎么看都不像是脾气温驯的个体。但是在他长眠之后,以他的身躯为营养养育了这片花海。

以龙的尸骸为温床,超过数百种的群花恣意绽放。

那情景确实美得叫人震慑。

莱欧斯笑中带泪。他没多说什么。心中的看法也没有因此改变。幻兽是与人类无法共存的危险生物,这样的信念也没有任何动摇。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情景确实有著某些力量足以撼动冰封的心灵。

也许雷瓦特就是想让莱欧斯──让总是只专注于憎恨而活到今日的儿子──也见到这情景吧。

也许他知道,菲莉一定会带领莱欧斯来到此处吧。放弃了只怀抱憎恨与杀意而活的决意,他将信封交给菲莉。

站在随风飞舞的花瓣中,莱欧斯体悟到那单纯至极的事实。

人与幻兽都活著。无论何者都无法免于一死,最终都将化作尸骸。

而后尸骸腐朽,

花朵将绽放于尸骸之上。

人与幻兽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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