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纯一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虽然他每天都负责接送侄女杏莉,但多半都静静地待在车子里。
这天,杏莉的心情不太好。
「纯一叔叔真是的,为什么不把船崎的身体带过来?或者乾脆把头割下来不是更好。」
哪有那个闲工夫。纯一在心中回话。然后,他从后照镜看著侄女那张和自己姊姊完全不像的美丽脸孔。
杏莉的母亲,也就是比纯一年长一岁的姊姊,在生下杏莉之后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当时,姊姊三十三岁。
纯一收养了被留下来的杏莉。他认为杏莉相当于姊姊的遗物,自己必须负起责任将她扶养长大。但是,杏莉的父亲──濑岛侑介出现在他眼前。
姊姊和濑岛是在哪里相遇的,纯一并不知情。
纯一的双亲在他念高中一年级的时候离婚了。原因是纯一的父亲长期失业,完全没有在工作。纯一的母亲离婚时只带走姊姊,因为她没有自信能够一次抚养两个孩子。
母亲选择了姊姊,对纯一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不过,更大的打击是他留在父亲这边,可能就必须放弃念大学的梦想。
纯一的梦想是成为医生,因此他一直很努力念书。但现在却可能因为父母离婚而不得不放弃。他深深怨恨自己的父母。
此时对纯一伸出援手的,就是姊姊。姊姊在高中毕业后就没有继续升学,而是到美容中心上班。她把在那里拚命存下来的钱,全都拿去贴补纯一的学费。
弟弟对将来有明确的目标,姊姊的生存价值就是成为他的助力。
纯一还在念K大医学系的时候,姊姊好几次跑到学校去看他。对此,他觉得有点丢脸。
「姊姊,你为什么要特地跑过来?」
「因为我想看看小纯在什么样的地方念书啊。」
「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小纯了。」
「很可爱嘛。呵呵,还有就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念大学。啊,我并不是很想念喔,只是像这样看看跟自己无缘的世界,感觉很新鲜。」
见到姊姊开怀的笑容,纯一也拿她没法子,只得跟著笑了。
有一次,姊姊在校园里看到濑岛侑介。濑岛有著浅色的头发和眼瞳,是位年轻的研究者。濑岛的事,纯一只听姊姊说过一次。
「小纯,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喔,濑岛老师。他在从事脑部方面的研究。」
「这个老师长得好俊美。」
「会吗?」
「嗯……我还以为老师全都是些严肃的人呢。」
「哈哈哈,大致上来说,研究者都是些怪人喔。」
「小纯好过分。」
回想起来,当时姊姊就被濑岛吸引了。纯一直到今天都还在后悔,当初怎么没有更强硬地要求姊姊不准来学校。如此一来,姊姊就不会和濑岛相遇,也不会生下杏莉了。
「算了。呵呵,真想快点用手术刀切开三浦的额头。会是什么颜色,有什么样的线条呢?三浦的脑子……光是想像就快让我发狂。而且维娜也差不多接近完成了。」
杏莉在后座轻轻地抚著胸口。
「大家都很幸福,因为可以在快乐的颠峰死去。」
纯一透过后照镜看著杏莉的笑容,低声说道:
「杏莉,你觉得这样好吗?」
「什么意思?」
纯一没有回答杏莉的问题。
「纯一叔叔,追根究柢说起来,是因为你这个医生犯下过失的关系吧?你跟周遭的人起冲突,被大学医院的高层盯上了。是爸爸救了失去容身之处的你。所以做为交换,你把我给了爸爸。」
纯一皱起眉头,杏莉见了嫣然一笑。
「啊,纯一叔叔别误会。我这么说并不是在责怪你。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能为爸爸而活。爸爸给了我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他总是满足我的需求。所以,我想实现爸爸的愿望……嗯,我只对一件事感到不满。」
杏莉垂下长长的睫毛说道:
「就是爸爸不愿意让维娜成为专属于我的东西……我知道,爸爸很怕我,很怕身上流著他的血的我。爸爸不准我擅自操作维娜。但因为这样就把维娜交给组织的人去操作,实在太疯狂了……不,其实我也可以理解。那是爸爸的策略之一。可是……」
为什么每次一想起爸爸、想起自己,胸口就会郁闷不已呢?这不愉快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不愉快?我觉得不愉快吗?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纯一对陷入沉默的杏莉说道:
「我认为你爸爸是打从心底爱著你的。」
杏莉不禁抬起头。她连作梦都没想到,会从叔叔口中听见「爱」这个字眼。对纯一来说,刚才那句话并不是随口胡诌。无论多么扭曲,濑岛确实对杏莉很执著,这份执著来自杏莉身上流著他的血。
打从纯一来到濑岛身边开始,他就对杏莉产生罪恶感。
他能为这个可怜的侄女做的,就是尽量完成她任性的要求,以及……
「杏莉,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去死。」
「我不会死的。」
我一定会活下去,在爱人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