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雨村沙穗是自杀未遂。
隔天,学校里传遍了沙穗是自杀的消息。
一早进教室听到同学这么告诉我,让我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昨天才跟老师说了没有自杀的可能啊。
「听说雨村同学一直遭到霸凌。」
听到这些话之后,我更加不知所措,胸口一阵紧揪的痛。
据说因为沙穗是资优生,因此一直受到部分团体的霸凌。
有时甚至是直接施暴。
我毫不知情。
有几件事情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奇怪;我也曾经看到她手臂上有新的伤痕,但不管我怎么问,她只会说:「没事。」
沙穗努力隐藏,不让旁人发现。
「所以她才会痛苦到选择自杀……」
「不可能!」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同学的发言,桃花已经先开口否定。
「沙穗不是那么软弱的人……」
我趁著休息时间向桃花打听霸凌的事。
「没错,我一直都知道。」
不出我所料,桃花早就知道沙穗遭到霸凌的事,而且之前也曾多次保护沙穗。
但是据说沙穗不曾主动向桃花求助。
「她那个人很成熟,却在奇怪的地方异常固执。」
据说,沙穗表示自己总会有办法化解、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才行。
「那个笨蛋明明还说很期待明尾祭。」
桃花喃喃这么说。
沙穗在明尾祭之前都无法出院吧。
她似乎尚未恢复意识。
桃花大概是藉由明尾祭执行委员的工作,掩饰她的怒火和焦躁。我有点担心她,于是决定在当天放学后也帮忙她的工作。
桌子、椅子、纸箱、文件、木材、乐器、服装,还有用途不明的神秘库存物。
从那边搬到这边。
从这边搬到那边。
我像个小妹一样,努力搬移各式各样的物品。
不过我不是什么大力士,所以自觉没能够帮上什么忙。
「一个人搬很重吧?」
桃花帮我把各班级准备开店所制造出来的垃圾拿去焚化炉。
她抱著许多垃圾往前走,令人不禁想问──这么娇小的身体,究竟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我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还让她出手相助。
我突然想起尚未完成的美术社作业。现在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吧?我终于开始感到不安。
忙著做准备的各间教室里传来悲喜交集的声音;有人打翻油漆、有人被铁锤敲到手、有人趁乱向心仪的女孩表白。真是怎么看也看不腻。
各班开的店铺也应有尽有,包括跳蚤市场、手工饼乾店等。
「哇!小桃你看!这一班的教室里摆著汽车方向盘耶!是要卖的吗?这里有轮胎!啊,还有引擎。」
「这根本就是把一整辆车拆了拿来卖吧!身为执行委员绝对不允许这种行为!」
「这一班好像是在教室地板上开了一个洞,制造一个能够掉到一楼的陷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根本不是那个问题吧!」
我也发现自己抓错重点,不过由此可见所有人都很用心在准备明尾祭。
顺便补充一点,我们班打算开的是日式咖啡馆。
「咖啡馆是不错,不过……『妖怪爵士咖啡馆』是什么情况?」
桃花蹙眉叹息。
「就是妖怪经营的爵士咖啡馆。」
「嗯,用不著你说我也知道。」
因为班上同学意见分成两派,开鬼屋和开咖啡馆各有支持者,于是采取折衷方案,决定开妖怪爵士咖啡馆。
『妖怪精神饱满招呼客人!妖怪咖啡好喝到令人怨恨!一喝下肚立刻就会成佛!』
这个目标促使我们全班团结在一起。
「不觉得怪吗?」
「也是啦,的确很怪,妖怪才不会成佛呢。」
「你说的那一点也很怪没错,但我指的不是那个。」
「对了,小桃是扮哪个妖怪?」
「……毛倡妓。」
毛倡妓是长发曳地的女妖怪。
在江户浮世绘师鸟山石燕的《今昔画图续百鬼》解说中提到,毛倡妓的背影看似认识的女子,但当你跑上前看到脸,才会发现对方脸上全被长发覆盖。
「连听都没听过!不是还有独眼小鬼或长颈妖怪这些更为人所知的妖怪吗?」
「不过我喜欢毛倡妓!江户浮世绘师歌川丰国曾经创作以毛倡妓为主题的爱情故事──」
「你还真了解啊……」
「稍微受到朋友的影响了。」
我们聊著天走下一楼,来到一楼却只能呆立在原地。
走廊地上铺著数张纸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一名男学生拿笔在那些纸上写字。
「喂,哥,你在做什么?」
听到桃花僵硬的语气,那名学生停下手上的工作抬起头。他的轮廓相当深邃。
「喔喔,这不是妹妹吗?问我在做什么,应该是正在和你打招呼吧。」
这么说来,我想起桃花提过自己有个哥哥。看样子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所说的那位哥哥了。
「我是犬饲十郎,谢谢你总是照顾我妹妹。她长得这么娇小,要发现她很困难吧?」
「不会不会。我有时反而会很想紧紧抱住小桃,就像抱猫咪一样,可是又怕被抓,所以一直忍著。」
「云雀,你对我居然有那种冲动!」
糟糕!我一时失言了。
「话说回来,十郎学长,你在忙什么?」
「我正在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
说完,他拿起刚写好的纸给我们看。
上面以强有力的粗体字写著:
『请各位同学别太高兴玩过头了!』
「每年都有人太兴奋,弄坏桌椅、窗户的玻璃等学校公物。不,弄坏公物还算小事,有人受伤可就不好玩了。所以我才需要像这样在校内各处张贴海报,发挥提醒作用。这是我这个风纪委员长的工作!」
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大声。桃花摆出明显不耐烦的态度,对哥哥怒骂说:
「解释太久了!要解释的话别超过五个字啊笨哥哥!」
五个字也太少了吧──我心想。
「这么说来,哥哥从以前就唯独一双手很灵巧,经常制作海报或纸圈彩带。但是,我管你是风纪委员长还是空气委员长,你挡到我的路了啦!别堵住走廊!靠旁边一点!要像诸侯出巡时跪在路边的小老百姓一样!」
「你说什么!可恶的妹妹!你这是逼我使出你最讨厌的摸摸攻击吗!」
然后两兄妹突然就这样打了起来。我花了五分钟才总算平息纷争。
「话、话说回来──」
遭妹妹施以一记过肩摔摆平的十郎学长,拍拍制服灰尘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就是传说中那位发现沙穗并救了她的辫子女孩吗?」
「算不上是我救的,我只是第一个发现她而已。学长认识沙穗吗?」
「当然。她从小就经常来我们家和桃花一块儿玩耍,我当时也加入她们一起玩。我们曾经偷偷潜入父亲工作的地方,擅自调配火药,或是搭乘自己做的竹筏顺著隅田川往下漂流而差点溺毙。我们之间充满诸如此类的有趣回忆呢。」
大概是听到哥哥的话,想起许多往事吧,桃花露出一脸疲惫不堪的表情。看样子觉得有趣的人应该只有十郎学长。
「话说回来,传说中的辫子女孩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不知道吗?校内报纸大大写著:『辫子女孩立下大功!救了女学生!』」
什么时候发生这种事?老师们才交待别张扬沙穗的事情,现在读完报纸后一定会抱头苦恼吧。虽说即使没有报纸报导,这件事也早已传遍校内了。
「我的特徵只有辫子吗……」
「没那回事。云雀还有那颗爱哭痣啊,那是好女人的象徵喔。不过如果你明天来上学时,辫子一个不小心散掉的话,我可能就没办法在教室里找到你了。」
这话好过分。辫子哪有那么容易散掉啊。
「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沙穗!幸好没有演变成最坏的情况。这次的事情……我也很担心,也觉得不甘心。」
他说到一半时声调慢慢降低。他的不甘心果然与霸凌有关吗?
「十郎,你给我的海报全贴好了。」
此时五十岚学长现身。
「五十岚学长也在帮忙吗?」
「是啊,身为执行委员,我也必须减少明尾祭举行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我单纯地感到佩服──执行委员真的是大小事都要做呢。
「请问──」
「怎么了?」
我指著五十岚学长的手。
「我昨天就很好奇,学长的手受伤了吗?」
他的左手缠著几圈绷带。
「嗯,搬桌椅的时候弄伤了。因为执行委员有时也要帮忙各种工作。」
的确,如今我也十分能够认同这一点。
「如果我们的努力能够避免有人受伤的话,这些付出就不算什么。再说,爱克斯很可能趁著明尾祭举行时有所行动。不对,他一定会有所行动,我无论如何都想要阻止他。」
「我也会尽量帮忙。」十郎学长也说。
「当天的巡逻工作就交给我们风纪委员吧!爱克斯这个家伙很狡猾,他总能够躲过我们的防备,在校内各处发表声明。悠马说得没错,明尾祭举行时,我们也不能松懈。」
是的,明尾祭从明天起就正式登场了。
为了明尾祭前的最后冲刺,这天有许多学生直到太阳下山仍留在学校里全心准备。
我也带头留下来准备,不过学校宣布非住校生的女学生必须尽早回家,我只好提早离开。
柚方在楼梯口挥手目送我。她住在校内的学生宿舍,所以似乎仍打算留在教室里。
我也从远处挥手回应她,大喊著:
「小~柚,你不觉得看到御茶水车站的站名会口渴吗?」
「你需要挑现在问这种问题吗?」
出了校门后,我就老老实实回家去了吗?当然不是。
我今天也按惯例走向老师家。
途中看到许多人一个挨著一个走在路上,他们戴著安全帽、举著大旗。这些人是抗议《新安保条约》(注8)通过的学生们。
我不了解政治,不过那群人怀抱我难以想像的热情发表主张、参与活动,偶而也掺杂些内容危险的窃窃私语。我胆颤心惊,担心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死掉。
我无法想像模仿这些人在校内活跃的爱克斯,将再度掀起什么样过度激烈的行动。如果是这样,沙穗因为某些原因而遇到这种遭遇,感觉也就合理了。
我摇头甩掉自己的这种想法。老师说得没错,凡事都爱胡乱推理是我的坏习惯。
「老~师!我今天也来了。你有没有因为营养失调,变得像鱼乾一样乾扁啊?」
一到老师家,我猛力打开书房门,就见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个人不是久堂老师。
「哎呀,你还是一样很有精神呢。」
对方以有些沙哑、类似呢喃的声音说道。
乱糟糟的头发加上圆框眼镜,身上穿著露出胸膛的蓝色和服。
「枯岛先生,你来啦!」
正好被他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
我连忙摸摸头发和裙子,端正站好。
这位外表看来温和、充满出世隐居氛围的男子,名叫枯岛宗达,在神田神保町经营「谷雨堂」旧书店,是一名事业有成的老板。
他与久堂老师从大学时代就认识,是学长和学弟的关系。
他这个人沉著稳重,诚如外表所见,对我说话也很温柔。我真不明白枯岛先生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够与老师维持长久的友谊。
「枯岛先生和老师不同,总是老成持重,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会觉得心灵平静,感觉犹如把双脚泡进河川上游清澄的浅滩里歇息。」
「哼。这个男人跟大山椒鱼一样捉摸不定,哪里老成持重了?」
「啊,老师,原来你在家。」
我这才发现老师坐在平常工作的椅子上看书。
「擅自闯入别人家里是这种态度吗?」
「比起这个,大山椒鱼是什么形容啊?枯岛先生长得一点也不像大山椒鱼啊。」
我这样反驳老师的比喻,不过枯岛先生本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学长的意思大概是说我漂泊不定、安静度日吧。」
他居然还认同了。
「嘿,你看,就是这样。没有人知道这家伙平常在想什么,他的生活圈也充满谜团,就像是旧书街的大山椒鱼。」
「那么,他应该把书店名称改成『半裂大明神』吧?」
半裂是大山椒鱼的别称。有一种说法是它裂成两半也不会死,因此称为半裂,不过关于这一点众说纷纭。
这种神秘生物也伴随著许多传说,自古以来一直流传著在冈山县龙头渊这个地方,栖息著称为半裂大明神的巨型大山椒鱼,身长甚至可达十公尺。
「我应该没说错吧?」
「嗯。说得好,小雀。」
「嘿嘿。这些都是从枯岛先生那儿现学现卖的。」
枯岛先生自父亲手上继承谷雨堂之前,曾经矢志成为民俗学家。当时他经常前往日本各地进行田野调查,当然也十分熟悉民间传说、土著信仰和妖怪。
我会对妖怪异常了解,事实上也是受到枯岛先生的影响。
「对了,枯岛先生今天为什么来访?」
「我送学长委托的资料书籍过来。」
看来老师从刚才在阅读的就是那本资料书。
「啊,真的耶,我不曾在这间屋子里见过那本书。」
「小雀真厉害,你对这屋子里的所有藏书一清二楚。」
「嘿嘿!」
我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看书,因此的确大致上已经记住这里有哪些书了。
「不过也不能说是全都记得。」
「我之前就说过了,真希望你快点到我家店里来帮忙。」
说完,枯岛先生执起我的手对我微笑。
「你说到你家──」
我满脸通红连忙抽回手。
「不……不不不不不可以!我……我怎么可以这样就嫁到你家呢!」
不行不行、不可以!──我猛力摇头。
「我还没有见过成排的鬼火,而且白无垢(注9)跟我一定不搭,再说我也没有准备嫁妆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物品……更重要的是!我、我有老师……不对不对不对!刚刚那句话当我没说!没事!那只是被狐狸附身的女孩子乱讲话!」
「呃……小雀,我并没有要你嫁给我……」
「只是乱说的、乱说、莫名其妙的话!是假的、梦话、虚构的!是荒诞无稽的奇谈怪论!是不需要听进耳里的胡说八道!」
「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够了!别乱甩辫子!」
听到久堂老师这么说,我才回过神来。老师正以难以形容的冰冷眼神看著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啊,对了!我过来这里也是有东西要拿给老师。」
我强行转移话题,打开书包,从里头拿出手册。
「你恢复得真迅速。」
枯岛先生再度称赞我。
「来,老师,这是明尾祭的导览手册。枯岛先生也请收下,我原本打算待会儿要送到你店里去,正好你人就在这里。」
我毕恭毕敬地把导览手册交给他们两人。
「谢谢。就是明天了呢。」
「大家都十分有干劲喔。」
就在我和枯岛先生闲聊时,老师以异常飞快的速度翻阅导览手册。
无论内容是什么,只要拿到书本形式的东西,这个人总是这个样子。
「顺便介绍一下值得一看的东西,就是这个名闻遐迩的纪念塔。看,就在这一页。」
「小雀的学校每年都在学生的主导下制作大型纪念塔呢。」
「是的。做好的纪念塔预定在明尾祭第一天的正午时分竖立在操场上,按照惯例会在明尾祭的最后点火烧掉。」
所有人会围绕著那个火焰,互相慰劳彼此的辛苦。熊熊燃烧的火焰把校舍和学生的脸染成橘色的这幅景象十分梦幻。
「这么说来,我听说去年出过意外?」
对方冷不防地这么问,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的,发生过意外。
去年的明尾祭到了第二天,纪念塔就被强风吹倒,还有人因而受伤。
不过我当时不在现场,所以不清楚详细情况。
纪念塔介绍页的最后这样写著:
『为了避免同样的意外再度发生,今年我们格外小心谨慎,并且经过不断测试,最后成功打造出重量轻巧但更加稳固的作品。顺带一提,今年的纪念塔预定在明尾祭当天才会将事先做好的零件组合完成,以完整的状态搬运到操场上的预定位置。希望各位来宾务必亲临现场一探究竟。纪念塔制作组组长:濑野敦哉』
「校方有一段时期考虑要废除纪念塔,但是有人主张制作纪念塔是历史悠久的传统,不能就此取消,因此最后决定今年仍要继续制作。」
「设计的样式直到揭幕当天之前都没有公开,是吗?」
「是的,完全保密到家,只有制作组的学生和部分老师知道而已。」
据传他们今年打造的纪念塔比去年的更壮观。
去年的纪念塔也有七、八公尺高。有人说,从第一届明尾祭开办以来,纪念塔一年比一年更高大,这也许并非只是谣传。
「所以,枯岛先生明天能来吗?」
「这个嘛,我明天必须整理库存才行。」
「这样啊……真可惜。」
经营旧书店似乎也不轻松。
「不好意思,第二天我会尽量想办法出席。」
「最近刚好很忙吗?」
「嗯,有点。我接连这几天一直工作到半夜。为了避免睡著,所以我听著广播节目苦撑。」
不过他一点也看不出想睡觉的样子。我和枯岛先生聊天时总有这种感觉,这个人有些地方就像神仙一样令人感觉不可思议,好像光吃桃子也能够活上几百年。
「我也会听广播节目,不过总是不自觉就睡著了。像前天也是在「S盘时间」开始前很快就……」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
「怎么说?」
「因为那天的节目播出时发生了少见的意外。」
「发生意外?」
「似乎是有喜爱节目的疯狂听众闯入播音室,引起一阵骚动。那个人到底是从哪里闯进去的呢?」
「云雀。」
我和枯岛先生正愉快聊天时,看完导览手册的老师一脸不悦地插嘴。
「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指著导览手册的最后一页给我看。
「怎么那么突然?」
我靠过去确认内容,上头写著:
『封面插画:二年A班 花本云雀』
「啊!你发现了吗?老师果然厉害!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是的,今年的导览手册采用的就是我本人的画作!」
我信心十足地把导览手册的封面秀给他们两人看。
「效果很棒吧!」
可是,不管我怎么等待,都没有出现预期的反应。
「……哇。」
过了一会儿,枯岛先生的口中才轻轻发出这道声音。
「别开玩笑了!这幅画难以理解到极点又影响观者的心情!这不就是快要腐烂的豆腐,四周爬满了恶心扭动的泥土色的手吗!」
「没礼貌!这是学校校舍四周围绕著新绿的林木啦!」
「这是校舍?我还以为是哪个异世界的景象。再说有哪个傻瓜会把天空画成铭黄色、大地画成紫色?就算突然遮住三岁小孩的眼睛,叫他画出汤岛圣堂(注10),都会画得比这个好。」
「唔!……有必要说成这样吗?老师你这个笨蛋!」
老师无心的评语听得我哭丧脸,一脚踹向老师的小腿。
「痛!你……也踢轻一点啊……」
他弓起身子倒在地上变成ㄟ字形。看到老师这么痛苦的样子,我稍微释怀了。
「他们找上美术社的人绘制封面,我们全体社员都画了,但最后是我的画获选。」
「选你的画的人说了什么?」
「我记得对方说……这种出人意表的作品反而有趣,从受制于常识的角度终究看不到这种风景之类的。」
「够了……我已经充分了解连选择的标准都有问题。云雀,接下来为了平息其他未能获选社员的怨念,你最好把自己当尼姑,戒慎恐惧地活下去。」
「漫长的赎罪之旅才刚开始。」
这两位成年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莫名地意气相投。
「既然导览手册上的插画是这副德性,明尾祭当天展示的画作一定是更不得了的作品吧?」
老师说。
「嗯嗯,毕竟小雀的色彩品味从以前就很独特……不晓得为什么在这幅画里,彷佛能够感受到世间的无常。」
枯岛先生说。
「你们两个都好过分!不过,我的画的确多半在上了颜色之后,就会变得可怜兮兮又令人同情。社团规定要交的画我虽然已经带回家画了,但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完成。今天晚上大概要熬夜了吧……」
「哼,你的想法要多点弹性,别死脑筋。你为什么要故意把每个角落都抹满重重的颜色?比方说,说鬼故事时如果说得钜细靡遗,你还会感到害怕吗?有一种想法反而是不要全部说完、留下想像空间会更好。」
我静静闭上眼睛,以自己的方式思考老师的这番话,试图找出老师在话里隐藏的提示。
「没错。像这样搅动脑浆思考很重要。如何?有任何灵光乍现了吗?」
「……嗯?」
「啊,看样子是没救了。你露出脑袋一片空白时的表情。」
「先别说这些了,老师!你把导览手册仔细阅读到最后一页的意思是明天会来吧?」
「吵死了。不知道。」
「怎么这样……」
说完,老师露出对我不感兴趣的表情,再次转向书桌,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交给枯岛先生。
「我还需要你帮我找资料,需要的东西都写在这里了。」
「学长你真会随便使唤人。对了,店里进了泉镜花的初版书,我下次也一并带过来吧?」
「就算你必须以性命交换也要带过来。」
「别要我搏命啊。」
趁著他们两人开始斗嘴,我去煮咖啡。我知道他们两个一开始这类话题就会聊个没完。
我站在厨房里很快地准备好咖啡豆。枯岛先生喜欢酸味较不明显的咖啡,因此要另外准备与老师不同的咖啡豆。研磨咖啡豆的方式、注入热水的速度等都必须配合他们的喜好稍做调整。
「所以啊,那个时候学长想也不想就把送上来的东西放进嘴里──」
「没有实际试过味道的话,怎么收集资料?」
过了一会儿,我端著摆有咖啡杯的托盘回到书房里,不出所料,他们还在聊。
「咖啡好了。」
我将两个杯子分别递给他们。
「嗯。」老师动作僵硬地接过咖啡。看到他的反应,我忍不住得意地微笑。这个表情表示我送上咖啡的时机刚刚好,不对,应该说是最棒的时机。
「你们在聊什么?似乎聊得很起劲。」
「聊大学时代的事,我和学长一起去岩手县深山里一处农村时的事情。那里有一个每十二年才会举办一次的梦幻祭典。」
「宗达突然说想要去看看那个活动并收集资料。我们什么也没准备,在黎明之前就匆匆离开宿舍。那趟旅行真的十分克难。」
「学长你自己还不是觉得也许可以用在小说里,所以也很起劲吗?当时的体验后来不也实际写成了作品?」
东边如果有诡异的灵媒,就要前去一探真伪;西边如果有不可思议的传说,就要前去调查它的由来。
这两位当时似乎老是在做这样子的事情。
「让我们留宿的房子主人,招待我们许多在地料理,不过老实说其中有些食物不是我们这种城市土包子能够接受的。」
「……也就是说?」
「小雀,你喜欢昆虫吗?」
「啊,够了,我不想知道细节。」
「学长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大口吃下去,结果后果不堪设想……」
「吃坏肚子了吗?」
「如果是那样倒还好。」
枯岛先生不晓得为什么含糊其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太害怕了,甚至不愿意想像。
「总之,那块土地是不可思议的地方,那座村庄的居民与妖怪『共生』,因而产生强烈的信仰,甚至影响了人们的行动。」
我不清楚详情,不过已经充分了解他们当时的遭遇十分可怕。
「影响人们的行动……意思是不再拥有自我了吗?」
「差不多。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我变得模糊,但这与幽灵或灵魂没有太大的差别,因此很难定义。你知道有一种说法叫做『中邪』吧?意思是自己不像自己、做出错误的行为。如果这种行为过了头,难道我们不会怀疑这个人是遭到『其他东西』控制吗?」
中邪。
这里所谓的「邪」是什么呢?
鬼吗?蛇吗?
不晓得为什么我由这个词想起倒在地上的沙穗。
她摔落楼顶上四溅的鲜血、脱落的室内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些事,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关联。
她在那种时间前往楼顶的原因。
在明尾祭之前的这段时期。
身为资优生的她悄悄前往那儿的理由。
中邪──
好几颗串珠四散在各处,然而只要能够把它们组合在一块儿,应该就能够看见当天的真相。而我却还没有注意到这点。
我是这么觉得。
「喂,你又在想楼顶那件事了吗?别插手管闲事,那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可是……我好像想到了什么。是什么呢……」
「……哼,真拿你没办法。」
原本一直在抱怨的老师,突然不再说话,定睛凝视著我。
「怎么了?」
「你这个冒失的门外汉侦探别再推理了,快去拿抹布过来,而且要弄湿。」
「抹布吗?」
「看,咖啡打翻在茶几上了。」
「咖啡打翻……那是老师你弄的吧。」
「我哪知道,打翻是昨天晚上的事,我不记得了。」
「你根本就还记得。啊啊,果然!咖啡乾掉黏在桌面上了!可恶,你早点说的话,我昨天就可以清理乾净。」
「所以我才叫你拿湿抹布过来啊。」
「气死我了。」
我叹气后,再度前往厨房。原本快要成形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
*
明尾祭当天,校园内从一早开始就显得兵荒马乱。
一般来宾将从八点五十分起入场,因此各班级、社团都在自己的摊位上进行最后确认。
我们班差不多全班都已经换上妖怪服装了。
看向那边是妖怪,看向这边也是妖怪。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也早早换上服装,坐在教室角落,等待明尾祭开幕。
我的头顶装著猫耳朵,腰上装著两条尾巴,同学还拿墨水在我的左右脸颊各画上三根胡须。
「小雀,你真适合猫妖的造型。」
「谢、谢谢。」
换好衣服来到我身边的柚方称赞我。我好难为情。
「小柚也很适合这身造型,好美。」
「谢谢。换装很辛苦就是了。」
柚方说完,嘻嘻哈哈地笑著。
她扮的妖怪是倩兮女(注11)看样子她已经入戏了。
「我不笑的话,就不知道我是哪一种妖怪了。嘿嘿。」
柚方这样笑也很可爱。真是不甘心。
「对了,小桃不在耶。」
我刚才环视教室时就没有看到她。
「她不久之前走出教室了,还拖著一头垂及地面的超长头发。」
我悄悄看向时钟,距离开幕还有好一段时间。
「我也去外面逛一下。」
我倏地离座起身,走出教室。她应该就在那个地方。
「蹑手蹑脚地靠近,你还真像猫啊。」
桃花闷闷不乐低著头,站在通往楼顶的门前。
「你在想沙穗吗?」
她披著长度非比寻常的假发、站在昏暗楼梯上的那副模样十分诡异。真不愧是毛倡妓。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楼梯上坐下。
「你自己看。」
门上贴著「禁止进入」的标示。老师们大概是因为沙穗的事情封锁了楼顶。
那儿仍留著沙穗的血迹吗?
「她最近经常肿著双眼。」
桃花像是在自言自语。大概是自己说的这句话起了头,她又继续往下说:
「似乎是有什么烦恼所以几乎没有睡觉。现在想想,我认为恐怕不只是遭到霸凌的缘故。」
「沙穗还有其他烦恼吗……?」
「我问你,云雀,你说过你有个朋友是作家,对吗?」
冷不防被她这么一问,我不免慌张了起来。
「有、有是有,不过……我不知道该说老师他是作家……还是喜欢咖啡的怪人……」
「作家写作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没理会我的惊慌失措,继续说:
「沙穗有一次曾经说过作家很了不起。她说,自己想要把想法化为文字时,想法就会像雾一样散去。她还说,不管在学校课业上多么努力,还是无法顺利写出自己的想法。」
桃花说到这里沉默不语,所以我只能整理自己的尾巴毛。
此时,背后传来几名男学生说话的声音。
「喂!别挤啦!」
「你那边有拿好吧?」
「别弄掉了!」
只见男孩子们正搬著木材和纸箱走在四楼的走廊上。
「这么大的东西为什么要选在四楼制作?规划的人根本没算到今天还得把这些东西搬下一楼吧?」
「有什么办法,为了避免被其他学生看到,只有这里有空间了啊!」
他们似乎在争执。我好奇地和桃花一起走下楼梯。
「气死人了!戏剧化的登场没办法实现,人手又不够,还要被踩、被踢。」
看似首领的男子频频抱怨。
戏剧化的登场?
「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没事。我们挡住去路,真是抱歉。虽然不能大声张扬,不过这些是纪念塔的零件,我们得尽快赶在一般来宾进入校园之前搬到外面去。好了,大家动作快!」
听起来他们似乎是纪念塔制作小组。
当天才会将事先做好的零件组合完成──我想起导览手册里这么写著。
那群人已经彼此聊著天,各自抱著物品走下楼梯去了。从搬运过程的辛苦不难看出今年的纪念塔有多庞大、多讲究。
「对方行动了!混蛋!」
正当我们跟著制作小组走下楼梯,要回到位在二楼的教室时,就听到有人突然这么说。声音来自一楼。
听到突如其来的怒骂声,我们好奇是怎么回事,小跑步奔下楼梯一看,就见到楼梯口附近聚集了一小群人。
「对方果然打算整我们吗!」
说这句话的是站在人群中央的五十岚学长。
「出了什么事?」
桃花施展天生神力拨开人群进入中央,询问五十岚学长。
「爱克斯出现了。」他说完,以下颚直指视线前方。
鞋柜前面有一面全校最大的公布栏,现在上面垂挂著一块大布。
布上以红色字迹写著:
『我将代表全体学生,以铁锤摧毁空有形式的明尾祭。各位今天就在钟楼底下聆听肃清的信号炮声响起吧。』
字迹写得很潦草,因此内容有些难以辨识,不过我还是想办法看懂了。
「什么时候冒出这东西……」
「视线才离开一会儿,对方就动手了!」
「什么叫代表全体学生!根本没有人拜托他吧!」
面对这项声明,在场的男孩子们各个骂声不断。
「喂!在这边吵闹也无济于事!已经到了明尾祭的开幕时间,各位快点回教室去吧!」
十郎学长现身现场,开始快速驱散人潮,然后立刻强行拆下公布栏上的挂布,撕成两半后揉成一团。
「挂出这种东西,这桀骜不驯的家伙摆明了要宣战吧!」
「十郎。」
「嗯,内容既然提到钟楼底下,我等风纪委员一定会彻底封锁该处,不让他靠近!」
学长们热烈交换著意见,离开现场。
爱克斯,那个也许伤害了沙穗的人,这次也打算扰乱明尾祭。
想著想著,我愈来愈恼火。我带著满腔怒火走上楼梯。
此时,宣布八点五十分已到的钟声响起。
明尾祭,开始了。
这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景象。
从天花板垂下的无数火焰,不是人类的灵魂,而是古战场的战火,代表我们是出现在战场上的可怜怨灵。
我们将原本安和乐利的校庆活动比喻成战场。
扮成妖怪的同学们在教室里四处游走。
包括脸上和手脚画著无数只眼睛的百百目鬼。
毫无意义威胁正要离开的客人的呜汪(注12)。
柚方也像发病似地定期发笑,演出绝佳的倩兮女。这个角色最难的地方就是没有什么好笑的时候也非笑不可,相当辛苦。
不过,还是比从明尾祭开幕时就持续垂挂在天花板上、扮演天井下(注13)的男同学好多了。
没弄清楚状况就闯进来的客人,多半是一脸上当的表情左顾右盼。他们走进来的原意是小歇一下,没想到一进来却看见一片异界风景,因此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换个角度来说,这也代表妖怪爵士咖啡馆颇为成功。
但是,我不清楚在这样的教室里小声播放爵士乐究竟有多少意义。
「欢迎光临!这边请!」
「呀啊!是猫妖!」
我领著刚进来的两位主妇到座位上,并递上菜单。
她们两位看著菜单时,都发出「哎呀」、「欸」的声音,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行灯油咖啡(猫妖奋勇向前冲)
.酒吞童子红茶(无酒精)
.魍魉挖出来的长崎蛋糕(魍魉表示:没有坏掉)
.穷奇羊羹(穷奇表示:用心切成小块)(注14)
主要的菜单写成这样,也不难理解她们会有这种反应。
「名称很奇怪,不过我可以保证味道没有问题。」
事实上怪的只是名称,食物的味道倒是很普通。
咖啡用的也只是即溶咖啡而已。虽然终于开放进口的即溶咖啡(注15)十分昂贵,但我们不可能在教室里替每位客人准备咖啡豆。多亏有我父亲的帮忙,我们才能够以较便宜的价格采购到即溶咖啡。
正在忙碌时,又有新的客人进来。
其实我原本以为会闲到发慌,没想到妖怪爵士咖啡馆出人意表地大受欢迎。
「不愧是家里开咖啡馆的,有花本同学帮忙接待客人就用不著担心了!」
班上同学这样称赞我,但负责接待客人的我,心情却一点也好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爱克斯的危险声明吧?
不对,我自己知道答案。
在医院病床上尚未恢复意识的沙穗遭遇到的事情,在我的心头上留下了阴影。
「中午会更加忙碌,你趁现在先去休息吧。」
「好的。」
我觉得自己必须转换心情,于是接受对方的好意,离开教室。
在洗手间里,我顺便再次审视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
这打扮也不算差嘛,大概。
老师看到后会说什么呢?会不会称赞一番?
不对。
他应该会说:
「啊哈哈!这是猫?我还以为是想要变成人类却失败的狸猫!」
我叹了一口气来到走廊上。时钟显示已经超过十点,校园里人山人海,其中有许多与我年龄相仿的陌生脸孔,多半是其他学校的学生吧。
在人群当中,我注意到一位少女从对面走来。她的年纪看来大约是国中生,远远看见她穿著花朵图案的裙子和白色毛衣,模样十分可爱。
但是她的脸上留下看来很痛的伤痕,从左脸颊到耳朵,伤痕面积算不上是小。说起来我会注意到她,就是因为那道伤痕。
与她擦肩而过之后,我心情复杂地望著半空中,犹豫著该不该回头看她。
休息时间还没结束,不过我觉得打扮成猫妖四处走动有点丢脸,所以决定先回教室一趟。
我原本打算先换下衣服再四处逛逛。不过这么一来同学们大概会抱怨无法帮妖怪爵士咖啡馆宣传,所以还是作罢。
可是穿著这身装扮在校园里走动,八成只会成为其他开鬼屋的班级的宣传吧。
回到教室前面一看,人潮变得比刚才更多了。
除了其他班级的学生之外,也有校外人士。若要说这群人的共通之处,就是全都是女性。
「那个人是谁?」
「看啊!魑魅魍魉都跟著他!」
我只听见许多女性兴奋的交谈声。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我拨开人群进入教室一看,只见一名男士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坐在靠窗的桌前,扮演天井下的男同学在他旁边频频解释。
「所、所以说,名称虽然写这样,不过味道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有意见的不是名称,哪管你们是『油赤子每夜舔的咖啡』还是『挤件的奶得到的牛奶』(注16)都好。我问的是,这家咖啡馆能否端出连味道也模仿了的赝品咖啡。把负责煮咖啡的人给我找来。」
男人冷冷这样说道。他的说话速度没有特别快,声音也没有特别大声,却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半个人敢插嘴。教室里所有人都站得远远看著男人,彷佛在看危险的未爆弹。
看来他还强迫装扮成天井下的男同学降落到地面上。不难想像他一定是说:「待在比客人还高的位置看著客人,这成何体统?」真过分,天井下没有挂在天花板上的话,就只是个上半身赤裸的血红色坏人了。
我忍不住颓丧抱头。
那个毫不留情的男人终于注意到我,愉快地扬起嘴角:
「哎呀,你明明在啊这只臭猫妖。喂,我久堂莲真为了你大驾光临啰。」
什么为了我大驾光临啊,老师。
「快点煮咖啡来。」
「我不要。」
「放开我──!喵──!」
后来我像只猫一样,被老师拎著领子带出教室去。不对,我现在是猫妖。不过话虽如此!全班同学都在看啊!
呜呜!我难为情到脸上都快要冒出鬼火了!
我自豪的辫子发型也因为太丢脸,像蜗牛一样蜷缩在一起。
「别吵,我都特地为你来了,你却不让我喝咖啡,真是没规矩的猫。你就带我参观校园当作赔罪吧。」
「你那样引人注意之后,我要怎么煮咖啡!如果你早点告诉我要来,我也会有心理准备等著……你昨天不是说了不来吗?」
「我没有说不来,我只是说明天的事情还不知道。」
从老师手里逃开的我,大步走在走廊上,不理会在身后抱怨的老师。
「今天早上没时间喝咖啡,所以我现在非常想要喝咖啡,这样该怎么办?踩你的尾巴喔。」
自私鬼!
「好啦,我会带你参观校园,请跟好!」
「话说回来,那个爱克斯什么的出现了吗?趁著我在这里的时候,如果有些小麻烦来娱乐我就好了。」
这个人又讲这种幼稚的话了。
「爱克斯还没有现身,不过已经发出类似预告的东西,写著:『在钟楼底下聆听肃清的信号炮声响起吧』云云。钟楼指的是位在北校舍和体育馆之间的木造老建筑,直到战前都当作校舍使用,不过在空袭中被烧掉一大半,现在只剩下钟楼的部分还在。」
「信号炮吗?哼,真老套。」
「老师,你该不会只凭这句话就察觉到什么了!」
「十之八九是爆裂物吧。」
「意思是……炸弹?」
在人潮聚集的地方使用那种东西的话──
「可是既然有这种机会,我更希望他采取其他方法。」
「其他方法……?」
「例如在校园广播里不断以尖锐的声音朗读《脑髓地狱》(注17)──」
「够了。」
我实在不希望有人在愉快的校庆活动上朗读那本前所未有的奇书、诡异的侦探小说。顺便补充一点,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第一次读了那本书,结果当晚作了无法对人形容、犹如万花筒般的恶梦,最后哭著跑进父亲的房间里。
「哎呀。」从刚刚开始,在走廊上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女性们纷纷溢出叹息声,并且回头看向老师。可是我很想对她们说:「各位别被骗了!」这个人的确拥有电影或电视明星般的长相,内在却像浓缩十倍的江户川乱步《帕诺拉马岛绮谭》(注18)一样复杂难解。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往前走,不小心撞到站在走廊上的人。
「对不起!」
「没事,不要紧。我也在发呆……」
那名中年男子温和的脸上流露出几许落寞的笑容,向我鞠躬。我看到他脖子上挂著相机。
「您在拍摄明尾祭吗?」
「是的。为了我住院的女儿。她原本一直很期待今天的到来,所以我想至少也要拍些照片给她看。」
听到对方这么说,我心想:「不会吧。」
「……请问,您该不会是……沙穗的……?」
「咦?你是沙穗的朋友吗?」
这位男子就是沙穗的父亲。这么说来,态度谨慎保守等的地方的确感觉很相似。
听说沙穗的母亲现在正在医院陪著昏迷的女儿。
「我打算等她醒来后给她看看照片。那个孩子确实受到部分同学的伤害,不过她也说过自己有交情很好的朋友,社团活动也很开心。所以我们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沙穗的父亲说完,轻轻点头致意后离开。
我好一会儿无法举步向前迈进。
「老师。那天早上天空很漂亮呢,然而现场却有好多血。沙穗在被人发现之前,是不是独自一个人在那个楼顶上、那片天空底下,望著自己的鲜血?」
老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在我身后默默凑近看著我的脸。
「老师,我还是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犯人。」
「即使我继续反对,你也不会听,也不会停止推理。」
「其实我昨晚再次仔细思考之后,想起一件事情。我在楼顶上发现沙穗时,流出的血液大部分都已经凝固了,这表示血流出来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只注意到现场很奇怪,却忽略了这一点。」
我把头往后仰,看向身后的老师。
「可是多亏老师昨天出手相助,让我注意到这点。」
久堂老师桌上留下的咖啡渍。
经过一天已经乾涸的那个咖啡渍。
「假如沙穗像个资优生乖乖等到校门开放后才进入校内的话,如果流血是在那个时间之后才发生的话,照理说血液不会凝固成那种状态。也就是说,她是在校门开放之前,趁著半夜偷偷溜进校内。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而老师你是想要提醒我注意这个盲点,对吧?」
听到我的话,老师就像侦探小说里真正的犯人一样,嘴唇弯成月牙状,心满意足地笑著。
「如果是这样,你接下来要如何推论呢?说说看,云雀。」
我的后脑杓感受著老师的心跳。老师正在把玩我的猫耳朵。
呜呜,我被恶魔牵著鼻子走了。
「那一夜,沙穗被找了出去,被叫到学校楼顶上,找她出去的人是爱克斯。沙穗也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得知爱克斯过度激进、失控的计画。」
我的胸口也加速狂跳。
老师继续问我:
「那么,谁是爱克斯?」
爱克斯,能够从各项学校政策──风纪委员的密集巡逻、全面上锁、可称得上是夸张的取缔方式──中找到漏洞犯案的人。
「这位学生必须有资格得到一般学生无法获得的资讯。」
今天早上的声明中写到『代表全体学生』,我想这部分没有虚假。爱克斯这号人物就是即使采取强硬手段,也要主张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照理说不会在声明中造假贬低自己。
可以肯定的是,他反而会乐于强调自己是站在学生这边的人。
「不过只有这样,你还是无法锁定对象。」
还不够──老师把玩著我的头发,像是在强调这一点。
「快想起来,那天我已经给了你一个关键性的提示啊。这个世界有时要斜著看。」
──真实身分不明的社会运动者爱克斯。
──沙穗留下的血字「X」。
世界要斜著看──
下一秒我已经奔出去了。
「老师,等我一下,我待会儿一定会带你参观校园!」
没错,有的。
有个人符合所有条件。
爱克斯就是那个人。
体育馆后侧尽管属于校园内的一部分,却鲜少有人往来。一站到那儿就会因为晒不到太阳的关系,感觉空气凉爽许多。体育馆内清楚传来吹奏乐社演奏著《年轻的力量》的旋律。
「你拿著那种东西要去哪里?」
我尽量调整好呼吸之后,才对著那个背影开口。
对方一瞬间缩了下肩膀,接著回头看向我。
「哎呀……这不是花本学妹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犬饲十郎将原本拿在手里的黑色包包藏在身后说道。
「说得没错,欢乐的校庆活动正热烈之时,我们却在这种地方相遇,真是奇怪,对吧?学长不用守著钟楼吗?」
「现在应该有学弟在帮忙看守吧……」
「钟楼底下没有半个人喔。」
我一离开校舍,马上跑向钟楼,确定那儿没有半个人看守之后,接著跑向负责维安工作的风纪委员们集合的场所。
我在那儿遇见一位直到刚才都还守在钟楼底下的一年级学弟,他这么告诉我:
「十郎学长代替我守著。他说:『钟楼我来守,你去休息吧。』……」
如果是十郎学长,就有可能刻意制造防守漏洞。
「如果是担任风纪委员长的学长你,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爱克斯之前能够钻维安的漏洞犯案了。」
说完,我往前踏出一步,学长也跟著往后退一步,扭曲脸庞露出笑容。
「我为了找到学长你,四处乱跑了一阵子,不过幸好还来得及。」
「犯案?你在说什么……」
「学长,你就是爱克斯吧。」
此时传来如雷掌声,吹奏乐社的表演似乎结束了。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只因为我是风纪委员长,就说我是爱克斯吗?你这个侦探还真是乱来啊。」
「不只是这样。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选择『爱克斯』这个名称呢?回顾爱克斯过去的行动和发表过的声明,我可以确定这个人强烈希望主张自己的主义。他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不表明自己的本名了。」
在某个地方一定潜藏著与本人有关的要素。
我蹲下,用手指在地上写下「X」。
「要说简单也实在太简单,就跟小朋友玩游戏差不多。」
然后我移动到那个X的斜角位置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X』就变成『十』了。十郎学长。」
只要斜著看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沙穗在楼顶写下的「X」不是「爱克斯」也不是「罚」的意思,而是「十」。她在某个时候偶然发现爱克斯的真正身分就是十郎学长,为此感到心痛。
十郎学长恐怕是在那一晚,趁著三更半夜潜入学校,打算为今天做准备。沙穗想要说服学长罢手,所以跟著来到学校,但学长却不予理会,甚至为了封口,让她变成那副模样。
他或许不是故意,可能只是争论到最后不小心出手伤了她。我希望事实是如此。
「这也太牵强了吧!再说名字里有『十』的还有其他学生……五十岚不是也有……」
「不只是这样。学长一开始提到爱克斯的时候,称X为『他』,好像你早就知道爱克斯是男的。」
「那是……我不认为女生会做出那种事情,所以没多想就那样说了而已……」
「另外就是今天早上发现犯案声明时,你不自然地连忙撕破写著声明的布条并丢弃。学长当时再次读过内容之后也注意到了吧,注意到你自己的写字习惯?」
我有看过一次十郎学长的字迹。
「是的,就是你以风纪委员身分四处张贴的海报。」
──那个太过得意忘形的「各」字。
「前几天看到你以风纪委员身分写海报时,我就觉得有点意思,事后还和你妹妹聊过。她说,哥哥写的『各』很容易和『名』这个字混淆。听说那是你从小养成的习惯。将声明文字写在那么大一块布上,你一定是躲在校内某处完成的吧?但是为了避免被人看见,所以你写得很仓促,也因此不小心暴露了平常写字的习惯。」
──「各」位今天就在钟楼底下聆听肃清的信号炮声响起吧。
如果被妹妹看到,或许会注意到那个共通之处,所以他才会匆匆忙忙撕破布条丢掉。
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没能够确定。可是当我发现隐藏在名字里的提示时,所有线索都连成一条线了。
「你一时间来不及改变字迹就佯装成爱克斯,对吧?」
「这……!」
十郎学长原本还想要辩驳,但最后终于坦承:
「啊啊……没错,你说得对!我就是爱克斯!」
然后他从藏在身后的包包里取出二十公分见方的金属四方盒。盒子表面因为头上的阳光照射而散发出银色光芒。
「看清楚……这是土制炸弹。我读完全学联的前辈给我的书之后,花了半个月时间制作完成!我从父亲的工作室偷了许多火药,制作出最强的炸弹!我有心要做的时候还是能够办到……我会搞出一番大场面,得到前辈们的认同!」
「果然是炸弹……!」
我想他所称的全学联的前辈们应该也没有做到这种地步,不过一看到他被逼急的眼神,我还是决定别多话。那个眼神显示出他很有可能会在这里引爆炸弹。
「学长,请你别再继续伤害其他人了!我相信沙穗也是不希望学长你做这种事,才会在那一晚前往楼顶!」
虽然没什么自信,不过我打算用热诚的说词说服他。如果没能够在这里阻止学长的话,只怕会造成其他人伤亡。
「请不要枉费沙穗的心意!」
于是,我的这番话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等等……你在说什么?沙穗……?为什么突然提到她?」
十郎学长一瞬间双眼圆睁,不解地偏著头。
「咦?」
「我纯粹是想要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改变这所学校的存在方式,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实身分!沙穗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我就是爱克斯!」
「怎么会……?」
「那一晚我在新宿的爵士咖啡馆与前辈讨论资本论,才没有去什么学校楼顶!」
怎么会──?
难道──我推理错误?
我弄错人了?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我面前的十郎学长就是爱克斯是不争的事实,当下还有炸弹危机等著解决。
「总、总总总总而言之!我不能让你把那么危险的东西带进校庆活动!」
「我岂能被逮!我才不想和警察周旋!也不想吃臭掉的饭!」
看样子我迫不得已的一番话刺激了学长,他一手拿著炸弹朝我冲过来。那副模样宛如奔向敌军打算玉石俱焚的士兵。
啊……这可不行──
我双腿发软、流出大量讨厌的汗水,甚至感觉自己生命垂危。
就在这个时候。
「总算掌握到证据,你这个穷凶恶极的家伙!」
从我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朝我冲过来的学长也吓了一跳煞住脚步,差点摔向前。
「你、你是谁!」
「我是刑警。」
我一回头就看到将外套挂在肩膀上的久堂老师站在那儿。
「我们一直都在监视你。」
说完,他从胸口掏出很像警察手册的黑色记事本让学长看一眼。
刑警?老师,你什么时候转行了?
「你觉悟吧,等一下就会有五十多位便衣警察包围这里了。」
老师的说话语气很粗鲁,跟平常不一样,而且他的嘴里还叼著牙签。
这个人,真的是久堂老师吗?
「五十位!你……是在虚张声势吧!」
「要赌一赌吗?」
于是,从校舍正面传来一大群人说:「等等!」、「在这里!」的喊叫声和脚步声。那个脚步声的数量听起来的确似乎有五十人。
「怎、怎么会……」
听到那些声音,学长抱著炸弹当场瘫坐在地上。
我不是犯人,却不自觉也跟著战战兢兢。
「老师……那些真的是警察吗?」
「哼,这种小人物哪有可能动员五十名警察。」
「那么,那些脚步声究竟是……」
这时候现身的是──
「找到了!吃霸王餐的家伙!」
「别想逃!」
「让你见识一下明尾高中的气魄!」
明尾高中的学生们。
学生们笔直朝著老师奔过来。五十岚学长也在其中。
「老师……你做了什么?」
「我为了救你,不得已只好跑去吃炒面、章鱼烧和车轮饼,如此而已。」
牙签之谜终于解开了。
面对数十位学生,老师非但没有逃走,还说:
「辛苦各位了。我们顺利以现行犯逮捕造成校园骚动的爱克斯。有劳各位同学了。」
接著他把吓瘫的十郎学长拖到学生们的面前。
「咦?风纪委员长就是爱克斯?」
「犬饲是爱克斯!」
「怎么会……十郎就是爱克斯吗!」
五十岚学长也面露由衷感到惊讶的表情。
「呃、好!我们带他去学生会办公室!啊,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他绑起来?虽然他已经像吃剩的豆芽菜一样软趴趴了。」
「说得也是!找个东西把他绑起来比较有模有样!」
就在这时候。十郎学长抱在怀里的炸弹突然开始喷出烟雾,并快速向四面八方扩散。
「这、这这这这!这烟是怎么回事!」
「喂,这家伙拿著的东西……该、该不会是炸弹吧!」
「今天早上在鞋柜前看到的『肃清的信号炮声』指的就是这个吗?喂,大家快逃啊快逃!」
「痛痛痛痛!谁踢我的屁股!」
「别说了,快点趴下!」
「别踢我的屁股啊!」
所有人都因为大量冒出的烟雾而四处逃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自觉抓著老师的手臂。
「哇啊!谁、谁来把这个东西停下来!」
十郎学长抱著自己制作的炸弹慌慌张张地原地踏步。从他的反应看来,他本人也没料到那玩意儿会冒烟。
最后炸弹就像大纸袋一样炸开,发出尖锐的爆裂低响之后,十郎学长当场往后一仰倒下。
「呜哇!十郎!」
每个人的嘴里都喊著他的名字。可怜的十郎学长,在明尾祭的天空下化为微尘──就在大家这么以为时,他却毫发无伤。反观在面前的炸弹却变成射向天际的华丽烟火。
「烟、烟火?」
烟火打上距离地面三公尺高的地方,从银色变成金黄色,才这么一想,这回却开始闪耀著红色光芒。每个人都张大嘴巴愣在原地望著色彩多变的烟火秀。
「呵呵,这个发展还真有意思。」
身旁的久堂老师扬起嘴角微笑。
「为……为什么?我的确是照著书上所写的内容制作……为什么我的炸弹会……」
十郎学长的脑浆已经跟不上眼前的发展了。他跌坐在地上动也不动。
「呃,老师……这到底是……」
「云雀,看到那个烟火的颜色,你还没发现吗?」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过──
「颜色……?」
「进入校门之后,第一眼就会看到的东西。」
「进入校门……?」
听他这么一说,我试著回想每天早上上学时不自觉看到的景物。穿过校门之后,进入校舍之前,眼前会看到的东西。随风飘扬──啪答啪答地随风飞扬──
「啊!旗子!校旗!」
对了,银色、金黄色、红色,就是校旗上三色叶子的颜色!
在场不只是十郎学长,所有人都在这个冷不防发射的烟火面前动弹不得。此刻如果有人路过的话,或许会以为大家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烟火。
这时,老师向烟火走近了一、两步,高声说:
「好了,各位!觉得他的表演如何?假装成炸弹外型的优美烟火,宛如慌乱校庆里的一朵花。他瞒著朋友偷偷准备了这么美好的东西,你们说是不是一位有才华的好男人啊!」
「表、表演?」
「这个烟火是十郎做的……?那么,这家伙是爱克斯也是骗人的吗?」
「是的。我是受他委托假扮刑警。如何?各位玩得还尽兴吧?」
「原来是这样啊……」
「喂,十郎!如果是这样就说清楚啊!你自己一个人安排这么好玩的事情,太狡猾了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没想到众人居然都相信了老师的胡说八道。
「嘿,你有一群很棒的朋友呢。」
久堂老师转头看向十郎学长,以温和的声音这么说道。从我这里看不见,不过老师肯定摆出了骇人的表情,并用那副表情叮嘱十郎学长说:「我特地替你打了圆场,你可别不识相多嘴啊。」而且是非常强烈地叮嘱。
再也没有什么比老师柔声说话时更可怕了。
最后每个人纷纷开口搭话,并且过去扶起十郎学长。十郎学长直到最后都像是不会说话的稻草人一样任人摆布。不过只要大家相信老师说的话,情况应该就不会恶化吧。
就这样,后来只剩下我和老师仍留在原地。
我只是傻愣愣地张著嘴看著事情发展下去。
「呃……老师?」
「你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会像是古坟时代地层里挖出来的那个东西?」
「你说谁是土偶啊!」
「土偶是绳文时代啦呆瓜。」
他告诉我古坟时代应该是埴轮(注19),不过谁在乎呢。
「好了,这件事情圆满结束,而且我也饱了。」
「老师……没想到我的推理错得很离谱……」
是的,完全猜错。彻彻底底地猜错了。
「我还以为十郎学长就是伤害沙穗的犯人!」
「别灰心,名侦探。」
「我利用老师给我的提示找出了爱克斯的真实身分,却没想到他和沙穗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几时说过要帮你解决雨村沙穗那件事了?我给你的提示就是用来揭穿爱克斯的真面目,是你自己误会、突然就跑掉了。」
「你、你早就知情却说那些话误导我,对吧!太过分了!老师你太过分了!」
「啊哈哈!」
「气死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看到我往错误的方向跑去,他一定乐在其中吧,一定笑得很开怀吧。
只是为了自己一时的快乐!
「正因为你的反应有趣我才会看不腻呀。」
老师动作僵硬地将他原本拿在手里的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愉快地笑著。
「老师大笨蛋。」
可恶,只要看到他的脸,我就没办法继续生气。
老师真的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