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房间传来按快门的声响。警方相关人员,大概是鉴识人员正在替现场拍照存证。永穗教授的遗体应该还在那个房间里。
我和久堂老师待在隔著那条昏暗走廊的这一侧房间内,等待刑警们到来。
即使待在不同房间里,我还是隐约能够闻到飘过来的血腥味。不对,似乎还有其他什么也飘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数不尽的幽灵画让我产生错觉吧。这么一想,脖子后侧的鸡皮疙瘩就竖了起来。
幸好这个房间里没有装饰幽灵画。
对我来说很庆幸,如果可以,我现在不想看到──
我端正跪坐在座垫上回想刚才的事情。
「已经死了。」
老师当时确定后,不动声色地把震惊的千翳小姐带往其他房间去,我则趁著那个空档借用电话联络警方。
回到老师他们待的房间时,千翳小姐已经多少恢复冷静,不过她的脸色仍旧惨白。
过了一会儿,几位警察和两位刑警,以及鉴识人员抵达。他们交待我们在检查遗体和搜查现场这段期间,暂时待在这里,于是我和老师被领到隔著走廊这一侧的榻榻米房间里。
「居然趁我视线离开的空档报警,你真多事。」
老师带著十分厌恶的表情没规矩地坐在榻榻米上。这种说法好像他是犯人似的。
「当然要报警,这也许是杀人案啊。」
「只要身为女学生侦探的你在报警之前施展推理功力把案子解决,不就行了吗?你肯定跃跃欲试吧?」
他的语气很显然是在揶揄我。
我不悦呻吟一声后嘟起嘴。看到我的反应,老师笑著说:「云雀的鸟啄!」可是,老师说得没错。
我的确跃跃欲试。
坦白说,我有个令人头痛的坏习惯。
这个诡异的习惯是,只要一遇到难以理解的事件,我就会忍不住插手。如果只是插手倒还好,插手只是因为好奇,一般人只会觉得我是爱凑热闹,这种习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
但我的情况并非如此。等到自己发现时,我总是已经深深介入这些案子里,旁若无人地进行推理了。
我也十分清楚这种行为不值得鼓励,不过,只要遇上怪事,难以形容的使命感就会像蓬松的积雨云一样膨胀,在不知不觉之时,我已经热衷解谜了。
如果连小事情也算进来的话,截至目前为止,我这个坏习惯已经让我遇上或介入形形色色的事件当中。
「五月时的校庆事件也是。」老师露出邪恶的表情笑了笑。
是的,当时也是。因为某个契机,那些与事件真相有关的零碎线索正好来到我的手边,结果我不自觉为了解开谜团,在学校热闹的明尾祭活动上四处奔走。
我自认为这个坏习惯是受到从小阅读的古今中外推理、侦探小说的影响。
柯南.道尔、阿嘉莎.克莉丝蒂、约翰.狄克森.卡尔、艾勒里.昆恩、横沟正史、海野十三、高木彬光,以及江户川乱步。
每一位推理作家的作品,我都不惜牺牲睡眠时间沉迷其中,甚至曾经认真想要会会福尔摩斯或明智小五郎。我也曾经写信给这些名侦探,但因为不知道该把信寄到哪儿去,最后都寄去北鎌仓的祖父家。当时我知道的地址也只有那里了。
还以为自己收到孙女的来信,却看到收信人写著「福尔摩斯先生收」,祖父一定觉得很困惑吧。一想到祖父的样子,我就感到歉疚。
「那些信也曾经寄到我这里来。」
「呃啊!请快点丢掉!烧掉!」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我只要一遇到这类事件,就会热血沸腾。
说到血,过去父亲曾经提过一件事:
「你的母亲月乃也是如此。」
看样子我和母亲似乎都有同样的怪异习惯。既然这样,这个怪习惯并非是受到侦探小说的影响,而是从母亲那儿继承来的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不清楚。
不过,话虽如此,我也不是特别擅长推理,有时在关键地方反而会出错。站在老师的立场,我不是有时会出错,而是大致上都推理错了。
老师很清楚我的推理癖好,所以偶而会说这类挑衅的话。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看我忙得团团转,最后推理内容却完全错误,并且从中获得乐趣而已。
「嘿,你说说啊,犯人是谁呢?」
「可恶!现在这个阶段怎么可能知道!」
「哦,你的意思是只要线索齐全,就能够找出犯人了吗?你果然打算挑战解谜。」
「请别把话题诱导到那个方向去!老师你每次每次都……呃,脚麻掉了!」
我准备站起身逼近他,双脚却无法如愿移动。
「啊哈哈!」
「你们两人感情真好。」
此时千翳小姐进来,脸上露出困窘的微笑。
「我拿喝的东西过来。」
「不好意思,云雀没有帮你半点忙。」
「老师!为什么我要……啊,不过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我边揉著发麻的双脚,边羞愧地低头鞠躬。这时,老师已经把端上来的麦茶一口气喝光了。
大概是白天时间在外头四处走动的关系,我也觉得口乾得要命,不过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拿起麦茶。
旁边就有个死人,总觉得现在不是悠哉滋润喉咙的时候。
千翳小姐看起来已经冷静下来,不过突然失去父亲,想必她的心中很难说完全不为所动吧。
我觉得如坐针毡而低下头,就听见走廊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千翳!那个人死了是真的吗!」
「我问你,这些人在这里吵什么?」
进来的是一位身穿女用白衬衫与偏短裙子的中年女性,以及夏季和服打扮的年轻男子。他们两人走近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千翳小姐,要求说明情况。
「妈、铁太……」
「姊,这是怎么回事!正门那儿也有好多警察……!」
「听我说──父亲他、父亲他……」
千翳小姐说话时而断续,不过还是尽力向进门来的两人解释事情经过。说明的声音中充满悲伤,在一旁听著的我也觉得心痛。
姑且将情况说明了一遍之后,千翳小姐向他们两人介绍了我和老师。
「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永穗的妻子乙绘。这个孩子是我们家的长男铁太。」
夫人客套地说完,用手帕拍拍脸。她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香水味,并以手帕擦著额头的汗水,似乎很担心脸上的浓妆花掉。
我也端正跪坐好,开口自我介绍。
「所以说,你们是旧书店老板派来的?是谷雨堂的老板吗?那个人看来总是清爽乾净,而且很会讲话,我很喜欢他。」
「这样啊……」
她似乎在说枯岛先生。
「呃,今天您的丈夫变成这种情况,该怎么说才好……我想待会儿警方会有详细的说明。」
「那个人过去不曾生病,附近的医生也保证他一定会很长寿,现在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更要紧的是,夫人──」
我正在挑选适合的词汇说话,老师却打断我,开口说:
「您今天似乎外出工作不在家。是为了讨论新上市的服饰吧?然后您因为把时间都花在工作上,最近也不常在家。」
突然听到这番话,夫人大概很吃惊,她一瞬间露出错愕的表情僵住。
「呃、是的,就是那样。我兢兢业业地经营著服饰公司,今天虽然外出谈生意,不过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了回来。」
老师一定是为了缩短夫人说闲话的时间,所以故意冷不防把话题转到工作上。夏天出门,夫人却打扮规矩、穿著看来很闷热,再加上走廊和房间角落摆著一般家庭不可能出现的大量衣服。看过这些,大概可以推测她从事与服饰相关的工作。
「你说赶回来?是这样吗?你不是说今天要和大人物见面?」
一旁的儿子插嘴。
「那是……如果是重要的会商,的确无法立刻离开……」
「哼,随便啦。我是和朋友一起去看烟火,身上的钱用完了,所以回家来拿钱,结果看到有条子吓了一跳。」
明明没人问起,铁太先生却自己主动说明。他说话的用词很像不良少年,眼里却有尚未完全褪去的纯朴,因此听来像是故意的。
「你又去那个朋友家吗?那个孩子的风评不太好,不要紧吗?哎呀,话说回来,你长得有点类似亚兰.德伦(注4)呢。」
随便敷衍完与儿子的对话之后,这回夫人把注意力转向老师。
「还是应该说是市川雷藏(注5)呢?你是演员之类的吧?如果愿意的话,要不要当我们公司的广告模特儿?」
「模特儿?」
听到夫人的话,我不禁发出怪叫。
「呃,那个!这个人他……!」
我吓得惊慌失措,甚至无法好好解释。可是老师依旧带著笑容,主动回答:
「感谢您的盛情。不过,夫人,我是一个心脏只有跳蚤那么点大的男人,站在群众面前,就会遭受心悸、喘不过气及失忆这三种毛病的折磨,因此我平常总是尽量避免出现在人前。然而这个咬起来难吃的涩柿子辫子小姑娘,却总爱拖著我到处去,给我带来不少困扰。最近的行为更是严重侵害我的人权,所以我正在准备改天要正式上法院抗争。」
涩柿子?法院?太多值得嘲弄的地方,反而让我失去力气反驳。
「话说回来,丈夫过世了我该怎么办……?也没有人能够商量重振公司资金的事情了……」
夫人早早就不再关心自己提起的话题,开始担忧起其他事情。
「喂喂,老妈,这种时候你还担心工作吗?」
「话不是这么说……」
从夫人的话里可以察觉到她的公司业绩似乎不尽理想。
「对了,千翳,你联络黑峰先生了吗?」
大概是觉得尴尬,夫人强行转移话题。但她的问话对象千翳小姐,只是望著面对庭院紧闭的纸拉门。
「我说千翳──」夫人再度开口,她才转过脸来。
「对不起,外头的烟火太大声,我不自觉就走神了。」
外头的烟火确实十分热闹。即使是住在这个城市、每年都会听到烟火声的居民,还是会受到那个声响吸引吗?
「你不用担心诚一先生。」
「诚一先生?」
对于我的疑问,夫人神情轻松地回答:
「是她的未婚夫。」
我一对初次听到的陌生名字做出反应,夫人就像在聊自己的事情一样开心地说:
「对方是在报社工作的堂堂正正青年。他提议要这孩子今天带他逛逛这附近,一起看烟火,所以她一直很紧张。不过事情变成这样,原本的约定也只能取消了吧。」
「没关系,毕竟家里发生这么严重的事。」
「哎呀,这样吗?嗯,也是。年轻人明年还是可以一起欣赏烟火,啊,不对,往后还有许多欣赏烟火的机会。」
我们聊著聊著,终于有两位刑警接连走进房间来。
一位是留著邋遢胡子、嘴上叼支菸的中年刑警,他有著不输给老师的锐利目光。另外一位刑警很年轻,带著笔记本和铅笔,彷佛在强调自己尽管身子纤弱,干劲却特别充足。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员南。」
中年刑警姑且拿出警察手册晃了晃,卷起的袖子露出经过锻炼的上臂。
见员南刑警拿出警察手册,年轻刑警也连忙向前站。
「敝人在下镝木!我还是菜鸟,所以还请多多指教──」
「什么还请多多指教蠢货,你上班族吗!」
菜鸟刑警充满朝气地自我介绍,却遭到前辈刑警斥责,他因此垂头丧气。不过他立刻又抬起脸,拿著铅笔在笔记本上写字。
「我不是上班族。写好了。」
他边喃喃说边在笔记本上书写。难道他每次遭到前辈斥责,都会像这样写在笔记本上吗?
『刑警的心得』第六十八条:我不是上班族──类似这样?
「我们大略搜查过现场和大宅四周了,接下来要找家人问话。所有人都在吧?」
镝木刑警恢复得真快。员南刑警接著他的话继续往下说:
「我确认一下,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贵府的千金──是你没错吧?」
听到他这么问,千翳小姐默然点点头。
「这位是长女永穗千翳小姐,目前就读都内的大学。」
一旁的镝木刑警这样补充。
「然后听到千翳小姐惨叫而赶过去的是那边的──」
「我是花本云雀,今天受托送东西过来。」
我打开包袱,拿出那本书给对方看,并大致说明事情经过。镝木刑警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员南刑警始终眯著双眼,接著看向我的身后。
「那边那位眼神和态度都很恶劣的男人是什么来历?」
我战战兢兢回头,那儿当然只有老师一个人。他没有端正跪坐,而是背靠著柱子伸直双腿。
啊啊,看来他心情很差。
老师最讨厌有人对他态度蛮横无礼了,不管对方是什么身分。
「你在说我吗?警察机关的老狗兄。」
「我订正一下。那位眼神和态度和嘴巴都很恶劣的男人是什么来历?」
气氛瞬间变得一触即发,我连忙介入他们两人之间。
「这位是久堂莲真老师!别看他的确有许多不好的地方,不过他是一位作家!今天他只是陪我跑这一趟,应该没有做出什么犯法的事情!大概!」
「欸!你是作家啊!」
夫人不晓得为什么显得很开心,实在看不出她才刚死了丈夫。
「作家啊。」员南刑警以质疑的眼神看了老师一眼之后,叫来镝木刑警。
「说一下现场的状况。」
「啊,是的!呃,死者是这个家的屋主──永穗玄作先生,五十四岁,他是东洋大学的教授。死因是头部枪伤造成脑损伤,简单来说就是子弹击中头部。根据鉴识人员的判断,死亡时间推断大约在傍晚六点到七点左右。」
「父亲……是被人枪杀?」
「千翳小姐,那段时间你在家吗?」
「不,我稍微出去了一下,我想我出去时是六点左右。我去附近朋友家里闲话家常,一不小心就聊得太久,所以连忙赶回来。」
「然后你就发现父亲的遗体?」
「是的……请问,难道我被怀疑了吗……?」
「永穗小姐,请冷静点。我们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镝木刑警温和地对慌张的千翳小姐说完,就把她带往另一个房间。他大概是认为请教刚失去父亲的她这些事情很残忍吧。
这段时间,员南刑警继续说:
「永穗教授的遗体被发现时,手上拿著来福枪。这点没错吧?」
我代替离席的千翳小姐点点头。遗体的确握著来福枪。
「那是称为九九式短步枪的手动式机步枪,是战争时陆军也使用的型号,口径是七.七毫米。子弹从永穗教授的头部侧面进入,由头顶附近穿出,掉落在榻榻米上。中弹的冲击力道使他的脑袋偏向一边。只要检查子弹,应该就会发现口径一样是七.七毫米。中弹时子弹一部分变形了,所以检验膛线必须花点时间。不过,从现场状况看来大概不需要。然后,这把步枪是──」
员南刑警看向夫人。
「是的,这把枪是我丈夫的收藏。他从以前就有这类嗜好,也收集了另外几把枪。」
「根据千翳小姐的证词,遗体被发现时,进出房间的纸拉门和面对庭院的纸拉门除了一部分之外,几乎都是紧闭的。他手上拿著收藏的枪,身上也验出硝烟反应。也就是说,这──」
「自杀的可能性较高,他杀的可能性较低。」
老师开口抢了刑警的话。员南刑警挑起一侧眉毛,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总之就是这样。他应该是独自待在房间里,朝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吧。」
「我的丈夫居然选择自杀……这……」
夫人以手帕按按眼睛四周。
「那个老头他……可是,刑警先生,我家老头不是个会自杀的人,说起来他也没有理由自杀。他那个人神经很大条,又整天专注在自己的研究上,不可能轻易拋弃人生。」
铁太先生如此主张,但是员南刑警没有改变想法。
「现在这情况也只有自杀的可能了,不过警方会再多做点调查就是。」
现场笼罩在沉重的气氛中。于是,老师像是临时想到什么,霍然起身,接著就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好奇仰望的注视下,开始打开每扇门窗,彷佛要驱散房里凝重的气氛。
「喂,你在做什么!别擅自──」
「好热好热!这样紧紧关著门窗,热死人了。再说,外头正在施放美丽的烟火,门窗关著岂不是浪费!」
老师顺势连进入永穗教授房间的纸拉门也一并打开。幸好遗体已经移往他处,榻榻米上只留下依旧鲜明的血迹。
他进而连面对檐廊的纸拉门也打开。视野变得开阔,门外可见夜空中的烟火。
老师站在檐廊上望著外头好一会儿。他真的是有心看烟火吗?不,怎么可能。
「这样就行了。」
最后他终于一脸满意地重新坐回原本的位子。
但是进入房里的风仍是温热,有著夏夜特有的潮湿。而且老师打开了纸拉门,使那些令人不舒服的幽灵画再度进入视线,反而让我很不愉快。
感觉上每个角落的幽灵都正在凝视著我们,甚至带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
员南刑警转开视线,似乎也想要避开那些幽灵画。
「对了,听说邻居称呼这栋屋子为『幽灵大宅』。不过屋里有这么多幽灵画,有这种称呼也无可厚非──」
他毫不留情地打死停在他脖子上的蚊子。
「这些全都是老头的兴趣。真是不太好的兴趣,他一点也不在乎世人的看法。最近还开始胡扯有真的幽灵出现,真恶心!」
铁太先生回答的同时顺便抱怨一番。「这样啊。」刑警这么说完又继续说:
「是你老爹的兴趣啊。幽灵出没等等只是穿凿附会的谣言罢了,不过这个情形真会让人觉得似乎有什么……」
「员南先生!」
此时,镝木刑警从发现教授遗体的房间大喊。
「怎么了?」
「找到了!在房间衣柜里!」
「找到什么?」
「遗书!」
*
「这个的确是我丈夫玄作的字迹……」
找到的遗书是永穗教授写的,内容十分简短简洁。
──追求不可思议是人之常情。不管在那个世界或这个世界都是如此,人类才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终日想著灵魂与那个世界的一切,我也渐渐有了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我的妻子啊,请原谅我这个做丈夫的自行中止了呼吸、先走一步。儿子啊、女儿啊,别伤悲,为父的已经迫不及待前往那个世界了。明年也一起欣赏庭院里的山茶花吧。
「上面写著:『渐渐有了想去那个世界一探究竟的想法』……?这是什么意思?」
员南刑警说完,顾虑到遗族的心情,于是缄口。
「父亲原本就是个怪人。」这么说的是从另一个房间再度回来的千翳小姐。
「他这个人总是只想著自己的研究。」
「刚才也听说他很投入,究竟是什么样的研究?」
「简单来说就是『幽灵』。」
「幽灵……」员南刑警脸上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复述了一次。
「是的。幽灵、灵魂、那个世界、降灵术、通灵会、恶灵作祟等,有时甚至热衷研究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这些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吧?」
刑警指著墙上的幽灵画。
「我家从以前就有许多收藏品。过世的祖父喜爱古董,所以过去收集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包括茶壶、茶器、刀器、绘画;名闻遐迩的物品、鲜为人知的物品、奇怪的物品、有历史的物品等,应有尽有。当中也有幽灵画,据说父亲从小就深深受到吸引。」
才刚懂事就已经受到幽灵吸引,可以理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热衷于幽灵研究。收集枪枝似乎也是如此,不过他的收集癖好或许是受到自己父亲的影响。
「祖父过世后,古董几乎都处理掉了,所以家里剩下的不太多,不过──」
她说到这里,瞥了乙绘女士一眼,因此所有人的视线也自然转向她。没料到自己会在此时受到瞩目,乙绘女士以手帕掩著嘴边,露出苦笑。
「呃、是的,当时因为公司刚成立,无论如何都有些开销……呵呵呵。」
简言之就是她为了自己公司的资金周转,把那些东西卖掉了。
「父亲唯独幽灵画绝对不放手,甚至不惜砸下重金收集更多,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
「『什么东西』是指什么……」
我再度感到毛骨悚然。
「当然是幽灵啊。」
老师这么说,脸仍旧面对著檐廊。镝木刑警摩擦著上臂,环顾四面八方。
「难道他是受到幽灵诅咒而死吗……」
「王八蛋!你这样算什么刑警!还有那边那个写书的,你也别乱讲话!总之,既然找到死者亲笔写的遗书,就可以确定是自杀了。我们的工作也到此为止。」
「不对,有喔。」
「啊?你说有什么东西?再继续胡说八道的话──」
「有犯人。」
老师的视线茫然注视著半空中的一点说道。没有人能够猜测出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能够看见,我正看著犯人。那边也有,这边也有。」
「你除了是作家之外,也是灵媒吗?别在遗族面前乱讲话!」
员南刑警此刻的气势像是要揪住老师的衣领。
「是啊,老师,请别随便开玩笑。不可能有幽灵……」
不可能存在。
尽管如此,我一看向墙壁,那边与这边都是幽灵,幽灵此刻也正看著我,注视著我。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哎呀,真是伤脑筋。」
然后,老师的态度变得截然不同,彷佛在演戏一样,开始介意起上衣的袖子。
「我确认教授的脉搏时,已经很小心了,不过袖子还是沾到血迹。云雀,这个手洗可以洗掉吗?」
他的袖子上的确染到了些许红色。
「啊!真的耶!可恶,负责洗衣服的人是我,拜托你注意一点嘛!只要老师一不注意,一下子就会冒出许多换洗衣物──」
我不是要说这个!
我在众人面前说了什么啊。一想到这里,我的脸就变得像沸腾的茶壶一样滚烫。我连忙回到正题,试图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遗、遗体流了那么多的血,只要有人欲上前接触,的确多少都会沾到血迹。」
我说到这里,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疑问,就像烟火照亮暗处一样,我想起某件奇怪的事情。
由此为契机,我试著重新整理思绪,于是出现了几个无法理解的疑点。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是──
「哎呀,云雀,怎么了?喔喔!难道!」
「喂,写书的,你从刚才开始是怎么回事?这次换这位小姑娘有话要说吗?」
「嘘!安静。看吶,云雀的辫子倒竖了!这是她灵光乍现的证据!」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证据。再说,我的辫子哪有倒竖?我想要抗议老师的胡言乱语,但眼前必须优先整理自己的思绪。
「请问,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问题问得好,见习生镝木老弟。无论你想要隐瞒什么,这位小姑娘都会嗅出不对劲。别瞧她不起眼,她可是最近神田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能者女学生侦探。她过去说中的犯人、解决的事件,不计其数。她甩过的男人也同样不计其数!」
「她是女学生侦探?」
话题开始朝著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了,不过我现在必须专心、专心──
「一是推理,二是点心,三思而行四面楚歌,五里雾中六出奇计,只要让她一推理就会七荤八素,追著犯人九死一生,十成十是个迷糊侦探!她一定能够完全说中这次事件的真相,百发千中!没有任何谜团能够难倒开始专注的她,也没有她会猜不中的犯人!」
「老师,称赞的话到此为止!」我打断老师的小剧场站起身。不对,我觉得他那番话完全不是称赞耶。
「好了,名侦探,你有头绪了吗?」
所有人严肃看著我,只有在他们身后的老师愉快微笑著。
好啊,既然这样我就做给你看。
我会把谜团解开。
「教授不是自杀,这件案子确实有犯人。」
听到我的第一句话,镝木刑警连忙大叫:
「你说什么!小姑娘你叫云雀是吧?我不知道你是侦探还是什么,可是这怎么可能──」
「教授是被杀的,遭到某个人的毒手。」
「怎么可能──!」
这次换千翳小姐沙哑一喊后,一个踉跄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我说你啊,你刚才也看到死者本人亲笔写的遗书了吧?」
「欸,等等,镝木。小姑娘,你敢这样断言,应该有什么证据吧?」
「员南先生!你难道当真相信这种小孩子说的话吗!」
「我没有当真相信也不是当家小生。只因为她是发现死者的三人之一,所以认为应该听听她的说法罢了。然后呢,女学生侦探小妹,你的推理是?」
「我还没有解开所有谜团,不过有些疑点让我觉得若是自杀的话很不自然。首先是动机。」
我一边整理自己的想法,一边刻意放慢说话速度,犹如正以台灯照著光线昏暗的脚下,谨慎前进。
「教授长久以来一直希望得到某本书,就是我今天带来的《幽灵与灵魂的研究》。」
我再次解开包袱,拿出那本书给众人看。
「『谷雨堂』的老板枯岛先生在很早之前就受教授请托,如果找到这本书,务必要卖给他。事实上,昨天教授接到『谷雨堂』的电话时,也表示希望老板能够立刻把书送来给他。这么期待得到的书就在眼前了,他有可能自杀吗?」
对于我的问题,员南刑警没有半句回答。他的表情对于如何判断这情况,持保留的态度。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接著是教授使用的枪枝种类。我对枪枝并不了解,不过那把枪是来福枪,不是西部电影里警长用的手枪,对吧?就是枪身这么长的枪。」
「嗯,永穗教授拿的虽是短步枪,不过枪身全长仍达一公尺以上。」
「如果是自杀的话,教授为什么要选择那种枪呢?」
我一边说,一边前往教授的房间。墙上装饰著各样种类的枪械,幽灵画的隔壁就是枪,这实在是相当奇妙的组合。
「请看。教授的收藏品中也有小支的手枪。如果要自杀的话,用这个应该就够了,为什么要特地选那么长的枪呢?使用那种枪朝自己的头部扣扳机,也颇有难度,不是吗?」
「这个嘛……我不清楚教授的理由,不过……使用来福枪自杀,一般都是以枪口对准自己,再用脚趾勾住并扣下扳机。战时有不少军队采用这种方式自杀,所以也并非不可能。」
「或许的确并非不可能。可是,如果采用这种方式自杀的话,子弹应该是穿过脸的正面吧?遗体却是头部侧面中弹,这表示教授扣扳机时,脸是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不是吗?怎么看都觉得不自然。」
「他是看烟火看出神了吧。」
员南刑警这么说,不过很显然他不是当真这么认为。
「教授是遭到其他人从其他方向开枪击中,而且是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有人趁著闹哄哄的烟火大会潜入屋内开枪,然后像雾一样消失吗?」
「我想如果是亲近的人,应该不至于太困难。」
「你是说犯人就在家人之中吗?」
听到这番话,夫人和铁太先生都屏住呼吸。
「我还无法断定,不过……总之我们先查证看看。」
「查证?」
「乙绘女士、铁太先生,你们两位今天是几点钟出门的呢?」
我没有回答员南刑警的问题,转而询问两人。
「你怀疑身为妻子的我吗?哼,真想不到!」
乙绘夫人怒骂道,整张脸像熟透的苹果般通红。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哼!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早上一过九点就出门了!有问题的话,可以去问问公司。」
「我的话是等到雨停之后就去了朋友家,所以大概是过三点左右。我现在就把证人叫来给你看看吧!」
「谢谢。也就是说,千翳小姐出门的那段时间,家里只有教授一个人在,正好与教授死亡的推测时间吻合。假如是有人趁著这段时间侵入这个家……」
我一边说话,一边来到檐廊上。檐廊位在老师所处的后院对侧。
我思考著,若无其事地找寻老师,他却不在刚才的地方,也不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他去哪儿了?──我还在思索时,员南刑警来到我身边。
「从外头进来的入侵者吗?可是这屋子四周有庭院环绕。而且你也可以看见,地上因为午后阵雨的关系,变得一片泥泞。我让属下四处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足迹。庭院里也没有任何人的足迹。能够找到的只有千翳小姐从后门进出留下的足迹,再来就是那边那位长男朝正门玄关走去留下的足迹。剩下的就是前来拜访的小姑娘你,以及那位写书的留下的足迹而已。」
「……也就是说,阵雨下完之后,就没有其他外人进入这个家里了。」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杀害教授的人到底是谁?难道你打算说,这个幽灵大宅有鬼怪从某处咻地出现杀死教授,然后不留足迹、倏地消失吗?」
「请问──」
此时,镝木刑警举手。
「应该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入侵屋子且不留下足迹吧?比如说,利用隔壁人家的屋顶爬过来等等。」
「我想只要多方搜查,一定能够找到几种入侵方式。问题是,这里位在隅田川旁边,今天又是两国开川式,外面到处都是观赏烟火的人。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尝试不寻常的入侵方式,马上就会被其他人发现。」
「啊啊……这么说也是。」
他很遗憾呻吟完后垂下头,不过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抬起头来。
「会不会是事先准备了与现场足迹一样的鞋子,藉此进入屋子呢?」
「事先准备?对方怎么可能预测到在今天犯案之前会下起阵雨?如果能够预测的话,他早就选择不会下雨的日子动手了,省得留下足迹。」
「不符合现实状况……是吧。」
镝木刑警再度垂头丧气。他分明直到刚才还主张教授是自杀,这个人到底支持哪一边啊。
「那个……我留下父亲出门的时候,把玄关和后门都锁上了才离开。」
此时千翳小姐这样补充。
「檐廊那边的纸拉门虽然一直是紧闭的,不过玻璃窗没有关上,所以实际上也没有上锁。」
理所当然纸拉门也没有上锁。
「檐廊……也就是面对庭院那边吧。可是……」
镝木刑警交抱双臂嘟起嘴。是的,证明庭院里没有任何足迹的,正是警察。
「很难想像犯人试图从檐廊或其他地方入侵。」
我重重吐一口气。这样一来几乎可以说不可能是外来人士侵入了。
在一旁静静看著我们交谈的员南刑警拍了几次手之后说:
「好了,这下子懂了吧,没有外来入侵者,永穗教授是趁著独自在家时,自己扣下扳机。」
他的口吻像在催促,希望事件尽早落幕。
「不,如果不可能是外人的话,只剩下家人了。如此一来反而是缩小范围了。」
「喂,家人的不在场证明,你不也亲自确认过了吗?」
「说是确认,但终究只是当事人自己的说法而已。而且刚才我是预设有外来入侵者,但这个可能性几乎已经不存在。」
「啧……」
员南刑警明显烦躁不堪,他的嘴唇弯成ㄟ字形,皱著眉头。然而我不为所动,每天看著老师那张犹如磨利刀子般的不悦表情,我早练就一身好本领。
「你是说,留下足迹的永穗千翳和铁太,其中一位是犯人?」
「才不是我!我可没做!」
被员南一瞪,铁太先生缩了缩身子。
「铁太,你从大学休学以来就老是在玩,最近也经常从家里拿钱出去,还被父亲骂……」
夫人往后退开一、两步说道,拉开与儿子之间的距离。
「你曾经为了钱的问题和父亲起争执吗?」
镝木刑警反倒是若无其事地靠近铁太先生。
「我的确经常讨钱,也因此被老头骂过,可是我不至于为了这个原因,开枪打穿自己父亲的脑袋啊!」
「可是也不能说你完全没动机吧?」
「怎、怎么这样!」
镝木刑警更加明显地逼近长男。
「请等一下,刑警先生。我还有事情没有请教千翳小姐。」
「欸?千翳小姐?」
我看向站在母亲和弟弟身后的她。
「千翳小姐,打从我们一见面,我就在想──」
「呃,是的?」
听到千翳小姐回答,夫人和铁太先生分别往左右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外头传来连续好几发烟火打上天空的声响。
「你的夏季和服,好漂亮。」
「──咦?」
千翳小姐露出不解的表情,再次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夏季和服。
「谢、谢谢称赞。」
「白底铃兰图案,看起来很清爽且十分适合你。这是你很喜欢的夏季和服吗?」
「喂,你那是什么鬼问题!为什么突然聊起夏季和服?你说想问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员南刑警忍不住插嘴。但是我没有理会他,继续往下说:
「不过,这种颜色一旦弄脏,就会很明显吧?」
「是的,我的确很小心、避免弄脏。」
「比方说红色的污垢之类的。」
「咦──?呃……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喂喂,辫子侦探,用我也听得懂的白话文说清楚啊,你在讲什么?」
员南刑警催促著。
「刑警先生,请回想一下。第一位发现教授遗体的人是他的女儿,也就是这位千翳小姐。一听到她的惨叫声,我和老师立刻赶往遗体所在的房间,就见她站在遗体旁边。当时已经是傍晚,再加上纸拉门全部紧闭,因此房内很暗。」
「嗯,我听她本人描述过发现遗体的情况,这些都已经知道了。然后呢,有什么不对?」
「当时老师立刻凑近遗体检查脉搏,然后千翳小姐这么说,她说:『没用的……父亲已经……死了……』」
「因为不管我怎么摇,父亲都没有反应,再说我也姑且检查过脉搏了。」
千翳小姐仍带著不解的表情这么说完,将视线从我身上挪开。
「你的意思是你拚命依偎在流血倒地的父亲身上,确认父亲的生死,所以才会知道父亲已经死亡,是这样没错吧?」
我再三确认的这番话,让千翳小姐的脸上出现困惑掺杂烦躁的表情。
「我不是说了正是如此吗?」
「那么,为什么没有沾上呢?为什么你的夏季和服上头,没有沾到半点血迹呢?」
「那、那是──」
「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到大量流血的父亲,我想一般人都会极度慌乱、无法冷静,十分紧张不安。」
我一边说,一边将这个情况置换成是自己的父亲,但我发现心情为此变得很阴郁,于是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千翳小姐事实上也发出响彻整栋大宅的惨叫声,有这种反应的人,一定会连忙凑近父亲吧。如此一来,鲜血应该会很自然地沾到身上某处才是。就连谨慎的老师也在袖口上沾到血,也不想想负责洗衣服的人是谁──」
先别说这个。
「你穿在身上的夏季和服应该更是如此。只要没有特别小心,无论如何衣襬都应该会碰到榻榻米上的鲜血。然而千翳小姐的夏季和服却连一点血迹也没有沾到,还是乾净如新。」
这次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千翳小姐清爽漂亮的夏季和服。
「我……我是……!」
千翳小姐当场脚软跪地颤抖。
我自认终于要说出真相了,缓缓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
「千翳小姐,你当时并没有碰你的父亲。你不需要接触他就能够确认生死,因为杀害你父亲的没有别人,就是──」
就在这时候。
「哎呀呀,外面真的十分热闹呢!暑气也很要命!」
「你本人……动的……手。」
情况完全出乎意料。老师居然挑在这时候进入房间闹场,而且还莫名有活力。
「不过啊,日本人平常虽然成熟稳重,一有祭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干劲十足,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他们心里认为只要是一群人,就能够毫无忌惮地喧闹吗?自己一个人吵闹时觉得很丢脸,不过当那个人、这个人也在吵闹时,自己就不觉得难为情了──这类内向日本人常有的连锁反应,就像中年上班族在日式咖啡馆里看到隔壁桌的男人在吃红豆蜜时,会因此庆幸自己能够跟著点而不用觉得丢脸的反应一样!真是吵闹死了!」
「欸,老师!你怎么那么突然!而且现在最吵的就是老师你啊!我听到后来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不对,更重要的是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眼前就是破案的时刻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啊哈哈!云雀重要的辫子像刺猬一样竖起了。」
「我说,身为侦探的我现在正要说出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以《苹果之歌》来打比方的话,现在正好唱到了『苹果好可爱呀~好可爱呀~苹果』的地方,总之就是最关键的部分……!」
「怎么,你还没解决吗?你的说明太冗长无趣了,所以我刚才去外面逛了一下。」
「你说无趣!这可是推理!推理!说起来──」
还不是老师要我当侦探的──这句话我硬是吞了下去。
「推理?云雀又使坏心眼了,你准备故意说出和真相相反的答案,把刑警耍得团团转吧。」
「和真相相反……?咦咦!相反?」
我连忙凑近老师耳语: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难道我的推理……错了吗?」
「打个比方,就像是你要去东京车站,却自信满满在四谷车站(注6)下车一样离谱吧。」
简言之就是大错特错。
「呜呜呜……!」
「别发出幼犬被棍子打到的声音。对准你该前往的方向,接著只要继续往前冲就好。」
老师低声说完这些话把我推开。
老师的闹场瞬间就改变了现场气氛,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镝木刑警终于战战兢兢率先开口:
「请问,那边那位是谁呢?」
他指著老师身旁。
是的,老师身边带著一位陌生女子,二十五岁左右、有著丰腴体型的健康女性。老师微微一笑,把手摆在那位女子的肩膀上。
「这位是小美。」
「……谁?」
「住在附近的美千代,二十四岁单身,在纤维工厂工作,最喜欢的演员是?」
「鹤田浩二!」
「她是这么说。」
被老师称为小美的女子红著脸仰望老师,老师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鹤田浩二。
「美千代是我闲话家常的好友,也就是我傍晚去打扰的那户人家千金……」
千翳小姐似乎终于恢复精神,胆怯地向我们说明。
「刚才久堂老师问我去哪户人家聊天时,我就告诉他了。」
「警方一直没有打算前往调查,所以我就过去看看,顺便打发时间。」
在我展现我的推理时,他在做这些事情吗?
「小美很乐意配合我调查。顺便补充一下,她与千翳小姐聊天时的情况是这样:小美傍晚在自家前面看到千翳小姐,于是和她打招呼,两人就这么热烈聊著天,后来还在檐廊上坐下继续聊。她们聊著本月首映的电影、小美最近心仪的青年同事云云。」
「哎呀,须藤先生讨厌啦!不是约好了不说吗!」
小美双手遮脸害臊著。不过,谁是须藤先生啊?算了,大概是老师半带著好玩的念头胡乱报上的名字吧。
「那么,小美,你还记得你与千翳小姐具体而言聊到几点钟呢?」
「嗯,我遇到小千是六点过后,过了一会儿就开始放烟火了,我们还说今年的烟火也很漂亮,然后继续聊了一会儿,就互相道别了。我这个人一不小心就会聊很久──」
「烟火开始施放的时间是?」
员南刑警走近小美打断她的话,以手指敲敲手表问道。
「我想想……应该是七点开始,镇上的广告传单也有写。」
她往后退一步说,似乎有点害怕员南刑警。
「小千,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我回到家是七点二十分左右。」
于是老师轻轻点头。
「接著恬不知耻的云雀就来访了,脸上充满因烟火而雀跃的无忧无虑,还哼著难听的歌。」
「说我恬不知耻是什么意思!」
「请问!从刚才这些内容来看,千翳小姐……」
这次换镝木刑警举手打断我的抗议。我不悦地鼓起脸颊却没人在乎,气死我了。
「是的,案发当时,千翳小姐原本就有不在场证明,我现在只是请这位见一个爱一个的小美小姐帮忙证实而已。」
「原来如此。意思也就是说?」
镝木刑警一边听著老师的话,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字。该不会是写了:『小美──见一个爱一个的女人』。
「也就是说……这是怎么回事呢,云雀?」
其他人问老师结论,老师却冷不防转向我寻求答案。我顿时很慌乱,就像他写作写到一半突然把笔交给我一样。
「也、也就是说……呃、呃……对了!杀害永穗教授的犯人,另有其人!」
我抬头挺胸如此断言,就像在延续刚才没说完的推理。所有人目不转睛看著我,我感到莫名歉疚。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犯人啊!请别再装模作样了,快点告诉我们!」
镝木刑警彷佛在乞求某种许可,逼著我要答案。他不晓得什么时候也对我用起了敬语。
「呃,这个……」
这下可好,该怎么办呢?
烟火表演也快要进入高潮了,我的推里却还是没有头绪。
走进死胡同了。
「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再去泡茶。对了,家里有好吃的桃子。千翳,你可以帮我削皮吗?」
此时夫人这样提议,这句话真的救了我。该怎么说呢,乙绘夫人这个人积极且脑子动得快,我甚至有些羡慕。
总之,我因此有了思考的时间。必须趁现在掌握线索才行。
「感谢你帮忙。希望你回去的路上不会遇到看烟火的观光客搭讪。」
「哎呀,须藤先生真爱说笑!」
老师站在后门微笑挥手,目送美千代离开。
我抓住老师的手,拉著他来到走廊深处。
「怎么,女孩子居然把男人强行带到这么暗的地方,很没教养喔。」
老师敲著我的脑袋说。
「少啰唆!更要紧的是,老师,你又在享受误导我的乐趣吧!害我刚才差点把千翳小姐当成犯人了!」
「所以我不是在千钧一发时介入、阻止惨剧发生吗?」
那个情况从各种角度来看的确是千钧一发。
千翳小姐拿座垫给两位席地盘腿的刑警。或许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排除了嫌疑,因此多少恢复了一点心力招呼其他人吧。
怀疑了你真对不起!我在心里像鼠妇虫一样蜷曲成一团,频频道歉。
「好了,你已经推理到这里,距离真相只差一步。」
「虽然你这么说……我遇上瓶颈了呀,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犯人……」
没有半点线索。我的心情就像在大雾里登山的登山客。
「对于侦探来说,真相不一定总是近在咫尺。」
说完,老师推著我的背。
「而且既然有机会休息,不如暂时去檐廊那儿欣赏烟火吧。」
「……你怎么突然这样。总觉得不管老师现在说什么,听来都像是骗人的。」
「啊哈哈。」
他笑著,仍旧温柔陪伴著我。只要他对我出现这类举动,我总会不自觉失常。
是的,老师偶而会像这样对我很体贴。我对于这一点莫名怨恨。
之前有一次,我一如往常送咖啡豆去老师家,半路上却扭到脚。当时老师难得没有挖苦我,反而把我抱进屋里,还要我暂时休息一下,甚至为我准备了绷带。
当然在他抱我进屋时,我就像被捕兽夹抓住的野生狐狸一样挣扎著。
我还记得自己频频喊道:「你打算趁我没留意的时候,把我狠狠摔在地上吧!」或「你又想要用从昨天起就没刮的胡渣,磨蹭我的脸颊欺负我吧!」诸如此类。
可是,结果老师没有任何恶意或其他想法,只是让我静养而已,我因此吓了一大跳。
过了几天,我告诉枯岛先生这件事,他十分同情地对我说:「你平常到底遭到学长多少虐待啊?」
我不需要同情,事实上老师一直以来总是对我很过分。虽然因为我们相处多年,我已经完全麻痹了,不过在旁人眼里看来,老师对我的态度只有不合理和毫不留情。我们的关系就像是地狱里的狱卒和可怜的亡魂,因此我对老师有著如同野生狐狸般强烈的防备心,这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他有时候又会像这样朝我温柔地伸出手。只要这样,我就会忘记他过去对我做过的无数恶作剧,并且握住他的手。
「老师的恶作剧……感觉真下流!」
「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你的脑浆流失了一千公克吗?」
「那不就差不多是全部了吗!」
结果我们又以一贯的态度一边拌嘴,一边从檐廊望向后院。
调查现场的鉴识人员已经离开,所以永穗家多少又恢复了宁静。
不过外头的两国开川式烟火已经进入高峰,热气蒸腾的气氛彷佛强调现在正是日本的夏天。
山茶花树丛围篱勉强能够挡下那股热气,镇守住后院的祥和。冬季开花的树丛围篱仰望夏季的烟花,这模样宛如插画明信片。
「咦?怎么只有那里没什么精神呢?」
仔细一看,只有一棵山茶树的枝干长得特别差,应该说几乎快枯死了。那棵山茶树树高比我还矮,无精打采的站姿就像被两侧的山茶树鄙视,令人不免几分同情。
又一枚烟火咻地打上天空。
「永穗教授想必很遗憾吧。」
我望著夜空,喃喃说出这句话。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死者的心情,不过在这么漂亮的烟火即将施放之前突然被射杀……而且也没拿到一直想要的书……」
我带来的书依旧包裹在布巾里摆放在房间角落。那副看起来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让我更加心痛。
老师等待一枚大烟火绽开并散去后,说:
「在读到万分渴望的书之前就离开人世,我能够明白那种痛苦,不过烟火又是如何呢?」
「什么意思?」
「根据推测死亡时间思考的话,教授很可能勉强赶上了看烟火。也不一定是在烟火施放之前就被杀。」
「……啊啊,如果是这样,虽然只有一点点,教授还是看到了烟火呢──」
说到这里,我缄口。
「犯人怎么可能基于同情,特意等到烟火施放的时候才动手……」
不对,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犯人如此浪漫,到时又会被老师耻笑想法太天真。我这么一想,抬起头,就见老师居然露出满意的笑容。
「著眼点不错。是的,犯人非得等到烟火施放时才能动手,是因为施放之前不方便。」
「非得等到烟火施放才能动手?等待烟火开始施放……意思是……啊!」
「注意到了吗?重新想想就会发现其实很简单。」
考虑到凶器是什么,就会发现理由的确很简单。
「为了掩饰枪声,对吧!犯人利用邻近的烟火施放声响当作开枪的掩护!」
烟火施放地点近在咫尺,而且烟火声响十分惊人,在我们抵达这个大宅时也见识过了。
「是的,枪声。教授还来不及质疑,已经头部中弹身亡了。他手里握著枪,子弹也相同,也验出了硝烟反应,再加上推测的死亡时间大致上已经掌握,大概是因为如此,所以没有半个人注意到这个问题──枪声。唯有枪声的下落仍飘浮在半空中。枪声究竟去哪儿了?被藏在哪里?」
「枪声被藏在烟火里。」
「如果是这样,那么情况也就不同了。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显现出来,应该就能够做出一番新的推理。」
我一边用手指玩弄自己的辫子,一边静静思考。
「就像手枪的子弹一样,老是笔直前进很快就会碰壁。拉大视野,试著从另一个角度远观整起事件,或许你就能够找到出路。」
枪声能够配合时机消失。也就是说──
檐廊的脱鞋石上摆著一双拖鞋。我朝著待在房间里的员南刑警说:
「刑警先生,可以进入庭院了吗?」
「嗯,鉴识调查已经结束,只要别去碰庭院里的东西就没关系。」
「谢谢。千翳小姐,拖鞋借我!」
接著我徵得千翳小姐的同意后,套上拖鞋踏进庭院里。
脚底感觉到潮湿的触感。我踮起脚尖,目不转睛地看著那棵快枯死的山茶树,同时谨慎望向树后能看见的风景。
接著,我连忙回到屋里,向坐在榻榻米上、正要伸手拿桃子的员南刑警说:
「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又回到厨房去了。」
我压抑急切的心情赶往厨房。永穗家的人各各面露难以形容的神情在厨房里说话,似乎正在商量葬礼、这个家的未来云云。
「哎呀,你要再来杯茶吗?」
夫人注意到我,对我说。
「或者是,呵呵,想要瞒著大家品尝我珍藏的长崎蛋糕?」
「长……长崎蛋糕!」
超级想吃,我十分想要尝尝。不过现在──
「谢谢您的盛情。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情我想先问问。嚼嚼嚼嚼~」
「说什么『在那之前』……你不是已经吃下肚了吗?然后呢?你要问什么?」
「您有这一带的地图吗?」
「地图?我想那边的柜子里应该有。」
我接过地图,当场摊开。
「这孩子怎么了?」
见我紧盯著地图瞧,铁太先生的语气里有些畏惧。我的表情那么骇人吗?
「夫人,谢谢你借我洗手间。」
此时一脸悠哉的镝木刑警走过,我连忙抓住他。
「镝木先生,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什么事?」
他因为我的气势而畏缩,当场挺直背部。
「有个地方我希望你替我跑一趟。」
「哪里?」
「犯人家!嚼嚼嚼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