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时序进入十一月立刻转寒的周一夜晚,红朗独自留在搜查九课办公室里狂喝咖啡加班时,突然有稀客来访。

「不好意思~~打扰了~~」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搜查一课的方向传过来,红朗探头出去看,一片漆黑中,靠著从走廊透进的微弱光线,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就站在那里。对方发现红朗的存在后开始走近,看清来者时红朗吃惊地嘴巴半开。她身穿西装外套加背心,胸口有个大蝴蝶结,再加上偏短的百褶裙,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穿著学校制服的年轻女孩。

「啊!打扰了。」她跟红朗点头打个招呼。来者是个五官立体,楚楚可怜的美少女。她手上提著书包和一个大纸袋。

这女生是谁啊?这里可是警视厅而且还是刑事部,怎么可能会有女高中生能轻轻松松闯进这里啊?不过之前也是光看外表就以为林子小姐是国中生而被狠狠凶了一顿,所以不可以轻易以貌取人,或许对方其实是个女警。

「辛苦了!」不管怎样,红朗决定先鞭躬。

「咦?啊!是的,辛苦了。」少女显得有点不知所措,「那个……你是新来的吧?」

「是的!我叫桐崎红朗,上个月起开始进入搜查九课学习!」

「九课?喔,所以伦子小姐的新搭档就是──」

「正是我。」

「果然是这样!伦子小姐承蒙你照顾了。」

这次换对方深深地向红朗鞠了个躬。承蒙我照顾?红朗纳闷起这女生到底是林子小姐的什么人。

「所以说……那个……你知道我爸……呃……你知道筑摩川人在哪里吗?」她这么问。

「筑摩川?啊……你是指部长吗?」

「是的。啊!对不起,我太晚自我介绍了。我是筑摩川的女儿,梨纱。」

红朗瞪大眼睛。筑摩川部长的女儿?是要怎样改造那个熊老爹的基因才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啊?虽然这是无解的谜,但如果属实,那么一介女高中生能够这样跑进警视厅,也就说得通了。

「辛苦你了,大姊!」

红朗比刚才更夸张地低头鞠躬。

「……大、大姊?」梨纱惊吓地狂眨眼。

「我和部长已经结为义父义子了,所以你就是我的姊姊!有任何要事找熊大爷都尽管交给我办吧!」

「要事……呃……我只是来把晚餐和换洗衣物拿给他而已……」

「了解!就交给小的转交给他吧。部长他……呃,目黑分局的辖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件,所以他现在人好像在那边处理。」

「原来如此,难怪电话不接,讯息也不回。那也就是说他又要好几天不会回家啦……」

「毕竟熊大爷基本上就跟住在警视厅里没两样呢。」

「我爸一旦忙起来就会忘记吃饭洗澡也不换衣服,真的很臭啊。」梨纱一脸困扰地说:「那个……你叫桐崎先生……是吧?你把这些东西交给他时,请记得帮我提醒他记得吃饭。就再麻烦你了。」

「知道了!」

红朗偷瞄一眼纸袋里面,只见在熨好摺好的衬衫底下有个大大的便当盒,从里面飘来阵阵美味的气息。

咕噜咕噜──肚子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搜查一课,这让梨纱瞪大眼睛。

「刚才的声音不是我发出来的!」红朗非常严肃认真地宣示:「是在我的胃里不听使唤的家伙发出来的!我可没有肚子饿,我绝对不会偷吃!」

但红朗话还没完全说完,肚子又发出叫声,让梨纱忍不住笑了出来。

晚上十点才回到九课办公室的伦子嘴巴半开地愣在门口。

「啊!林子小姐,欢宁肥来。」

「伦子姊!抱歉,在这种时间打扰你。」

红朗的嘴里正塞满了炸鸡块,梨纱则正在泡茶。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伦子用无奈的语气说著。

「因为我肚子饿了,所以梨纱姊把要给熊大爷的宵夜分了一点给我吃。」

「哪里只是一点了?便当盒整个空了吧。」

「呼喔?」红朗发出怪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真、真的耶。」

「看他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害我也不好意思打断他……」梨纱腼腆地笑著这么说。

「该、该怎么办?我把熊大爷的宵夜全吃光了。这下糟了,我一定会被骂,惨了啦,该怎么办啊?」红朗一边这么说,却把便当盒里仅存的炖煮小菜接著塞进嘴里。

「不想被部长打到半死不活,就赶紧去便利商店买海苔寿司卷回来!」

「是──!」

红朗慌张冲出仓库,不到五分钟就捧著塞满超商便当的塑胶袋回来。梨纱也帮他把超商便当里的饭团与豆皮寿司塞进她带来的便当盒里。

「这样应该不会被他发现东西被我吃掉了吧?」

「我爸是味觉白痴,应该不会发现吧。」梨纱笑著说。

「不管怎样还是会发现不是梨纱亲手做的吧?毕竟他每天都吃你做的菜啊,桐崎,你最好先想想要找什么理由吧。」

伦子这么说著,红朗交替看了伦子和梨纱说:

「对喔,两位认识吧?」

「……嗯,算是吧……」

伦子语焉不详,像是很难说明似的,但梨纱一派轻快地回答:

「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喔,从小就认识了。对吧,伦子姊。」

「算是吧,嗯。」

朋友。这个词对伦子来讲特别难说出口。毕竟自己不是人类,是以人类为粮食的生物。

「要是也能帮伦子姊做便当就好了,但我又做不出合她胃口的东西。」

由于梨纱说得好像很抱歉似的,让伦子不禁别开视线。

「吸血种都吃些什么啊?可以吃一般的食物吗?我没见过林子小姐吃东西的样子耶。」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为什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伦子无言以对,一边感到火大却又同时感到轻松。对方不顾虑这些,就代表自己也可以不用顾虑太多。

「什么都能吃,但我们没有吃东西的需要,我也从来不知道『好吃』是什么感觉。」

伦子冷冷地回答。

「咦?但是我的血应该很好喝吧?」

「谁、谁这么说过了!这不是你自己乱讲的吗!」

「林子小姐不饿吗?要不要吃宵夜?」

「不要卷起袖子,把手收回去!梨纱不是也在吗!」

「啊!抱歉,我太不机伶了。也就是说吸血时两人独处比较好啊。」

「笨蛋!我才没这么说!」

梨纱呆呆地看著伦子和红朗的互动一阵子后终于有感而发:

「真是太好了呢,伦子姊。跟之前被派来这里的人不同,看你跟红朗哥满要好的嘛。」

「谁跟他要好了啊!我又不是来警视厅交朋友的!还有,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梨纱你给我快点回家!」

「是~~那帮我跟我爸打声招呼吧。掰掰,红朗哥。」

「辛苦大姊了,再见!」

梨纱轻快地离开九课。

「真是的……」

伦子坐到刚才梨纱坐著的椅子上。

「梨纱姊做的便当真的超好吃,我现在的血肯定也非常好喝。」

「闭上你的嘴,不然我把你下巴打到脱臼,让你再也无法说话。」

红朗全身抖了一下,转身面向办公桌上的资料,马上又接著说:

「没想到林子小姐也有同年的朋友,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才不是同年,梨纱比我小了十岁。」

「啊!对喔。我老是忘记这件事,跟你同年的是我呢。」

「而且我跟她也不是朋友。」

伦子一边翻阅从行政内阁那边拿到的资料,一边低声嘟哝。

「只不过是在她还是小婴儿时就认识而已。你别在那边说废话了,快把便当拿过去!部长应该就已经回来了,现在人应该在搜查二课。」

「啊,是!」

听到脚步声在搜查一课的黑暗中远去,伦子终于能回到习惯的独自寂静空间。四周安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吵杂。

我才没有资格当梨纱的朋友。毕竟她就算恨我,也一点都不奇怪啊。

红朗把换洗衣物和便当带到筑摩川那里的瞬间就被打飞。

「谁准你这小子吃我可爱的梨纱亲手做的菜啊啊啊啊啊!」

「你、你怎么会知道?」

「黏在你脸上的米粒上有我可爱的梨纱的味道!」

「居然能闻出味道,也太恶心了吧。」

「你说什么──!」

再次受到攻击,红朗整个人几乎都要被打飞到天花板上了。

「才不恶心!这可是做爸爸的爱啊!你这小子居然敢吃掉梨纱帮我做的爱心便当……」

「请、请等一下!老爹!」

深切感受到生命危险的红朗从纸袋里拿出便当盒塞到还要追击的筑摩川身上。

「这、这是梨纱姊用超商便当装过来的。是梨纱姊本人!是她亲手装的喔!」

筑摩川停止挥下的手,抢过便当盒打开盖子,用鼻子嗅了嗅里头的饭团。

「哼,梨纱确实碰过这个寿司和海苔卷,我一闻便知。」

「能闻出来真的好恶喔。」

「你说什么──!」

第三次的铁拳制裁把红朗打飞到窗边。

「听好了,桐崎!梨纱是老子的宝贝,是我人生的一切,所有接近她的男人都会被我干掉!」

「是!」

「而且梨纱长得那么可爱!还善解人意又会做菜!只要是男人都会对她一见钟情!桐崎,你也是吧!」

「是的!真的是很棒的女生!」

「不准用有色眼光看我可爱的梨纱!」

红朗吃下第四记拳头,这回终于真的撞上了天花板。

「你是跟犯人互殴了吗?怎么全身都是瘀青啊?」

宫濑问隔天到科搜研做感染检查的红朗。

「不,这是……那个……」

红朗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之后,惹得宫濑一阵大笑。

「筑摩川先生只要一提到跟小梨纱有关的事就会怪怪的耶……不,也不是这么说,应该说他本来就一直怪怪的。」

「梨纱姊和林子小姐看起来很要好呢……筑摩川老爹是因为这样才讨厌林子小姐吗?」

宫濑一时语塞,抓了抓头。

「……你没有从小伦子那边听说她跟筑摩川先生之间的关系吗?」

「嗯……是指什么关系啊?」

「喔……嗯……看来她没跟你说呢。既然如此,这也不是该由我来说的事情。总之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说不定不久之后小伦子就会跟你讲了──」

检查器响起的声音打断宫濑的话,萤幕上显示检查结果,跟筑摩川有关的话题也就告一段落。宫濑大略看过资料后点点头说:

「嗯,是阴性,检查到今天就算告一段落了。」

「谢谢。」红朗低下头去。「不过感染检查还真是马上就会跑出结果了呢。我本来以为DNA检查应该更花时间的,因为我记得之前念书时学过──吸人与人类的DNA几乎没有差别,所以非常难判别。」

「喔,关于这个啊,其实不是精密调查DNA本身喔。」

宫濑一边收拾检查器一边说明:

「吸血种细胞一旦进入体内就会跟本来的细胞结合产生出新的吸血种细胞,不断如此增殖下去扩散到整个身体,但不代表身体里的细胞都被取代,还是会留有人类细胞,所以被感染的人的血液里会有两种DNA。」

「这样啊。」

「所以要是验出有两种DNA就代表被感染了,不知道哪一种是吸血种的,哪一种又是人类的也没差。」

红朗不断眨眼,宫濑在心底苦笑,心想这家伙应该完全没听懂吧。

「但如果要锁定感染源的吸血种或是验出是第几世代的受感染者,就必须精密调查DNA本身,也因此必须花时间才能测出来。」

「原来是这样。虽然其实我根本完全听不懂宫濑先生在讲什么。」

果然如此──宫濑搔头思量著要怎样才能让他听得懂。

「桐崎,先问你一个根本的问题。你知道DNA是什么吗?」

「『多难过都不哀哀叫』的简称吧?」(注:日文中三个单词的头文字分别是DNA)

这下子换宫濑难过了。

应该要不气馁地说明到他听懂为止,还是该认定他就是这种蠢才放弃说明呢?正当宫濑在思索著要选哪一个时,研究室的门被打开了。

「宫濑,我听说宫地荣市的血液分析结果出炉了──」

走进来的是伦子,她跟转身的红朗对上眼,表露出一脸不悦。

「啊,林子小姐!」

红朗对伦子的表情毫无感想一般开朗地说:

「我的检查好像到今天就都结束了,结论是没有被感染。」

这明明就不是什么好得意宣示的事。宫濑说著就差点笑出来。

「废话,你以为我会蠢到让你被感染吗?」

伦子不爽地说完之后大步走向宫濑的桌边。

「宫地荣市啊,事情可能会闹大喔。我想明天司法解剖的结果就会送到警视厅了吧。」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宫濑点了点头。

「上臂有注射的痕迹,在那周围的血管有因为急性突变而引发的发炎症状。」

伦子倒抽了一口气。完全没能掌握状况的红朗一直眨眼交互看著两人,接著有点胆怯地插嘴发问:

「不好意思……所以这代表什么意思啊?」

伦子一直瞪著自己的手背,冷冷地答道:

「──宫地荣市有可能是自己用药变成吸血种的。」

两天后的傍晚,当红朗窝在九课办公室学习以往的吸血种事件时,接到一通出乎意料的人打来的电话。

『啊,是红朗哥?我打过伦子姊的电话但没有接通,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是梨纱打来的。

「原来是大姊啊。林子小姐现在……好像外出去不知道哪个地方了,现在人不在。」分局的名称对红朗来说每个听起来都差不多。

『这样啊……那真是麻烦了,我有事想找她商量的说……』

话筒另一头的梨纱支吾其词。

『呃……红朗哥也算是吸血鬼的专家吧?』

「没错!」

果敢讲完之后红朗才思索起──我是专家吗?我根本就一点都不懂吸人的事耶。

『那就只好拜托红朗哥了!虽然我想你应该很忙啦……』

一点也不忙的红朗跟她约好下班后碰面就挂上电话。

在两人约好的有乐町某间速食店里,穿过充满年轻客人的吧台座位爬上二楼,只见梨纱就坐在靠里面的座位,一看到红朗就对他挥手。

「红朗哥,这里!」

「不好意思,我晚到了,大姊。」

「不会啦,我才是让你下班还得过来这里一趟,不好意思。」

梨纱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个身穿同样西装外套制服的短发且娇小的孩子,正抬头看著红朗,怕生地点头打招呼。

「这位是我的朋友,小七。」梨纱把手放在对方的西装外套的肩膀上介绍给红朗认识。

「我是桐崎红朗!」红朗对对方一鞠躬。

「你、你好,我叫久濑七月。」

听说写成七月,但念法却跟夏季二字一样,红朗觉得这名字真是太稀奇了。这个孩子肌肤白皙、身材纤细,长得也很漂亮,给人一种飘渺的感觉。但并没有跟梨纱一样穿短裙而是长裤,这让红朗感到很不可思议地问:

「七月同学为什么要穿男生制服呀?」

「咦?那、那个……」七月满脸通红地说:「我是……男生……」

嘴巴张得大开的红朗马上回过神来,以简直就要用额头敲破桌面的气势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我误会了!」

「没、没关系啦。」七月赶紧左右挥舞双手说:「反正总是被人搞错,我不在意。」

「小七这个名字也很吃亏呢。」

「都怪筑摩川同学叫我『小七』啦……」

「哎呀,不都说好了不要这么生硬地叫我了吗!叫我梨纱就好了。」

「咦……可是互叫彼此的名字,不是很像姊妹淘才有的习惯吗……」

「我本来就是女的也是你的朋友,有什么差吗?」

「唔……是这样没错啦……」

看到两个高中生在那边暧昧地讲话,红朗犹豫到底该不该打断他们言归正传,毕竟他们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

「啊!抱歉。」

梨纱察觉到红朗的困惑。

「呃……小七是我的同班同学,他现在正好遇到麻烦。」

七月在桌上忸忸怩怩地不断交叉又松开手指几次之后终于开口:

「我被学长姊威胁,他们时不时就跟我要钱……要我带钱去学校。」

「勒索吗?真是不可原谅的行为!」红朗用力槌桌。

「不,那个……」七月赶紧撑住差点翻倒的咖啡牛奶说:「不是这样。钱被他们拿走当然也是很困扰啦,但我想商量的不是这个。学长姊好像有在接触什么危险的东西。」

「危险的东西?」

「……药物。」

红朗吞了一口口水。他把手肘撑在桌上,整个身体往七月的方向靠过去。

危险的药物……?

「之前我就有听过传闻,说是能变成吸血精灵的药。」

「吸血精灵是什么啊?」

「就是吸血鬼。」梨纱从旁补充:「我们是这样叫的。因为是吸血鬼所以就叫作吸血精灵,一般人就叫作人类精灵。」

真是不懂高中生用的词汇啊──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可以变成吸人的──药?」

「我本来还以为只是谣言,可是……」七月压低音量说:「最近发生很多吸血精灵的事件,我们学校里也有好几个人突然消失又被退学,大家都说他们是不是变成吸血精灵……」

红朗握紧拳头努力试图想起一些事情。

这不就是前天在科搜研的时候,林子小姐和宫濑先生对话中提到的东西吗?虽然他们讲得很难,红朗也不是很懂,但记得就是在说跟用药成为吸人有关的事情吧?这可不妙啊,这可不是找我商量就能解决的小事。

「那个……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不直接跟你父亲说呢?」

红朗问梨纱之后,她皱起眉间,轻轻摇头。

「说不出口啊。因为他肯定会叫我不准跟像这种和危险的家伙有牵扯的人当朋友。」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七月缩起了脖子。

「这不是小七的错吧?有错的是那些学长姊!下次又被他们纠缠时,一定要跟我说,我来帮你对付他们。」

「不、不行啦,太危险了。」

「呃……不好意思,这不是我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我要请林子小姐想办法抓住他们。请你们先等我一下喔。」

红朗先走出店面,傍晚的风吹拂在银座的街道上,让他掀起大衣的衣领挡风,接著拿出手机打给伦子。狂打了五分钟之后,电话终于有人接了。

「啊,不好意思,林子小姐。是我,桐崎。」

『我正在开会,有什么事吗?』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但当红朗转达了从七月那里听来的事情之后,伦子的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你现在在哪里?有乐町吗?可以请那个孩子等一下吗?我二十分钟之内就到。』

红朗回到店里向七月确认。

「小七同学!林子小姐说她马上就会过来,可以请你等一下吗?」

七月瞪大眼睛点了点头。

「他说可以!」红朗精神饱满地对伦子说完就后挂上电话。

「那我去买个饮料,只点一杯咖啡就待这么久,对店家也不太好意思。」

梨纱说完就起身走向楼梯,等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楼梯间之后,七月缩在椅子上偷瞄红朗,等快对上视线时又赶紧别开,瞥向嘈杂的店里四周。不过红朗可不是那种会察觉到气氛尴尬的人,他笔直面向对方,一点也不客气地搭话道:

「梨纱姊真的给人一种大姊姊的感觉呢!她在学校也是这样吗?梨纱姊的爸爸超级强悍,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也有在学格斗技啊?」

「不,那个……」七月抬头看著红朗说:「她是羽球社的。」

「羽球啊。也有人说那算格斗技呢!那你也是羽球社的吗?」

「羽球社只有女生,我是男生……所以……」

「啊,抱歉!」

「没关系,不用介意。」七月僵硬地做出笑容。「虽然我是很希望能跟筑摩川同学参加同样的社团啦……毕竟我在学校里也没有其他朋友。」

「小七你这么可爱,朋友应该很多才是吧?」

由于红朗的讲法太直截了当,让七月满脸通红低下头说:

「我……下学期才刚转学过来,还有……我长这样,似乎反而容易……被人盯上。」

七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好继续说下去:

「筑摩川同学从一开始就对我很亲切,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今天也像这样介绍警察给我认识……不然我真的怕得不敢跟任何人说。」

「我是个笨蛋,对这些没有半点常识,一点都不可靠。但如果是林子小姐就值得信赖托付,你放心吧!」

七月诚惶诚恐地左右摇头。

「红朗先生,也真的很谢谢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早就习惯被揍了,所以下次如果又被叫去勒索时记得找我。放心,我们是警察所以不可能打起来,我只会代替你挨打,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毅力,反吓他们一番!」

「好的……」七月尴尬地笑了。

还没过二十分钟,伦子就现身在店里。她喘著气跑上二楼,梨纱看到马上就对她挥手。

「伦子姊!这里,在这里!」

伦子注意到梨纱的呼唤,便穿过一群群学生的背后,走到红朗他们的座位。

「抱歉,我来得有点晚。」

伦子低头致歉后一看到七月便瞪大眼睛,肯定是因为对方怎么看都像穿著男生制服的女生,所以感到错乱吧。另一方面,七月果然也把眼睛瞪得更大。这也是当然,因为来者一点也不像警视厅的刑警,而是一位看起来与自己同年纪的少女。

「我是九课的樱夜。」伦子对七月殷勤鞠躬。

「啊,我是久濑。」七月也起身跟伦子问好。

「那我们赶紧进入正题吧,不过这个地方……」

伦子皱眉环顾店内。店里几乎坐满了客人,非常嘈杂。

「……没关系,这里或许正好呢。」

她脱下大衣坐到红朗旁边,也就是七月的左前方的椅子上。

梨纱催著七月,他才再次开口,前面的内容就跟刚才他和红朗说的一样,但话题渐渐深入到连勒索他的学长姊姓名与被盯上时的细节都提及了。

「那几个人打算用勒索你得来的钱去买可以变成吸血种的药品──这就是他们当时谈话的内容吗?」

伦子终于踏入核心,七月吞咽口水点头。

「只要变成吸血精灵,运动神经就会变好,也可以不睡觉,还能透视东西,不怕冷也不怕热,而且……大家最常说的就是不会变老又能变美。所以其实有满多人觉得这样很酷,很向往变成吸血精灵……」

伦子刻意大叹一口气。七月放在腿上握紧的拳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然后他才小声问:

「那个……要是我说错了请不要怪我……但伦子小姐该不会其实就是……吸血精灵吧?就是有获得公认的那种?」

就连高中生也能察觉到这件事吗?红朗感到有些意外。难不成吸人比人类老化得还慢本来就是常识吗?本来不知道这点的自己才该感到可耻啊。

「没错。」伦子不带感情地回答:「不过可以透视或是不怕冷热那些谣言都是假的,为什么外头会有这些荒唐的传言啊……」

「但林子小姐很美丽也很帅气,这点不就是真的吗?」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啊!」伦子脸红瞪著红朗:「我们正在谈重要的事,不要插嘴说些屁话!」

「对不起。」

红朗缩起身子心想,但运动神经很好这点也是真的吧。毕竟自己已经亲眼看过好几次伦子那非比寻常,凡人绝对无法企及的灵活动作。

「一旦被感染人生就毁了,为什么还要花钱买这种药啊?」

伦子的语气明显充满了愤怒。不知道是不是有种自己被骂的感觉,七月整个人在椅子上缩了起来。

「……听说……如果是比较上面的世代,就可以与人类无异地生活。」

「如果是第三世代或以上的世代,确实不会凶暴化,但也不能因此就这么做吧。」

「只要好好付钱……就可以成为『高级吸血精灵』……啊,这是学长姊他们的叫法啦……说是付钱就能拿到可以成为高阶世代的药品。」

「为什么会轻信这种事情,还为此付钱啊……真是莫名其妙,根本无法搞清楚人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是吗?」

伦子嘟哝说著,然后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把脸凑近七月说:

「那些学长姊该不会有说过类似……实际遇过高阶吸血种的事吧?」

七月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是轻轻点头。

「……听说卖药的集团里头,像首领的那个人就是高级吸血精灵。」

「你有见过吗?」

「我、我才没有呢!我只是被他们威胁要带钱出来。」

「名字、外观等等,你有没有听他们提过?只是性别也好。」

「不……」七月摇头之后,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啊,对了!」

「怎么了?」

「学长姊他们好像称呼那个首领为国王之类的,然后又说王国怎么样了……」

「王国……?」伦子闻言,锁紧了眉头。

「什么意思,王国的国王?」红朗一插嘴就被伦子冷冷地瞪。

「我想应该是那个集团的名称吧。」七月瞥了红朗一眼后接著说。

「王国……」

伦子自言自语后重新看著七月说:

「你知道任何能够联络贩药集团的方法吗?例如那些学长姊是怎样付钱给他们的?或是他们都是在哪里交易的?你有没有听过任何类似的事情?」

伦子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严肃,这让七月露出胆怯的样子。

「啊,抱歉,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伦子察觉到之后赶紧道歉,却没有忘记继续追问。

但七月知道的事情似乎就是这么多了,之后不管怎么追问依然问不出任何新的线索。

「对不起,我没帮上什么忙。」七月垂下头说。

「不,光是跟我们讲这件事,就已经帮了很多。」

伦子用坚定的语气回答。

「只要惩处那些恐吓勒索的家伙就好了吧?」

红朗一讲完马上被伦子狠狠瞪视。

「不准擅自做这些事。」

「要惩处当然也是找林子小姐一起来啊!」

伦子叹气呼到已经完全凉掉的薯条上。

「我也很想赶快把那些家伙抓起来审问一遍啊。但没有事先向上头报告,就无法行动,不然大村课长会很困扰,而且对象是未成年人就很麻烦。」

「在这么拖拖拉拉的时候,要是小七又被勒索怎么办啊!」

「关于这点──」伦子欲言又止才说:「要是那些家伙真的买了药,事态就无法挽回了,所以我希望你绝对不要把钱给他们。」

「咦……」

七月的眼里充满了不安,这也当然,因为不给钱肯定会被揍啊。红朗边想就愤慨起来。

「果然明天我也一起潜进他们高中好了!」

「我不是说过不能马上──」

「我会代替小七去跟那些学长姊交涉。」梨纱从旁插话:「我也会问出更多关于那些卖药的人的事情!」

「不行!要是发生意外怎么办?绝对不准你们涉入过深。」

伦子立刻否决,对著七月郑重地说:

「总之请你尽量避开他们,我们会尽早对应此事。

七月脸上带著不安轻轻点头,梨纱则觉得无趣似的噘起了嘴。

回到警视厅,伦子马上走到刑事部部长办公室,只见筑摩川正在和搜查一课课长大村讨论事情。

「干嘛,樱夜?」

「请问你知道『王国』吗?」

筑摩川几乎要踹倒椅子似的跳了起来,推开大村,逼近伦子。

「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果不其然──伦子把满腔的苦闷吞回肚子里。

「你早就知道有这种吸血种的组织了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才要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大村看著互瞪的两人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噤声,叹口气退到墙边,大概是知道自己插嘴也没用吧。

但筑摩川却马上先退让,让伦子也大感意外。

「我之前就知道有一群家伙在招募志愿者,企图增加吸人数量了。他们确实有用王国这种白痴的组织名称呢。」

「为什么这些资讯都没有到我这里?」

伦子用拳头槌了桌子,笔筒和资料都因此滑了下来。

「你又不是我们部门的。」

「请问你打算继续维持这种无谓的地盘意识到什么时候!我也在追查宫地荣市被感染的来源啊!」

这时大村终于开口:

「关于王国这个组织的资讯,是我们逼输血用药剂的流通业者吐出真相时偶然追查到的线索,也就是说,这个组织是该业者的上游客户。」

大村无视伦子那咄咄逼人的视线继续说:

「根据那个业者所述,王国的成员不会胡乱吸收成员,好像有透过面试还是什么方法严格控管人员的样子,所以我们这段时间不管怎么查,都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宫地荣市是被某个地方取得的药物所感染的,也就是说──

「言下之意是王国和宫地荣市并没有关系吗?」

「无法这么断定,只能说那些家伙似乎不太可能随便用药增加伙伴。」

伦子咬著下唇陷入一阵思索。

「那换我发问了。樱夜,你是从哪里知道王国这个组织的?」

筑摩川用尖锐的声音这么质问道。

「是梨纱跟我说的。」樱夜不假思索地回答后,筑摩川瞪大眼睛。「梨纱就读的高中里,似乎有群学生企图跟自称王国的组织购买药品。梨纱今天才跟我商量这件事。」

「什、什么!你说什么!梨纱……梨纱找你?」

筑摩川一边咳嗽一边说。

伦子也知道梨纱就是不想跟她爸讲这些才特意找自己商量的,所以说这样有点对不起她,但这并非可以隐瞒的小事,所以就全盘说出了,连梨纱的朋友久濑七月这个男学生被勒索,还有勒索他的学生打算从王国购买「能成为吸血精灵的药」这些事都让筑摩川知道。

「没想到居然已经渗透到高中生了啊……」

大村歪著脸呢喃,筑摩川则用力搔头大吼:

「为什么梨纱不跟我这个爸爸商量却找你这家伙啊!樱夜!只要跟老子说一声,我马上就阆进学校里揍扁那群勒索小鬼,打断他们的四肢让他们无法再接近梨纱了啊!」

「不就是因为你老是马上说这种话,她才不想跟你说吗?」伦子叹气说著:「而且被恐吓勒索的又不是梨纱……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喂!大村。」

「我会想办法找出任何线索啦。樱夜,快跟我说那些小鬼的名字。」

伦子讲完七月跟她说的人名之后,大村立刻走出部长办公室,所以伦子也赶紧追上去,在走廊上叫住他。

「你要去问话的话,我也要去。」

「这不是你分内的事,退下吧。」

「连课长也说这种话吗?」

「我才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资讯才这么说的,不过你有多少做刑警调查的经验?你知道要从未成年者那边问出话来有多麻烦吗?你觉得这种任务,是可以交给半年前才刚被调派过来的家伙处理吗?」

伦子哑口无言,因为大村说的一点也没错。向人类调查事情的搜查员──从这个角度来看,伦子几乎没有经验。大村转身走出去的同时对伦子留下一句:

「等挖到线索,有血的气息时,就轮到你出场了。」

但伦子也不是那种被这么说就会乖乖等待的类型,隔天她马上约梨纱和七月出来,在速食店碰面后自行调查。

「被感染者在潜伏期时新陈代谢会高得异常,也就是说会常常感到口渴和常跑厕所。有没有同学有类似的情形?」

被伦子这么一说,梨纱和七月互换视线。

「一般人不会注意别人上厕所的次数吧……」

「那以后请你们多多注意。还有味觉会最先有变化,变得无法接受太浓的味道,再也不觉得食物好吃,食欲当然就会下降。关于这点,有没有任何想法?」

「对不起,我没有朋友,午餐都是一个人吃的。」

「唔……这样啊……」

气氛尴尬,伦子只好一口气喝光纸杯里难喝的咖啡。

她在调查这所学校里是否已经有学生买药服用,如果只是感染的初期阶段,赶紧打疫苗还来得及,也能成为搜查非法贩药分子的线索。只是既然已经被大村制止,不许她直接跟那些学生接触,她也只能寄望梨纱和七月可以提供线索了。

「光看外表分辨不出谁是吸血鬼吗?像是皮肤很白或眼睛会发光之类的……」

七月战战兢兢地问道。

「潜伏期的话外观几乎不会有任何变化。」伦子摇头:「如果到了活性化的阶段,眼球确实会发出红光,但到了那种程度,就算看得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样啊……」

「不用我们到处去打探,只要对全校学生做抽血检查就好了吧?」

梨纱小口小口地吸著吸管边喝柳橙汁边说。

「要是能这么做我也想啊。但检查整个学校肯定会引来媒体关切,或许会产生恐慌。」

「啊,对喔。嗯。」

「既然如此……」从刚才起就顾著吃薯条的红朗突然开口:「只要骗他们说是要做健康检查不就得了?」

「你这样还算专家吗?」伦子叹气用手扶著额头说:「你去给我读吸对法法条一百遍。想做感染检查需要经过本人的同意或法院的许可,毕竟这攸关人权。」

「对不起!」

红朗赶紧从包包里拿出法条集,深呼吸一口气后高声朗读:「针对具特定生物倾向的保有者行使暴力行为等事宜,本法采取必要的规范──」伦子用力踩了一下红朗的脚尖。「别在这种地方朗读出来!」

「对不起,我会等到半夜在九课的储藏柜里再读!」

「那也太诡异了,不准!等等,难怪最近大家都在谣传我们办公室里有幽灵,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吗!」

「难怪好像有人害怕贴了符咒,原来是林子小姐贴的啊?」

「才、才不是我贴的!谁怕了啊!」

梨纱微笑著观望两人的互动,最后深有所感地说:

「伦子姊,真是太好了呢,看你终于有要好的下属了。」

伦子吊起眼角。

「什么跟什么?你哪只眼看到我们哪里要好了啊!再说了,我只是因为工作才跟这家伙搭档的,可不是在玩耍,又不是学生!」

「可是我们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就像一群学生吧?首先伦子姊的外表是这副模样,红朗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社会人士啊。」

「被大姊这么说,我好开心!」

「人家可不是在称赞你,白痴!」伦子瞪红朗一眼。

「那个……既然如此……」七月有些顾虑地说:「要不然请伦子小姐假装成学生,转学到我们学校,来找有没有可疑学生呢?」

「真是好点子啊,小七!」梨纱伸出拇指比个赞。

「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办得到!」

「对、对不起。」七月畏缩了起来。

「但我觉得伦子姊应该会很适合穿我们学校的制服喔。」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喔!」

「一点也看不出来啦,不管怎么看都像才十几岁而已,不然要不要现在就去洗手间换我的制服穿穿看啊?」

「别闹了!」

「话说回来,林子小姐高中时是怎么度过的啊?那时候看起来跟小学生一样吗?」

虽然每次都是如此,但面对红朗这些一点也不客气的问题,伦子早就无力生气,只是转,头叹气。

「……我没上高中。」

在傍晚的速食店里只点薯条饮料就和同学聊个天南地北──伦子并没有这种经验,也不想要体验。虽然没兴趣,但从刚才起梨纱和七月对自己投来的视线就让她很不自在。伦子脑海里忽然浮现自己穿著梨纱的制服的模样,便感到害羞地更不想往梨纱的方向看去。都是因为被他们这么说才会不小心想像了一下,绝对只是这样──伦子拚命说服自己。

「这样不是更让人期待卧底搜查了吗?」

「对啊!我也很想带伦子姊去学校炫耀一下啊!不然跟他们说我有这种超酷的朋友,光是用讲的他们也不会相信嘛。」

面对擅自起哄的梨纱和红朗,伦子别开视线看著银座大马路上眩目的光河,心想到底哪里有趣了,这可不是在玩,而是工作!为了不让那些与自己与生俱有的受诅咒的血缘相同的东西在世上扩散,自己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些东西并销毁他们。朋友?梨纱从以前就是这样,以朋友自居企图接近自己。

──你分明知道我对你的母亲做过什么吧。

「……梨纱什么都不懂。我可是怪物,居然说要带我去学校,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梨纱歪头纳闷:

「我了解啊。我跟伦子姊你认识了这么久,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啊。」

这就叫作根本不了解!伦子在心里咒骂。只要我的饥饿期一来,你们所有人在我眼中就只是食物,就跟你们现在看待眼前的薯条和炸鸡一样。听好了,梨纱,我现在可是一直在拚命抑制著想要咬破你的喉咙,脸上沐浴著你喷出的鲜血并一边品尝的欲望喔。只要我放弃忍耐,那我就会将你──

伦子从座位站起来,大概是表情太可怕了吧,三个人都一脸担心地望著她。

「我要回警视厅了。」

梨纱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但伦子只是无视她,并快步走向楼梯口。

在地下铁车厢里终于回到一个人独处的瞬间,伦子靠在车门上,把额头贴在车门冰冷的玻璃上。

从第二天起,梨纱开始透过红朗的手机联络两人。前往集合地点的电车上,伦子不悦地说:

「为什么梨纱是联络你啊?」

红朗不可思议地歪头说:

「是因为你没有用LINE的缘故吧?」

唔──伦子无法回嘴,因为她确实没有安装这种通讯软体。那不是为了跟朋友轻松聊天才需要装的东西吗?

「我也完全不懂怎么用,都是小七帮我设定的,还拿了一堆贴图,超开心的。」

「我们可不是在玩喔。」

「是、是的!我知道。工作的时候我会尽量只用超认真的『骷髅十三』的贴图!」

「重点不是那个!话说回来,要是梨纱也联络我就好啦。」

「只要你也装LINE不就得了?」

伦子不悦地把头转开。

「别把我当成你了。」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啊?伦子自己思虑著自己的疑惑。梨纱和红朗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要好起来这件事,自己真的有感到那么羡慕吗?

羡慕?

这是什么愚昧的想法。伦子对自己这么说,没来由地感到羞耻环顾了一下地下铁车内。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又不是筑摩川部长。

至于那个筑摩川马上就发现红朗和梨纱每天聊天这件事了。

「桐崎!你这混帐怎么会跟梨纱聊LINE啊!」

一大早就被叫到刑事部长办公室的红朗马上就被筑摩川踢飞。

「梨纱已经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都无视我的交友申请了,为什么你那么简单就可以跟她成为朋友啊!」

「你怎么会知道啊?难不成你偷看大姊的智慧型手机吗?」

「谁会做这么恶心的事啊!老子只要看梨纱滑智慧型手机时肩膀的动作,就可以知道她打字的内容了!」

「这样才比较恶心吧。」

「你说什么──!」

筑摩川一记超强上钩拳,把红朗的身体打到在天花板和地板间来回弹了两次。

「我也想和梨纱亲密地聊天,所以从可爱的、搞笑的还有流行的,一共买了两百种上下贴图,却一次也没用过啊!」

「啊,不然要不要跟我当朋友呢?」

「谁要跟你当朋友啊!」

红朗被怒吼的声压打飞到门旁。

「而且还说放学后要跟你约在银座碰面?居然说是约会?真、真是不知廉耻!」

筑摩川的太阳穴爆出青筋。

「不、不是这样,是为了工作,为了搜查而约的啦。因为林子小姐想知道他们学校里有没有服药的学生。」

「你以为我会听这些藉口吗!居然敢对我可爱的梨纱──」

「不是藉口,是真的。请适可而止,部长。」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看著一切的伦子冷冷地说。筑摩川不爽地清了下喉咙,臭脸坐回椅子上。

「大村应该早叫你不准参与跟王国这个案件有关的搜查了吧?」

「我对那些企图购买药品的学生完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我只是在调查有没有已经用药的学生。」

「这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我只是请梨纱帮我注意有没有状况不对劲的学生,我并没有主动去接触他们。」

「我好歹也是她的爸爸,非常了解她的个性。一旦被你这么拜托之后,肯定比你要求的涉入更深。」

「这个嘛──」

伦子支吾起来,毕竟筑摩川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有叫她不要做多余的事。」

「废话,我也会叫她绝对不准淌这个浑水。」

筑摩川咬紧嘴唇,浅黑色的臭脸瞪向伦子。

「知道些什么情报了吗?」

虽然伦子不是很确定,但还是开口问了。毕竟自从知道她知道梨纱的高中的状况后已经过了三天,搜查上应该多少有些进展才是,可是筑摩川只是低吟一声:

「不会跟你说。」

「请问你到底要坚持这种无谓的地盘意识到什么时候?要是影响到实务,监察官肯定也不会默不作声,矢神不是那种会看交情的人喔。」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绝不承认公认吸血鬼这种屁,不管有什么机关的背书,对我来说你都不过是那些怪物之一罢了!」

「熊老爹,这话也太过分了!」

靠在墙边静静听著两人对话的红朗突然冲到桌旁说:

「林子小姐怎么会是怪物?她可是为了市民战斗的正义伙伴啊!熊老爹,你好歹也是她的上司,应该不会不清楚才──」

「住口,桐崎。」

伦子用压抑的声音制止,用力抓住红朗的手臂把他拉回来。

「可、可是!林子小姐!」

「够了,我们走。」

「失礼了。」伦子推开门把红朗踹到走廊上,对筑摩川形式上地鞠躬退出部长办公室。

「林子小姐!你被他这样说难道不生气吗!」

「……生气又能怎样?而且……部长有说那些话的权利。」

「为什么啊?有什么权利啊?」

「因为杀死部长的太太的就是我。」

在冰霜沉降的沉默中,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上,往后退半步的红朗现在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伦子完全无法想像,但也不想转头确认。

回到九课里,坐回到办公桌前,红朗不发一语地打开咖啡机的电源,伦子感到讽刺地心想──这还是这家伙第一次安静这么久呢。

之前伦子也跟红朗保证过不久后就会跟他解释,差不多也到了该解释的时候了吧。毕竟两人是在同一个课里工作的上司与部下。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曾有两个母亲吗?」

透过气息,她知道红朗刚才点了点头。咖啡机肆无忌惮的运转声,断断续续地遮蔽了伦子的声音。

生出自己的母亲、养育自己的母亲,两个人都是伦子杀死的。

「我的亲生母亲……是衰竭而亡。为了养育我,让我吸了太多血……分明自己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了……所以在我九岁时就死了。」

真是愚蠢的人,把我这种东西丢掉就好了啊。这样一来,我就会一个人饿死路边,或是变成一匹狼活下去吧?

「接著我被当成研究对象,被送到专门研究吸血种的医学专家那里,而那个专家就是千纱医生。她是筑摩川部长的太太,本来是科警研的研究员。」

「……是被关进研究所里当成实验对象吗?」

「笨蛋,才不是那样。我很普通地生活著,被当成筑摩川家的养女一样对待。」

密封的记忆渐渐融化。

筑摩川千纱曾这么说过:「我真羡慕你们,小伦子,不会变老又长寿,受伤也马上就会好了。但你们也有你们辛苦的地方,像是食物就只有我们的血液,会感染给别人又会凶暴化。要是能把这些都拿掉,只留下优点就再好不过了,不是吗?这样就能跟大家一起堂堂正正地生活了吧。毕竟本来就是同一种生物,而且也能生小孩。我们在做的就是这样的研究。你一定也有梦想吧?所以首先就算只有我们家也好,就先跟我们一起光明正大地生活吧。我也才刚生完小孩,也希望你能帮上我的忙呢。」

伦子无法置信,先别说彼此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这点,这世上居然会有把吸血种带回自己家养的人类。

因为没有学校愿意收吸血种,所以千纱在平板电脑里塞了一堆教材送给伦子,有空的时候还会亲自教导她。

「小伦子,人最后还是看实力的。」千纱这么说过:「不管有什么样的难处,只要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就会有人愿意接纳你。总有一天,即使不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大家也会认同你。但在那个时代来临前,你只能好好努力,要努力到谁都无法眨损你才行喔。为了抬头挺胸和大家一起生活,一定要加油喔。」

「那学习又能怎么样呢?」伦子问了。

「那就要你自己去想了。」千纱说:「知识只不过是一种道具,至于要怎么运用,是由你自己来决定。」

伦子一边照顾还只会喝奶的梨纱,一边拚了命念书。

出乎自己意料地,伦子非常沉浸在学习的世界里。透过知识扩大世界观的感觉非常快乐,而且只要愿意做就会有成果,这点伦子也很喜欢,最重要的是千纱会因此开心。当时她的丈夫筑摩川也很愿意理解自己的太太走在时代尖端的想法,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基本上都会默默地照顾伦子。而且年幼的梨纱或许是因为主要都是由伦子在照顾的缘故,比起妈妈,她还跟伦子还比较亲近。虽然伦子每个星期都会被带去科警研好几次,进行抽血、服药或做各种检查,但此外的时间几乎都是在筑摩川家度过。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伦子的内心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妄想。

「千纱医生那时做的研究内容,似乎是要透过我的细胞做出更有效的吸血种疫苗,可是在研究过程中──」

伦子咬紧嘴唇,忍著之后要讲的话语带来的疼痛。

「──自己却遭到感染。」

那天发生的事情,对伦子来说,记忆犹新。

那一天下著倾盆大雨,刚满一岁的梨纱在无菌室墙壁的另一侧不断哭泣,只是因为研究到了重要关头,半夜需要人手,筑摩川千纱才带著女儿来研究室。当时十岁的伦子蹲在无菌室的地板上读著平板电脑上的数学问题集打发时间,因为必须多次采取第一世代的新鲜血液,伦子才留在那里待命。

这时,从墙壁另一头传来女性的尖叫,遮盖住婴儿的哭声,大量的脚步声冲进来完全冲散了哭声。接著有人不断喊「医生、医生!」还有人大喊叫唤「快压住她」,下一刻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伦子整个人从无菌室冲了出去,婴儿则在走廊上的婴儿床里大哭。伦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紧婴儿躲到墙边,警铃大作的声音非常刺耳。

听到一种有如肉体裂开般的倾轧声,伦子抬起头,只见门铰炼断裂的门倒在地上,周围掀起大量的水泥粉尘,一个看起来很诡异的身影从那个方向缓缓移动到走廊上。

女人──伦子勉强看出这点。

不,其实她早就知道是谁了,她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她一眼就认出碎裂拖在地上的白大挂和白衣底下的紫藤色针织连身裙,只是身体各个地方恶心地肿大,撑破衣服隆了起来。对方熊熊燃烧的火红眼睛捕捉到了伦子。伦子缩紧身体,却神奇地无法从那瞳孔的艳红别开眼神,看得入迷。

女人一边拖著长长的口水一边接近,几乎要让伦子渗血般地用爪子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然后张开尖锐伸出的犬齿──

躺在伦子怀里的婴儿哭得更大声了。

女人眼中的火焰摇曳,接著变弱。

她发出挣扎的叫声后往后退了几步,接著后仰,有如把身体折成两半似的挣扎,最后终于抬头看著伦子和伦子胸前的婴儿。

「梨纱……」她沙哑地说著,伸出手,下一秒──

千纱从白衣底下抽出手枪放进她自己的嘴里扣下扳机。

随著枪响,天花板上绽放一朵鲜血红花。

伦子呆愣地卧倒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只有飞溅到脸上的鲜血和手臂里不断哭泣的婴儿有如燃烧一般炙热。

伦子知道当天发生什么事,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听说实验中使用的,伦子的细胞突然开始增殖,打破培养槽飞溅了出来。在超近距离被溅到的千纱立刻遭到感染。本来就算被第一世代的细胞感染,也不用担心会凶暴化,但为了了解凶暴化的原因而对该细胞进行基因操作的结果,导致了这个最坏的结局──千纱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超快速度凶暴化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因为对血的渴望而完全失去理智。

她用身为母亲的最后一丝意志──处理掉自己。

这般光景,伦子绝不可能忘记。

回过神来,摆在桌上眼前的马克杯上,黑色的湖面映照出自己扭曲的脸庞。伦子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自己人在九课办公室,这也才想起红朗为自己泡了杯咖啡。伦子就像平时一样,后悔自己讲了这些。反正听的人也只会说「你没有错」这种一点帮助也没有的安慰而已。

但红朗却深深呼了口气说:

「太、太好了!林子小姐和梨纱姊都还活著。我还以为要死了,害我差点哭出来耶。」

伦子哑口无言,盯著红朗那看起来真的快哭出来的脸说:

「废话,当然活得好好的啊!我不是在讲以前的事吗?」

「是没错啦。但我听著听著,心脏就跳得好厉害,一直在想要是林子小姐和梨纱姊死了怎么办。真是太好了……还活著真是太好了呢,都是靠妈妈保护呢。」

伦子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丢下「白痴」两个字,趴在桌上用手臂遮住头别开视线不看他。

真不敢相信,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但她也不是生气或感到不舒服,只是不知道该表现怎样的感情才好,所以只能撇头无视,总之只要对象是这个男的,什么都不对劲。

「那后来林子小姐怎么了呢?」

红朗很担心地追问:

「筑摩川老爹有继续收留养育你吗?」

「怎么可能。那个人在那之后就一直憎恨著我。」

至今伦子仍忘不了当年妻子死后,筑摩川看著自己的那种鄙视憎恶的眼神。

「我被特别防疫局收留,多亏千纱医生留下来的资料,我马上就成了公认吸血种。要是没有获得公认,就真的会被关进牢笼里了。」

特防局的人也有把被收监的「非公认」吸血种秀给伦子看。那边对待他们的方式,基本上就跟对待实验动物一样。伦子不禁感激起自己一开始能被科警研收留的运气。

特防局的局长对十二岁还年幼的伦子说:

「公认第十六号,国家姑且承认你的人权,但你属于本局的所有物。不过,你有几个选项。若你想过健全的社会生活,就只能成为国家公务员,我们有一些专门对应吸血种的部门会接受公认吸血种。此外,如果你希望安稳的生活,虽然或许很像隔离,但也是有可能的。又或是你想追求完全的自由,那也可以,方法就是在此杀了我,然后开始逃亡吧。本局会非常乐意处分你。」

伦子虽然不知道第三个选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但老实说,她当时什么也不在乎了。接连丧失亲生母亲与代替母亲的女性,而且都是因为这受诅咒的血才让两人死亡,选择逃跑被击杀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

我和她们约好了,要和人类一起生活。

伦子问道:「国家公务员……具体来说是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局长答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杀死吸血种啊。」

「我杀得死他们吗?」以人类的身材来看,体格还很娇小,看起只有才六岁的伦子问。

局长回答:「杀得死啊。你是第一世代,马上就会变强。虽然我们的工作也是杀死他们,但若是你们愿意自行处理,这样最好。」

伦子漠然思考──这种血杀死了母亲与千纱医生,真想从这个世上抹杀掉这个血脉,只要看到持有同样诅咒之血的人,就把他们杀了,最后就只会剩下伦子一个人。这样一来,伦子只要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地等待那近乎永恒的寿命结束之时到来就好了。和人类一起生存下去的道路,就只有这么一条。当时伦子还很年幼,也完全没有见过除了自己以外的吸血种,所以是认真这么想的──

我要做这份杀了他们的工作。

听到伦子的回答,局长回了一个几乎让人发颤的冷酷残忍的笑容:

「十六号,我欢迎你的选择。」

伦子会继续念书,或许一部分也是因为千纱的教导,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默默期待,也许念著念著未来还会有不同的选项出现,但结果只是徒劳一场。

大学一毕业的伦子马上就被派到行政内阁下的特定种防灾局。这是国家对吸血种的政策还不明朗时设立的组织,工作内容是外派到各地的警察局里,参加吸血种引发的重大事件的搜查,并负责最终的处理。

杀了好几个人。

伦子一边杀他们,却得一边承认一个事实。带有诅咒之血的怪物,到哪里都不存在。需要毁灭的恶魔,纯粹是妄想的产物。所有需要杀害处分的对象,都只是运气不好,因意外遭到感染的,或是渴望永恒的生命而被感染的愚昧──人类。

即使如此,伦子也无能为力。一旦凶暴化,就没有治疗方法,放任不管只会让灾情扩大,而就算没有凶暴化,故意扩散感染的吸血种也会成为搜查的对象,最后杀害处分的任务也会跑到伦子身上。恳求饶命的人、恶言相向的人、咒骂自己是同族杀手的人──伦子都一路经手过来。

而现在伦子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个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九课。

红朗一直静静低头望著自己的马克杯。不知道他是带著什么想法听伦子这一席坦白。伦子虽然在意却问不出口,她只能喝咖啡掩饰尴尬,一种比平时还苦涩的味道染上舌尖。

那天晚上,伦子带著红朗前往北池袋。

一出池袋车站北口,沿著嘈杂的铁轨前进一会儿,走过爱情宾馆与声色场所林立的一个角落,进入充满油腻空气的成排中华料理餐厅区。

伦子在写著「白龙轩」的黄色看板前停下脚步,接著转过头对红朗说:

「听好了,今天你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切,绝对不可对其他人透露。」

红朗用力眨眼。

「是的,了解!呃……林子小姐是不想被人知道你请我吃中华料理吗?」

「白痴,我们可不是来吃饭的。」

伦子拉开门走进店里。

里头只有四张客桌,吧台也只有六个座位,是一个小店。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所以店里没有半个客人,只见吧台另一侧充满蒸汽的厨房里,有个体格魁梧的男性正在备料。他发现伦子走进店里,用眼神对她打了个招呼。是一个用蓝布包著凌乱的白发,看起来很木讷的年轻男性。

「晚安,白龙,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白丽她──」

伦子才刚开口要问,后门就开启了。

「──小伦子!」

一边说著一边带著满面笑容走进店里的,是一个穿著刺眼鲜红旗袍的年轻女性,旗袍上金线刺绣的龙凤在她的胸前与裙襬上飞舞。

「好久不见,你来找我真让我太高兴啦……咦?」

女性看到红朗之后露出意外的表情,她交替看著红朗与伦子的脸接著说:

「真是太稀奇了,你不是一个人来啊?」

「他叫桐崎红朗,上个月起开始在我们课执勤。」

「敝姓桐崎!」

红朗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气势十足地鞠躬。

「哦……我从来没见过你带同事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啦?这表示你终于找到值得信赖的搭档了吗?」

「别开玩笑了,白丽。」伦子摆出一个臭脸说:「是这家伙太迟钝,不管塞了什么样的工作,他都没有要辞职的意思。总之,他暂时应该都会待在我们课里,所以我想让他认识一下这间店也好。」

「这样啊。」

白丽别具深意地笑著,用视线窥探伦子的神情。

「你、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白丽摆明捉弄她说完后把视线移到红朗身上招呼道:「初次见面,我是这间店的老板白丽,那边那个魁梧不说话的孩子是……」她用下巴指了一下厨房说:「白龙,我的厨师。」

「我叫桐崎红朗,林子小姐平时承蒙照顾了!」

红朗也对厨房里的白龙深深一鞠躬。

「呃……所以说……」

还搞不清楚伦子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间中华料理餐馆的红朗抬头看著伦子和白丽的脸。

「小伦子,跟他说没有关系吧?」

坐到吧台座位上的白丽问著。

「你不介意的话是没差。」伦子用坚定的语气回答。

「我是第二世代。」

白丽对著红朗无谓地说。

就好像在说「我是左撇子」或「我是三姊妹的长女」似的,语气宛如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红朗一瞬间也无法掌握对方话语的涵义。

「白龙也是,但我们不是公认的,所以拜托你保密啦,警察大人。我们店还满有人气的,所以要是得卷铺盖走人的话,常客们也会很伤心呀。」

白丽讲完之后恶作剧似的舔了舔嘴唇。

这个女老板和寡言的厨师都是──第二世代吸血种。

所以林子小姐才要自己不得透露风声啊。虽然红朗也听说过,其实有许多吸人偷偷地躲在人类社会里生活,原来是真的呢。

「大家不是都说吸人的视觉和嗅觉很敏锐,导致味觉也很敏锐吗?所以这是真的喽?因此才经营餐馆吗?」

红朗老实说出心里想的话,让白丽愣了一下之后捧腹弯腰大笑。

「小伦子,这孩子真有趣呢!我认同他当你的伙伴喔。」

白丽笑得肩膀抽搐一边说。

「就说不是这样了!」伦子气愤地说:「他只是愚蠢没神经罢了。」

我又说了什么蠢话吗?──红朗担心地交互看著白丽和伦子的脸,甚至还确认了一下厨房里的白龙的神情。

「好了,桐崎,你就在这里等一下吧。」伦子说:「我有些事要找白丽聊聊。」

「咦?那个……」红朗显得不知所措。

「你去帮忙洗碗好了。」

伦子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跟在白丽后头消失在门后。门关了起来,就把红朗只身被留在店里。

白龙一边切长葱一边看向红朗,面无表情却像是在坚定有力地说──她都那么说了,那你要怎么做呢?

红朗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半晌之后,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穿过吧台隔间走进厨房。

「请多多指教!」

代替回答,白龙把厨房用的菜瓜布丢给红朗。

「所以你今天想知道什么呢?」

白丽把伦子招进餐馆二楼的住家里,随性地坐到藤椅上发问。

四坪大的客厅里,墙壁上布满了缂织壁毯,昏暗的房间只有来自四个角落的间接光源,果实气味的薰香烧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知道『王国』这个集团吗?」

伦子慎重地选词询问。

白丽表面上是中华料理餐馆的老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隐藏的另一面。像是占卜师、工作发包人、经营顾问,还有──

「哎呀,这很贵喔。」

线人。

「不过我可以算你『两口价』,能请你先付款吗?」

伦子压下嘴里苦涩的滋味,吞下肚子里,放弃挣扎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不太想来这里啊──伦子在心里发牢骚,把红朗留在楼下的理由除了不方便开口之外,最重要的是因为死都不想让他看到自已支付情报费的场面。

白丽招手,伦子便走近藤椅,任白丽的催促跪在她面前。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白丽的表情放荡起来,接著从椅背起身把脸凑到伦子的脸旁,然后像是包覆伦子两颊似的捧住她的脸庞。她冰凉的手心让伦子发了个颤。

「……还是一样,真是太美丽了。」

白丽混著陶醉的气息呢喃,用大拇指缓缓抚过伦子的嘴唇。

「真是符合永生的美貌……真希望被你喝得滴血不剩、吃得尸骨无存,成为你美丽的一部分呀。」

「要做就做,不要拖拖拉拉。」

躺在对方手心间的脸红了起来,伦子移开视线不悦地说。

「那就恭敬……」

白丽微微倾著脸庞贴近。

「不如从命喽。」

嘴唇贴在一起的瞬间,麻痹窜过全身,伦子缩起身子。有如蛇一般的舌头侵入口中,缠住伦子的舌头,把她牵往更湿热的世界里。

「嗯……」

已经无法分辨从鼻子呼出来的甜腻声音是自己还是白丽发出来的。

最后一股微微的疼痛刺到舌尖。

自己的血液被吸走,而残留在舌头上的气味,是罪恶的苦涩。伦子知道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始发冷,背脊也在颤抖,白丽则是官能地发出吞咽的声音。

让人失去意识般地长久──但其实只过了数秒而已。在这样的亲吻后,白丽缓缓把脸抽开,混血的唾液在她石榴色的嘴唇上发亮。

「……真祖的血的滋味真是教人受不了呀。」

伦子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别开脸说:

「别用那种怪称呼叫我。」

「哎呀。第一世代这种没品味的称呼跟我们的久命种之王(玛土撒拉)一点也不相衬吧?」

线人「白龙轩」不仅止要求现金,还会要求各种代价。而她向伦子索取的,想当然耳是鲜血,因为听说第一世代的血非常美味。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每次都要用这种吸法啊?吸脖子或手臂不就行了吗?」

伦子闷闷不乐地抱怨,同时用舌头抵住牙齿后方蹭了几下。虽然被吸血的伤口马上就会复原,但舌头上还会残留被吸血的触感。

「我的收费当然是包含接吻啊。既然有品尝像你这种美女的嘴唇的机会,谁会想要去吸脖子、手臂、胸部、大腿那些无聊的地方啊。」

「我可没提过胸部、大腿啊!」

伦子不禁提高音量,她接著清咳几声,坐到羊毛毯圆椅上。

「我付完了,快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白丽咯咯笑著,拿起水壶对身旁玻璃咖啡桌上的两个玻璃杯倒好水,一个给伦子,自己则一口气喝乾另一杯。

「是关于『钻石王国』的事吧?」

「钻石?」

「那是他们的正式名称,虽然几乎没有人这样叫,多半都是叫他们王国或是简单称之为『那些家伙』而已……」

她把空玻璃杯放回桌上。

「开始成为谣传的话题,应该是最近半年的事吧。听说他们积极增加血脉,开始壮大组织。」

「组织规模有多大?像是互助会那样的吗?」

潜伏在人类社会里的吸血种彼此多半有些松散的互连网,藉此流通情报与粮食来互相扶持。这家白龙轩也算是这种网路的一个枢纽。可是白丽却摇头说:

「似乎不是那么温和的组织喔。据说有非常严格的规定,而且必须绝对服从首领……一个被称为国王的人物才行。」

「知道那个叫作国王的来头吗?」

白丽用力摇头。

「好像几乎不曾露脸,只是听说是个年轻男子。但说年轻,我猜应该也只是指外表而已,至于实际的来头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伦子也点了点头。一旦感染成为吸血种,那一瞬间肉体的老化速度就会极速减缓,到了一个阶段就会完全停止。虽然停止的年龄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会有差异,但多半无从得知吸血种的实际年龄。不用多说,眼前的这位白丽虽然看起来肌肤光滑毫无皱纹,但伦子知道她其实已经超过六十岁了。

「但组织的成员都是第三世代的,所以我猜国王应该是第二世代。如果是以东京为根据地的第二世代,我不可能不认识,所以可能是最近才来东京的吧。不过还真是厉害的家伙,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保了相当好于几人份的血液调度管道。」

「看来也有相当的金援呢,有在组织性地经营生意吗?」

「小伦子想问的是那个神秘的药品吧?听说用来分卖给想变吸血精灵的小鬼的那个。」

伦子点点头。F大学发生的事件想必白丽也有耳闻,所以警察现在在追查哪些线索,她心里肯定也有个底。

「真是很可怜呀。居然有人会想主动变成这样的身体,而且还是那些尚有大片美好人生的年轻人呢。」

白丽把手贴到胸口,垂下长长的睫毛闭眼叹息。

人类想变成吸血种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主要的理由就是不老长寿,因为吸血种不会老,就算肉体有些损伤也会马上再生,因此几乎不会死。而自古人类社会里就不乏可望获得永生的人。

只是以前都觉得会有这种欲望的多半是老人,没想到连年轻人都会像是追求流行般憧憬吸血种,甚至不惜花钱买药,让人连气愤都懒得气愤,徒留唏嘘。

「那你有听说是这个『钻石王国』在卖药吗?」

「听说卖药的商人都自称是『王国』的,但是……」

白丽停了一下瞪著半空。

「让人觉得有点可疑。」

「……哪里可疑?」

「流通在黑市里的药会让人变成第五世代不是吗?也就是只能增加马上就凶暴化,会被处理掉的可怜孩子的东西吧?『王国』真的会做这种事吗?听说就算有人自愿想加入,也得通过严格的审查之后,他们才会愿意分血将人纳为伙伴,而且当然是变成保有理性的第三世代,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就根本不可能维持组织。」

「也就是说……到处散布药品与他们的行动准则不符,是吧?」

「是啊。」

针对王国,大村也说过与白丽讲的类似的话──认为他们不是会随便散布血脉的一群人。

「会不会只是把招纳伙伴与为吸金做药分开来处理呢?根据宫地荣市的母亲的证词,宫地荣市每个星期都会推托是药钱,跟她索取一笔不小的金额。我猜那些家伙的生意模式就是一开始先让人被感染,接著再卖抑制发作的药品,进而不断榨取金钱。」

「我知道这是犯人的做法,只是……」

白丽一时之间不知道语带含糊,只是用手指摸了摸空玻璃杯的杯缘。一片沉默之中,回荡著玻璃发出的淡淡啜泣声。

「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我也几乎不知道他们实际的状况,只是我这边没有多少关于他们的情报,就代表他们建构和运用组织的方式非常周到。这样的组织却会对一般人到处宣传自己是『王国』来做非法生意──我实在不觉得他们会是那么愚蠢的一群人啊。」

结束与白丽的对话,伦子回到一楼,只见红朗在厨房洗碗槽边沾了满身的泡沫。

「啊!林子小姐!你看,我终于能用洗碗精的泡泡堆出五重塔了!白龙哥还只能做出三层呢~~所以是我赢了!」

在一旁像是要吞了洗碗槽似的瞪著泡沫的白龙一脸悔恨,而他全身上下也沾满了泡沫。伦子叹了口气。真亏他与那么难相处的白龙,居然能第一次见面就玩开。

「谁叫你玩耍了!快点整理整理。白龙,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伦子走到店外等红朗收拾,她抬头看著从二楼窗户发出来的紫光,认真地思索白丽讲的那些话。

不觉得「王国」是会为了钱去做禁药买卖生意的愚蠢组织……

如果她的直觉正确,那究竟是谁在卖药呢?

不知道,现在缺少太多拼图。但不管是谁,伦子都无法原谅。居然散布这个受诅咒的污秽血液,绝对不能继续放任下去。

隔天早上,筑摩川凶神恶煞地冲进九课办公室。

「梨纱在哪!」

正在补充咖啡豆的红朗被揪住衣领提起来,一路被压到柜子上,咖啡豆有如午后雷阵雨一般阵阵打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梨纱有没有联络你!」

「我、我不知道……」

被超强的臂力压迫胸腔,红朗一边扭动身体,一边喘不过气似的断续回答。

「你在干什么啊!部长!」

从总务部那边回来的伦子从筑摩川背后厉声大吼,筑摩川咬牙切齿地放开手,红朗差点摔在地板上,赶紧用手撑住置物柜重新站好。

「……梨纱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回家,老子昨天在公司里熬夜了一天,今天早上只回家冲澡一趟,结果发现衣服和碗盘都还没洗,我打电话给学校,他们却说没看到人。」

伦子和红朗几乎是同时确认自己的电话,既没有简讯也没有未接来电。两人试著打电话给梨纱却打不通,只不断传来在无讯号或没开机时的呆板人声应答。红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说:

「我打电话给小七看看!」

正当红朗打算拨电话时,电话就响了,红朗瞪大眼看著萤幕上显示的来电者──正是久濑七月。

「喂喂喂!」

『……是红朗先生吗?我是久濑。』

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七月快哭出来的声音。

『梨纱昨天……说要代替我去跟那些学长姊谈谈,结果到今天早上也没来上学,不管怎样都联络不上,我想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红朗睁大眼看著筑摩川的脸。

「是谁?」

被这么一问,红朗心惊胆战地解释,却语无伦次。只见筑摩川的眉头越皱越深,成了垂直深深的一条后,用极低的声音回答:

「我来听。」

被他的气势压倒,红朗赶紧对七月丢下「我们部长有话想跟你说」这句话,话才一说完筑摩川就一把抢过听筒贴到耳朵上。

「电话换人了,这么突然真是不好意思,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部长,敝姓筑摩川。」

红朗第一次听到筑摩川这种有礼的说话方式,整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比刚才他怒气冲冲地冲进办公室里大吼时还要可怕。红朗开始担心电话另一头的七月是不是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了。

筑摩川一讲完就把电话塞回给红朗,接著迈开大步离开九课。

「大村!」

他呼喊搜查一课课长的声音随著粗暴的脚步声远去。

坐在前往目的地的车上,大村向伦子与红朗说明:

「我们已经确定高中生恐吓勒索那件事和宫地荣市的事件之间是有关的了。」

副驾驶座上的伦子紧紧握住放在大腿上的拳头心想──连这么重要的情报,也是到现在都没让我知道吗?

「我想办法让那群高中生吐出他们第一次遇到卖药人的地点,结果是惠比寿的一间夜店,我们在宫地荣市的房间里也有找到同一间店的名片。」

伦子转头看坐在后座的大村,至于驾驶座上的红朗,应该根本还搞不清楚状况吧。只见他手握方向盘,紧紧盯著前面警车的车尾。

「也就是说,那间店就是『王国』的城堡吗?」

「也不到城堡那么夸张,但那里确实有个常客自称国王,是个出手海派的年轻男子。我从店员那里问出的资讯是,他只点无味的伏特加,异常讨厌菸味,耳朵还好得莫名,总之有许多特徵都和吸人符合。」

吸血种虽然喜欢酒精,但多半都讨厌味道太强烈的酒。此外,听觉和嗅觉也比常人敏锐几十倍。虽然这算不上是确实的证据,但确实足以让人怀疑。

「在店里埋伏了几天,昨天终于掌握到国王住在哪里了。」

地点就是现在一行人前往的一间位于代代木的办公大楼。

「负责监视的宇佐见昨天半夜有回报,说是有一辆厢型车开进了停车场。」

把厢型车的照片传到七月的手机上请他确认,七月表示「昨天好像有见过」之后,搜查一课就总动员起来了。

七月说昨天被那些恐吓他的学生们叫到学校附近的家庭餐厅,他们因为被警察问话而非常愤怒,结果梨纱一起跟到了店里,最后还说:「我来跟他们谈,七月你先回去吧。」虽然七月很担心让她一个人跟他们走,但因为梨纱坚持说要是七月在场反而不好谈,所以七月也只能放弃,而在要回家时曾看到那辆厢型车停在那间家庭餐厅的停车场。

『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

刚才那通电话里,另一头的七月哭个不停。

伦子思量,恐怕是贩药分子察觉到警察的动静,才故意把七月和梨纱叫出来的。甚至也有可能是梨纱主动说出自己父亲是刑事部部长,事态才会演变成这样。

那群家伙就狗急跳墙──绑架了梨纱。

到了晚上,梨纱用LINE传了「我没事」这样的讯息,但那恐怕也是那群犯人逼她打的吧。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梨纱的消息,要是梨纱真的坐过这辆开进大楼里的厢型车,那么距离她被绑架已经超过十个钟头了。

「要是昨天就知道发生了这种事……就能马上展开行动了……可恶!」

大村懊悔地说著,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大腿。

都跟梨纱讲过那么多遍,叫她不准太过深入了,怎么讲都讲不听。要是我的语气再更严厉一些……不,一开始知道王国这个组织的事情时,要是无视筑摩川或大村他们的介入,强硬地调查那些勒索七月的学生就好了。

「拿到搜索令了吗?」

伦子头也不回地问后座的大村。

「现在部长应该也在催法院那边了吧。等他一到现场,或许会不分由说地直接下令攻坚,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被抓走了……」

「不管部长下不下令,我都打算这么做。」

「喂!樱夜,别忘了你好歹也是警察,那些人的据点可是普通的办公大楼,而且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

「那些家伙的巢穴在几楼?」

大村咬紧牙关。因为一说出来,就等于间接同意伦子立刻突袭攻坚的打算了吧。但他最后还是呻吟似的说:

「在顶楼最里面。」

红朗在那栋八层高办公大楼的前一个路口停下车,沿著车道停著成排伪装成普通车的警车,附近的马路上也开始陆陆续续出现穿著不起眼风衣的刑警。伦子也马上卸下安全带冲出车外,从看似要下雨的阴霾天空中吹下阵阵冷风。

聚集在最前头的警车附近的男人堆中,有个突兀背影一看就像走错地方的人,身上穿著显眼的喀矢米尔羊毛大衣。伦子皱起眉头。那个人就是矢神,而对方也回过身注意到两人的存在。

「樱夜!」

他神情凝重地冲了过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矢神?」

对方明明就什么都还没说,语气却不自觉地像是在责备对方。

「因为我听说你也会过来,所以我才过来的。毕竟我的任务是监察九课啊!」

监察的工作,可不是让你来现场指手画脚!──伦子本想这么说,但一想到对方也不是会因为被这么说就退缩的人,只好把这些话收进心里。

「毕竟搜索令还没有下来,你不要抢先轻举妄动。要是你引发了任何问题,都会导致别人质疑这个专门对付吸血种部门的正当性,演变成……」

「闭嘴!」

伦子语带愤怒地一把推开矢神,刚好跟上来的红朗扶住脚步不稳的矢神。

「辛苦你了,矢神先生,果然马上就失神了呢!」

「什么叫果然马上!我从来都没有失神过,你这家伙还是一样这么没有礼貌。啊!樱夜,你给我等等!」

看得见那栋大楼正面玄关的十字路口行道树的树荫底下,站著两张熟悉的面孔──搜查一课的宇佐见和桦泽。看起来像是刚跟谁通完电话的宇佐见放下贴在耳边的手机,满脸为难地瞪向伦子。

「樱夜警部,请别说要我们现在立刻攻坚之类的话喔。」

「我会视情况决定,有什么动静吗?」

「我没有义务跟你说!」

话说到一半的宇佐见看著伦子的身后闭上嘴,因为大村正焦躁地快步走来。

「什么状况?」大村瞪了两位下属一眼。

「里头配了六个人监视电梯和逃生梯,没有动静。」

宇佐见压低声音报告,把眼神移到桦泽身上。

「……那些家伙有时会从百叶窗的隙缝偷看外面,恐怕已经察觉到自己被包围了吧。」

桦泽手上拿著小型望远镜,歪著他浅深色的脸说著。伦子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顶楼。所有窗户都用百叶窗遮起。已经被察觉了,梨纱有危险,不,该不会已经……不,别这样想!

「恐怕无法等到搜索令下来才行动。」宇佐见语带焦虑地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们就直接攻坚吧!拜托大楼管理员关掉八楼的电源……」

「说什么傻话,对手可是吸人,关灯只会对我们不利。」

「再这么拖拉下去部长的女儿就要──」

就在僵持不下时,办公大楼里传来一声尖叫,打断刑警们的争论。

而且还不只有一道声音,听起来像是好几名女子的尖叫。伦子和其他刑警走出路口看向大楼,勉强透过二楼办公室的玻璃窗看到内部的状况,而就算是从这个距离,也能看到大量员工正在恐慌逃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村放在胸口口袋里的电话响起。

「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村一接起电话就劈头这么问,所以打来的大概是躲在大楼里的刑警,一听完对方的回答,大村的脸就跟著扭曲。

「……那些家伙到楼下了吗?不是?……四楼也有?到底怎么回事?躲在八楼监视的那些人的报告呢?没有报告是什么意思!」

大村看向伦子,压低声音对她说:

「有人被感染了。是二楼公司的员工还有四楼的清洁工。」

才讲到一半,听到话筒另一头的刑警仓皇失措的声音,大村瞪大眼说:

「管理员也被感染了?到底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吸人早就全下楼躲起来了吧?」

宇佐见呼叫救护车,桦泽则往车阵的地方跑,打算把随行医生带过来。追著伦子跟上来的红朗与矢神不明就里地看著大楼前的骚动,大村的手机接二连三收到大楼里传来的报告。六楼茶水间也有四个女职员突然倒下,出现吸血种感染特有的发作症状,三楼厕所里则有好几个人被疑似遭感染的男员工袭击……

「到底怎么回事?听起来整个大楼都有状况,究竟……」

伦子抓住大村的肩膀,大村狠狠地看向她。

「干嘛!」

「自来水!快在整栋大楼放广播,叫所有人绝对不要接近有水的地方,并快点撤离所有人!」

大村只傻愣了一瞬间,接著马上恍然大悟。

「那些家伙把药投进水塔了吗!」

「什──!」

在后面听著两人对话的矢神哑口无言,但没有其他原因可以解释现在这样激烈的感染扩散状况。那些家伙恐怕是想让警察陷入混乱,才把大量可让人变吸血种的药品丢进了水塔。

「可恶!」大村几欲捏烂手机似的塞回自己口袋里大喊:「立刻让整栋大楼的人避难并确保受感染者!」

「那些卖药的家伙要怎么处置!」宇佐见愤怒瞪眼说。

大村转头看向伦子和红朗。

「攻坚。」

然后压低声音对伦子这么说。

「只靠你们两个攻坚。随便你们爱干什么都好,解决掉他们。」

「大村课长!」矢神立刻上前企图挡在大村与伦子中间说:「刚才那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再说搜索令都还没……」

「啰嗦!小伙子,我会负起全部的责任。」

大村抓住矢神的大衣衣领,把矢神甩到人行道上的灌木丛上,重新转身对伦子说:

「去吧。」

伦子跑了出去。

受到感染的人被捆绑固定在担架上,从大楼玄关一个接一个被送出来,伦子穿过他们从逃生梯冲上去,红朗的脚步声也尾随在后。

伦子一通过七楼的楼梯就闻到血腥味,而在打开最高楼层的逃生门前一刻,就连红朗似乎也终于闻到了那股味道,因而皱起眉头。现在没有时间警戒踌躇,伦子直接拉开门把。

「唔!」

传来一股刺眼又刺鼻的臭味。

红朗推开伦子率先踏入走廊。

「喂!桐崎!」伦子也追著他进入办公室里,呆板的磁砖地板随著两人经过,就发出黏腻恶心的脚步声。里头寂静到让人觉得惊悚,只听到换气扇运转的声音。太奇怪了。连半点气息都没有,怎么会这样?所有人都趁著混乱逃跑了吗?但那些刑警早就一直在监视著电梯,而刚才自己才从逃生梯一路跑上来,照理说应该没有任何其他退路。难不成是完全不动屏息躲在某处吗?那这片浓厚的血腥味又要怎么解释?

伦子试探性地打开走廊左手边的门,那是一个让人联想到医院或学校研究室的房间。房间里头的架子上摆著成排的试剂药品,桌上还有蒸馏器、过滤器、显微镜以及林立的试管。看来这些人比自己想像的更有组织地制作著药品──伦子感到不寒而栗。

刚踏出研究室,就听到从走廊远处传来细微的呻吟,伦子和红朗吞了口水跑过去。

另一间房可说是一片血海。

二十四坪左右的地板上毫无立足点,几乎全都被红黑的血水给覆盖住,不管是沙发床、电视、抱枕、桌子还是书架,所有东西都布满血渍。面对这惨绝人寰的光景,伦子一时还没有办法察觉到,那些到处散落、无法分辨出轮廓的块状物就是死尸。

「林子小姐,这该不会是……梨纱姊的……」

红朗站在旁边呢喃,弯腰蹲下来,把脸凑近正好躺在自己脚旁的那个东西,好不容易才辨识出这是人的形体。伦子毫不在意手会弄脏,直接把手放到那个尸块的肩膀上,把他的脸往上挪过来看个仔细。

是个男子,那有如割千刀般扭曲的恐怖表情烙印在他的脸上。

可是这是──

「是……吸人吗?」

听到红朗的话,伦子全身僵硬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球里还留有红色光芒,断裂的牙齿在口腔内堆积的血液里一边颤抖一边软弱地试图再生。

可是他已经死亡,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他胸膛正中央留下一个窟窿,从跑出来的肋骨里头可以看见更深的空洞──在那当中没有心脏。

这种杀害吸血种的方法──徒手抓住心脏拔出来,是最确实的处理方法,也是吸血种杀死吸血种的做法。

重新环顾室内,总共有五具、六具……尸体。不顾周遭的血渍脏污,伦子重新绕了一圈。所有死者都是年轻男性,全都是被拔出心脏而死的,从地上传来阵阵极力试图重生,徒劳挣扎的湿溽声音。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谁干的?

「……呜……」

又传来刚才的微弱挣扎声,呈现半放空状态的红朗回过神抬起头来,赶紧穿过地上凌乱湿溽的绒毛地毯,冲到房间深处的一扇门前。

打开门一瞧,里头是个有点骯脏的卧室,装著垃圾的超商塑胶袋丢在地板上,桌上和地上都堆著杂志,血迹不像外头那间房那么夸张,只有墙壁和床单上沾了血。

里头只有一具尸体。这具男尸身上穿著染血到无法辨识本来颜色的连帽外套和牛仔裤,而他的脚露在床外,背靠倒在墙上。

「这是什么啊……」

红朗不禁发出声来。

伦子跟著抬起视线后,才发现墙壁上的血迹写著文字。是某个人──恐怕就是杀害这个吸血种的犯人留下来的血字。

FALSE KING。

……冒牌国王……?

重新往下看床上的那具尸体,才发现躺在肚子上的东西,伦子伸手取起。

一张扑克牌──方块国王。

方块也就是钻石。

钻石王国。

冒牌国王。

「呜……啊……呜……」

挣扎呻吟声比刚才更鲜明,伦子这才回过神来。

「梨纱姊!」

红朗正从床底下抱起一个包著毛巾躺在地上的娇小身躯。

「大姊!你没事吧!大姊!我是桐崎,林子小姐也在,你放心,我们来救你了!」

「红朗哥……啊……呜……呜……」

梨纱在红朗手臂中扭动身体,制服看起来像是被撕破一样四处碎裂,伦子光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指甲抓破的痕迹。梨纱的嘴唇因急性充血变成桑椹色,眼睛里则燃著熊熊红色火焰。

诅咒的红色光芒。

她简直要渗出血般咬紧嘴唇,然后大吼:

「桐崎!快点送她去医院,立刻做超低体温治疗!」

「知、知道了!」

这瞬间伦子全身起鸡皮疙瘩似的感到不祥的气息,于是快步越过正打算出休息间的红朗,直奔到走廊上。

「林子小姐?」

红朗吃惊的声音完全没有进到伦子耳里,伦子冲过走廊推开铁门,沿著留在墙壁与地板上的血迹一路直奔冲上通往顶楼的楼梯。

伦子打开顶楼的门,握住屋外边缘栏杆的人影转过身来,开始变强的冷风吹得那人头上帽子边缘的毛皮来回飞舞。深绿色长版大衣上的扣子从上到下都密实紧扣,也因为这样,那个人超乎常人的体格也格外明显。

看不到──对方的长相。

帽子里的脸上覆盖著小丑般的白色面具,哭中带笑的眼睛底下画著扑克牌的黑桃、红心、梅花,还有方块。

直接看得到肌肤的只有双手。

但伦子光靠这个线索就知道了,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有如柱状石般硬化的肌肤──这是第三世代以上的吸血种凭自己的意志活性化的证据。

「……就是你杀了所有人吗?」

这是问都不用问的问题,因为那深绿色的大衣衣角和袖子都染著鲜血。面具纹风不动,没有回答,只有面具眼睛部分开的洞里模糊闪烁著那深红的火焰。

「你是谁?是『王国』的人吗?」

伦子想起摆在尸体肚子上的卡片──方块国王。那个应该不是故弄玄虚要栽赃的吧。那么来杀冒牌国王的这个家伙就是──

「你才是真的国王吗?」

大衣底下的肌肉稍微紧绷起来,伦子感到这个徵兆的下一刻,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水泥地板上跳起来。巨大的风压擦过伦子的脸颊,对方瞄准腹部打过来的拳头,仅空虚地擦过伦子,飘起的大衣衣角。

「──唔!」

对对方以无法辨识的速度挥扬爪子,伦子仅凭直觉撇开头,千钧一发地躲开攻击,被擦破的脸颊渗血飘散在风里。伦子压低身体转过身背对栏杆。

带面具的吸血种就站在和伦子隔了有段距离的屋顶角落的栏杆上,由上往下俯视著她。他站在那狭窄细小的立足点上,面对狂风乱舞却文风不动。两人之间构成满满杀意的张力。

不行,会被杀死。伦子的脖子与背后滑过一道宛如要凝结的油的绝望感。那不是没有活性化就能对抗的对手,而且桐崎现在人不在这里……真是太大意了。伦子恨起刚才一头热,只是感到气息就马上追过来的自己。不管怎样至少也要拖延一下,让桐崎有时间带梨纱逃离这栋大楼。

就在此时,伦子听到一道闷闷的声音:

「狼……为何……?」

面具底下发出的质问,虽然大部分的声音几乎都被风给掩盖掉,但确实传到伦子耳里。

「你──」

就在伦子稍微往前靠一步的瞬间,带面具的吸血种蹬了一下栏杆。

伦子反射地缩起身体,但对手腾空跳跃的方向是──

栏杆的另一侧。

「──!」

伦子倒抽了一口气,只见深绿大衣的衣角被风吹得整片飞扬起来,吸血种顽强的身体在空中之中漂浮了一瞬,接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伦子冲到栏杆旁。

探出身子往下看,只见暗沉的绿影变得越来越小,而他套著军装裤的粗壮腿部朝大楼墙壁踢蹬了一下,踢蹬的力道之大,连伦子的脚底都能感受到那股冲击波。绿影藉著踢蹬的反作用力大幅改变落下的轨道,他弯起身体缩得小小地回转一圈,在空中划出悠长的抛物线远去,轻巧地高高越过眼底的车道,接著落在对面较矮大楼的屋顶上。

正当伦子取出手机要联络大楼下的刑警时,绿影已经从那屋顶上再次跳跃出去,接著消失在大楼的另一侧。

手机从伦子的手上滑落下来。

她的双脚一软,只好赶紧抓住栏杆,才没有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覆盖肌肤的紧张感渐渐剥落,呼吸卡在喉咙里无数次,在眼底不断大响的警笛声肯定已经响了很久,但现在才终于钻进伦子的耳里。伦子的手一边发抖一边捡起手机。

这一切还没结束。梨纱她人怎么样了?不,就交给桐崎处理吧。我得保护事发现场和搜证,得工作……得完成工作……

伦子拖著仍旧麻痹的双脚走向楼梯间的门。

伦子被叫到科学警察研究所的东京分所,已经是隔天晚上的事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绝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这个留著可恨血痕之处。

「你也太慢了吧。」

一到地下室,早就在等待间的筑摩川一看到伦子就起身。

「对不起。」

伦子压低视线。

这里是以前筑摩川的妻子千纱因伦子的血而死去的地方。

但是把伦子叫到这里的正是筑摩川。

不知道是他还是自己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两人周遭飘荡著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伦子无法抬头看向对方。

「……我听说只有梨纱被送到这里。」

为了帮昨天的事件收尾,伦子这两天实在忙到废寝忘食,虽然很在意梨纱的状况,但在警视厅里也没见到筑摩川的人影,其他刑事部的同僚都没有人知道梨纱现在怎么样了。

「……我就是为此叫你过来的。」

「为什么是这里?这里又不是医院,没有超低温治疗设备吧!」

伦子终于抬头看筑摩川,语气粗暴地说。筑摩川只是一直紧盯著墙上的一个点瞧,没有回答。伦子才发现筑摩川的眼袋充满了憔悴的颜色。

一道脚步声逼近。

「筑摩川部长,谢谢你。」

过来搭话的是穿著白衣开始步入老年的男性,应该是这里的研究员吧。在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的研究员。他们察觉到伦子的存在后,大概是想起了她是谁,露出复杂的表情对她点头致意,伦子也轻轻低下头。

研究员用钻牛角尖的僵硬表情重新望向筑摩川,接著深深鞠躬致意。

「这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刚才已经把药送到医院了,应该来得及。」

药?来得及?伦子轮替看著筑摩川和研究员的脸。

「用不著跟我道谢,这本来就是我老婆的工作,毕竟是那家伙中途放弃的工作,我当然有义务协助你们。」

筑摩川忍住痛苦似的挤出这些话。

「说什么中途放弃……那只是一场无可奈何的意外。」

研究员嘟哝说著,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因为伦子也在场,才会回想起那起不愿回想的往事吧。

「……千纱医生的……工作?药又是什么意思?」

伦子忍不住插话,一种不祥的预感阵阵刺著她的胸口。

「那家伙本来想做出针对吸人的新疫苗,昨天那起办公大楼的案件里应该会出现许多被感染者吧?但毕竟不是一般被咬的感染,而是被下药感染的,以前的药恐怕没有用。但现在正好有个绝佳的样本。」

「是的,多亏部长,才有办法应用筑摩川女士留下来的技术做出专门的疫苗。」

研究员接著筑摩川的话继续说下去,但语气却非常沉痛,令伦子不禁感到奇怪。

「已经做出药品了吗?那梨纱也能好起来吧?」

一股沉重的沉默蔓延在众人之间。

第一个开口的是筑摩川。

「梨纱是直接从静脉被施打药品,而且被丢在那里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病状发展到第三阶段,已经来不及了,甚至都开始会再生了。」

「咦……?」

第三阶段,也就表示被感染之后,距离成为完全的吸血种已经超过了一半的病程,所以已经无法阻止她变成吸血种,在吸对法的判定上也认定第三阶段就等同吸血种。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正好有绝佳的样本。」

听到筑摩川的这句话,两位研究员一脸沉痛地别开视线。

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的瞬间,伦子感到全身发冷,甚至两眼发晕。

样本。

因同样的药剂受感染开始发病的患者……而且也开始出现再生能力,因此可以无限制采取血液的……绝佳、绝佳、绝佳的……

回过神来,伦子已经将右半身靠上冰冷的墙,凝视著筑摩川有如不动岩石的表情。知道自己的爱女没救之后,就主动献出来当作研究材料了吗?

「这是当然的,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罢了。然后,樱夜……」

筑摩川用了无生气的眼神看向伦子说:

「这个样本就交给你来处理了。」

伦子全身冻结。

「『处理』吸人是你们九课的工作吧。」

朝著楼梯走过去的筑摩川,在经过伦子面前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低声说:

「我呀,我也希望在这一生当中,毫无道理地持续憎恨下去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就够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原谅我吧,樱夜。」

他的脚步声从伦子身后渐渐远去。她完全无法做出回答,只是狠狠咬著下唇咬到渗出血来,然后又感到那开始再生的嘴唇肌肤微弱顶住牙齿的触感。

希望由杀了他妻子的我来杀了他的女儿吗?

这么一来,就不需要再去多恨谁了。

被研究员领著,走到研究室的深处,一个有转盘式门锁的厚重金属门扉里面。光看第一眼,也看不出来躺在房里空荡地板上的就是梨纱。她全身被拘束器具捆住,就连脸都被丑陋的面罩盖著,而那不时就翻覆身躯的模样,让人产生未免太讽刺的联想──简直就像血蛭。

两位研究员无言地低头鞠躬,接著离开这个保管库。身后的门被关上,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两人存在。

伦子弯腰蹲到血蛭身旁。

虽然明知对方应该听不到,但伦子还是向她搭话。

是我的错吧?

因为我的缘故,又发生了……像这样无可挽回的伤害。都是因为我在你身旁。就是因为你老是说一些是我朋友什么的蠢话,才会发生这种事。都怪你自以为很懂我,老是在我身边打转,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虽然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但让我说说真心话吧。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你很碍眼,同时又很羡慕你。我一直很想像你那样过活,也一直很想对你报以笑容……

所以──

伦子轻轻把手伸到那个面罩底下的喉咙上。

由自称王国的走私卖药组织掀起的事件,再加上还未完全抚平的F大学集体感染事件,简直是在上头加油添醋,媒体更是争相报导,让话题延续爆炸性延烧。不过警方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所以隐瞒了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角是药品,而且感染原因是药品混在自来水里这些细节。不过正因为少了这些细节,电视和网路媒体连日连夜地出现了无数臆测报导。

身为刑事部长的筑摩川在指挥搜查之余,也无法免于被媒体追逐,因此整整一个星期都没能回家。他几乎不吃任何东西,只靠喝酒解决。这么忙也倒刚好,省得去思考那些无谓的事情。不用去意识到回到家后,已经没有人会等待自己,也不再有人会为自己做饭的事实。

过了一个星期,不管警务部还是公关干部都要筑摩川至少回家一趟好好睡一觉。被这么说教,筑摩川一回到刑事部部长办公室,就臭著脸地躺进椅子里。明明全身应该都累翻了,却有种每个细胞都在互相挤压的感觉,让他完全没有半点睡意。

回想起来,当年自己的妻子──千纱过世时还比现在好。

因为当时梨纱也才只有一岁,有无数个让他需要回家的理由。

至于现在已经……

这时,一道敲门声传来。

「打扰了。」

进来的是伦子。

筑摩川的嘴歪了。从那天之后,筑摩川就刻意避开伦子,因为一旦碰到面,就得问之前命令她办的事情的结果,像是遗体是在哪间设施处理或是怎样埋葬,这些如果可以不用确认就不想确认的事。

但也差不多到了该面对的时候,没办法一直逃避现实下去。

「是樱夜啊。上星期的……」

筑摩川讲到一半的话吞回肚子里,一阵屏息,他瞪大眼睛凝视站在伦子身后,从门缝间胆怯且紧张地走进房间里的娇小人影。

掀下连帽外套的兜帽,亮丽的褐发流泄到肩膀上,淡褐色的太阳眼镜底下的瞳孔寄宿著淡淡的火焰。

「……梨纱……」

筑摩川从喉咙深处挤出那早该不存在的女儿的名字。

为什么?我不是让她处理掉了吗?她没有经过许可,就放她活下去了吗?那都过了一个星期,到现在还没有凶暴化也太奇怪了。是疫苗生效了吗?但那些研究员都异口同声说已经没有救了。不管怎么说,梨纱的眼睛,一摘下太阳眼镜就一目了然──那带来灾祸的红色火焰阵阵跳动闪烁。

「樱夜,你这家伙……」

筑摩川狠狠瞪著伦子,不用想答案也只有一个:

「你让她二度感染了吗!」

「是的。」

伦子面无表情地回答。

「所以梨纱是第二世代,既不会凶暴化,也能接受公认……」

「谁准你这么做了!」

筑摩川踢倒椅子站起来,双手拍桌怒吼。

为了拯救逐渐变为第五世代吸血种的梨纱,唯一的方法就是透过第一世代的伦子的血液,让梨纱受到二度感染。

「我对她的心脏直接大量输入了我的血液。」

「没人问你是怎么做的!你为什么要擅自做这种事情!」

「对不起……爸爸。」

躲在伦子背后的梨纱重新戴上太阳眼镜,颤抖地道歉。

「我……变成这个样子……真的很对不起。我们以后……没办法一起住,我也没办法……再帮你煮饭了。真的很对不起。」

筑摩川别开脸,紧紧握住拳头,浮现青筋。

「部长,你是对我这么说的吧?『就交给你处理了』。」

伦子的声音也终于渗入一丝痛苦的情绪。

「所以我只是照我的判断,做了对我有利的事情罢了。」

筑摩川绕过办公桌走向伦子,接著粗暴地甩开伦子和她身后的梨纱,用力推开门。

「爸爸。」

梨纱泫然欲泣地叫唤。

「老子没有女儿!」

他像是直接扣在梨纱的鼻头上似的用力甩上门。

梨纱把额头靠在门上,靠在门边一阵,伦子只能静静守望那瘦小的身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爸爸刚才快哭出来了呢。」

梨纱头也不抬地呢喃著。

「……嗯。」

伦子决定不去思考自己做的决定究竟正不正确,虽然她早就明白筑摩川不可能会因此高兴,反而会因此勃然大怒,但是伦子不后悔,就跟她刚才对筑摩川解释的一样──

我只是做了对我自己有利的事。

喀喀喀──这时,奇妙的声音传来。只见梨纱用指甲刮著门,身著连帽外套的背影开始痉挛,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伦子姊……我……对不起……又开始……」

梨纱断断续续地说完转过身来,只见她双眼里的熊熊火焰几欲撑破眼皮。不妙──伦子赶紧抓住梨纱的双肩。

「还是太早出来了啊……我们回医院吧。」

「……喉咙……好渴……」

梨纱抓著伦子的手背,用力搅动口中的舌头。

「拜托,拜托你了……我喉咙好乾啊,伦子姊。」

伦子咬紧嘴唇环顾四周。

没办法,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进来吧。

她锁上门脱去外套露出手臂,并拉近梨纱的肩膀。

「好吧,喝吧。」

梨纱的喉咙轻微抖动,接著用力咬住伦子手臂柔软的地方。

「──!」

伦子绷起脸,咬破肌肤的牙齿并没有真的带来太大疼痛,倒是梨纱眼中充满愉悦的火焰,嘴边被红色血沫及口水弄得脏污,喉咙一边发出声音一边啜饮鲜血的模样,让人不忍目睹。

「……伦子姊。」

梨纱抽开嘴呢喃起来,而鲜血沾在她的脸颊上。

「我说,伦子姊的血真的……真的很好喝啊……我……啊哈哈。」

又一道明显的湿溽声音与喉咙吞咽的声音响彻了刑事部部长的办公室。

「瞧,我……真的变成吸人了呢……之前我一直自以为了解伦子姊……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现在终于懂了。这样实在……太惨了,为什么要救我呢?为什么让我变成怪物也要救我呢?呜……吶,伦子姊的血真的好好喝喔。我好想永远喝下去啊。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喔。因为都是你的错,都是伦子姊把我……变成这样的……你知道吗?」

一边咬著手臂的肉,满脸浴血的梨纱一脸恍惚的神情,伦子用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发丝。

没错,是我逼你过著这般丑陋又永恒的黄昏生命。

因为你就像是我的妹妹。

因为我希望你活下去。

和我一起活下去,活在这个永恒的诅咒,永恒的饥渴之中。

我真的是──太差劲了。

伦子抱紧著梨纱,用手指轻轻穿过她柔软的褐色头发,把手臂压在她的脸上,听著她吸取自己的血液的声音,就像远方传来的空洞声响一样,伦子闭眼任自己沉浸在这倦怠感与罪恶感里。

筑摩川没搭电梯,而是走楼梯前往休息室所在的楼层,虽然明知不可能睡著,但还是要让身体感受一下疲劳。

「老爹!」

他在楼梯转角被叫住,一转身,只见红朗正好快步爬上楼梯。

「干嘛,桐崎?」

声音不自觉地凶狠起来。只要会让自己想起梨纱的人,最好都别接近自己。

「对不起,我……」

「你做了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吗?」

「我刚才从林子小姐那里听说梨纱姊的事情了。」

「所以呢?」

「那个时候……要是我更快……」

红朗的话语被「呜」的一声打碎,筑摩川抓起红朗衬衫的领口,把他整个人举起来压在楼梯间的墙壁上。

「就算你快个几十秒把她送进医院,也无法改变任何事实,别想这些无聊事了!」

筑摩川放手背对红朗。

「回去工作,我等下必须假装睡觉才行,都怪那些警务部的人一直鸡婆叫我休息,吵个没完。真是白痴死了,谁要回什么家啊,反正──」

话语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

「反正回到家──也没有半个人在。」

筑摩川重新往上爬,红朗却对著他的背影勇敢大喊:

「老爹!」

筑摩川扭过头狠狠瞪他,心想等下如果他又要说什么烦人的话就要揍他,但是赶著冲上来,在距离筑摩川只剩一阶时停下脚步的红朗满脸认真地说:

「我听说老爹以前曾在全国体育大赛的柔道比赛拿下冠军。」

筑摩川一时之间无法拿捏红朗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这又怎样?」

「请你来道场指导我,拜托你了!」

红朗深深鞠躬。

这天,位于警视厅本部十七楼的塌塌米柔道场里只有他们两人,穿著柔道服的红朗后背摔在塌塌米上的声音轻快地响遍道场无数次。

「还没完呢!」

「再来十次!」

不管怎么被摔,红朗都站起来冲向筑摩川。拉、过腰摔、推手、过肩摔、过手摔……筑摩川觉得自己已经好几年没穿的柔道服里充满了流汗产生的蒸汽。

为什么这家伙要做这种蠢事呢?筑摩川用足技豪爽地绊倒红朗瘦弱的身躯并将其摔出去,他边摔边想──还有,自己为什么要陪这家伙呢?

全身发热,道服因新流下来的汗水紧紧贴著肌肤,自己居然会因这么单纯的事打起精神,筑摩川诅咒自己这愚蠢的肉体。

「老爹。」

红朗用手企图撑开筑摩川揪住他衣领的手说。

「干嘛!」

筑摩川摇动红朗的上半身,一边探他的破绽一边丢下简短回覆。

「我和老爹交杯过了喔。」

「所以又怎样!」

筑摩川挥腰使出足技,红朗千钧一发撑著。

「我们都是樱田门组的,也就是老爹的小弟,刑事部的每个人都是。」

为什么这家伙──筑摩川垂下视线,透过一层水膜,自己和红朗赤裸的脚尖看起来有些模糊。

「所以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有很多家人喔。」

「啰嗦死了!」

扫过红朗的双腿,用一记过肩摔将他摔到塌塌米上,红朗又马上站起来大喊:「再来一次!」筑摩川告诉自己流在脸上的那些东西是汗水,用手直接抹过那些水珠,接著用力紧紧抓住冲过来的红朗的衣领和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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