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防局与警视厅对下落不明的净血官所展开的搜查,以白忙一场而告终。开始搜索的第二天清晨,下落不明者就在荒川区的某条街上被正在慢跑的附近的居民发现了。
那个二等净血官被人用药物弄昏,放置在路边。他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在恢复意识后,他尽可能地说出了昏迷前的情况。
那可真是——奇特到,令人不可思议的证言。
*
电梯门徐徐打开,“白楼”庭院里耀眼的绿色景致慢慢进入视野,不出意料,梨纱吃惊地吸了口气,感叹道:
“……好厉害……明明是地下。”
“嗯。不过要是待得太久,再回到外面去感觉会变得奇怪,小心一点。”
倫子说着率先走出了电梯。
“姐姐!”“倫子姐姐!”
好几个声音随着柔软的脚步声传来,几个白色的小小人影出现在树木之间。统一的白色连衣裙,颈圈,光着脚,是“白楼”的少女们。这天一下子有八个人出来迎接。梨纱也立刻被她们注意到,拉出电梯围住了。
“是老师!”“你就是我们的老师吧?”“倫子姐姐的朋友?”
“啊、嗯嗯……”
梨纱虽然显得无措,但也只是惊讶,没有不愉快的样子。梨纱被少女们拉着两手走向了树林深处,倫子也苦笑着追了上去。
这一天,白正在贮水池旁打开速写本专心地写着什么。倫子还以为那是风景的素描,但一晃而过时看到的那一页上写满了算式和化学式。注意到孩子们把梨纱带过来后,白合上速写本把它放在脚下的草地上。
“你终于来了。我是白。”
被白微笑以对的梨纱一脸紧张,停住脚步低下了头。
“我是筑摩川、梨纱。……那个,今天起,请多关照了。”
“我们才是。因为很少有能给孩子们做基础教育的同族呀,帮大忙了。一直让让孩子们自学我总是有点不放心。”
“其实我也只是能教普通初中高中学的东西,而且没有那么聪明。这样可以吗?”
“没关系。和我相比你称职多了。”
“白老师的话太难懂了!”“而且不陪我们玩也不陪我们唱歌!”
少女们一起兴奋地对白进行声讨。
“LISHA老师,去学习室吧。”“LISHA老师能待多久?”
“嗯,那个,说是到三点。”
“多待一会儿啊!”“来打羽毛球吧!”“我们会做玛德莲蛋糕的要吃吗?”
梨纱被少女们围着,露出了为难的笑容。
倫子在一边看着,心想梨纱上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而非假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光是能看到这个表情,带她来这里就不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悲哀的是意义不止于此。她带梨纱来不仅仅是为了让她当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和游戏玩伴的。
“我来带路吧。”白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学习室是建在树林深处的一间简易小屋,屋子里有三面墙被书架围住,桌子和凳子环形排列着,还配备了白板和荧屏。在白对梨纱说明必要的科目和范围期间,孩子们纷纷向梨纱展示自己擅长的方面。
倫子靠在门口的墙上看着,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如果,这对我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光景,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从树叶空隙中透过的阳光照进教室,孩子们在学习,而大人们教授、守护着他们。听着潺潺水声愉快地写生,发挥球技尽情流汗。太阳落山后,坐在沙发里拿着加了白兰地的咖啡,谈论一天里发生的事情。
但是,这份光景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阳光是经过调整的电灯,孩子们也是完全没有被给予未来的实验动物。而且,就连梨纱,也不仅仅是讲课的人。
梨纱翻开教科书,磕磕绊绊地开始上课。倫子离开学习室,白也紧跟了出来。
“非常感谢您能接受梨纱。”
倫子低下了头。
“不用在意。实际上,也是帮了我大忙,我希望孩子们能够广泛地学习。我能教给她们的,说到底只是我千年间得到的东西。她的十五年,对孩子们又是非常重要的食粮。”
你为什么——倫子差点问出口。
对于只是为了试验而造出的、永远不打算让她们离开这个庭院的孩子们,你为什么要给予她们知识和教养呢?倫子知道白并不具备感情或是伦理。为什么他没有更单纯地把孩子们当作家畜来对待呢?
不过就算发问也得不到回答吧。
“梨纱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吧。”
白低声说道。倫子盯着流过小屋旁的小河水面,表情僵硬地轻轻点头。白所说的“孩子”,在吸血种之间,意味着用自己的血感染的人。面对梨纱,倫子感觉到的是堵塞胸口的罪恶感。
“听说为了让她得到认可你做了相当乱来的事。体质没有安定下来的时候,好像是让她喝你的血来平息,现在也住在一起。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因为,我有把梨纱拉到这一边的责任。”
“就像定命种对自己的孩子感觉到抚养义务那样?”
“……我觉得是差不多的东西。”
“不过,也因此会让那个孩子做相当危险的工作呀。比如让她潜入到我这里。”
一阵寒意从背后匍匐而上。尽管知道没用,倫子还是尽力维持着表情。
被发现了。当然了,对方可是活了上千年的怪物。可是,他明白到什么地步?这边的意图他看透了多少?
“这里并不危险。……我相信白大人。”
倫子试探地说着偷看白的脸色。
“这么想就行。我会好好保管那孩子的,在这个庭院里她有什么要学的尽管学好了。”
倫子毛骨悚然。
就是说——他没打算隐瞒吗。
在路上被发现的二等净血官,心有余悸地说出了自己失踪期间的经历。
他接到市民报案,说看到之前的六人组织潜伏的下水道又有可疑人物出入。到竖井里调查时,被什么人从背后袭击,勒住脖子后晕了过去。恢复意识后,他掌握到的情况就是自己被人蒙住眼睛平放在柔软的东西上,尽管没有受到拘束但全身完全无法活动。
有什么人——恐怕是绑架了他的人——用手指在他胸口写下文字向他说明:我为了某个目的把你绑架,不会伤害你,二十四小时后就会放你走。
他的手臂、胸口、额头还有脖颈等十几个地方,被贴上了胶带一样的东西。之后就被放置在那里,不过五感中被限制的只有眼睛,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声响,也能感觉得到空气的动向和气味。
从房门开关的回响来看,可以知道自己被关在相当狭小的房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什么人出入,多人的情况也不少。从动静上,能感觉到他们身材都相当矮小。
透过房门或是墙壁,还能听到微弱的说话声。
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听得出是年幼女子的声音。
而且——二等净血官用紧绷的表情沉下声音说:
恐怕,所有人都是吸血种。
在场听取净血官证言的倫子,背上升起一股寒气。很多吸血种少女。
……“白楼”?
倫子离开地下庭院,换乘电梯刚一回到东京拘留所,就听到在电梯大厅等着的的红朗兴致正高地和琳尼娅说着什么。
“伦子小姐大学的时候长得那么小吗!”
“认可第十六号大学时代的外表,看上去大概十岁左右,所以总是被不知道缘故的学生和教员当成小学生。法医学的那些教授,因为年纪太高视力不稳定,每次都会把她错认成自己的孙女。”
“我也想要像伦子小姐一样的可爱孙女!”
“桐崎巡警,要想有孙女你首先必须要有孩子。”
“说起来也对!我还没结婚呢。”
“我觉得要想有十六号那样的孙女,最好的办法是和十六号结婚然后生下十六号那样的女儿。”“我会加油的!”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呢……”
“啊,伦子小姐你回来了!”
红朗朝电梯前的倫子跑了过来。
“我刚刚在听琳尼娅小姐讲你过去的事情。”
虽然他们除了自己的过去外还说了更让人无法想象的话,但对那一点进行非难扯开话题也会让人很头痛,于是倫子收住几欲出口的叱责,取而代之朝琳尼娅瞪去。
“你别给桐崎灌输奇怪的东西。”
“我只是在进行职务上必要的情报交换。”
“刚才的话有哪句是职务上必要的东西!”
“我接下来正打算加深桐崎巡警对吸血种的认识,告诉他实际上对于认可吸血种来说结婚不会被承认等等。”
“那种事情不告诉他也可以!桐崎也是、你、你怎么露出那么震惊的表情!”
“对了十六号,这里是拘留所请保持肃静。”
倫子闭上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职员的视线很刺人。
“还有,二十号的工作被接受了吧?”
琳尼娅总算回到了工作的话题上。倫子点点头。
“每周四天,时间从十点到十五点。”
“虽然身为担当官的我对于无法与雇佣者会面感到不满……”
当然了。白不可能让特防局的人类进入“白楼”。
“内阁府来施压要求下达许可,我们不同意也不行吧。”
虽然倫子想尽可能避免靠权力强行插手,但由于不想把“白楼”的详细情报交给特防局,就只好依靠内阁府了。
“总之首要的是确保二十号的工作。在那个年龄体质还不安定,所以很少会有接受她的地方,在这个意义上帮大忙了。”
琳尼娅说话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有感谢的心情。
“丸吸不工作不行吗?明明梨纱大姐才15岁。”
红朗到现在才问起这件事。
“当然了,因为是由厚劳省给予饵食。不靠自己赚饵食费用会让人头疼的。”琳尼娅说道。
“就是说不劳动者不得食吗?”
一听到红朗的话,倫子就感到了头晕,瘫倒在旁边的沙发里。她用手遮住脸,拼命地调整变得混乱的呼吸。注意到异变的红朗用担心的声音搭话:
“……伦子小姐?你、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事。”
“是贫血吗?怎么办,那个,要、要喝我的血吗?”
“什么事也没有。……别在外面随便就说那种话,蠢货。”
耸肩深呼吸几次后,倫子站起来晃了晃头。大脑深处还残留着麻痹感。
“你脸色还是好差……”
“是刚才的、谚语。”
“……什么?”
“不劳者——那句话。那个,别在我面前说。”
“哦、哦……”
“我对那个很头痛。一听就恶心。虽然这么严重还是第一次……你竟然有这种知识,让我吓了一跳……”
“咦,为、为什么一听到谚语就会恶心啊?”
“我推测,因为那是圣经里的话。”
在旁边看着的琳尼娅说道。红朗瞪圆了眼睛。
“桐崎巡警也知道吧,世间常说的关于吸血鬼的传说中,包含着几件真实的事。这就是其中之一。上位世代的吸血种,会对圣经里特定的语句表现出奇怪的反应。原因还未找到。”
“哦……”
红朗来回看着倫子和琳尼娅的脸,眨了好多次眼睛。
“那结婚就不能在教会而是神社了呀。”
“你、你这家伙说什么呢!”
由红朗驾驶,三人坐车回到了警视厅。
红朗去归还车子,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琳尼娅小声问道:
“二十号的工作真的是家庭教师吗?”
她的目光像是看透了事实一样。倫子环视警视厅的入口,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听。
“……当然了。她还能做其他的什么事,到前段时间为止梨纱还是高中生啊。”
倫子慎重地回答,试探着琳尼娅的表情。她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之前二等净血官被绑架,两天之后被人发现这件事,你当然知道的吧?因为特防局和警视厅应该正在合作搜查。……难道不是你觉得在这地下居住的吸血种和那个事件有关,为了调查才把二十号送过去的吗?”
倫子注视着琳尼娅淡蓝色的眼瞳。
“和事件没有关系,况且我也不会让梨纱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内心里,倫子砸了咂舌。因为一切都和她说的一样。但琳尼娅很快就错开了视线。
“我就当做是那样吧。可是,志津谷别等官到这里来请求警察的协助,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啊。他可是到搜查科来了。”
“无法置信。他没有作为特防局一员的骄傲吗?”
“志津谷师父可是出色的人啊!”
红朗的声音突然传来,倫子吓了一跳回过了头。明明他回来了自己却没注意到。倒是琳尼娅盯着红朗,没有露出特别吃惊的样子。
“我是听说你在向那个男人学习剑术。”
“是的!师父真的是剑豪!说起来关于志津谷师父的事琳尼娅小姐说了很过分的假话呀,弱小啊无能啊那些!一开始我都被骗了。”
“我一句假话也没说。”
琳尼娅一脸平静地回答。
“咦?不、可是,呃,”
“桐崎巡警,对于没用的剑术,你的热情还请有个限度。”
琳尼娅略微示意后,离开了警视厅。呆呆地目送她离开的红朗求助似地朝倫子看去,但倫子什么也没说便走向了电梯。琳尼娅确实一句假话也没有说,而且让他对剑术那种东西有个限度倫子也完全同意。
*
白对梨纱说,只要教数学,物理和日语语法就可以。
文化方面的知识,由孩子们可以按自己的兴趣靠读书来学。我希望你提供的,是知识的基础。
英语、日本史或世界史这些科目需要背诵,白的说法让不擅长这方面的梨纱松了口气。
一共有十二个孩子生活在“白楼”里,所有人的外表都像是小学高年级的样子。无论白还是孩子们,都难以分辨是什么人种,他们并非是日本人的容貌,但也没有亚洲人的感觉或是欧洲人的特点。他们来自不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国度——梨纱有这种感觉。
每个人对梨纱都很亲切。
“老师,血流不通畅的话就喝甘菊茶吧。”
“每天都做运动会比较轻松,一小时左右。”
对于刚成为吸血种,体质不安定的梨纱,少女们会一一为她考虑周全。
“活性化虽然是丑陋的行为,但是有必要定期进行。”
关于吸血种的生活,白也会细心地教她。
“早点学会控制冲动比较好。你要面对自己体内的兽性。”
虽然工作时间是十点到十五点,但喝茶的时间是四十五分钟,运动要花去一小时,结果感觉大部分时间都在玩乐。白楼里的自制饮料和点心也非常美味。成为吸血种后,梨纱就完全无法接受人类的食物和饮料,但“白楼”里的东西可能是专为吸血种而做的吧,那些食物让梨纱久违地想起了品尝美食的快乐。
梨纱觉得这里真的是乐园。对于有所隐瞒的自己,她感到非常内疚。但,这是自己说要做的事情。
成为吸血种以后,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倫子也是大意了吧,她在自家和科搜研的宫濑打电话时,内容大多被隔壁的梨纱听到了。结果她知道了只有吸血种生活的地下庭院“白楼”,还有那里可能和现在九科追查的事件有关。
如果是自己,不就能以什么名目潜入吗?作为新的居民,或是去打工。
听了梨纱的提议,倫子大发雷霆,说不可能让她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作。
可是,认可吸血种早晚都得从事什么工作。国家提供的职务不管哪个都很危险。至少倫子的“对吸血种搜查官”正是如此,而且若是被分配了研究的职务,等待着的就是每天的人体试验。听说还有作为作业人员被派到放射性污染区域的情况。
和那些相比,这个工作要好得多。
在宫濑的劝说下,总算得到了倫子的同意。
这是我的任性。我,想要好好地帮到倫子小姐,因为我已经只有那个人了。看到我时,倫子小姐总会露出很抱歉的表情。那是沉浸在不仅害死我的妈妈,连我的人生也断送了——这种罪恶感中的表情。无论我说多少次“不是倫子小姐的错”也没用的吧。这种事情那个人也明白。但就算大脑明白,心里还是会无可奈何地感到痛苦。我只有用其他的想法来涂抹掩盖,让她觉得我在她身边是件好事这样的办法了。
梨纱在心里如此决定,才来到了这个“白楼”。
但是,每当她听着学习室里孩子们沙沙作响的铅笔声,却总是会被一股令人倦怠的幸福所包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工作。
“老师,做好了!”
最擅长数学的艾尔莎举起手,把课本拿了过来。梨纱等所有人都写完,纷纷说出自己的答案后,和她们讨论解题方法。烤箱停止的声音代替铃声响起,通知她们到了休息时间。她们离开屋子来到庭院,围着盛满刚烤好的司康饼的盘子,享用散发花香的茶。
这个地方如此美好,可我,却是以间谍的身份进来的。
梨纱在“白楼”碰到那个女人,是开始做家庭教师后第一周的事情。
那一天,有少女们全体参加的大规模实验,上课改到了十二点开始。白对没有事先通知梨纱表示歉意,告诉她在等待的时间里可以随意在庭院里走走看。梨纱打算确认一下这个庭院到底有多大,于是决定沿着墙壁绕一圈。
可是走在散发泥土香气的林子里,梨纱愉快得完全忘了起初的目的。她在树叶的阴影里寻找松鼠、跟随蚂蚁的行进,或是赤足在小河里划水,度过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时间。
她走在小路上,连自己在庭院的哪一处也不知道了,然而这样的氛围却突然被煞风景的金属墙壁所破坏,看来是到了“白楼”另一侧的边缘。
这时,什么地方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眼前的金属墙壁从正中间出现了笔直的缝隙。因为这门实在太过巨大,梨纱一开始没能察觉那并不是墙而是门。那两扇门正在慢慢地朝这边打开。凉飕飕的空气吹了进来。
“唔、唔——”
梨纱听到对面有什么人边推门边发出呻吟,看来门相当重吧。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梨纱找到门把手向里面拉动。
“唔唔——”
真的好重。梨纱用力站住的脚陷进了土里。她们奋斗了一会儿,门的阻力终于变小,打开了能让一个人通过的间隙。
“……谢谢你……”
对方气喘吁吁地说。进入庭院的,是梨纱没见过的年轻女性。她穿着色调朴素的毛衣和修身牛仔裤,留着利落的短发,但是身上透着股阴霾,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这个人,是谁呢?这扇门确实不是我平时使用的来往东京拘留所的出入口,应该是通往另一边出入口的电梯。是外面的人?
对方也眨了眨眼睛,但很快就眯起眼睛说道:
“难道说,你是做家庭教师的那个孩子?白大人和我说过。”
梨纱咽了下口水点点头。看来是白的熟人,但还不能相信她。
尽管感到怀疑却没有立刻去叫白,是因为梨纱想起了自己的工作。收集情报。这个突然来到“白楼”的女人似乎是外面的人,说不定她和事件有关。梨纱想要进行观察,让她说些什么,尽可能获得情报。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警戒的视线,女人表情僵硬地摆了摆手。
“我不是可疑的人呀,好好地得到进入这里的许可了,不然门也应该不会打开。不过平时的话妮娜和吉拉会来迎接。”
确实,每次到入口来迎接的都是妮娜或吉拉。看来可以相信她是多次被招待到这个庭院的人类。
“……今天说是有什么大型实验,大家都待在实验室里。”
“啊啊……这样,是在今天吗。”
由于到十二点为止还有很久,两人便在白经常用来读书的藤架亭子里等待。
女人自称辻村雾子。
“我在被人追杀,各种事情都得到了白楼的照顾。比如,食物之类的。”
“被人追杀……?是什么人?”
“净血官。”
梨纱的身体绷紧了。
“……净血官,你知道吗?”
“……知道。是厚劳省的……猎人对吧。”
“没错。我的男朋友是在白楼长大的,他被净血官杀了,而我恬不知耻地活下来……现在靠他的关系来依靠白大人。”
这——中奖了。中大奖了。梨纱感到背脊发冷。
倫子所担心的“危险”,现在正在桌子的对面坐着。要冷静。要慎重起来。现在我还不知道事件、“白楼”以及这个女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里,不是只有女孩子吗?”
梨纱若无其事地试着发问。
“那是现在。过去是有的。白大人说,从他离开以后就只想培养女孩了。”
“啊啊,难道说……他是叫胡利奥吗?”
问完以后,梨纱后悔地想到,这实在是不经大脑的问题吧。胡利奥这个名字是从倫子那里听到的,对于像她这样临时雇用的家庭教师来说,或许是不能知道的情报。但雾子只是稍稍皱了下眉头。
“嗯嗯。你从大人那里听说的?”
“啊、不、呃这个……是从我的、‘亲代’那里听到的,她是大人的熟人。”
“啊啊,这样。”
雾子没再深究梨纱的话,让梨纱心里松了口气。如果雾子追问她所说的那个熟人是谁,她就不得不为该说出几分实话而头疼了。
“我的事情……你没听说?”
“没有,我只听说了胡利奥先生在这里时的事情。”
“这样啊。”
对话中断了。梨纱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问道:
“雾子小姐……是那个叫胡利奥的人的、‘孩子’吗?”
“嗯。”
“为什么,成了吸血种呢?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吗?”
虽然梨纱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收集情报,但实际上她仅仅是想知道才发问的。
雾子的视线一时间在庭院里炫目的绿色之中徘徊。
“我濒临死亡时,被胡利奥救了,没有其他的办法……虽然,胡利奥姑且问过我,说如果接受血,至今为止的人生就会结束,再也不能过正常的生活,是不是就算那样也要活下去……可那时我的脑子被毒品支配,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也不记得回答了什么。”
梨纱用力咽下口水,继续问道:
“你不后悔吗?”
那个时候,雾子第一次微微露出了笑容。
“不后悔。因为,在那之前的人生都像垃圾一样。父母都是不在更好的人,实际上也确实不在了。我没做过什么正经的工作,身体也坏掉了不吃药就不行……和这些相比,变成吸血种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最重要的,是有胡利奥在。”
雾子微微闭眼,朝虚假的阳光眯起了眼睛。
“不成为同族,就不能和胡利奥在一起。”
“胡利奥先生对于把雾子小姐……感染的事情,不觉得抱歉吗?”
“完全不觉得。”雾子摇摇头。“因为,他是想救我才救的。”
梨纱紧紧地握住了膝盖上的拳头。
倫子小姐向我道了很多次歉。我心里好痛,真希望她不要再道歉。希望她能说出是想救我才救的。可是,是我害得倫子小姐快要被罪恶感压垮。果然,在我心里的什么地方存在憎恨,并不是恨着倫子小姐——而是恨把自己变成了这副身体的命运。
“你在后悔吗?”
雾子小声问道。梨纱低着头无法回答。
因为我无法接受这种命运,所以伦子小姐一直一直在痛苦。
“你是因为事故还是什么事感染的?”
她问了第二个问题。梨纱盯着膝盖轻轻摇头。
“……和雾子小姐一样,是濒临死亡……不,准确来说……是被世代更低的血感染……然后,得到了上级世代的血。”
“……这样。”
雾子像是叹了口气般回应道,接着就是短暂的沉默。
梨纱想要被她非难。想要被她指责。明明是反正会因感染而失控遭到灭杀处分的身体,得救了非但不感谢,还要憎恨吗?
但是雾子问道:
“感染之前呢?是学生?”
“……咦?……啊,是的。是上普通的高中。”
“朋友很多吗?”
“嗯……多少有一些……”
“那,憎恨也是当然的了。”
梨纱眨了眨眼睛朝雾子的侧脸看去。
“你和我不同,因为你在感染前很幸福。憎恨也是当然的事。”
“那种事——虽、虽然没错,可是、”
梨纱咬住嘴唇。我在说什么?对方是初次见面的人,而且,似乎是和事件有牵扯的监视对象。尽管如此话却停不下来。
“可是,看到倫子小姐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时,我很悲伤。都是我害的。”
梨纱自己没有注意到自己嘴里说出了“倫子”这个名字。对于可能和犯罪有关的对象,明明不能随随便便地暴露搜查官的名字,但留意那种事的念头被溢出的感情冲走了。
梨纱想,或许我是希望倫子小姐对自己发怒,希望她对我说,明明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你要婆婆妈妈地懊悔到什么时候,快点接受。就算知道她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也一样。
隔了很长时间,雾子忽然开口:
“……婴儿被生下来一定会哭对吧?”
“……咦?”
不知道雾子到底想起什么,梨纱眨了眨眼。
“是胡利奥说的。他说婴儿被生下来立刻会哭,实际上是真的在怨恨父母。明明自己呆在温暖、令人愉快又安全的神之国度舒舒服服地睡觉,却因父母只顾自己方便就降生在让人喘不过气的人世,理所当然会怨恨。……事到如今,已经不知道他说出这种话时有多认真,但他说我们也是那样。给予的一方,和接收的一方。虽然不是真正的亲子,但同样是被带到不同的世界,哭泣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只要用心养育,孩子早晚会不再哭泣,还会笑着面对父母……”
梨纱茫然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雾子形状姣好的耳朵。
梨纱心想,好想和这个人多说些话,说说胡利奥,还有雾子自己。我还想听她说更多,然后希望她也能听听我的事。
但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树丛被胡乱拨开的声音。
“啊,发现了。”
“梨纱老师!”
“雾子也在!”
几个白色的小巧人影跑进了亭子。妮娜,阿丽莎,吉拉,安娜。是这庭院里的孩子们。最后从树林深处出现的,是身穿白衣的高个子老人。
“白大人,非常抱歉。”
雾子站起身来,低下了头。
“没人过来,我就擅自进来了。”
“没事,不用在意。是我这边突然进行实验。梨纱,让你也久等了。虽然没什么时间了,但能请你去给她们讲课吗?”
“……好、好的。”
梨纱被孩子们围着拖去学习室,雾子和白则一起走向反方向的小路。梨纱能微微听发背后传来两人的对话。
“……大概还有几天?”
“……说不好啊,看今天的检查了。”
雾子的事,梨纱没能向倫子报告。
那天,很晚才回家的倫子向梨纱问起“白楼”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但梨纱回答只是讲了课。
梨纱把自己关进卧室,抱着枕头,在心里向倫子道歉。
但是,如果知道了雾子的事情,倫子一定会说‘白楼’很危险,不让她继续去那里做家庭教师了。
梨纱想再多和雾子说一点话。只要继续做家庭教师,说不定雾子就会再次到访。
对不起倫子小姐。再等一下。只要再等一下。等我对各种事情再多知道一点,就一起报告给你。梨纱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辩解。
*
第二天雾子也在“白楼”里露了面。
那刚好是孩子们午睡的时间,手上闲着的梨纱就稍微和雾子聊了一会儿。
“我从白大人哪里听说,你是认可吸血种。”
“是的,我的熟人在政府有门路。但是我也不太清楚所说的认可是怎么回事。”
担当官琳尼娅对她说明了各种事。这虽然让她知道了生活上有多到令人生厌的限制,但最后也没有告诉她认可吸血种是什么。
“非认可的吸血种也很多……但是大家看上去普通地生活着。也不是说非认可吸血种就一定要杀吧?”
雾子抿起嘴唇沉思了一会儿。
“这个比喻或许会让你不高兴,”雾子说:“认可的是家犬。我们非认可的是野犬。区别只有这个。”
“狗……是吗?”
“没错。就算野狗也不一定会被杀吧?大部分都普通地在街上活着,翻弄垃圾寻找自己的食物。但是,如果咬人就会被杀。让人觉得很脏或是看起来带着病也会被杀,因为人类觉得杀了也没问题。所以只要被盯上的话就会被杀死。”
梨纱感到了一阵寒气,她悄悄看了看雾子的表情。
“……雾子小姐为什么会被盯上呢?”
“被盯上的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胡利奥吧。我变成了吸血种,而且还拖着另一个搞不清身份的吸血种。我之前的男人——哎,是个地痞就是了——他觉得不好处理,就把我们两个一起交给了某家公司。因为是第二世代和第三世代,血液很浓又没有失控的危险,作为实验材料可是非常珍贵。”
雾子说话的方式,就像是在深深的水底一点一点吐气。
“后来胡利奥不仅成了实验体,还作为研究者协助开发。因为出身于这里,他非常优秀。那家公司也在开发抑制吸血种感染的新疫苗,所以胡利奥很高兴地协助。……但是,后来他发现开发的不只是那个。”
“……不只是那个?”
“公司还在偷偷地做作用相反的药。那种药感染效率很高,而且会增加吸血种的凶暴程度。这和胡利奥的理念完全相反,于是胡利奥发怒了,他带着我逃走,但公司把我们出卖给了净血官。”
寒气停不下来。为了不被雾子发现,梨纱用裙子擦去手心的冷汗。倫子小姐在寻找的正是这个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坦诚地说出一切?听到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已经不可能不告诉伦子小姐了。只能把这个人交给警察了。
“我们有一个储存食用血液的地方。逃走的时候去那里落脚,却看到一些穿纯白色衣服的家伙等在那里。胡利奥他、一个人——”
雾子的话语忽然带上热度,开始混乱。
“他为了让我逃走,去战斗……然后,被那些人杀了。为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野狗,明明只是无可奈何才会翻找垃圾生存。那些人一看到我们,什么也不说就杀了过来。胡利奥被砍成了碎片。……那种事,我无法原谅。我要一个不剩地把那些人——”
雾子闭上嘴抬起了视线,像是刚想起一直坐在身边的梨纱一样。脸上刻意浮现出浅笑。“……抱歉。别在意刚才的话。我本不想说这种事,而且和你也没有关系。”
梨纱一次又一次摇头。
两人陷入了沉默,就像是害怕言语会再次让人回忆起伤口的疼痛一样。
打破沉默的,是一如既往轻快的脚步声。
“老师,早上好!”“去学习了!”“睡过头啦!”
孩子们从树丛之间出现,跑进了亭子。
“雾子,脸色很差哦。”“是肚子痛吗?”
她们围住雾子担心起来。
“没什么。”雾子勉强摆出笑脸。“只是,和梨纱老师说了点可怕的事。”
“好讨厌可怕的事!”吉拉说着撅起嘴。
“是穿白衣服的可怕的人吗?”
妮娜的话让梨纱一惊,但雾子的回答更让她吃惊。
“对。但是没事的,我不会再带过来了。”
带过来。带过来……?
我们不喜欢那些人,他们带着讨厌的味道,孩子们纷纷说着和雾子一起走向了林间的小道。由于被其他的孩子用力拉着胳膊,梨纱愣愣地站起来。
伦子小姐的推测是正确的。
被绑架的净血官,果然是被带到了“白楼”这里。
那是辻村雾子带进来的。这是恋人被净血官所杀的女人的——复仇?
疑问缠住了梨纱,让她无法迈步跟上雾子。为什么要泄露这件事?是她不怀疑我?明明知道我是认可吸血种?她没考虑我可能和警察机关有关系吗?
总之,必须告诉倫子小姐。
梨纱从包里拿出手机,然后她想起在地下收不到信号,于是把手机塞进口袋跑向了有电话的休息室。
*
倫子走进警视厅顶楼的剑道道场时,刚好响起了气势迸发的大喝与几乎让大楼摇晃的踏步声,穿着防具的小个子人影被打飞撞在墙上。
“天真。如果不是竹刀,光是今天你就已经死过七次了,桐崎。”
手拿竹刀站在草席中央的,是穿着纯白色衬袄的志津谷龙胆。他一件防具也没有穿,而筋疲力尽地倒在墙边,好不容易才摘下面部防具大口喘气的是红朗。他的脸被汗打湿,热得通红。
“师父,再、再来一次——咦,伦子小姐!”
注意到倫子,红朗用折断的竹刀代替手杖总算站起身,缠住头发的手巾松开掉了下来。
“伦子小姐也想向师父学剑术了吗?”
倫子无视一副高兴的样子靠过来的红朗,向志津谷发话:
“志津谷别等官,我有话问你。”
“什么事?就在这里问。”
尽管怒上心头,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于是倫子继续说:
“今天我们想搜索Amane Life制药的冈岛家,但屋子里几乎空了。询问公寓的管理员时,他说特防局的职员已经来过,把各种东西都没收了。”
志津谷面无表情地点头。
“昨天从你们那里听说Amane Life制药和感染扩散有关,就让我们的人调查了。”
“为什么擅自行动!”
倫子瞪着高她两头的志津谷大吼,心里只想提着领子把他拎起来。
“我们不是为了让你做那种事才共享情报的!”
“哪边调查都行吧?而且,早点调查更好。”
“特防局不是搜查机关,外行就别插手警察的事!”
“要说外行警察才是外行吧?对于同吸血种的战斗我们积累了百年以上的经验。”
倫子恨恨地咬牙。和他说不通。
“算了。总之把没收的东西交给这边。”
“做不到,我们正在调查。”
“都说了这边来调查!”
“既然是合作,让几个搜查官来特防局不就——”
“对于这次的事,筑摩川部长说今后不会再同特防局进行任何合作搜查。这是理所当然的,你们这些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发怒到这个地步。不管是谁搜查,只要能处理掉吸血种不就行了?”
旁边的红朗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两人,根本插不上嘴。倫子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因为发怒而开始硬质化。你说无法理解刑警们为什么发怒?从靠“名叫冈岛”这个仅有的线索开始,到总算查到Amane Life制药为止,你以为他们花费了多大力气?你觉得那个成果被人从一旁抢走他们还能无动于衷吗?
“呃,那个、伦子小姐、还有师父,那个、姑且……”
红朗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插了进来。就在倫子想要大吼“闭嘴一边去!”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传进了道场。倫子朝入口回过头,是身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净血官。
“——志津谷别等官!”
那人气喘吁吁地喊道:
“太好了,您在这里呀……拜托了请随时带着手机,因为联系不上我还以为连别等官都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说过周五的这个时候会和桐崎巡警练习吧?出了什么事?”
年轻的净血官视线朝倫子的脸瞄了一眼,用僵硬的语气报告:
“有一个被认为是冈岛智典曾私人使用的仓库,第十四班的三人去调查,但昨天起就联系不上。”
志津谷仅仅是眼梢微微皱起,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你们连那种地方都擅自去调查了吗!?”倫子怒吼道。
“那里可能有为了吸血种保管着的血液。当然要调查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莽撞行事!”
说真的,为什么要和这么一伙人共享情报啊。倫子后悔得整个人都抓狂了。
在断了联络的三个净血官中,有一个很快就被发现了。
事情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简单地结束。那个净血官胸口被捣碎而死。倫子和志津谷,还有宇佐见等搜查一科的刑警踏进仓库时,地上、墙上还有冷藏室的门都沾满了血。早一步到达的净血官们在尸体周围蹲着,用什么器械调查伤口。宇佐见怒不可遏地吼道:
“别擅自进入现场,也别动尸体!那是我们的工作!”
净血官们朝这边瞪了一眼。其中一人站起身,无视宇佐见朝志津谷靠近。
“对方是吸血种吧。这是空手干的。”
报告的语气就像是念出实验结果一样平淡。尸体的双手双脚被塑料细绳紧紧地绑着。倫子战栗了。这可是积累了战斗与训练经验的净血官,何况是以复数的人为对手……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现场是位于世田谷一家办公楼里的一楼仓库。这里以冈岛智典个人的名义被租用,由于他突然自杀,租赁合同还维持原样。从刚离开走廊的门开始,似乎是拖动什么东西时留下的模糊血迹从仓库一直延长到了停车场。
“凶手杀死一人后带着两个人逃走了?这是当作人质?”
“也可能是作为食物带走的啊。”
“食物的话,冷藏室里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这些血包,是为了丸吸积攒的吧。”
“冈岛并不是丸吸对吧?”
“说起来他已经死了。是谁……”
宇佐见和桦沢等刑警们小声地交流着自己的推测。这时,检查尸体的净血官向志津谷报告的声音传了过来。
“有使用吸血种化药物的痕迹。只是,似乎感染没有完成就结束了。”
宇佐见也竖着耳朵听着,盯住围着尸体的志津谷等人。
“被人用药物差点变成了丸吸?”
“那,不在这里的两人不就是感染成功了?”
“是把他们变成了同伴吗?”
“蠢货,怎么可能成了丸吸就轻易变成同伴。”
不——说得通,倫子在心里反驳。
使用“白楼”的技术,就可能使吸血种各种特质增强。比如感染力,比如凶暴性,或是能匹敌人狼化的身体能力。
如果是这样——
让分到血的“子”世代服从“亲”世代的能力,不是也能增强吗?
要想传达这个可怕的推测,无论如何也要对刑警和净血官说明“白楼”和Amane Life制药的关联。这件事不行。
这时,手机在倫子的夹克内兜里振动起来,拿出来一看,是从“白楼”打来的。她吃了一惊跑到走廊,接起了电话。
“——倫子小姐?那个,现在我在‘白楼’。”
是梨纱。她的声音因激动而走样。
“发生了什么吗?”
梨纱以极快的语速说了起来。听着她的话,倫子产生了自己的血不停沸腾似的错觉。
辻村雾子。恋人胡利奥被净血官所杀、自己也被追杀、寻求“白楼”协助的女人。同时她也是绑架净血官转移到“白楼”的犯人。
对净血官的复仇。
在梨纱说这些事的时候,倫子不由自主地看着散发出血液味道的仓库门。推测和事实联系起来。果然,“白楼”的技术是通过逃出来的胡利奥外流的。虽然梨纱没有连制药公司的名字也问出来,但那一定是Amane Life制药,不会有错了。
如果冈岛本身不是吸血种,那么这个仓库里的血液就是冈岛为了他照顾的吸血种——也就是胡利奥,还有那个叫辻村雾子的女人而准备的吧。
辻村雾子因为饥饿到这个仓库来拿血,遇到净血官,将其杀死。或是尾随血官,进入了没人的封闭空间后袭击并杀死他们。不然就是得知净血官正在调查冈岛,事先在这里埋伏……
无论哪个都只是推测,还不能确定。但是总之那个女人很危险。
“梨纱,现在那个叫辻村的女人在做什么?还在白楼吗?”
“……她刚刚回去了。”
已经离开“白楼”了吗?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倫子咬住嘴唇。
“我知道了。梨纱也回家来。我正在一个案发现场,有净血官被杀了。”
电话另一边的梨纱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去‘白楼’的?梨纱今天去的时候她已经在了吗?”
“不是,在我之后来的。……大约是中午。”
她杀死净血官,然后在“白楼”露了面。说不定她和之前一样把绑架的两个净血官带进了“白楼”。虽然还不确定她那么做的目的,但就可能性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里太危险了,‘白楼’的家庭教师就做到今天为止吧,由我来向白大人道歉,立刻从那里出来。”
白应该已经知道了。也就是说他是辻村雾子的协助者。对于倫子和梨纱来说,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不是盟友。光是待在现在的“白楼”就很危险。
“……好的。……倫子小姐也多加小心。”
电话挂断前梨纱不够干脆的语气,让倫子心里莫名地在意。
*
挂断电话后,梨纱没有去平时出入白楼时用的通向东京拘留所的电梯口,而是跑向了相反一侧的门。
距离雾子回去只过了几分钟,应该赶得上。这里是深得惊人的地下,回到地面上要乘很长很长的电梯慢慢升上去——
如果用楼梯,就能抢先到达。
梨纱打开铁门,身体滑进了昏暗之中。一股像是混着金属碎屑的冷气涌过来刺挠自己的皮肤。升降机不在眼前,粗壮的转动长柄在等间隔的小电灯照射下朝上伸去。梨纱抬头仰望,感觉如同在偷窥着一个深坑一样。天地的感觉错乱,令人头晕。
梨纱跳过就在右手边的栏杆,打开绿色应急灯下的门冲进去,跑上楼梯开始向上爬。
楼梯长到让人意识模糊。这里散发着霉味,氧气也相当稀薄,连照明也只有孤零零地安在每个楼梯平台墙上的荧光灯。身上的寒意很快消失,汗水涌了出来。
梨纱不知道已经在多少个楼梯平台上转了多少次弯,她双腿发软,现实感从身体里轻飘飘地浮起漂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听起来就像是通过远方车站的列车声。梨纱拼命地对自己说“不要停下”,吸血种的身体能力应该是普通人的几倍,这个时候起不到作用还能干什么?
我绝对、要追上雾子。
就算倫子不说,她也知道很危险。即便这样梨纱还是不能不追。想帮上倫子的忙——这个想法,是让她移动精疲力竭的双腿的唯一一点动力。还有一点,是她想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雾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交给警察——
那个人会被“处理”。多半是这样。
当然的了。牵扯上犯罪,危害到了人类,听说甚至弄出了人命。说不定就是那个人杀的。她已经是一个不被允许活下去的吸血种。
她是咬了人的野狗。
记忆中雾子的话被踏向台阶的脚步声一句一句地分割,在大脑中回响。
她只不过、是野狗而已。
她仅仅是别无他法地翻找垃圾活着。
我想,和那个人多说些话,不想就这样让她死去。
蠢货、住手、回来、倫子的声音在头脑中回响。这是妄想,是犹豫自己发出的心声。梨纱没有停下脚步。倫子的声音继续大叫。白大人和雾子都发现你是间谍了,所以现在快点回家来,别接近雾子,她可是袭击了净血官的人。
拜托了,闭嘴。梨纱向大脑中的倫子应着,拼凑起疲惫的身体里所剩无几的体力加快脚步。
不知算不算是种讽刺,“白楼”正门乘电梯到达的地上,出口通向的是教会。
爬完楼梯,梨纱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总算到了门口,她推开门摔了出去。光线刺着眼睛,寂静裹住了身体。
高高的穹顶,午后阳光温柔地照射着的花形彩色玻璃,立着十字架的祭坛,还有对面整齐排列着的两排木质长凳。
礼拜堂……?
梨纱一边趴在铺着红色绒毯的地上大口喘气,一边环视周围。确实是礼拜堂,这里完全没有人类的动静。通向吸血种住处的入口,就在这种地方吗……?
梨纱偶然回过头,结果大吃了一惊。自己刚刚过来的那扇门不见了。
仔细看去,门框被巧妙地伪装成了墙板的接缝。她试着推了推,但门纹丝不动。单向通行吗?不对,靠什么机关就能从这一边打开了吧。
没空深究了。梨纱冲出礼拜堂。
一栋比礼拜堂大了一倍左右的大教堂就耸立在眼前。虽然梨纱不太了解教会的建筑风格,但这里和御茶之水的尼古拉堂【注】很像。完全被草坪铺满的教会用地上,也没有人影。
(译注:东京复活主教座堂,又称尼古拉堂,拜占庭式建筑,是一座位于日本首都东京千代田区神田骏河台的东正教教堂,也是日本正教会的总部、东京大主教区总堂。本堂以耶稣复活为名,其别称尼古拉堂是纪念把东正教传入日本的圣尼古拉。)
雾子她,已经到哪里了?
就在这时,车子的引擎声传了过来。梨纱在考虑之前身体已经朝那边跑了过去。她忘了自己全身都被疲劳所侵袭,双腿不稳差点摔倒。她扶着礼拜堂的墙壁才勉强站起身,然后再次蹬开草坪。
一辆小型卡车正从教会的后门开向车道。在那一瞬间,梨纱腿上充满了自己也无法置信的力量,仅仅三步就缩短了她到卡车间十几米的距离,跳上了搭着车棚的货台。
梨纱并没有确认是谁在驾驶,这是她身体擅自的行动。
梨纱紧贴在满是尘土的货台上,腹部感受着车身的振动调整呼吸。自己没有被发现吧。车子左转,她的身体也随之在货台上滚动。
梨纱撑起胳膊,小心翼翼地起身。
在暗处,能看到几个大号行李被很粗的橡胶带子固定。起初梨纱以为是洗衣机或冰箱,但凝神看去发现哪个都不是。那上面安着控制面板,面板上满满地排列着不大的屏幕、漏斗状注入口和按钮。这是什么东西的测量器?
梨纱感觉在“白楼”的实验室里见过相似的东西。
为了不被人从驾驶席的小窗户看到,梨纱缩在测量器后面。
是雾子。在驾驶的是雾子。不会有错,从气味就知道。只有这时,梨纱会感谢吸血种的身体。不知是不是由于不像话地勉强肉体胡来,她的神经变得兴奋,听觉和嗅觉都很灵敏。
赶上了。
梨纱伸开双腿,调整呼吸。
好奇怪,梨纱心头涌起不安。
雾子可是吸血种。在自己靠气味就能知道是她的距离,对方没有从味道或是上车时的振动有所觉察吗?
她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跳上货台,以为那时的振动是轮胎越过不平的路面吗?而气味,说不定也是不集中注意力就不会知道。
总之,没被发现就是侥幸了。
梨纱不知道卡车正开向哪里。从货台后面能看到的,是成排成排的独栋房屋、被尾气熏得快要枯萎的行道树、从反方向车道开来的车、等待绿灯的行人、被卡车超过越来越远的自行车……卡车渐渐驶入了行人众多的繁华街区。可是,她没有起身好好看外面的勇气,因为那样说不定会被雾子从驾驶席上看到。
对了,用手机地图确认位置信息吧。顺便,虽然会让倫子小姐气得不行,但还是给她发一条信息吧。这么想着去翻外套口袋的梨纱脸色苍白。
手机不见了。
在我丢在“白楼”的包里?不,没那回事。我想给倫子小姐打电话,可是发现没信号便立刻塞进了口袋里——然后就直接出来了,所以应该是带着的。
大概是跳上卡车时掉的。
直到此时恐惧感才真正涌了过来。
无论是我在这里的事情,还是被运往的地点,都没有人知道。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现在还来得及。遇到红灯停车时跳下去就好了。
可是梨纱的身体没有动作。她紧紧抓住固定货物用的橡胶带子,把身体压在货台上,任凭自己被带走。她感觉到,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就再也不会见到雾子了,而且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疲于作出新的决断。
卡车停下的地方,是不知哪座大楼的地下停车场,恐怕是市中心的什么地方。车子开来的途中,她看到的路牌上那些东京二十三区的地名自己都有印象,而且周围一直能看到高层大楼。外面络绎不绝的来往车辆声现在也模模糊糊地传来。这里是中央区【注】或是港区一带吧。
(译注:中央区和港区都是日本东京都内23个特别区之一,两区位置相邻。)
听到驾驶席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梨纱绷紧了身体。
踏过混凝土地面的脚步声从车棚另一侧经过。反正也会被发现,缩起来也无济于事,于是梨纱起身从货台后面跳了下去。
雾子刚好来到眼前,差点被梨纱迎面撞上。
“——?”
雾子向后一跳躲开,目瞪口呆地看着梨纱。梨纱尴尬地错开视线,一个劲儿地拍落沾在裙子上的尘土,她不知道雾子正露出什么表情。
“……呃……对不起,我擅自跟了上来。”
雾子的嘴里,一次又一次咀嚼着不成话语的话语。
“……怎么做到的?”
她总算说出口的,是这样的问题。
“是雾子小姐坐电梯离开后,我立刻用楼梯追上的。”
果然她没有发现。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我怎么也想……”
话语无法顺利地说出口。说起来,就连梨纱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来追上雾子。
雾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想不通。……我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你大概知道吧?”
梨纱低着头,用力咽下口水。
这个问题,意味着雾子也早已知道梨纱为什么往返于“白楼”了。
或许——我做了不可理喻的事。
明明对方可能是杀了净血官的人。
即便如此。
雾子用阴沉的口吻继续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来尾随我,但是我没时间了。要是你打算碍事——”
梨纱抬起头,定睛看着雾子的脸。
“……无论如何,我也想对雾子小姐、”
梨纱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骇人的剧痛插进后背,贯穿了身体。
涌上来的滚烫血液堵塞喉咙,泛起泡沫代替声音溢出了嘴唇。梨纱睁大眼睛,向雾子徒劳地伸出手,就那样倒在了混凝土地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被昏暗吞没的意识中,梨纱一次又一次道歉。连她自己也始终不清楚,这是在对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