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身处从摩天大楼的最顶层直通最底层的电梯之中……令人发软的漂浮感和不断下坠的失重感环抱周身,隔着紧闭的双眼,也能感受到自己所在的棺柩之外,迎面射来的那耀眼的白色光芒。
就算闭着眼,我也知道。全场满座的观众,突然注意到从视界的上空出现的、缓缓从天而降之物,然后发觉那是一具竖立的透明棺柩,而我就在其中。虽然根据全场观众从交头接耳的骚然变为排山倒海的轰然也能有所察觉,但其实这一切都是通过Visor在眼睑内侧播放的、基于设置在现场的大量摄像头构成的影像所见,这也是为了能让我们对所有舞台演出实时把握在手。即使身处一动不动的透明之牢中,在闭上的双眼里,我依然把控着整个现场的所有视界。
棺柩降到距离舞台5米的高度时稳稳停住,观众们先是漏出一口吐息,紧接着又屏住呼吸,等待着下一个动作。悬浮在半空的棺柩之中,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双眼仍紧紧闭住。暴露在数万人视线下的我,穿着一身毫无修饰到令人发寒的纯白的丧服,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甚至有人会觉得更像一具人偶。观众们的眼睛都死死盯在我的身上,所以并没能察觉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嘡!舞台上发出巨响,观众们朝棺柩的正下方望去,才惊觉那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不禁发出惊讶之声。那个人身穿可掩盖面部的兜帽披风,一只手拿着闪耀银光的西洋剑。刚才的声音,原来是那把剑敲击地面所生。那把如同讨伐魔王的勇者秘藏的宝剑、威风凛凛的武器——其主人将它别在腰间,向空中踏出一步。剑士沿着目不可见的螺旋阶梯,以毫无迷惘的步伐一层又一层向上攀登。不知何时起,现场已吹起仿佛涤荡荒野的强风,不仅击打着观众的面庞,也吹拂起剑士的披风。
终于,剑士攀登到了棺柩悬浮的高度,然后将腰间宝剑像火炬一般高举示人。
这一瞬间,强风鼓起力量,将兜帽下剑士的脸也公诸于众,观众一时压住了呼吸。
海染真凛。每一个观众,都早在露脸前就猜到剑士的身份。始料未及的,是她脸上的表情——那伴随着右眼熠熠生辉的橙光,绽放的勇猛无畏的笑容。
就在此刻,刚刚成为真正偶像的少女,毫无犹豫或顾虑,随心所欲地挥舞起宝剑,砍向眼前的棺柩——一声落雷般的巨响,棺身破碎四散。被封印的吸血鬼,或者说、等待觉醒之时的沉睡公主,她所依的寝床如同万花筒般碎裂成无数光片,在空中飞扬激荡。
刹那间,现场转暗。当再次点亮光明的同时,响起的是《Dancing on Air》note的前奏,我们两人也降立于地面之上。
Dancing on Air:为美国女性科幻作家南希·克雷斯(Nancy Kress)的科幻小说,其生于1948年,作为家庭主妇期间为了消遣开始创作小说,多次获得雨果奖和星云奖
就算不利用视觉修正,视界中所展现的我们瞬间变换的舞台装,仍映射出夺目的光芒。
深海一般湛蓝的裙装,是海染真凛所选的,与国府田惠的主题色略有差异的蓝色。
鲜血一般深红的裙装,是爱星理咲所选的,与过去相同的颜色。再次穿上这身红裙,已相隔数十年之久。
爆炸般的欢呼震动全场,真凛的名字、我的名字、莉莉丝的名字,全都包含在他们的呼声之中,响动震到我们全身发麻。全场倾注的无数视线、从中灌注的巨大热情,让我们浑身仿佛即将着火般燃起高温。同时,投来的每一束视线之后的每一个人,我们都能用Visor的望远功能确认到他/她此刻的表情。那一张张脸上所满溢的,是兴奋、昂扬、狂热、欢喜——以及,幸福。
而观众们也是同样,可以使用望远功能确认舞台上的我们是怎样的表情,更可识别到无比细致的程度。在2小时有余的演唱会上,在哪一部分的哪个瞬间演出怎样的表情、才能最为有效的魅惑观众,我当然是心知肚明;但此时此刻,已毫无“演出”的必要。
两人从并肩而立的姿态侧转身来,我和真凛迎面对视。我在真凛的视界中、真凛在我的视界中,同时都在Visor的一角看着对方;对方自不用说,而自己此刻是怎样的表情,也各自看得清清楚楚。
互相露出挑衅似的笑容的我们,开始演唱复活演出的第一首歌。对着一片漆黑中挥舞起荧光棒、绽放起电子烟花的观众席,两人将额头靠拢,把为今天的演出所作的新歌,紧盯着乐谱一句一句吟唱而出。飙出的高音直达观众席的最后一排,把怀抱或期待或不安等种种的每个人的心,用我们的存在彻底覆盖。单凭第一首歌,观众们已然知晓,这场演出必将长久为后人传颂。
第二首歌《Dandelion·Yellow》note中有着真凛大段的solo部分,也让观众们为之沉醉。骑着悬浮在空中的自行车、后座上搭着真凛的我,一边聆听着身后的歌声,一边踩着踏板,同时俯瞰着观众向众人挥手致意。
Dandelion·Yellow:为日本女性科幻/推理作家菅浩江的科幻小说,其生于1963年,多次获得日本星云奖
第三首歌是我数十年来一直单人演唱,今天首次两人合唱的《Angels in Love》note,在歌曲的尾声,眼看真凛朝我的胸口飞扑而来,全场又一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Angels in Love:为美国女性幻想小说(包含科幻、奇幻及恐怖小说)作家凯瑟·科佳(Kathe Koja)的短篇小说,其生于1960年,曾获轨迹奖(Locus award)和世界奇幻奖(World Fantasy Awards)等幻想文学类奖项
就算插入转场,就算换成独唱,全场的势头也不见下滑。
我们的舞台,更不局限于“舞台”。借助威亚和强化外骨骼,我们得以在空中翻腾、飞翔、滑空,可以轻易从观众席的上空舞动而过、再稳稳降落到通道之上。
利用Visor的测温和视线感知功能,我们一边确认着观众席的热量,一边四处来回飞舞、助长着全场狂热的火焰。与一个又一个观众视线交汇之时,我们便开动全身的肌肤感知他们那一身如同热霾般飘摇而起的生命之流,伴随着歌舞之姿,将一条又一条能量流牵引到自己手中。即使不时有失去意识倒下的人,而地面会立刻升起防护栏将其托住,于是我们又能一心不乱地向下一个目标施以魅惑。我嘴中吟唱的歌曲、肌肤上腾起的魔性之力、从心底喷涌而上的热情,全部都解放出来,将现场生命的漩涡吸向自己的身体,如同龙卷风吞没一个个气旋一般。吸收了生命力的血液炽热滚烫,胸口如同即将爆裂般高昂难耐,只能如嘶如吼般将歌声震响全场。在这场生命的交响之中,我们也好,人类们也好,都为这好似永不冷却的迷幻而沉醉。
……在观众席的最前排,三个方向被摄影器材挡住、同时被覆上光学迷彩、让其他观众都看不见的地方,其实设有一个座位。这里是观看的最佳位置,仅为一人专设的特等席。而知道它的存在的,只有我们和部分工作人员。坐在席上的人,并没有意识,只能紧连着生命维持装置以保持存活,没有任何与之交流的办法,甚至都不知道能否听见声音、感知周围的震动。即使如此,此人在仍保留意识时认真准备的契约书上的意思表示,赋予了她位于此处的权利。
来到演唱会最后的最后,当安可曲也唱完之后,我们一同向观众致礼,然后在抬头之时,从那个观众席吸起一缕生命的细丝。从一开始,我和真凛便如此决定:要让那个人,把新生莉莉丝的首场演出,听到最后一刻。
降下帷幕之时,仍有意识的观众们,送上了几乎要让耳膜破裂的雷鸣般的掌声。
而国府田惠,露出了安详的微笑。